【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开着外挂来篡位》 作者:滚来滚去的团子 文案: 易北活了四辈子,从冷宫皇子,踩着血雨腥风终于坐上龙椅,结果发现一睁眼,尼玛老子又回去了! 江梨活了四辈子,从不受宠庶女,熬得战战兢兢终于嫁给探花,结果发现还没洞房,尼玛老娘又回去了! 一起重活四次,四次都毫无交集的两个怪胎, 终于在兜兜转转中,被坑爹的命(zuo)运(zhe)凑到了一起…… 内容标签:重生 天作之合 情有独钟 主角:江梨,易北 ┃ 配角: ┃ 其它:多次重生 =================== 第1章 重来 易北活了五世,一个养在冷宫里的皇子,第一世咋咋唬唬被人当枪使,还没等到新皇登基就被过河拆桥,死了都不知道是被谁害死的。 第二世吸取教训,珍爱生命远离宫斗,千辛万苦离了皇宫地界,远走江湖苦心经商,攒下万贯家财,临了被一颗红枣核噎回了小时候。 第三世不敢再碰红枣,只觉家财万贯不如手中大权来得实在,抱紧太子大腿赢了个贤王名声,结果依然被登了基的新皇一脚踹开,圈禁终生。 第四世终于开窍,抱大腿不如自己就是那根大腿,白手起家争权夺位,终于熬到了金銮殿上那张龙椅,群臣山呼万岁话音未落,眼前一黑,又回到了那个破破烂烂的小院落。 一次重生要奋起重来,两次重生要吸取教训,三次重生要远离纷争,第四次重生要踩死异己,第五次…… 呵呵,不要说了,他想静静。 易北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院落,西北角堆的柴火,东边梧桐树落下的黄叶,破败老旧漏风的木门,已经没办法挡风的窗户纸正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响。 秋梧宫。 熟悉而又陌生的命运齿轮,再次缓缓转动。 这一年他满十三岁,伺候他的乳母已经按照规矩赐死了,新换上来的是个瘦不拉几的小宫女春桃,以及一个做事畏畏缩缩的小太监寿子。 每一回都在相同的场景醒来,春桃被浣衣局的嫫嫫抓了壮丁,别说今天,就是明天都回不来,寿子去端自己的午饭了,再过三刻就会回来,回来第一句话就是啐上一口,呸,倒霉鬼。 第一世他没管,死了也不知道寿子的结局,过后那几辈子都是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最后自己坐上龙椅时,寿子已经是司礼大监了。 也算是对得住他。 今天庄兰宫的德妃应该要生下一位皇子,偏生还是难产九死一生,皇帝爹寸步不离的守着,所有人忙忙乱乱的都在讨德妃娘娘的好,哪有空管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的死活,寿子去拿吃的就受了好大一包委屈,回来又不敢对着自己这个新上任的主子发火,骂倒霉鬼大概也就气气自己的没骨气。 易北摸摸头上被砸出来的血,琢磨着现在自己是不是先总结总结四辈子的心路历程,才好确定自己下一步的行走方向。 他是被栗子砸晕的,但既然已经被砸了五次了,其实也挺习惯的。 这幅身子被饿得有点久,易北不打算回屋了,就盘腿坐在树底下,默默打腹稿。 现在还待在这里是肯定没出路的,哪怕是被枣子噎死,也比被拖出去乱葬岗埋了要强。 去德妃宫门口来个和皇帝爹的偶遇会开启赢得爹爹好感支线,去太后宫中会碰到皇后带着太子,从而抱上太祖大腿,去佛堂会碰到完全不理世事的贤妃,开启江湖商贾之旅,目前来看其实都不太可取,反正都会死回来。 是继续抱住这三个已知大腿,还是另辟蹊径开启未知新生活,要换了前几次易北还得好好掂量掂量,现在嘛…… 呵呵,随缘吧。 已经活了好几世的易北深知,自己的选择大概会引起一些小范围的人事变动,比如太子提前争储,后妃争宠方式变化等等,但大体该来的还是会来,绝不会不发生。 后来想想也是,只要皇帝还是皇帝,太子还是太子,太祖还是太祖,五王派还有野心,这些事情就一定不会消失,最多换个时间换个方式而已。 现在自己要做的决定是,到底去哪里。 往漏着风的小房间里转了一圈,易北决定,随便走,逮着谁就是谁了。 正值洞房花烛夜的当时,喜称挑起盖头,红烛爆开灯花,温润如玉的夫君那张完美脸上的完美下巴出现在江梨面前,新嫁娘突然感觉到了久违而又熟悉的眼前一黑。 尼玛…… 江梨只来得及在心里默默吐了一句粗口,再睁开眼时,眼前已经变成了熟悉而又沉闷的宫廷女官所的画风。 丝带系着的卷轴一堆一堆的堆在面前,隔壁房里的说话声还在耳边,一切看起来好像自己就是做了一场大梦一样,什么洞房花烛,什么惨死冷宫,都成了梦境中的风景。 经历得久了,江梨甚至都有些迷糊,到底那些是梦,还是现在女官所才是梦。 第五次了,好像时间在自己身上出了点问题,不管未来怎么发展,总会莫名其妙就会回到自己被选女官,刚入宫没多久的时候。 第一次自己打算老老实实等到年龄到了被放出宫去,结果不小心弄错了一幅画,连声冤都没喊得出,就被乱棍打死。 第二次本想小心翼翼避开危险,结果战战兢兢等了半天,那幅害自己死过一次的画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反而白白被别人捡了机会,一路飞黄腾达,自己熬到了年龄放出宫去,依然被嫡母算计得所嫁非人,不到一年就郁郁而终。 第三次终于有所突破,没有那幅画,她也没错过飞黄腾达的机会,一路从最末等的女官做到了顶位的礼官女史,结果压根没等到被放出宫去,那位即将登上皇后宝座的太子妃娘娘似乎十分赏识自己,硬掰着把自己给扭成了太子侧妃?可她不好太子这一口啊……结果又是被宫廷争斗啃得连渣都不剩。 第四次重来越发小心,默默抱上贤妃大腿,终于求了个贵人的恩典,光耀回家,避开嫡母的算计,自己挑了上辈子就看中的良人嫁人打算老老实实守着夫君斗着小妾过日子,这好么,连死都不给机会,直接闭眼回来。 选择有很多,次次不一样,都说重生对于改写人生从此走向巅峰有重要作用,可真到自己身上就屁用也没有,最后那一次连登基大宝的都从熟悉的太子变成了名不见经传的十一王,这还让不让人愉快的玩耍了? 捏着笔管子无言半晌的江梨,最后做了一个她前面四辈子都没做过的决定。 她喵的老娘不干了! 去他娘的宫斗宅斗嫁人生孩子,她不玩了还不行。 她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官而已,谁上位了关她什么事,她就想有个善终嘛,这还不简单? 工作做得好不好那就更不要紧了,女官嘛,也就是开国皇后一拍脑袋想出来的东西,本意是提高女子地位,结果越到后来演变得越离谱,正经大事有翰林院,宫中杂活有司礼监,女官正是个上不上下不下的尴尬位置,高门不会把嫡女送进来用这种方法来攀附隆恩,小门小户的出身宫里又看不上,最后就成了各家不受待见的庶女聚集地。 没人指望她们这群被家族放弃的人能做出什么成就来,派的活儿也就那么回事,混日子而已。 “你们知道么,前天我休沐回家,早上家里的豆腐皮包子太好吃了,我一不小心多吃了两个,结果昨天进宫的时候稍微晚了点,你知道我在安顺门的偏门碰到谁了么?” 女官所的房间一点也不隔音,江梨一个人坐在一间空空的房间里,隔壁热闹得就像在开茶话会。 正在说话的是大理寺典正家的三娘子刘安安,声音脆嗓门大,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带着用不完的活力,惹的人不由自主的就想听下去。 “谁谁谁?” 接话的是太仆寺掌笔家的七娘子莫知容,生平最是八卦,一有什么消息第一个往上凑的肯定是她。 “哎,你就是喜欢卖关子,难道说你还能碰上太子爷么。” “太子是什么身份啊,哪里会走安顺门,我碰到薛大人了啊!薛大人啊,新科探花,皇上亲口称赞文才世无双的那个刚进翰林院的薛大人啊!” 江梨顿时就写不下去了。 薛从安,那不是自己上辈子等着嫁的人么,好不容易千挑万选选出来一个前途无量人品又好的孩子,结果临门一脚,自己回来了。 “你都不知道,外头传说薛大人长的多好看,出个门走在街上都有姑娘给他丢绣帕,从前我都不信。” 听刘安安那口声,江梨似乎已经看到这群姑娘口水快流到下巴边的花痴样儿了。 自己综合几辈子才选中的夫婿,从一开始装作毫不知情的接近,到后来小心翼翼的勾引,踩下去无数想扑上前去的姑娘,好不容易才把人抓在自己手心…… 嘤嘤嘤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那现在呢?你也信了?” 莫知容恰到好处的给刘安安搭了个梯子。 于是江梨只听到隔壁一声豪迈的闷响声,似乎是刘安安踩着桌子站了起来。 “下次休沐,我要包下醉云楼靠窗的包间,丢绣帕!” 江梨:“……” 喂喂真是够了啊! 第2章 八卦 第一世的江梨,其实内心是很有点小清高的,毕竟生母是个知书达理的贵妾,从前对自己的教导也都是比照嫡姐的标准来的,进了女官所,江梨一开始还很存了些出人头地在女官所混出个模样来好衣锦还乡的想法的。 那些姑娘们每天聚在一起说这个皇子好看那个大臣性格温和的云云,江梨一般都很少参与。 至于后来几辈子,不是苦心钻营怎么活命,就是一门心思往上爬,再后来心思干脆飞去了女官所外面,和这群庶小姐的交流着实少得可怜。 但结果又怎么样啊,到头来煮熟的鸭子,啊不,夫婿还不是飞了? 江梨颇有些愤愤的丢下笔,起身往隔壁走。 再怎么说也是上辈子老娘的男人,你们这群愚蠢的人类有什么好议论的! 隔壁姑娘们正扯着还站在桌子上发表豪迈宣言的刘安安大笑,江梨陡然进来,大家都有一瞬间的冷场。 “稀客来了,江家姐姐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儿了,是嫌我们吵了姐姐清净么?” 都是各家不受宠的姑娘,进了女官所,最多也就是当个女史到了顶,不好嫁人不说,天天还得在宫里提心吊胆的操心,姑娘们大多的想法也就是在女官所里混到个好听的名字,然后出宫老老实实嫁个还不错的人家,这么一来,勾心斗角的事情就少了很多。 毕竟大家目标相同,又没有竞争不是? 江梨虽说不合群,但也没什么人真正去为难她,大不了就是不打交道,偶尔心里气不平了酸她两句而已。 “听你们说的热闹,我这都写不下去了,掌笔大人也说不用那么急,放放没事。” 热血冲头过来维护自己未来夫婿名誉的江梨,在进门的时候被风一吹,总算是找回了理智,拉了把椅子拖去姑娘堆里坐下,顺手给自己添了茶。 “薛大人真的长得有那么好看?安安你平时不是一听这名字就要说盛名之下么,这会儿还要去丢绣帕了?” 从前江梨只是懒得和她们打交道,但并不意味着她不会,人堆里迅速找到了还在沸腾着鸡血的刘安安,瞬间就把话题给拐了回去。 “难道说江家姐姐你也想去看?” 莫知容拿手臂推了推江梨,笑得一脸“大家都这样你就别藏着掖着”的了然表情。 “姐姐你看这桌上,全是我们托安安去丢的绣帕,要不然姐姐你也来一条?” 江梨这才注意到,刘安安脚下堆着一堆各色绣帕,粉的绿的白的全都有。 “现在凑够九条了,江姐姐,你要不要来一条,凑够十个我就去包房间。” 刘安安跳下桌子,把那一堆丝帕揉吧揉吧全塞怀里,冲江梨伸出一个白嫩嫩的手掌心。 江梨:“……” 让她想想,她上辈子是怎么搭上薛从安这条线的来着? 好像是她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托人买通了薛府的一个小厮,得知薛从安第二天要去清平寺,然后她随便找了个借口也出门,才在清平寺门口堵住了正在被姑娘甩掉的薛从安。 当然,怂如江梨,没敢再第一时间露面,只是一路跟着薛从安一直到入夜,才得了一个机会,上前去提醒薛从安他醉了。 接着就被探花郎当成了酒馆要赶他走的小二,抓住手了就不肯放。 最后还是满大街找自己主子的薛府小厮赶过来,江梨才得以解救。 临走时薛从安死活不肯放手,江梨便塞了一条绣着梨花的绣帕进他手里,把自己的手腕解救出来。 嗯,就是这样,上辈子让薛从安记住自己的,居然也是绣帕。 一群姑娘全都在眼巴巴的等着江梨的结果。 江梨环顾一圈,从袖中掏出一条嫩绿绣白色梨花的绣帕,豪迈的拍进刘安安的手心。 “够了,去吧!” 一群姑娘惊掉了下巴。 江梨一战成名,迅速融入到了姑娘圈里,收获闺蜜无数。 “哎这人谁啊,怎么进来的。” 刘安安怀揣着一堆丝帕,正打算回房先放好,一转头就见门口站着个陌生男孩子,看个头才十岁左右,穿着旧衣,看不出服制,但明显也不是太监衣服,头发上还黏着莫名的几根杂草。 江梨扭脸,只觉得这孩子五官长得忒好,而且还很面善,肯定是自己见过的,但就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刘安安走过去,伸手戳了戳孩子。 “你在哪里当值,怎么穿着自己衣服就跑出来了?你师傅没给你说规矩么?” 女官所虽然归属司礼监管,但毕竟是自己的一方天地,女官们若无特殊吩咐,一般都不会去后宫里闲逛,虽然进宫时教习姑姑也教过规矩,也看过主子们的画像,但毕竟见主子的机会太少,日子一长,大家也就只记住了重点的那么几个,比如皇上,比如皇后,比如太子,比如五王。 至于其他的,一看周围跟着一圈人,那肯定就是主子了。 这孩子一个人站着,衣服又旧,个头又小,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主子,多半是刚进宫的小太监,规矩还没学全,自己误打误撞溜出来了。 只在司礼监稍微学过一点规矩的刘安安,丝毫没有想到,自己进宫是来混日子,姑姑们根本不会太上心的教规矩,能过得去就行了,但太监那是实打实要伺候主子的,一个不小心犯个错,连带着一群人都要遭殃,待遇肯定要严格得多啊…… 怎么可能有刚进宫的小太监能自己误打误撞的溜出太监局的啊。 刘安安不清楚,但江梨很清楚其中曲折,毕竟也是当过太子侧妃见过世面的人。 这孩子一定不会是太监。 能在宫中不穿统一服制的,多半是哪个不太受宠的主子。 小孩子看了刘安安一眼,不说话。 于是刘安安便继续绕着孩子转圈儿。 “哎,也幸亏你是撞这儿来了,要换了一个主子宫里,你这条小命就不保了……” 江梨皱着眉头,心里迅速筛选了一通宫中主子人物谱,然后脸就白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江梨唰的一下从凳子上弹起来,扑过去拖着还在絮絮叨叨的刘安安就往后跑。 “你不要命了,那是……” 江梨还有半截话,在看到姑娘们目瞪口呆的神情之后,默默咽回了肚子里。 那是未来的皇上啊亲。 你说皇上是太监,那不是诅咒江山后继无人么,不诛你九族都算客气的啊妹妹。 是的,没错,一路毫无目的乱晃的易北,终于误打误撞,自己跑进了守卫松懈的清水衙门,女官所。 江梨惊魂未定的松开依然处于莫名其妙状态中的刘安安,再一回头,人都要哭了。 原本只是在毫无差别的打量一屋子人的十一皇子,这会儿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 江梨膝盖一软,差点就想跪了。 “姐姐你认识这孩子?” 刘安安丝毫没有发觉江梨已经吓蠢了,伸手捏了捏还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也回头看了一眼一脸营养不良的易北。 “不……不认识。” 易北微不可察的冲江梨摇了摇头。 “那我怎么就不要命了,姐姐你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刘安安对易北的好奇心不仅没消,反而愈演愈烈,挣脱江梨继续想往门口凑。 江梨又是一抓,死死把刘安安的衣袖攥手里了。 “宫……宫中哪有人能不穿自己份例的衣服啊,你看看他衣摆那里,还绣着飞鱼呢,是新进来的侍卫啊……” 江梨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大扇自己嘴巴。 让你多管闲事,让你手贱,让你嘴贱。 那哪里是什么飞鱼啊,明明是半截麒麟的大腿啊…… “能绣飞鱼的哪里能是普通侍卫,你们刚进来的时候都没听姑姑说规矩么,只有西四所里的人,衣服上面才能绣飞鱼啊。” 于是还打算一起凑上去看看孩子衣服上的绣纹的姑娘,在听到西四所的名字时,大家一块儿白了脸。 西四所啊,都不用进宫啊,自己在家里都能听说的,让人闻风丧胆能止小儿夜啼的西四所啊。 据说里面的大人各个青面獠牙擅长灵活运用各种刑拘逼供诱供,只要进去了,就没有全须全引出来的人啊…… 吓尿了啊西四所的人跑女官所里来干嘛啊,这种清水衙门有谁会惦记啊…… 刘安安哧溜一下就躲江梨背后去了。 “姐姐……姐姐……姐姐……” 连喊了好几声的姐姐,刘安安只恨不得能剁了自己那只多事的爪子,捧给易北来赔罪。 是用哪只手戳的来着? 左手吧,那还好,少了左手还有右手能吃饭…… 江梨终于逮着机会噗通给跪了。 连带着一群姑娘们都跪了。 磕头声此起彼伏。 “大人饶命,下官不是有心的啊。” 易北:“……” 卧槽这都哪跟哪儿啊,他不过就是听这里说话说得热闹过来听一耳朵啊…… 江梨一边磕头,一边往后偷瞄姑娘们的反应,趁着大家都没敢抬头往上看的功夫,偷偷冲易北比了个赶紧跑的手势。 于是典仪大人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自己手底下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全都哭瞎在了地上,对着空气磕响头。 是需要请太医呢,还是要去宫庙里请师父过来除邪崇啊…… 向来无神论的典仪大人,第一次,深深迷惑了。 第3章 胡编 这一回江梨终于成功把自己泯然众人了。 典仪大人把所有人都吼了起来,再集体训话,没问出个什么所以然之后,就干脆免了所有人的晚饭。 磕头要一起磕,那晚饭也一起别吃了吧。 再把人全都赶去抄个十遍的女史规矩手册好好静静心。 没有哪个姑娘敢和典仪大人提西四所这三个字。 开玩笑,这不是明显给自己找麻烦么,能瞒一时是一时,真有错处西四所要找来了,这不是还有典仪和典籍两位大人扛着呢么…… 练了四辈子,江梨写字那是绝对的强项,不就是十遍女史律么,简直是分分钟的事儿。 刘安安边写边揉手腕,碍于典仪大人发话了,谁不抄完就不许睡觉,只能唉声叹气的继续埋头。 江梨看看左右,决定还是不要亏着自己陪人枯坐,捧着已经抄完的手稿颠儿颠儿去找典仪大人交差。 “我说,你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 易北没跑太远,女官所不算小,随便找个地方猫着,就没被发现。 江梨交了作业,又重申了一遍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看到大家磕头就也跟着磕了的坑爹理由,才在典仪大人一脸玄幻的表情中出了门。 还没走到中庭,她就听到了煞神的声音。 易北从树后转了出来,一手还扯着自己衣摆上的绣纹。 “你认识我?” 居然会认为他是西四所的人? 倒是麒麟的大腿上的确是绣着鳞片没错,但能把大腿认成飞鱼,姑娘你一定是没见过真正的西四所服制…… 江梨这回的表情非常真实,苦着一张脸,冲易北跪了下去。 “大人,是女官所犯了什么事么,怎么劳动您来了?” 秋梧宫离女官所远着呢,您赶紧滚吧,我们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神啊皇上…… 也难怪她第一眼认不出来,不管是哪辈子,她见过的易北,都是长开了以贵人主子出现的形态,什么芝兰玉树丰神俊秀用来形容他的外表都不过分。 哪里像现在这样啊,一幅营养不良瘦叽叽的可怜模样。 当然,内心里,不管是自己从哪里听到的,对于易北的评价都不好。 太子说他心怀叵测,世家小姐说他睚眦必报,太子妃说他居心不良,皇后说他为人不正,总之是怎么差怎么说。 至于今上是怎么评价的。 不好意思,她四辈子都没混到上达天听的地位。 “怎么,宫中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易北大概能够理解为什么江梨见着自己就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毕竟西四所嘛,积威太深。 江梨更想哭了。 是啊,哪里您去不好,非要往这里蹿…… “大人有什么事,吩咐一声,下官一定帮您办好,要问什么,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易北干脆坐下了。 但易北坐下了,江梨就跪不住了。 祖宗哎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身份啊,你知不知道宫里十个主子有九个不待见你啊,剩下那个还是态度不明朗啊,万一我跟你扯上关系,皇后太子太子妃奈何不了你,但活剥了我是有可能的啊。 宝宝只想多活一阵子啊,有错么。 典仪大人的脚步声不轻不重的传进了江梨耳朵里。 后者几乎是一窜而起,不由分说的拖着易北就蹿进了自己房间。 是的,你没看错,是自己房间。 开国皇后划给女官所的地方很大,最开始人也很多,但渐渐的大家就都不愿意把姑娘送进来了,而历代皇帝却都没有裁剪女官所占地面积的打算,于是就导致现在女官所空空荡荡,人没几个,地方大得吓人,一人住一间屋子,还有屋子没人住。 “大人应该是不想被人发现吧。” 迅速关上门,又锁死掉,江梨才有空闲,背过身来给自己圆场。 毕竟易北现在在自己面前,还顶着一个西四所不知名大人的身份,她实在是没有其他理由解释为什么自己要拖着易北躲典仪。 易北便骄矜的点点头,算是默许了江梨的说法。 “最近宫中有件事,大人吩咐我查明白,其中涉及女官所,所以我的不宜出现在人面前。” 江梨:“……” 不宜你个大头鬼啊,之前堂而皇之出现在门口你让我怎么给你圆谎啊! “可大人同样吩咐,太过于隐秘不方便引出暗处的人。” 江梨完全不反驳,易北说什么她就应什么。 哪怕这其中完全没有任何逻辑。 “刚刚那位女官说她再顺安门外碰到了薛大人正要出宫?” 易北觉得,光凭所谓的有件事情还不能完全证明自己的身份,万一江梨哪天反应过来自己衣服上绣的实在不像飞鱼,好歹还能有些别的事情可以拖延一下。 毕竟女官也是一张嘴巴,哪天不小心往上说漏了,传到中宫耳朵里,自己这个冷宫皇子居然还在宫中闲逛,找起麻烦了也不太好。 江梨老老实实的点头。 “依薛大人的官职,可走不了顺安门呐,这就是了,你把休沐调给那位女官,让她早些出宫去见薛大人,下次休沐下个月,晚了。” 越说得少,可以露出的破绽就越多,反正扯上前朝,谅这姑娘也不敢大着胆子乱说。 薛从安的官职的确是走不了顺安门,但若是皇上传召,那就可以了,毕竟顺安门回翰林院最近的一条路,他记得皇上也的确传召过薛从安,为的是学子罢考一事。 江梨立刻露出“天啦噜怎么能这么不合规矩啊”的惊诧表情,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当当。 易北满意的点点头。 “下次你休沐是什么时候,我会再来,你一定要把那位女官的话一句不漏的告诉我。” 江梨想了想,自己休沐是哪天她真不记得,每一次都是和人换了,她能赖在宫中就一定会赖在宫中,绝不回家。 但这都是小事啊,随便和谁她都能调嘛,能早点回家这事儿大家都是喜闻乐见的。 “怎能为了下官的休沐耽误大人的大事,您放心,下官这就去找人调休,保证刘女官明天就能出宫!” 易北:“……” 卧槽这姑娘一脸我要为皇上尽忠一定配合大人办案的表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她比自己还要入戏啊这不科学! “不过薛大人明天不会经过醉云楼,你让那位女官去德胜楼包房间。” 如果没记错,上辈子因为今上为了学子罢考一事传召薛从安,薛从安这几天都要忙活处理这些善后工作,每天礼部吏部工部几个地方来回窜,连在翰林院待的时间都少,自然不会去走翰林院回薛府在最近的路,而德胜楼刚好在工部和礼部之间,那位女官多半会在德胜楼堵住他。 江梨又脆生生的应了一声,直到易北悠悠走了,才陷入深深的迷惑之中。 按说易北现在是个要权没权要势没势要人脉没人脉要消息没消息的冷宫地位,爹不亲娘不爱,中宫还想要踩死他,怎么可能知道薛从安这几天会经过哪里? 是编出来随便骗她好让她相信西四所的身份,还是他真的知道? 若是真的知道,这可真是个细思恐极的事情啊…… 于是,原本只是想随便表个忠心,实际上并不打算有什么行动的江梨,在听到易北最后那句话时,还是决定。 自己果然去和别人调个休吧。 万一…… 薛从安注意到自己那方丝帕了呢。 嗯,自己果然还是比较在意前任夫婿的啊。 怂如鸵鸟的江梨,在调完休后,把自己埋进被窝,如此安慰道。 第4章 掷帕 其实压根不用江梨自己去调,本应该第二天休沐的林英,自动自觉的把自己的休沐贡献出来,美其名曰让好姐妹多休息。 实际上人人都巴望着刘安安去醉云楼上的豪迈一洒。 万一薛从安真的喜欢上了自己的那方绣帕呢…… 毕竟是本朝出来的第一个寒门探花,长得好看性格据说也非常温和,简直就是为这些个庶出小姐量身订造的完美夫婿啊。 江梨仗着自己昨晚没熬夜抄书,还仗义帮刘安安抄了三遍的壮举,力压其他姑娘,成为了能送刘安安去女贞门的唯一一人。 “我觉得你未必能又在醉云楼碰到薛大人。” 女官所本就偏僻,走在路上就更没人了,江梨左右看看,稍稍靠近刘安安。 “之所以姑娘们都喜欢去醉云楼看薛大人,那是因为醉云楼就在薛府和翰林院之间,薛大人要回家,十有八九会走那条路。” 有了昨天的救命之恩,刘安安对江梨的话还是挺重视的。 “可姐姐既然知道那是必经之路,怎么又说在醉云楼碰不到薛大人啊。” 江梨故作神秘的又往刘安安身边凑近了点。 “哎,你不知道么?最近都在传,薛大人有一个心上人啊。” 刘安安立刻变成了一副被雷劈过了的表情。 “怎么可能!” 江梨摊摊手,表示自己也只是道听途说,只负责传播八卦,不负责考证八卦。 再说了,她也没说谎,只不过薛从安得在两年之后,才会对左相家的嫡小姐一见钟情。 不就是提早两年嘛,无所谓啦。 “所以我猜想啊,如果薛大人想要去见见那位心上人,或者要做些和我们一样的事,比如说去那位心上人可能出现的地方转一转,也是有可能的啊。” 刘安安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一边点头还一边不忘捧着自己已碎的玻璃心,纪念一下自己那才生出没多久就随风而逝的爱情。 “所以薛大人就不一定会经过醉云楼了,毕竟之前在醉云楼走了那么多次,也没见大人传出有什么心上人啊,可见那位心上人出现的地方,肯定不在翰林院和薛府之间,可我又听说,薛大人那位心上人的地位不低,所以我想,薛大人大概不会经过醉云楼,但很可能经过德胜楼。” 德胜楼的位置比醉云楼简直好得不要太多,说是位于京城权贵集中的最繁华地带也不为过,江梨一番推断合情合理,刘安安表示非常认同。 只是…… “姐姐啊,包醉云楼的房间我还能做到,德胜楼的房间……不是那么好找的啊,妹妹我一个月月俸就那么多,全砸进去只能买房间里的一只凳子。” 对此江梨早有应对,豪迈的掏出自己的钱袋子,塞进刘安安手里。 “我也就攒了这么多月俸了,加起来应该够,你先去找,实在不行就在二楼靠窗,我想着,毕竟传言那都是没谱的事,只有薛大人至今未娶才是事实,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刘安安瞬间就被江梨突如其来的痴情和执着感动得无以复加,收了银子,当场就和江梨拍了胸脯。 “姐姐放心,要是我真的碰到薛大人了,我一定把姐姐的绣帕第一个丢下去!” 江梨:“……” 亲,你误会了,这跟薛从安没什么关系,实在是十一皇子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我不敢得罪啊…… 女官除非休沐或有大人特许,不得随意出宫,江梨还没来得及送刘安安到女贞门,半路就被追上来的莫知容拎了回去,说典仪大人突然布置了一堆事情,大家都做不完,赶紧让她出来抓壮丁。 但很明显,江梨是大大低估了刘安安的交际能力与八卦热情。 等她和莫知容二人回到女官所后,等待着她们的不是面前浩瀚无边的故纸堆,而是…… 新一轮如火如荼的八卦会。 讨论重点: 薛大人的神秘心上人到底是谁。 “哎哎莫家妹妹,你听说了么,薛大人有心上人了!” 刚一进门的莫知容,顿时就被这个消息给砸懵逼了。 “你说什么?” 走的时候大家还在快快乐乐的讨论谁的绣帕会被薛从安注意到,为什么回来的时候就有人给自己宣告暗恋结束…… 画风能不能不要转得这么快啊! 我的小心脏很脆弱的,照顾一下玻璃心好伐。 江梨也有点懵,这个消息明明是自己放出去的啊…… “我无意中听来送水的和给我们倒茶的小宫女说的,说是薛大人有一个心上人,家中富贵非常,薛大人对她是痴心一片,甚至连来考探花,都是为了能和这位心上人的门第匹配啊。” 江梨心中只有几个大字,在不停的滚动刷脑。 这特么的都什么玩意儿? 据她的了解,薛从安来考试,纯粹是出于一片报销朝廷的铁血丹心,其余的原因一概没有。 这是一个身家背景单纯的和一张白纸一样的典型寒门,所以她才会放开胆子选了这么个万千庶女心目中的男神啊。 她很确定这个消息是自己无中生有放给刘安安的,而自己已经把刘安安送到了离女贞门只差两条甬道的地方才和莫知容一起回来。 就在这两条甬道里到底发生了神马…… 一直到典仪大人过来敲打众人赶紧开始干活儿,江梨都还没有从懵逼状态中走出来。 刘安安赶在宫门下钥前滚回了女官所。 迎接她的,不是一干打了鸡血的庶家小姐,而是一张又一张欲言又止的面孔。 “你……怎么这么快,我们都以为你起码要到明天中午才回来呢。” 莫知容自从得知自家男神有了意中人,整个人都蔫掉了,见着刘安安也没问帕子洒出去了没有,无精打采的客套了一句,起身就要回房。 其余姑娘的反应也都差不多,一个一个上前慰问了大概是直面被拒绝惨状的刘安安之后,又一个一个的溜走了。 最后书房里只剩下完全发泄不出来憋得难受的刘安安,以及很想知道谣言传播真相好奇心爆棚的江梨。 “我……我对不起你啊梨子姐。” 是的,自从江梨主动和刘安安分享八卦之后,刘安安对于江梨的称呼,就从江家姐姐,变成了梨子姐了。 江梨有些头疼。 虽然说内心深处是隐隐有些指望,大概是还期盼着这位上一世的良人,这一世好歹能留存着对自己哪怕一丝一毫的记忆。 但从理智上来说,江梨大概能够猜得出薛从安的反应。 那是个看上去温润如玉实际上聪明无比但对女性想法则完全一窍不通的单纯孩子。 刘安安要只抛一条手巾说不定他还能蒙得出是个什么意思,毕竟都被那么多手巾砸过了。 但是一把撒下去…… 薛从安估计会觉得,刘安安是个卖丝巾的小贩子。 江梨替刘安安倒了杯茶,示意她慢慢说,自己什么结果都能承受。 “我……我好不容易在德胜楼找了个房间,就那么一小间,死贵死贵的,那小二说光是一杯茶就要一两银子,加上房间钱,往里面坐一下二两银子就没了,我总共只有一两三钱银子,还有姐姐给我的一点儿,全付了就只剩我雇马车回来的一点钱了……” 刘安安一想起今天的遭遇,就觉得堵心不已。 “我想着若是能见到薛大人,花点钱也是好的,就要了房间,叫了一杯茶,姐姐,你说的真的没错,我真的等到薛大人啦,我一杯茶还没喝完呢,薛大人就打东街过来了。” 江梨的好奇心瞬间就被吓没了。 居然真的被易北说中了? 是巧合么? 是巧合吧! 果然是巧合吧! 他怎么可能会知道薛从安走哪条路的? 刘安安越想越委屈,但这点委屈似乎还达不到要哭的程度,瘪瘪嘴,实在是没挤出眼泪是,也就算了。 “我……姐姐我当时特别紧张啊,薛大人走路的姿势可真好看,我差点就看呆了,等我回过神来,薛大人都快从我窗前走过去了,我……我一急……我一急我就……” 江梨给刘安安顺了顺气,好让她一口气说完,不要再大喘气了。 “我一急就把所有的帕子都丢出去了,我怕姐姐的帕子轻被风吹跑,我还给姐姐的帕子里特意包了块石头,可我也没想到石头那么重,砸薛大人头上,把薛大人脑袋都砸破了……” 江梨终于没忍住,一口茶全喷在了衣襟上。 手巾包石头,要上京城里的姑娘人人都和你这么蠢,你们的男神早就被砸死了好么! “我……我怕薛大人找到我,没敢露头,趁着薛大人拿着帕子进德胜楼的时候赶紧跑了。” 江梨:“……” 敢做不敢当,姑娘你可真是条汉子哎…… 刘安安一口气说完,终于没能忍住,伏在桌上嘤嘤嘤的扭。 “啊啊啊啊怎么办啊我把薛大人给砸了你说他会不会来找我啊……” 江梨默默扶额。 她只想说,你包着石头的那条帕子是我的好么,薛从安就算是要找,也只会找到我…… 你很安全啊姑娘。 第5章 邀约 江梨在女官所等了一整天,也没等到易北。 想了想,江梨干脆晚上偷摸着去给易北留了个角门,半夜时候果然看到一个黑影猫着偷溜了进来。 嗯,西四所的人要都这种功夫,那都别混了好么。 关于未来皇上这种猥琐的身姿,我果然还是当没看见比较好…… 于是江梨也就装作刚刚过来查看消息的样子,惊讶万分的叫了一声。 “大人你总算来了!” 易北站直身子,冲江梨点点头。 “外头太显眼,回屋说。” 江梨:…… 殿下,您可真够不客气的。 “大人你说的果然没错,刘女官真的在德胜楼那儿碰到了薛大人!” 鉴于那天刘安安的表现实在是比自己的怂有过之而无不及,江梨决定,如果易北不往下问,自己还是帮她瞒着一点,免得她把脸丢得满皇宫都是。 但易北本身就是冲着八卦来的,江梨开了个头,立刻示意她往下说。 于是,听完整个过程经过的易北,几乎是紫着一张脸,飘出的女官所。 居然把石头包在丝帕里好提高准确率,为什么从前自己从来没发现女官所里还藏着这么多的蠢货…… 易北快速穿过御花园,捡着侍卫巡查的空档完美避开所有人,一路畅通无阻的回到秋梧宫附近时,才敢放声大笑。 然后……就笑出了问题。 一个明显不应该出现在秋梧宫附近的尖锐声音,顿时响了起来。 “什么人在那里,出来!” 易北倒是还好,一直担心易北路上出什么岔子所以一路猥琐尾随的江梨,差点没被这个声音给吓尿了。 妈呀,谁能解释为什么大半夜的,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周公公不睡觉跑来秋梧宫了啊! 易北大大方方的站到了月光下。 阴影里的男人也站了出来。 “你……” 易北双膝跪地,俯身磕头。 “儿臣给父皇请安,夜深露中,请父皇保重身体。” 作为循环几次的易北,自然知道自己母妃和皇上之间的那点儿事,上辈子本想登基之后彻查给母族平反的,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回来了。 但易北的确是不知道,皇上居然会在大半夜的站在自己宫墙底下听墙角。 是这辈子画风出了点问题么…… 皇上挥了挥手,止住了周公公想要叫有刺客的想法。 “你在外面守着,朕……进去看看。” 易北恭顺的跟在皇上身边,看着周公公推开了秋梧宫的大门。 上辈子他是去德妃宫外跪了三个时辰,为新弟弟祈福,这才换得了皇上对他的记忆。 怎么这辈子是有惊喜? 这么容易就撞到了自己现在看来最大的一条大腿么。 他原本还带伞趁着秋狩才去皇上面前刷刷存在感呢,免得现在打草惊蛇让皇后有了提防,但现在看来,若是自己再添点火,说不好皇上会自己提出带着他去秋狩。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外面。” 在皇后的授意下,秋梧宫里根本没人打扫,就任易北自生自灭,皇上看着已经破旧的朱红色大门,声音满是落寞。 “从前她都会在这个门前来等朕……” 易北毫不犹豫的从怀里掏出了江梨给他塞的两个包子和一条鸡腿。 “今天是母妃生辰,儿子只想祭拜一下,只是宫中不许烧纸,儿子只能趁晚上去御膳房寻些祭品,聊表思念,请父皇恕罪。” 嗯,连道具都来得这么的恰到好处。 皇上唔了一声,不再说话,依旧呆呆的看着面前的铺满台阶的梧桐叶,叹了口气,良久,才拍拍易北的肩膀,走了出去。 江梨猫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被守在宫门口警惕得和只兔子一样的周公公发现,所幸皇上也没停留多久,她还不至于蹲到腿麻。 她当太子侧妃时,零零碎碎也从当年的太子妃口中拼凑出了一些易北生母裴贵妃之死的原因,大概是犯了宫规惹怒了皇上,但现在看来,皇上似乎也不是对裴贵妃翻脸无情啊。 易北一脸沉重的把皇上送走,再回转身时,脸上已无任何表情。 江梨越发不敢喘气儿了。 麻麻,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啊,是要去洗眼睛还是干脆去把眼睛挖了算了…… 和易北一样,江梨对宫中侍卫轮值的路线也相当熟悉,回女官所是问题不大,不惊动人回自己房间也问题不大,但就像易北所说,夜深露重,于是对于江梨而言,在皇宫里乱晃当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江梨毫不犹豫的得了风寒,完全起不来床。 但这世上往往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就在江梨裹着一床被子吸着两管鼻涕,坐在床上接受一干姐妹的亲切慰问时,典仪大人一脸便秘的走了进来。 “江女官,你今天休沐,出宫去吧。” 江梨:哈? 自己休沐从不出宫典仪大人一贯都清楚,怎么今天自己还病着又不是休沐,这就来赶人了? “不要磨蹭了,现在换衣服马上走,不要耽搁。” 典仪大人说完,还特别好心的替江梨把一干姑娘们全部撵走,亲自盯着江梨梳洗换衣,又亲自把江梨送去了女贞门门口,这才转了回去。 留下江梨一个人默默的在风中凌乱。 她真的不想回家啊,家里也真的不欢迎她啊,难道这会儿让她在外面睡一晚上大街么,宵禁之后还要在街上是要被抓了送大牢的啊大人,我是良民啊我不想有污点! “是江女官么?”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就和上辈子自己经常听的一样,不管什么时候,薛从安的声音永远都是一样的温和,就像冬天里清晨冲破寒冷黑暗的第一缕阳光一样,澄澈到不带有一丝杂质。 江梨几乎是瞬间红了眼眶。 “原来是薛大人找我?” 嗓音沙哑,眼眶红红,话音里还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委屈之感,薛从安瞬间就觉得,大概自己这么突兀的找上门来,的确是让姑娘很为难啊。 太不应该了。 “薛大人找就找吧,翰林院里那么多书,随便指一本让下官出来拿就是了,怎么非要拿着休沐说事儿。” 大概是上辈子和薛从安太熟了的缘故,江梨几乎是没过脑子,什么客套都没说,直接上抱怨。 “这下好了,薛大人说完话交代完事儿就回去了,可典仪大人说下官休沐,下官今晚是不能留在宫中了,可除了宫里,下官没别的地方去……” 江梨越说越委屈,最后干脆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先哭了一场,然后抬头才看见薛从安一张完全不知所措的脸。 逆光站在阳光下,尼玛这个男人好看得简直要逆天啊。 这是江梨第一反应。 哪怕是上辈子看熟了,这次再看,依然十分惊艳。 “……在……在下也不知道,江女官家中可是出了什么事?所以女官回不了家?” 江梨吸了吸鼻子,摇摇头。 “嫡母不喜欢我,才把我赶去女官所,我休沐从来都不出宫的……” 薛从安越发手足无措。 他本来只是想把那一堆的绣帕以及两首情书还给江梨然后就走的,哪想到江梨一见面,什么都不说先哭一大场,开口就是家中嫡母排挤自己无家可归,这让他还怎么说些抱怨指责的话? 不过就是扔了块石头砸了自己脑袋而已嘛,比起有家归不得来,自己这点伤算什么? 是的,没错,刘安安的确还是对江梨有所隐瞒。 她趁着等薛从安的功夫,给自己写了一篇长而华美的悦君赋,和自己那一条丝巾系在一起,然后给江梨的石头外面裹了一张纸,上面只有两句话。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种明显厚此薄彼的事情,肯定不能和被薄了的那个人说嘛。 “这个……江女官,实在对不住,在下不知这些……” 江梨摇摇头,默默对着薛从安露出一个坚强而又脆弱的笑来。 “是下官僭越了,这些事情,本来也与大人无关,不知大人找下官是为何事?” 都是上辈子攒下来的习惯,薛从安最吃的就是这种坚强柔弱的套路,个性跳脱张扬绝不是他的菜,光这一点上,江梨都不知道偷偷学了左相家的小姐有多久。 薛从安怀里揣着一堆绣帕,只觉得和烙铁一样,烧得自己手生疼。 果真是太冒撞了。 这一还回去,还不知道这姑娘会伤心成什么样儿,本来家里就够惨的了,自己再刺激刺激,万一人姑娘寻了短见,那自己罪过就大了。 于是五好青年庶女男神薛从安,迅速掩下了关于女官所绣帕一事,转而向江梨笑道。 “此事是在下冒失,没考虑周全,若女官不嫌弃,今天由在家做东,权且当做是给女官赔罪吧。” 江梨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当年她花了多少心思才让薛从安看到自己啊,怎么这一次只不过是哭了一场,就得到了同桌吃饭的机缘? 难道说是自己四辈子的倒霉劲儿总算是过掉了,金手指的光芒终于要开始展露出来了么! 第6章 救美 考虑到孤男寡女的名声问题,薛从安特意把地点定在了醉云楼的雅间里。 期间夹菜劝茶全程贴心服务,末了还替江梨在酒楼挨着的客栈里订了个高级房。 美其名曰是在下考虑不周姑娘就给在下一个赎罪的机会吧。 江梨本着来得太快的幸福肯定丢得也快的人生理念,坚辞不受,二人在雅间里推拒良久,最终以江梨失败告终。 一直到薛从安把自己送到房间门口,告辞走人时,江梨才猛然反应过来。 难道他找上门来不是来问罪自己把他脑袋砸破的么? 这辈子自己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了? 送走薛从安,江梨一个恶狗扑食扑去床上,抱着被子滚来滚去。 哎呀呀男神主动送我回房呢嘤嘤嘤。 显然,四辈子读书都读得不多的江梨,很明显是忘了一句俗话。 那就是乐极生悲。 完全沉浸在和薛从安吃饭的一举一动的回忆上的江梨,一直折腾到半夜都没能睡着。 然后她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房门,被一把明晃晃的刀子,一点一点,拨开了门栓。 江梨抱着被子,当即楞在了床上。 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尼玛京城里居然还能有黑店! 可房间里什么都好,就是没什么地方可以躲,而且难道人家不会搜么? 江梨活了几辈子,除了在厨房,都没见过明晃晃的刀子,偶尔能见一下匕首,那还是太子殿下的爱物,只能供,不能碰。 房间里能躲人的,一个是靠墙角的大衣柜,大概能够把自己塞进去,一个是床底下,但估计人家肯定会弯腰看,再来就是屏风后面的大浴桶,薛从安考虑到今天自己是以休沐的名义把江梨骗出来的,还贴心无比的让店家打了一大桶热水来,让江梨好好泡了一个热水澡。 这会儿水凉了,是要等到第二天才会去倒掉的。 再其余的,最勉强,江梨也无法把自己变成一个古董,然后藏到博古架上去啊…… 四下看一看,江梨一咬牙,整个人躲去了水底下。 如果是谋财,肯定不会来水底下翻钱。如果是害命…… 不点灯的话,水面整个黑漆漆的,或许人家只是看一眼,下意识的就觉得水底下不可能有人呢? 就算是人家看到了水里面有人,自己还能扬点儿水花迷他眼睛,好争取一下逃走机会。 嗯,自己真是太机智了。 房门被悄无声息的推开。 江梨一点儿脚步声都没听到,不说水下听觉本身就授影响,对方的身手也是非常好的,哪怕是江梨睡在床上,也未必能听到对方的脚步声。 江梨趴在水底下,手心冰凉一片,全是冷汗,混进水里,也分不清到底是水冷,还是自己手冷。 对方轻轻咦了一声。 江梨一颗心顿时被吊得高高的。 一定是发现床上没人了。 屋里开始有了翻找东西的响动。 江梨掬了一捧水,只能对方找到屏风后面,立刻就泼出去。 感谢这一间天字号房,浴桶正对着一张窗户,这会儿夏天夜里难得凉爽,江梨没把窗户销死,而是留了一条小缝,又松松的卡了一条窗栓来防贼。 泼了水立刻爬出去,趁对方还没反应的时候立刻拔窗栓跳窗跑,窗下就是后院,客栈里不止她一个客人,老板也住在后院里,大喊大叫一定会惊动别人。 实在不行…… 那就拿着窗栓和人拼命吧,也算是手里有个武器。 心里默默规划出一个大致的逃跑方案,脚步声终于响了起来,大概是挂在床边的女装起了很好的迷惑作用,对方总算不那么警惕了,却仍然出于小心,来屏风后面查看一番。 江梨心中紧紧揪起,耳边除了水压带来的蜂鸣和脑袋因为缺氧而略微的昏沉,就是对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如同擂鼓一般,一步一步,越发清晰。 机会只有一次。 脚步声停下。 江梨狠狠一咬牙,剧痛使得脑袋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一大捧水花伴随着人钻出浴桶的零星水点溅,直直推向屏风的方向。 一身夜行衣,站在浴桶旁边,正在低头往下看的黑衣人,顿时……一呆。 薛从安是个女的? 怎么可能…… 江梨泼完了才猛然惊觉。 卧槽自己前面没人啊! 大哥麻烦你站位精准一点好么,你这样我怎么从侧面跨出浴桶再奔向逃生的窗户啊,我这一爬直接是要扑你身上去了好么! 江梨一身湿哒哒的女官青衫,紧巴巴的贴在身上,少女刚刚开始发育,曲线的确是玲珑有致,可问题是…… 一头乌发也紧紧的贴着头皮垂了下来啊。 再配合着不停往下滴滴答答流下来的水珠,被头发遮住若影若现苍白的小脸。 麻麻……我好像看到水鬼索命了怎么破! 黑衣人一时半会有点打不定主意,是直接杀了灭口,还是装作入室抢劫打晕拿点银子走人算了? 毕竟杀人也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啊,官府要追查,证据要销毁,行踪要确定,证人要找好,但如果苦主只是丢点银子的话,自己基本上没有什么后顾之忧,毕竟是一个姑娘单独住客栈,她若是报官的话,总得考虑一下自己的闺誉吧,不管理由如何,她都是孤男寡女夜黑风高共处一室啊。 江梨甚至都没敢去瞄挂在窗户上的窗栓。 腿肚子直接开始不争气的发软,继而一阵剧痛。 是的,本来就因风寒还没好,最近吃的还匀出了一点给易北,再加上刚刚在冷水里蹲了这么久,我们的江梨姑娘,很没出息的,在面对杀手的时候,抽筋了。 提问:在体力速度和武艺值明显不如对方,且对方有刀你空手,对方穿鞋你光脚,对方健康你抽筋,而且你还失了出其不意的先机的前提下,想要保命,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姑娘们最大的武器,哭啊…… “大侠饶命,钱袋在床头的枕头边,绣合欢花的,宫里的手艺,拿去铺子也能卖两百文钱,新的,我昨天才换上,钱袋里一共三钱银子,大侠你拿的时候能给我留十文付房费么,我没看到你的脸真的,房间里没点灯我有夜盲症……” 江梨当场就抱着脑袋重新蹲回了水里,脑袋埋得低低的,眼泪糊了满脸,还因为头垂太低嘴巴靠近水面,一说话,就咕嘟咕嘟冒了好几下水花。 说完还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 “大侠你打晕我吧我保证不报案。” 黑衣人:“……” 本来就不是肉票的炮灰都自觉到这个程度了,他还有什么理由不饶她啊…… 江梨只觉得头皮一阵一阵的发紧,然后耳边就传来了一声闷响。 啊……晕了。 脑袋下意识的觉得很疼很疼要晕了要晕了眼前发黑耳鸣目眩。 “你就这点出息。” 易北熟悉的嗓音冲破耳道内嗡嗡作响的尖锐耳鸣,江梨满脸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 “……怎么可能,都说晕倒前会想起自己最重要的人,为什么我会看到你……” “你说的那是临死前吧。” 易北毫不犹豫的吐槽。 虽然说这两只都是重来之后再重来,但好歹也是经历过几次死亡的主儿,那种前景回放的感觉谁都不想再多来几次。 “大人……” 江梨呆呆的看着面前少年单薄的身形,和与他那单薄身形完全不相匹配的,还闪着银色光芒以及一点暗色血迹的狼牙棒,陡然觉得。 十一皇子真靠谱啊! 至于他到底是怎么出了冷宫,又怎么穿过已经关闭的宫门,还蒙混过了森严的守备最终到达客栈的,江梨表示,奴家都被吓成这幅样子了,你还要我纠结这么多么!良心被狗啃了么! 再说了,他不是还在自己面前披着一张西四所的皮么,西四所的人什么时候要出宫,难道巡查的侍卫们还有权利过问? “大人……” 江梨拿袖子胡乱抹了抹脸,本想把还在往下掉的眼泪水抹掉,结果忘了自己本来就是在水里,脸上的水根本就是越抹越多,慌乱之间头发还打结了,湿哒哒的一坨黏在头皮上。 易北嫌弃的看着江梨。 “真丑。” 江梨:“……” 果然之前觉得十一皇子靠谱是错觉! 已经孤军奋战了四辈子的江梨,在遇到危险时脑袋里除了怎么自救以及自救失败怎么求饶的念头之外,压根就没有第三个原来可以有人来救我的选项,易北陡然出现,江梨看着易北的目光中仿佛自带了星光,bulingbuling的闪。 原本只想一走了之的易北被江梨的目光几乎闪瞎了狗眼,不自觉的偏头咳嗽一声。 “他有武功,晕不了多久,你还能不能走?” 江梨屁颠屁颠的从浴桶里爬出来。 之前的抽筋早被见到救星之后的狂喜挤得魂飞魄散,不就是一条腿么,不影响,棒棒哒! 跟着主子有肉吃嘛! 而且还是未来皇上这么大的金大腿,江梨完全没有考虑过,易北到底怎么把她这个和落水鬼一样形象的女官带回宫里的问题。 第7章 姜汤 第七章 “大人,我们现在回宫么?” 只不过是出宫休沐,江梨根本就没带任何东西,光人一个就被典仪大人踢给了薛从安。 本来嘛,女官所是临时待着的地方,家里才是老巢,哪有回家还带换洗衣服的? 而在薛从安一个大老爷们的角度来看,不就是客栈睡一晚么,要换什么衣服? 一个星期不换都萌萌哒呢。 走出客栈时还被满满的“我马上就要回宫安全了呢”的兴奋感充斥,没感觉到有多冷,等易北带着她偷摸着在街上转了几个圈之后,发热的头脑终于被夏天晚上清凉的风给吹凉了点,也狠狠的打了几个寒战。 大爷啊这是我们第三次绕到这条街上来了吧! 易北颇觉为难的回头看了一眼江梨。 “我一个是没问题,但带上你……” 言下之意就是你就是我最大的拖油瓶啊。 江梨十分羞愧。 “皇宫里也有几条密道,我恰巧知道其中一条,混进去是容易,但若你走密道回去,宫门就没有你入宫的记录,很容易被人发现。” 江梨缩着脖子抱着肩膀,狠狠又抖了两抖。 “这个时候客栈也都关门了,你去敲门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哪怕是青楼,这个时候都不会开门,我一个人回宫是不难,麻烦在你怎么办。” 江梨越发羞愧。 “那人醒了之后一定会找你,你总在街上也不是个事,只有回宫最安全。” 易北不确定那人是否看清了江梨的正脸,但这么晚了只有一个湿哒哒的姑娘在路上闲逛,想不看见都难。 “倒是还有一个办法,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 不是实在没了办法,易北的确不想动用这一条。 但很明显,江梨现在已经这幅德性了,去哪儿都是要往大了闹的,除非是跑到一个又挡风又绝对没人还能自由进出的地方,窝过这段时间,再作打算。 “那条密道我可以带你去,但必须蒙住你的眼睛,天亮之后你再出来,走宫门进去。” 江梨根本没听清易北到底说了些什么,只听到了一句还有一个办法,立刻点头如捣蒜。 易北叹了口气。 “那走吧。” 不是不能带着江梨去密道,反正打开方法只有他和皇上知道,就算是江梨记住了大概地点也没用。 只是经过这么几次死去活来,易北最不喜欢的,就是静谧的,黑暗的环境。 秋梧宫里好歹还有些月光星光,再没人,他也知道寿子在隔壁,春桃时不时的会回来,但密道不同。 连烛台都没有,他只能凭借记忆去走,就好像是长到没有尽头的黑暗,再多走两步都能让人丧失再往前的动力。 易北在快靠近出口的时候蒙住了江梨的眼睛。 修建这条密道的人也不知道到底脑子里抽了什么风,把出口定在原本位于京郊的普照寺,走到非常偏僻的偏房里供着个几乎没人会去拜的小泥塑菩萨,推动菩萨之后再去一次推动四个柱子,在露出的小口子里嵌入专属皇帝私佩的纹样,密道门就自己开了。 原本京郊的普照寺是没什么香火,很适合藏匿一个密道入口的,但自从上一任皇帝把京城扩建了之后…… 一切就变得不同了。 京城的百姓们突然发现原来还要出个城才能拜到的普照寺居然一下子变成了自己隔壁的老王,而位于皇城中央地带的佛光塔又常年人满为患,再加上普照寺的僧侣们常年见不着几个善信,陡然见着前来拜佛的诚心百姓们,那简直就是素了几十年的狼看见了肉,态度好得不要不要的。 最开始就连解签,都是不收银子的呢! 于是几乎是一夜之间,满京城的人们都知道了普照寺这个物美价廉的白菜庙,去的人简直不要太多。 而普照寺为了表明自己众生平等的理念,就连晚上睡觉都不关庙门,号称一切皆为佛祖旨意,众生无论何时都能前来沐浴佛光。 至于隐藏密道嘛,那就只能靠最后一道保障,没人能知道皇帝私佩的纹样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但这一点很明显瞒不过易北。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么?纹路全都记死了,想用的时候拿萝卜雕一个不就结了。 江梨自从被蒙上眼睛,人就变得异常安静。 先前还会为了活跃气氛,努力和易北说话。 从我家嫡姐养了一只哈巴儿好可爱,到女官所昨天有哪个蠢货喝水被噎到,再到自己小时候如何蠢到在家迷路着实路痴,听得易北着实不耐烦。 但陡然耳边清净下来之后,易北又觉得反常得有些诡异。 啊呸,人果然就是犯贱,招惹你你嫌烦,不招惹了你嫌冷清。 回头看了一眼拉着自己衣角安静走路的江梨,易北在心里默默的唾弃自己。 等把她塞进密道自己立刻就回宫,好好睡一觉明天上午给她带点早饭再把她放回去。 “快到了,进门你就不用再蒙眼睛了,小心台阶。” 大雄宝殿里值夜的小沙弥已经睡滚到了地上,易北很轻松的拉着江梨三绕两绕,摸进了密道。 重重的灰尘味扑面而来。 江梨扯开自己眼睛上的手巾,发现蒙眼睛和不蒙眼睛基本上没什么区别。 “你要走了么。” 察觉到易北有加快脚步的意思,江梨赶紧把人往回拖。 她才不要一个人待在这种鬼地方一整晚呢! 前几辈子死了那么多次,江梨最害怕的就是一点光都没有的地方好么。 “我明天一早就过来,否则你也出不去。” 易北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发现江梨攥得死紧,整个人都有要扑上来的趋势,只得缓了脚步,回头去扒拉她的手。 “我得……” “别……别留我一个人。” 江梨基本上是勉强从牙齿缝里挤出的这几个字,哆哆嗦嗦的握住易北的手,好让他没办法把自己从身上撕下去。 很莫名的,易北就听明白了江梨内心里的恐惧。 少女的手冰凉,大概是之前泡在水里的缘故,也有可能是路上被风吹的,更有可能是进来之后被吓的。 易北顿时觉得他之前想的什么所里还有事啦我要回去复命啦之类的种种原因,全都说不出口了。 他也怕,所以他很清楚一个人被留在这里是个什么感觉。 “好吧,我陪你。” 认命的叹了口气,同情心居然难得战胜了一次恐惧,易北回转身子,依旧撕开江梨的手。 “我不走,你不用拉我这么紧。” 回答他的,是江梨扑面而来的三个喷嚏。 是的,丫本来就是个病号出的宫,还泡水,还吹冷风,到现在连碗姜茶都没得喝,没倒下已经算很坚强了好么。 易北皱着眉头摸了摸江梨的额头。 “这么烫?” 江梨又打了几个喷嚏,附带着还打了几个哆嗦。 “你等着,我去给你端碗姜汤。” 这会儿让御膳房开火炖姜汤也不太可能了,但这种随时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御膳房每天都会备着一点,以防哪天哪个主子突然要起来,热热就好,不至于现熬,让主子等的发脾气,一怒之下砍了大家那颗提着伺候的脑袋。 这个时候御膳房里留值的人估么着也要去偷懒打瞌睡了,端碗姜汤,再摸点什么生火的东西回来现熬,又能照明又能取暖,还是能够做得到的。 至于密道里通不通风的问题。 拜托他们又不用待很久,两三个时辰天就蒙蒙亮了呢。 易北才刚一迈步子,顿时感觉那两只爪子又扒上来了。 “你会回来吧。” 仔细听的话,的确是能听出来江梨的嗓音已经开始有点哑了。 易北不由得摸了摸江梨已经半干了的头发。 “嗯,很快,你不要乱动,冷的话就原地转一转。” 江梨也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烫得不正常,万一再待一阵子衣服没干又没姜茶,等到天亮能不能出这道门都难说,易北的提议实在诱人。 犹豫半天,江梨终于慢慢松开了易北的衣袖。 “大人,那你可要快啊。” 易北嗯了一声,难得声音不自觉的带了那么一丝可以算作是温和的情绪。 江梨抱着膀子一个人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江梨又怕密道里有什么机关暗器,连一步都不敢走,更别说摸着墙扶着坐下,冷极了就原地蹦蹦跳,再怕就只能闭上眼,但很快就又睁开。 比起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知道,还是睁开眼睛吧,万一有危险自己还能第一时间知道往哪儿躲。 脚步声终于在黑暗中响起,江梨就和听到天籁一般,整个人连扑带窜的就冲着易北抱了过去,冲力之大让易北差点没甩了手里的包袱。 “大人你总算回来了!” 声音又抖又惊喜,眼泪下意识的就要往下掉,又生生忍住,吸着鼻子憋了回去。 “我等了好久!” 易北默默往后退了半步,轻轻嗯了一声。 多幸运啊,你还能等到有人回来。 也算江梨运气不错,今天晚上后宫出乎意料的平静,没发生什么哪宫娘娘半夜生病,哪宫贵人半夜落水之类的事,御膳房清净得不行,他不仅顺利的摸到了姜汤,还捡了一包银丝碳回来,足够烤一个晚上的了。 明亮温暖的火光冲破周围浓雾一般的黑暗,照亮了江梨那因为生病而不自觉潮红的脸,以及等到易北之后的那种惊喜而明亮的眼神。 第8章 处 光源让江梨找到了一丝温暖,也找回了一丝理智。 智商上线的女官姑娘,总算是想起了一个终极问题。 “大人,你怎么会知道我在客栈?” 易北伸出去拨碳的手微微一顿。 表情顿时变得坑爹起来。 我特娘的怎么会知道你在客栈! 今天晚上在客栈的难道不是薛从安么! 前几辈子这个时间,薛从安都会因为学子罢考事件来回奔波于各部之间,晚上都没时间回家休息,所以偶尔会在客栈里待一晚上,好方便第二天尽早出发的啊。 他是特意卡在这个时间冒着风险出宫过来拯救即将在刺客手里吃大亏的薛从安,好刷一下未来这个最受今上及太子倚重的探花郎的好感度的啊。 姑娘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出现在了原本薛从安已经该出现在的房间里啊摔! 按照他原本的设想,趁其不备打晕刺客,然后一路和薛从安逃到他的家里,接着秉烛夜谈让薛从安注意到还有他这么一个有实力的皇子的存在,最后成功刷到探花郎的关注,一切都会是非常顺利的事情啊! 毕竟世家派出那个杀手也不过是本着能杀就杀,不能杀就吓唬吓唬的心,没弄一个多厉害的人出来,以至于让薛从安凭着努力逃出客栈,然后误打误撞碰到了巡城官从而得救,而巡城官是属于太子派系,于是薛从安因着这一份救命之情,对太子殿下那一直是温谦和有礼,忠心耿耿,哪怕是最后太子被废,薛从安都是坚定不移的为太子说话而非落井下石。 也正因为后来查出杀手与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薛从安才立志坚定一定要把学子罢考一事查个水落石出,绝不放过一个涉事之人,咬得世家伤了些许元气,才得到了今上的莫大赏识与好感。 但是……这一出都没发生了,虽然知道薛从安不会因此而对太子死心塌地,但同样的,他也不知道薛从安这一辈子会不会死咬着世家不松口了啊! 没了这件事,薛从安还会不会在这个时候深得今上信任?没有深得皇上信任的话,今上会不会在秋狩的时候把他带上,不把他带上的话,这剩下的游戏还让人怎么愉快的玩耍啊掀桌! 是的,如果没有刘安安脑袋抽风给手巾包一块石头又写情诗的话,如果没有江梨莫名其妙在宫门口那委屈万分的一哭的话,如果没有薛从安一时善心大发去给江梨赔罪的话,这个时候,出现在那一间房间的,的确应该是薛从安自己。 但正直磊落的探花郎,深明男女大防的道理,在把江梨送到客栈之后,自己想了想,终于还是觉得要避避嫌,住在姑娘隔壁总不是个好事,大不了牺牲睡眠第二天起早一点去报到,最终还是回了自己家。 而为了防止江梨一个姑娘家出什么危险或被什么心怀不轨的人盯上,薛从安报给店家的入住名字,是他自己…… 欧,让我们为这一系列的巧合,而给想走捷径的易北点上一根巨大的蜡烛吧。 尽管易北内心已是槽如泉涌,但面对江梨,脸上还是看不太出什么过于激动的表情,手也不过是微微停了那么一下,就非常自然的继续过去拨碳了。 “哦,正巧路过,没想到是你。” 宝宝心里苦,宝宝说不出啊。 江梨当即表示了万二分的感激。 您路过得真是太及时了。 火光慢慢把衣服烤干,暖暖的姜茶下肚,江梨终于觉得身上没有那么凉飕飕的了,身边又有易北平稳的呼吸,听着听着,人就困了。 本来就是半晚上没睡,然后就遭了刺客,接着就被易北带着满街乱窜,最后还在黑暗里自己吓自己的折腾了好一会儿。 易北又往火堆里添了块碳,然后才发觉肩膀突然一沉。 俩人完全找不到话题再加上炭火燃烧的噼啪声,终于摧毁了江梨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睡着睡着,不自觉的就要自己越来越重的脑袋找个支撑了。 易北犹豫半晌,终于没能移开自己皇子的尊臀,反而挪了个让江梨能靠得更加舒服的姿势,默默守着火堆发呆。 秋狩自己是一定要去的,过了那一晚,他再没在秋梧宫外面见着今上的影子,而薛从安这条线暂时也算断掉了,虽然太子也没得到这个人,可自己的损失明显更大。 以目前自己这个被皇后深深仇恨的皇子身份,想要重新找到人帮自己不留痕迹的在今上面前刷到存在感,还是很困难的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薛从安会把自己的房间让给江梨? 他们俩很熟么? 如果江梨和薛从安很熟的话,倒是可以考虑一下从她身上入手。 只是女官什么的,想要插手朝政之事,果然切入点还是非常难找的啊。 江梨睡得一点都不平稳。 不知道为何,她的梦里出现的是第三世自己以瑜嫔身份被处死的那一天。 已经成为皇后的前任太子妃并没有亲自来送一送自己这个已经被彻底放弃的棋子,执刑的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宫女翠枝。 匕首白绫鸩酒,传的口谕是让江梨任选,但很明显,已经有自己主意惯了的皇后娘娘,对是否忠心执刑皇上的一些细节命令上,并不是那么热衷。 翠枝把托盘重重的往自己身边一放,直接拎起白绫,冲自己笑出一口白牙。 她说: “请吧,瑜嫔娘娘,您殁了之后,皇后娘娘还是会赏你妃位体面的。” 江梨觉得,她都被磨得不知道什么叫做恨了,只是觉得莫名其妙,难道她在宫里默默无闻的当一个不受宠的嫔,还能替皇后挤掉一个可能分掉皇上恩宠的狐狸精的升迁名额,这样皇后竟然还不接受自己么? 明明她都已经很尽力了啊。 “醒醒,应该差不多了。” 就在白绫缠着脖子,江梨觉得已经完全无法呼吸的时候,肩膀上传来不合时宜的触感,仿佛一条无形的剑,唰唰两声切断白绫,把自己从无边梦魇中解救出来。 江梨捂着脖子大喘气。 “你怎么了。” 易北面无表情的看了江梨一眼,又似乎是颇为嫌弃的撇了撇嘴角,把依然无意识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扶正。 “要走就要快,再过一阵子来普照寺的人多了,往外走特别显眼。” 江梨懵懵懂懂的抬眼,只看到易北的一个背影,那走路的姿势无比别扭。 再联想到易北之前的动作,江梨整个人都僵了。 果然是自己趴人肩膀上睡着了,然后才把人未来的九五之尊给压麻了啊! 麻麻……皇上他以后会不会找我算账灭我满门啊嘤嘤嘤奴家怕怕。 易北回头看了江梨一眼,眼神是无比谴责她为什么还不跟上来。 但实际上那完全不协调的姿势已经充分暴露了他内心正在汹涌翻滚的惊讶。 刚刚江梨睡着了之后,其实…… 是有说梦话的。 她说,皇上,幸亏你杀了太子妃,要不然我怎么甘心。 在易北四辈子的记忆力,今上从来没有过废除太子妃之心,设计逼杀过太子妃的,只有自己。 这是不是意味着,江梨也曾今跟着自己,起码是跟着自己一起经历了上一辈子,然后再一块儿在这一世重来? 那么,那天在女官所,她看自己的眼神就非常好解释了。 那根本就不是看西四所那种煞神的眼神,而是恐惧中夹杂着敬畏。 只有皇帝才会有的待遇。 她从一开始就认出自己,然后还编了个拙劣的谎言,居然把女官所那群蠢货给骗住了…… “大……大人,我这身衣服……” 江梨其实还是有点怕,昨晚那人虽然可能没看清楚自己长相,但这身女官服实在是很好认,万一走在路上碰到了。 易北回头看了江梨一眼。 “我不可能送你去宫里,你只能自己想办法。” 宫里什么都有,唯一没有的就是平民的衣服,易北想给就江梨偷一身都做不到。 或许有重来一次的好运气打底,她不会那么巧被认出来呢。 各安天命吧。 易北替江梨打开暗道的门,依旧把她蒙着眼睛送回原先的地方,才转了回去。 自己的路也有很长呢,至少目前,他没能力去替江梨谋划什么。 如果你能熬到我出头的那一天,那咱们就再好好叙叙旧吧。 重新站在御花园太湖石边的易北,看着刚刚冒出紫禁城屋顶的太阳,心情意外的不错。 第9章 私宅 江梨几乎是凭着一股说不出的意志力走回的宫,然后就利索的晕倒在了女官所的床上。 一直到同屋喊她出门吃中饭,才发现江梨额头滚烫两颊绯红,倒在床上人事不知。 这一烧,足足烧了半个月。 典仪大人也被江梨的架势吓得不轻,太医煎的药一碗不落的盯着她喝,活儿也不给她派,天天叮嘱她好好休息千万不要太过操心。 “哎我说,你知不知道,最近京城里出大事了。” 江梨的病号饭是典仪大人特意嘱咐厨房熬的,香糯粘稠的白粥配上清清爽爽的酱菜,再加上一碟看上去就很是精致的豆沙软糕,刘安安几乎每天都会打着看病号的旗号,来瓜分江梨的吃食。 已经在床上躺的快要发霉的江梨,伸手把糕饼往刘安安面前推了推,示意她吃了赶紧说。 “薛大人遇刺了啊!” 刘安安咽下一口软糕,抓着江梨的手,眼神都有些冒绿光。 江梨差点把一口粥喷刘安安脸上。 “就在你出宫休沐那天,你就没觉着有什么不对的?” 刘安安消息再灵通也只是在宫内,等事情传得满皇宫都是了,那基本上也就盖棺定论了,具体当时什么情况说什么的都有。 什么薛大人以一敌百力挫刺客最终将刺客扭送京畿衙门啦。 什么薛大人为保百姓不受危害以身犯险重创刺客啦。 什么薛大人文质彬彬不敌刺客五大三粗,现在已经卧床不起性命垂危啦。 这话题只要说起来,人人都能唾沫横飞的讲上半个时辰,从刺客的身形衣着武器外貌,再到俩人过招的每招每式,最后到薛大人如何英勇无畏大仁大义,简直好像自己当时就蹲在一边全程围观一样。 完全没有可信度。 那天女官所里唯一出了宫的,就只有一个江梨,哪怕是明知道江梨看不到当时情景,刘安安也不想放过一丝机会。 开玩笑,男神还没回我情书呢怎么能就死了! 江梨强装淡定的抬手拿粥碗遮住了脸。 “大街上能有什么不对,那么多人呢,谁头上刻着我是刺客不是?” 她就说呢,怎么刺客就没来找自己麻烦了,闹了半天是被抓了…… 是的,按说那刺客也是倒霉,易北生怕一下不晕,直接拿的是门栓。 醉云楼对于客栈住宿这一条上还是很舍得下本钱的,尤其是最好的房间,别说门栓了,连马桶都是最厚重的黄花梨米,一般点的姑娘抬都抬不动。 结果就是,刺客一晕,就晕到了第二天早上。 店家上楼时见房门大敞,还以为是来了贼,进门就见地上躺着一个一身黑衣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茬的东西,当场就把人给捆去了京兆府。 刺客是被衙役给拖醒的。 感谢上苍,今上对于京城的管理还是非常严密的,天子脚下的客栈里出现了这么一个大贼,躺在地上,而原本住店的客人不知所踪,衙役第一时间就去客栈翻了入住簿。 接着就找上了薛府。 薛从安莫名其妙的被从翰林院请去京兆府的大堂时,整个人都是蒙圈的。 这年头……难道给姑娘去客栈开个房间,都归衙门管了么。 原本薛从安就只是个寒门,没有家世,也没有状元那么显眼,翰林院里老老实实当了个编修,职位不高也不低,只不过是最近得今上稍稍青眼,让他跟着修撰一起处理罢考事务,到底也是个打下手的,京兆尹最开始也只打算走个过场。 直到从刺客靴筒中,搜出了一封信,京兆尹才猛然惊觉,老天爷这是要送自己一个升官的机会啊! 信的内容不重要,不过是一封普通的家书,书中着重夸赞了最近京中青年才俊,年少有为,其中以薛从安为个中翘楚。 但信在谁手里很重要啊。 有谁会相信这黑衣人只是个信使,走错了房间然后不小心在地上睡了一觉? 于是,薛从安被两个衙役一路重点保护,穿街走巷的裹进了德光坊,围观着的百姓联系上早上五花大绑同样是穿街走巷的黑衣人,再加上店家无意中透露发现黑衣人的地方正好是薛从安的屋子之后…… 百姓们,都沸腾了。 啊啊啊啊刺客啊! 活的刺客啊,这种只会出现在话本小说里的生物,竟然出现在了我们周围,好激动怎么破! 京兆尹把事情报上去没过多久,就传来严令,务必将黑衣人审出实话来,而薛从安顾及到江梨的名声,也就没声张其实晚上他根本就是在家睡的…… 谣言啊,它就是这么来的。 江梨一边喝粥,一边心不在焉的听刘安安继续在耳边唠唠叨叨,心里只好奇一件事。 难道自己走了之后,易北居然又返回了客栈而且还把人送去了京兆府? 要他真是西四所的人,那还真有可能,但问题是他不是。 上一世易北这个时候在干嘛呢…… 反正左右无事,江梨也愿意花点脑筋想想这些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一起的事情。 只是这种话她没人可以问。 上辈子她没空理会八卦,这会儿早借着德妃生产的功夫和贤妃搭上了话,每天颠儿颠儿的跑去娴福宫里刷存在感,只隐约听了一耳朵有哪个大人遇刺了今上震怒云云。 那个宫女口中的哪个大人多半指的是薛从安,但易北又在哪里呢? “我说啊,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刘安安吃完两块糕,终于发现江梨在神游天外,非常不满的拿手在江梨眼前晃了两晃。 江梨猛然回神,掀了被子就往外走中。 “我要出宫一趟。” 她傻啊,上辈子易北干了什么她不知道,但上辈子薛从安遇刺大概是个事实,毕竟没有自己在里面搅和,这辈子又发生了同样的事,只要去找一趟薛从安,不就大概知道易北想干什么了么? 她才不会相信易北是随意路过宫外的这种鬼话。 皇子出宫本就不易,何况易北这种身份。 宫中密道又是绝密的事情,若非皇帝本人,没有人能知道密道在哪里,即便是误打误撞撞开消息,也没有钥匙开门。 “典仪大人说你要好好休息,你给我回来,太医说你起码还要再躺三天啊。” 江梨一把甩开刘安安。 “今天谁的值,我和她换。” 刘安安顿时就被江梨给甩愣了。 这个力度……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 “江……” 典仪大人正好走进来,正巧被往外冲的江梨一把捞了个满怀。 “大人,我可否请求出……” “出宫是吧,去吧” 一直死活不肯同意江梨下床的典仪大人,几乎是顺口就接了江梨的话,还侧身给江梨让了条道出来。 上一次薛从安托人让自己给江梨放行,用的理由是私事,这回居然直接拿了本书,指明给江梨,说里面有她需要的史料请她务必亲自来拿。 这是唬傻子呢亲! 你咋不直接和侍卫说你要和江梨私相传递啊…… “大人!” 一路跑过来,江梨脸上红红的,倒是稍微遮住了一点因为生病而有些苍白的脸色。 薛从安负手站在阳光下,听得身后江梨叫声,转过身来,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喜和庆幸。 “你没事!” 单从道义的角度来说,薛从安的确是一个五讲四美又有责任心的好孩子,若不是这几天一直被京兆尹撵着寻找蛛丝马迹,他早就想来亲自确认一下江梨是否平安。 毕竟人是他亲口劝进客栈的,万一出了事,他良心上也过不去。 尽管一直安慰自己最近宫中没听说女官所里有人失踪,但毕竟女官所不是他能力所及的范围,即便是有女官失踪,他也不会第一时间知晓。 几日来所有的担心都随着江梨那一声大人,拨云见日。 江梨心中莫名暖了一下。 继而生出的,竟然是…… 深深的嫉妒和失落。 居然这么容易。 她有生之年,居然会从薛从安的眼睛里,看到对自己的担心。 “跟我来。” 事急从权,薛从安和江梨到底也不是第一次见,比之前还是热络了些,当下便由薛从安带路,带着江梨去了西琅坊的一座小院落里。 “这里是我的私宅,薛府是今上赏赐,这里是我这些年俸禄攒起来买的,地方小,女官不要嫌弃。” 院落虽然收拾得干净整洁,但和江家比起来,还是小了不少,薛从安又是第一次带姑娘来,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尴尬万分的请江梨坐下,又要去倒茶。 江梨只觉得物是人非。 上一世,自己也是在这里,和薛从安成的亲啊…… 第10章 画像 “那晚我是被西四所的一位大人所救。” 江梨没有自恋到觉得薛从安是被自己无与伦比的美貌折服继而对自己念念不忘,即便是刘安安没和她说那刺客莫名被抓一事,她也打算私下里想办法去找一趟薛从安。 即便是自己不求典仪大人,大概以易北之能,也可以给她指条明路。 薛从安皱起眉头。 若真如江梨所说,西四所的人出手断无把人丢在客栈不管不顾之理,而刺客在信被搜出来之后即刻自尽,京兆尹惊怒之下,审完毫不知情的店主之后,深深觉得自己脑袋上那顶黑油油的乌纱帽快保不住了。 没有人知道那黑衣人到底是何来历,何时进入客栈,到底受谁指使。 那封信虽说是封家书,但抬头落款一应皆无,印章手纹全都不见,字迹工整却毫无特色,是时下最流行的行书,十个读书人里有八个写的都是这一笔,字里行间对自己家世一无所提,句句皆指时局,句句皆赞薛从安。 若非此人实打实是个刺客,要换了平时,京兆尹压根就不会相信这是一封指示刺杀之信。 线索至此中断。 京兆尹已在全城绘图张榜,但凡有人见过黑衣人者,报与衙门,皆是重赏,但那人说到底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脱去那身黑衣,一张脸就和普通走在街上最平常的邻家小哥一样,毫不起眼,实在难以被人记住。 短短几天,京兆尹头发都急白了一半。 “是薛某之错,让姑娘受惊了。” 江梨咬着嘴唇,摇摇头。 受惊吓这种事啊,大体结果都是殊途同归,死着死着,也就死习惯了。 “后来那位大人带我去了一个地方躲了一宿,可他蒙住我的眼睛,我并不知晓去了哪里,大抵是密道暗室之类,第二天我便自己回宫了。” 从易北的角度来看,江梨的确只能知道这么多。 但江梨觉得,易北要冒那么大的风险进宫,一定是要找薛从安有要紧事,又或者是有着什么自己的目的的,现在被自己陡然一角坏了事,若是再不设法弥补,只怕易北要恨死自己了…… 怎么样才能提醒到薛从安,救她以及知晓刺客这件事,和十一皇子有关呢。 “那位大人说他正好路过,这种事情不宜插手过深,把人打晕便没带走,还嘱咐我说千万不要和人泄露有他存在,可是……” 少女抬起头来,眼神坚定明亮,最深处仿若有着一簇虽然微弱却仍然坚定璀璨的火光,劈开重重枷锁,一直照进薛从安的心里。 “我觉得,此事事关大人安危,我还是应该和大人说的。” 薛从安陡然之间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继而噗通,噗通,疯狂跳动起来,直到跳破胸腔,在春风吹拂过的绿草如茵之间欢快的打滚。 江梨顿时又是一愣。 大概是自己又身处在这个环境中了,上辈子积攒了一世的习惯终究是难得改,不自觉的就又作出薛从安最欣赏的姿态来了。 如果她眼没花,薛从安现在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上一辈子他专注的看着那位贵家小姐时小心翼翼而又隐藏着爱慕的样子了? 这算是好,还是不好呢? 起码这辈子自己知道,自己现在绝对不会是左相家嫡小姐的替身。 可现在不是,以后呢? 即便是自己学得再像,若是左相家的小姐一朝出现在薛从安面前,他的眼中,是否还会出现自己的身影? 江梨无法保证,也实在没有信心。 “我看到了那位大人的衣服,上面绣着飞鱼纹样,我可以给大人画下来。” 薛从安的声音里,大概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小心与试探。 “好,若姑娘不嫌弃,可唤在下表字,伯礼。” 江梨只觉得心慌意乱,下意识的就站起来,轻车熟路的往书房里去找笔。 这地方她多熟啊,作为薛从安红颜知己的小天使,她不止一次的在这里不顾礼法的和薛从安把酒言欢抚慰他受伤的小心灵。 找个书房什么的简直不要太容易。 她连薛从安那文人心思在哪里埋了个酒坛子或者即将在哪里埋酒坛子都很清楚好么。 当然,纯情如薛从安,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自己太过轻薄,见江梨一起身,只当她发怒,赶紧一把扯住,继而又觉得不对,讷讷的放了手。 “不……在下绝无轻视姑娘之意……” 江梨被薛从安一扯,阻力顿时让她出了一身冷汗。 妈呀自己这是第一次来啊,怎么可能会知道书房在哪,他该不会是看出来什么了吧! 完全沉浸在自己可能露馅的惊惧心思里,江梨压根就没听到薛从安那句沮丧而又细微的话。 “没……没有,我只是想去找笔给大人画下来而已。” 薛从安瞬间松了一口气,笑容越发明亮。 “姑娘不怪罪就好,请让在下为姑娘引路。” 不叫表字就不叫吧,哪有姑娘见了一次面就开始叫别人表字的,那也太过轻浮,果然是自己思虑不周。 于是,心情越发沉重的江梨,看着心情明显越发高兴的薛从安,深深的,迷惑了。 自己这到底是算被看出破绽了呢?还是算被看出破绽了呢…… 易北衣服角上的那半截麒麟大腿,若硬要指着那点鳞片和形状说是飞鱼,实在是说不过去,但江梨只不过是一个女官所里的低位女官,若不是机缘巧合,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西四所的飞鱼绣纹长什么样子,看到个沾边的的确很有可能认错。 江梨在当太子侧妃时还勉强学过几天画,过后为了泡薛从安,又下死力气模仿过他的风格,虽说独立作画的时候,多么精妙的山水侍女画不出来,画半截大腿还是没问题,粗粗勾勒一个形状也就够了。 反正她的目的也不是让薛从安认为那真的是飞鱼嘛。 “是这样的,我看得很清楚,当时还在想呢,难道西四所的飞鱼都不绣脑袋的么?” 薛从安盯着案头的画纸,心头大震。 那根本就不是飞鱼,若实在要说,倒不如说更像皇子衣服上的麒麟绣纹的一鳞半爪。 可怎么敢有人毁坏象征身份的皇子服制?那是大不敬。 除非是不得不毁,或是外力无法弥补的情况下,才会这样。 而且若是皇子,怎么可能深夜穿着皇子服制堂而皇之出现在客栈之中,还救下了江梨? 江梨一直被蒙住眼睛,只能凭感觉觉得那是暗道或密室,这一条不足为信。 外人绝对不敢穿皇子服制,而有能力救下江梨的皇子,又绝不会去毁坏服制。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结论,那套皇子服制本身就是坏的,宫中皇子服制若是损坏,能修补则修补,不能修补则一定要毁去纹样,绞碎成再也恢复不成原样,然后才能烧毁或丢弃。 无关之人绝不可能拿到被丢弃的皇子衣服。 有谁会去穿已经坏掉了,又没有被丢弃的皇子服制呢? 答案已经很明显,那位皇子,绝不受宠。 而且更有可能是在宫中受到排挤,生存艰难的皇子。 太子集万千荣宠于一身,五王家世显赫,十四皇子有生母照拂,唯一剩下的一个,只有秋梧宫的那一位。 生母被赐死,又因生母而被今上和皇后所厌弃,大概在宫中的日子,很不好过罢。 不过既然已经被厌弃了这么多年,没有人那么注意他也是有可能的,皇宫中机关万千,几百年来隐秘于皇城最深处的秘密,只怕连今上都未必能完全掌控,十一皇子若是无意之中发现密道或暗室,撞开消息偷溜出宫,完全可能做得到。 无人能预料到自己那天会临时起意把自己的房间让给江梨,而自己已经住在醉云楼好几次过,那间房也是店家有意留给自己的,行踪很容易被查到。 若是十一皇子无意中听到了什么,又于深夜出宫前来搭救,才被江梨正巧碰上,为了隐藏身份只能谎称西四所,好让人忌惮不敢往下深究,这也完全能够说得通。 幸好江梨记住了他的衣摆纹样。 “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罢。毕竟人人都知飞鱼纹,太过显眼容易被认出。” 勉强笑了笑,薛从安决定,果然还是不要把江梨再过多的牵扯进去了。 既然十一皇子有这份心,不管是想要救下自己还是想要提醒自己,总之自己理应承他这份情。 “那位大人的相貌,你可看到了?” 深吸口气,薛从安还是想要再问问清楚。 理智上来说,江梨看到易北相貌,描述一二,对他过后确认也是有好处。 但从内心深处而言,薛从安还是希望江梨摇头。 而偏偏让人失望的是,江梨斩钉截铁的点了点头。 “那位大人没有蒙面,我认得的,画给你吧。”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十一皇子啊,你以后身登大宝了,可千万千万不要再记我抢了你救薛从安的这个机会的仇了啊…… 我真的只能帮到你这么多了。 第11章 名额 薛从安送了江梨一路,袖子里的玉佩也捏了一路,到最后都没能送出手。 犹豫的结果就是江梨捧着一堆的零嘴回了宫,从糖人面猴糖葫芦,到包子火烧大炊饼,上至精巧糕点,下至果腹粗食,只要碰到了,薛从安都坚定不移的要给江梨买上一份。 男女可配的玉从材质到做工都不一样,自己这块一看就不是江梨佩的东西,送给她她带回宫去难免影响闺誉,但零嘴不同,吃了就吃了,谁还能纠结是谁送的不成? 于是当晚,典仪大人看着自己面前分到的堆得最大份的吃食之后,深深的……无奈了。 薛大人哟,你这样不上道,就是十辈子都追不到姑娘啊。 “再过几天就是斋沐,各宫各院全都在忙着这件大事,刚刚司礼监的人来传话,让女官所把抄录的经文全部分给各宫,再就是往宫庙里送一份,一定要按各宫娘娘的人数分好,名字位份全都对上,出了错那可就不是罚一顿晚饭就能了的。” 斋沐可以说算得上是后宫里的一件大事,开国皇帝笃信释教,登基之后佛教便被直接尊为国教,而皇后则要主持每十年才得一次的斋沐,以示慈航普度之意。 最初斋沐都由掌凤印者主持,但一代一代传下来,便渐渐有了些改动。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太子迎娶太子妃之后,第一次的斋沐,便是由太子妃来主持,一来能看看这位太子妃的能力如何,二来也能让她提前适应一下宫中生活,三则也是告诫众人,太子妃身份尊贵,是未来皇后,不可轻慢。 江梨撑着头,听着典仪大人说过无数次的重点交待,再看看周围姑娘们一个两个如临大敌般的模样,只觉得有些无聊。 一次两次还能觉得好笑,三次四次那就真的是无趣了。 前面几次自己要不就是没能把握机会,要么就是投奔错了主子,只有最后一次搭上贤妃,才勉强得了个不知道前途好坏,但目前看来是最好了的结局。 江梨左边坐着刘安安,这是个已经不打算在宫里混得如何的主儿了,只求没有杀生之祸,碰不碰上主子那都不重要,这会儿听得是哈欠连天,在一堆正襟危坐的姑娘们中间显得格外显眼。 右边坐着的是莫知容,虽说是个八卦小能手,但毕竟家门还是稍微低了些,在女官所大家融洽倒还不显,一旦要出这个大门,这点儿小门小户的气度就很有点不够看了,典仪大人一边说,目光一边就频频落在她身上,不是嫌她背挺的不够直,就是嫌她眼神一点都不淡定。 “姐姐知道吧,德妃娘娘产下皇子,最近皇上可宠德妃娘娘了。” 好不容易熬到典仪大人散会,刘安安对此毫无兴趣,反倒是莫知容,自己盘算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凑近江梨。 “姐姐,你想去哪儿?” 江梨默默叹了口气。 皇上偏宠德妃那是满皇宫都知道的事实,德妃入宫三年无所出,都硬是把她从一个小小贵人提携到了妃位,而且还是正儿八经的四妃之一,更何况德妃肚子还争气,一口气就生了个皇子,皇后就是再恨得牙痒,一时半会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甚至后宫中隐隐都有了这样的猜测,或许德妃能够凭借这个皇子再前进半步,一口气把一直空悬的贵妃位给拿下。 “但典仪典记两位大人肯定也是要亲自去送的,高位贵人那儿我们是没什么戏了。” 江梨上辈子拼了老命刷典仪大人的好感,然后才挣得了让典仪大人带着她去贤妃宫中送东西的机会,德妃那里她记得是典记大人亲自去的,几辈子都没带过别人。 德妃娘娘不好惹啊。 不过这辈子是仍旧去走贤妃这条路,还是去看看现在还只是嫔位,再过两个月就会成淑妃的容嫔呢? 那也是个后宫能人啊,起码上辈子自己没少听这个名字。 贤妃的话,最近自己完全没有去刷典仪大人的好感度,虽然竞争不太激烈,但典仪也完全可以不带人去。 至于容嫔嘛,现在还不起眼呢,九嫔里最没存在感的一位,也不会有什么人去争这个。 “不过说起来,前几天听绿蕊说,最近宫里出了个奇怪的事。” 江梨自己想事情,莫知容只当她不愿透露,便也不再提这个话,宫中最不缺乏的就是各种八卦,随便听一两耳朵都能说得热闹。 “最近皇上居然下旨,赏了秋梧宫斋沐的份例啊,满宫里都传开了。” 江梨差点左脚绊右脚。 上辈子自己没听说这件事啊! 虽然说从前她从未关心过易北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崭露头角的,但她很确定,绝对不会是这个时候。 “听说内务府都有点懵了,那个地方可是被重点关照过的啊。” 刘安安完全没听懂莫知容的重点,作为一个只想好好嫁人的普通姑娘,她关注的重点只有男人。 于是她问。 “秋梧宫在哪?” 莫知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瞪了一眼这个关注点诡异的同伴,认命的开始解说。 “被处死的裴贵妃知道吧,她原来就住在秋梧宫。” 从贵妃一下子被发落到死的结局,中间连贬位份这种过渡都没有,事情大得让人想不知道都难,刘安安一听裴妃也就明白过来了,小心翼翼的瞅了瞅周围,确定没人了才凑近莫知容。 “你不要命了,还敢在宫里提裴贵妃。” 虽然只是赐死,连位份都给她保留,秋梧宫中也不再入住其他主子,但裴贵妃三个字,依然是皇宫中的忌讳,无人敢提。 莫知容一脸的不以为然。 “圣上自己的主意,宫里都传遍了,哪里还在乎我们多说两句,现在人人眼睛都盯着秋梧宫呢,不知道那位会做出什么事来。” 江梨尖起耳朵,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些,生怕打扰到莫知容的八卦热情。 为什么她总觉得,易北身上有点直觉性的不对劲呢。 “圣上怎么就突然想起来秋梧宫里还有那一位了?” 莫知容撇撇嘴。 “谁知道呢,宫中最近都传遍了,说是圣上其实对秋梧宫主子余情未了,妃位处死本就蹊跷,何况自那之后,贵妃之位一直空悬,说什么的都有,大概就是皇上突然想起来了吧,要不然还能怎么样。” 天子嘛,在这些宫中最底层的存在心中,那就是说一不二想什么就是什么的主儿,别说今天只是想起了心中白月光的儿子,就是明天想直接吃月亮,也有人绞尽脑汁的想办法给他红烧了啊。” 江梨很想去问问易北,但别说现在宫中人人都在盯着他,就是自己,也只是以为他是西四所的侍卫,直接去秋梧宫,那不是明摆着打他脸么。 “圣上赏了秋梧宫主子的斋沐份例,意思是让秋梧宫也参加么?” 如果暗地里不行,那明面上去如何呢? 反正如易北参加斋沐的话,女官所也必须给他送一份的。 只是一旦去了秋梧宫,易北那所谓西四所的幌子就打不下去了而已。 “这可不知道,圣上最近也就是提了这么一次,其他的就再没说过了,秋梧宫可从来没参加过斋沐,司礼监都要急疯了,问也不敢问,皇上不发话,参加了可就触怒了那一位了,若是装作不知道,万一斋沐那天皇上想起来,问了,怠慢皇子的罪名一下来,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江梨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 皇上既然提了份例,那女官所送这一趟是肯定的了,反正参不参加那是以后的事,东西有没有才是现在的事,女官所只管奉旨办事嘛。 皇后若不想让秋梧宫参加斋沐,办法多了去,何必会去凑圣上的不痛快,说不好临到开始,易北自己就病倒了呢。 “反正我是不会去的,那个地方据说阴得很,先帝的梁妃不就是住在那里的么,结果还不是白绫一条赏下来。” 话题拐着拐着就拐去了皇宫十大悬案和八大鬼屋里去了,再回不来。 江梨记挂着易北那边,随便附和几句,自己溜去找典仪。 她很清楚典仪大人的喜恶,生平最恨有人走后门或是七拐八弯的打听消息,但如果你确实有不得不说的苦衷,而直接去问的话,她反倒会对你高看一眼,江梨一直到最后一世才算摸清楚典仪大人的脾气,从而顺利的拿到了被她提携去贤妃宫中送东西的名额。 在皇宫里,大概也只有女官所这种奇葩的地方,才适合这位性格奇葩的大人生存。 于是,在典仪大人听清楚江梨的要求之后,原本就是圆圆的一双杏眼不由得瞪得更大了。 “什么?你不去景阳宫?还跟我说你要去秋梧宫?” 那眼神中明明白白的写着: 姑娘你不是傻,是不要命啊…… 第12章 消息 第十二章 大概是之前江梨认真做事的态度在女官所里着实独树一帜,以至于后来江梨摸鱼打油之后,典仪对她的印象也没有太差,分配给江梨的差使是去景阳宫给一位还算新受宠的才人送经卷。 原本典仪是想亲自去贤妃宫中,典记去德妃宫中,再由她和自己一起往皇后宫中走一趟,至于其他的人,那就是看心情定名单了。 反正就算是去刷个脸,别人也未必就看得上你,看得上你的也不一定能有多大的用,更多的情况,是压根见不到主子,只能碰到宫中的掌事姑姑,运气不好一点,连掌事姑姑都碰不到。 但她没想到江梨会这么想不开,自己要求去秋梧宫。 虽然说女官所是奉旨办事,可怎么办的,办得如何,态度怎样,那都是很关键的东西,现在就是摆明了的,谁这个时候凑去秋梧宫,谁就开罪了这后宫里最大的那一位,如果只是被上司指派,那还好说,总不能不听吩咐,但江梨这样往前凑…… 那就是不知好歹啊。 “你可想清楚,一定要去?” 典仪桌上放着的糕点还是江梨拿回来的,杯子里泡的茶也是江梨分的,所谓拿人手短,典仪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个蠢姑娘的。 “林才人那里不错,虽然没有自己的宫室,但她人也和善,不会为难你一个女官。” 是啊是啊,林才人不会为难你,那一位弄死你是分分钟的事啊,姑娘你可长点心吧。 江梨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 “就是因为肯定不会有人愿意去秋梧宫,所以我才不愿意让大人为难,这是份例中的,女官所只能去做。” 典仪目光灼灼,盯住江梨。 “你有私事?” 宫中无人敢管秋梧宫的闲事,女官所更是和后宫不搭界,江梨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低位女史走正常途径根本就完全没有任何机会能见到皇子,但典仪也不信江梨会有这么大公无私,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全女官所。 可江梨在入宫之前都在家中,易北就更加没有可以混出宫的可能性了,要说二人在宫外有交集,打死典仪她都不信。 那么就还剩一个可能,上次女官所集体发疯的事典仪还记得,过后她有意无意也打探过,隐约知道是和西四所有关,而那人的身份是江梨一眼认出的,若说跟那个地方搭上关系,从而有不能言说的理由要去秋梧宫,典仪觉得这还好想一点。 至于那人是不是西四所的,不好意思,以典仪这么个芝麻大小的闲职,根本无法去考证这个问题。 江梨想了想,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 典仪大人就是这么个性格,你有事可以和她明说,至于原因如何,她也不会太问,毕竟谁都有不能说的东西,而点头点得太痛快,反而会让人怀疑你目的不纯。 典仪见江梨点头,自然也就默认了自己的猜测,当即痛快的把江梨的名字,换去了秋梧宫后头。 于是,当毫不意外的江梨,在秋梧宫中碰到了看到自己就和见了鬼一样的易北时,莫名其妙的,她觉得自己爽到了。 凭什么就是你牵着我的鼻子走?这回好歹也换我来耍你了。 “大……大人?” 夏天梧桐没有什么落叶,易北就坐在梧桐树底下的一张已经掉漆严重的贵妃榻上,斑驳的阳光洒落在少年精致苍白的脸上,别有一番风味。 江梨很是配合的露出一副震惊的表情。 “大人,我是来给宫里送斋沐的经卷的。” 随即震惊脸立刻换上了了然的神态,江梨扬了扬手中的锦盒,压低声音冲易北说道。 “十一皇子不在吧。” 易北:“……” 所以说这种大家都知道我的身份,可我必须还要扮演另外一个莫须有的人的这种坑爹事情,到底什么时候才算完。 “你来找他?” 在皇后十年如一日的授意下,秋梧宫中坚壁清野,除了之前裴妃在时留下的一堆搬不走的家具,其他的古玩字画书卷经典是一概没有,易北也只能坐在树底下发呆,手上连个演示性的书都没法拿得出。 江梨从善如流的摇摇头。 “下官只是奉典仪大人之命,给秋梧宫送斋沐的份例经卷。” 易北点点头,随手指了指屋里。 “他不在,你放里面吧。” 自从上次皇后亲自去回今上有关斋沐安排事宜时,今上翻着折子随口问了一句秋梧宫,第二天寿子就彻底被弄走了,而唯一的小宫女春桃,也莫名其妙死在了浣衣局的水缸里,这些天内务府忙着斋沐一应事宜,自己人手都不够,哪里还有闲心给秋梧宫里补宫人,就连易北每天的饭食,那都是有一顿没一顿的。 当然,已经完全熟悉皇宫格局的易北,自然很容易就摸去了御膳房。 “最近大家都在说十一皇子啊,说是圣上有意于他呢,大概也是会出席斋沐吧,毕竟病了这么久,也该好了。” 皇后对外一致口风都是秋梧宫主子病弱体虚不宜见人,但到底也没见太医院里往秋梧宫里送过一次药,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江梨把锦盒端端正正放在屋里已经缺了个腿的紫檀木书桌上,又替易北把破破烂烂的门关严实了,才重新看向已经端正坐在贵妃榻上的十一皇子,语气是好奇天真外带无比八卦。 “大人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所以才会在这里?” 易北皱起眉头。 从寿子被调走他就意识到这一世大概有什么东西是彻底偏离了轨道,前几次好歹秋梧宫中还有小猫两三只,再不中用,也能替自己东一耳朵西一耳朵的听回来不少有用的东西,可这一次不知为何,皇后竟然把自己宫中砍得一个人都不剩,当真是够狠的。 江梨这话里信息量不少,宫中若想平息流言简直再简单不过,而相反,想要推动一个流言并让它跟着自己的意思走,这需要花费的精力可就太大了。 不是皇后,就是德妃,贤妃虽然有这个能力,但不至于去做这么琐碎的事。 会是谁这么快就察觉到了他的野心? “怎么,最近外面经常议论秋梧宫?” 他这几天的确是没有闲着,仗着对宫中地形和侍卫太监巡查路线的熟悉,以及各种暗道隐门的熟练使用,外带对贪心小宫人的有效利用,的确是成功的在今上面前刷到了存在感。 比如说特意将从前裴贵妃的贴身玩饰拿出来勾得前来送饭的小太监眼红,等人偷走了自己又悄摸儿抄近道装成路人把东西偷回来,再卡着点儿丢去今上的必经之路上,看到皇上捡了才回去之类的事情,有机会了也会做一做。 至于为什么这种事情易北做得这么熟练…… 他都有四辈子的时间练习各种技能了嘛,对于偷鸡摸狗的事情难道不会偷偷练一练? 技多不压身嘛。 只不过这些事情全部都得靠机缘,未必小太监眼红就一定会偷,未必偷了他就一定能在半道上截到人,截到人了也未必能成功堵到皇上,堵到皇上了也未必就能一眼看出来那是旧人的东西。 秋梧宫中易北成功私藏的裴贵妃的旧物只有三件,一件是贵妃入宫之时皇上亲赏的文锦鸳鸯佩,一件是贵妃生前最爱的羊脂白玉玲珑蝉,还有一件是一条贵妃带进宫来的未出阁时绣的游鱼戏并蒂莲花纹锦帕。 易北逮着机会出去好几次,只有一次成功,皇上成功发现那枚玉蝉并且想起了裴妃,但易北并不觉得这次斋沐自己能被皇上提起,是玉蝉的功劳。 毕竟是自己丢玉蝉在后,皇上提起自己斋沐一事在先。 应该还有什么别的。 “据说消息是挺多的,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说贵妃娘娘其实还在秋梧宫呢,这次是娘娘显灵了。” 八卦再多,江梨也不可能一一给易北听回来,毕竟舆论走向如何这是她无法掌控的,莫知容最后是以灵异事件作为秋梧宫的八卦结尾,江梨也只能原样复述给易北听。 毕竟她也只是个低位女史,再多的消息也不会往她那儿传。 易北:“……” 果然他是要提前动用一些前几辈子发现了的人了么。 要不然这样眼盲耳聋的,他还怎么愉快的在这宫里活下去啊。 天知道什么时候皇后一怒之下直接让人带一碗毒汤来架着他给硬灌进去,对外说是皇子因病暴毙,也没人会去追查自己的死因。 说到底,就是现在自己一没母家撑腰,二来皇上现在对自己的关注依然不够高,如果卡在一个上不上下不下的位置,既引起了皇后的警觉,又无人能保护自己的话,那自己就很危险了。 即便是可能再死回来一次,他也不想经历那种毫无任何光明与希望的黑暗与绝望。 第13章 暗卫 “你看起来很清闲。” 夏天缱绻的阳光被梧桐树茂密的枝叶一层一层筛下来,最后打在易北身上的,就是柔和而斑驳的光晕。 江梨总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一个衣着破败的皇子,面前坐着的,恍惚之间就是上一世那坐在龙椅之上的天子。 虽然说江梨也并没有真正见过易北上辈子当皇帝的样子,但她想象中那坐在明堂之上的九五之尊,大概就应该是这个模样。 少年天子,眼神明亮,似乎是带着用不完的精力与永远都闪闪发光的气质,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带领这个江山继续永保万年。 江梨一点都不喜欢现在的那位太子。 于是,尽管女官最好是不要在后宫中作过多逗留,事情一了马上回女官所才是上策,江梨依然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 “大人有什么吩咐?” 易北手指交叠,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江梨。 “也没什么事,就是等我半个时辰,如果我没来找你,你就替我收尸。” 江梨:“!!!!!” 什么单薄瘦弱的气质美少年,果然是她想多了! 前面几辈子易北都不是一个会孤注一掷的人,所以他走的路线几乎都是先傍上一个靠谱的大腿,然后再慢慢出人头地,先是贤妃,再是皇上,接着是皇后和太子一党,五王注定成不了大事,易北也从没把他划归进实力大腿的名单里。 但这一次易北觉得有些累了,大概是上辈子呼风唤雨的成了习惯,这一次他一点都不想要屈居人下。 反正那些人是什么喜好,有什么弱点,性格如何习惯如何,他都很清楚了,大不了就搏一把,还能怎么样了。 不过就是死了而已。 江梨看着易北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欲哭无泪。 大哥,你要上位你去上啊,我在背后默默支持你就好了,可是这个支持不包括收尸啊…… 活了几辈子,都只有别人替我收尸的,我从来没有替人收过尸啊…… 易北带着江梨轻车熟路的走了一大截暗道,再拐了七八上十个弯,接着穿过一堆阴暗的门洞,久得江梨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宫里了。 “就在这里,你不要乱跑,半个时辰如果我没找你,你就往前走,十步之后会有个岔路,向左拐,把我带回秋梧宫。” 易北把江梨安置在一个相对空旷的暗室里,口气就和交待后事一样洒脱。 江梨很想说我后悔了…… 大哥,万一我要把你拖回秋梧宫,可我也不认识路啊。 暗室里不算是完全的黑暗,不知道从哪里漏出来一点微光,习惯之后也能看到对面易北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 江梨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一把抓住易北的手,饱含着一包热泪看向对面的少年。 “大人,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易北心中轻轻一动,伸手拂开江梨。 第二次了,有人对他说要回来。 可他无法预知,也没能力保证结果。 就连带上江梨一起来这里,也是脑袋一热想出来的东西,理智上很清楚带上她绝不会是一件好事,但行动上却似不受控制一般的开了口。 轻轻嗯了一声,易北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皇宫中隐秘的角落太多,他也是摸索了几辈子才算弄明白了那些个暗卫到底每次都藏在哪儿。 这是今上比较喜欢走的一条路线,暗卫会藏在这里贴身保护的几率比较大。 就习惯上而言,孟陵比较喜欢躲在前面的位置。 那是自己光明正大站在阳光下之后,第一个向自己表示忠诚的暗卫,易北几辈子以来一直都很信任他。 江梨一腔热泪目送易北离开,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是倒了血霉。 暗室里十分安静,虽然说和上次那条不见五指的密道相比,这里好歹是空气清新而且还有光,但依然抑制不住江梨对于未知的恐惧。 她无比迫切的希望易北能够马上回来,然后带着自己重新回到外面阳光明媚的世界。 所以当细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时,江梨几乎没有作任何的思考,直接就给扑了上去。 “大人你终于回来了!” 带着哭腔的软软的嗓音,少女特有的明媚和些微止不住的恐惧,真实得让孟陵愣是没能递出手里的匕首。 不可能是误入的小宫女,还是说是同僚带进来的什么关键人物? 亦或是哪位同僚的心上人? 不应该啊,最近没听说有人有动了春心啊,而且即算是心上人,也不可能把人往这里面带嘛。 孟陵微微往后撤了一小步,算是躲开了江梨的熊抱。 “我一点都不想给你收尸啊大人,你以后别说死啊活啊的了行不行,快带我回去吧。” 没有扑住人,对方也没有出声,江梨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来人不管是身材还是年龄都和易北完全不同,至于为什么从身后过来,这些地方四通八达,绕上一圈根本不奇怪嘛。 孟陵越发听着奇怪。 收什么尸啊,没听说过卫所里面最近新进来这么个怂货啊。 江梨哆哆嗦嗦的就要去捞孟陵的袖子。 “你来了。” 易北熟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时,还在努力往前够人的江梨,一只爪子顿时僵在了半空中。 易北在身后,那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妈呀,她现在选择立刻晕过去,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啊。 孟陵微微皱了眉头。 “是你?” 西四所直接归天子管辖,哪怕是皇后,都没能把手伸得进去,皇后下死力气作践易北,但只要天子一天还记得有这么个儿子,西四所就不可能不关注他。 有一段时间,皇后天天想下黑手阴易北,孟陵奉命暗中跟随,还替他解决了不少的绊子,对易北印象十分深刻。 如果他有机会,大概做的不会比太子差吧。 卫所的大人曾今这样评价过这位皇子。 但很可惜,这辈子大概他都不会有这个机会。 暗卫只听令于天子,皇子如何不归他们管辖,所以即便是心中惋惜,但孟陵也绝不会做超出他职责范围之外的事情。 可问题是…… 如果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人,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职责范围内,他的身份还是自己不能够直接处理的,怎么破。 现在去禀报大人似乎也有点晚,毕竟今天这一块归自己负责,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子悄无声息的就摸了进来,如果让上头知道,自己这条命也好陪着一起交待在这里了。 “我特意在这里等你。” 易北伸手把江梨稍微拨开了一点,顺带把她扯到自己身后挡着。 原本他想着等自己和孟陵说完话,接着就把江梨带回去,从头到尾这姑娘都不至于露面,可问题是…… 为什么孟陵会在江梨面前出现,反而是自己扑了个空。 孟陵活活忍住自己想立马把江梨敲晕的冲动。 然后易北就发现,已经躲在自己身后的江梨,十分上道的,捂着耳朵猫去了角落,一副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的乖巧模样,只差把脖子伸出来,请孟陵把她打晕完事儿了。 保命原则之一,千万不要听到太多的秘密。 这是江梨第三世用白绫换来的血的教训。 “我知道……还记得我,否则我也不会来找你。” 自己能在宫中活下来,绝不会是自己命大,更不会是皇后心慈手软,要说天子没在里面掺和,打死易北他都不信,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易北还是想赌一把,看看自己运气到底如何。 孟陵的手指在匕首上滑了一圈又一圈。 砍死他,不砍死他,灭口,不能灭口…… 真是个难题啊。 祖训有云,无旨私见暗卫者,杀无赦。 祖训又云,皇子乃天家血脉,无召不可杀。 完全沉浸在搏命状态里的易北,丝毫没有想到,面前看似平静的男人,内心里正在做着忠义不能两全的痛苦卓绝的挣扎…… “今天只当您没出现在这里,下官不会禀报,也不会向外泄露分毫,还请您立刻离开。” 最终天家血脉四个字,外带自己性命不保战胜了第一条祖训,孟陵深吸一口气,侧身让出了通道。 江梨蹭的一下就给窜去了易北身后,死死抓着易北衣角,再不松手。 易北轻轻叹了一声,拉着江梨往回走。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没有今上的旨意,暗卫怎么敢和皇子私相往来。 不过也好,起码这一趟自己确定了今上对自己的态度,若无今上授意,只怕孟陵早就下手把自己灭口了。 然而,就在二人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只有易北能听得到的,似乎是喟叹一般的叹息之声,几不可查的在易北耳边响起。 孟陵说: “薛从安。” 易北脚步一滞,随即拉着江梨,走得越发快了。 果然是他! 可为何是他? 第14章 围观 易北没去问为什么江梨会出现在原本应该是薛从安待着的客栈房间里,世界上巧合多了去,说不准就是江梨一不小心提前占了房间呢。 而为了自己名声着想,江梨自然也不会主动和易北提,薛从安带自己去开房这种坑爹事。 脚一踩上秋梧宫那坚实而又荒凉的地砖后,江梨几乎是和兔子见了狼一样,只匆匆忙忙和易北行了个礼,然后就蹿得没了影子。 尽管她内心深处一直在拼命叫嚣她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可事实如山,她实在没有办法反驳,她什么都听到了也什么都看到了…… 有些秘闻她是接触过的,比如说西四所里那群人中,有一群人最为神秘,是为天子暗卫,除去天子,谁都见不着。 又比如宫中隐秘颇多,暗道四通八达,除去暗卫,平常人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 如果不是她本来就认识易北,说不定这一次真的会以为他是西四所里的新人。 不过话又说话来,为什么易北会这么清楚宫中密道,上一次也是这样,连出宫的暗道都能找到,这完全不能以一个冷宫中的皇子随便乱撞就能解释得了的,这些东西,哪怕是太子殿下,现在都无法将其完全掌控。 由于薛从安的关系,以及江梨这次舍身为女官所扛下了皇后娘娘可能怒火的壮举,典仪对江梨可谓是关怀备至,见着江梨回来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立刻就把她撵回了房间去休息。 只是,江梨才一进房门,就有立刻转身往外跑的冲动。 男人熟悉的嗓音就在推门的那一瞬间响起来,浅褐色的长衫上绣着花团锦簇,于花蕊中央印着那一尾织锦飞鱼,端的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孟陵说: “江女官?您回来得可真慢。” 江梨利索的就给趴地上去了。 “大人冤枉,我真的不知道那里是哪里,那位大人蒙着我眼睛进去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到今天哪里都没去过只是去秋梧宫送了一趟经卷然后就回来了,大人明察。” 如果说之前在密道里的哭腔只是因为对未知的恐惧,那么现在江梨的哭腔,那就是完全出于对西四所那些积威的畏惧了。 再多给她几辈子,她也不想和那里面的煞神扯上关系啊。 孟陵挑挑眉毛。 “那位大人?” 江梨不敢骗孟陵,那是因为人家现在分分钟就可以把自己给活刮了。 然而江梨更不敢骗易北啊,因为人家再过几年,分分钟就可以把自己全家给活刮了啊。 “难道那位大人不是您的同僚么?下官今天去秋梧宫送经卷,皇子殿下不在,就只见到了那位大人。” 自己说的谎,哭着也要把它圆掉。 江梨只觉得自己舌头底下一片苦涩,不认识飞鱼纹这种借口,骗一下薛从安还行,但问题是正儿八经的飞鱼现在就在自己面前呢,她怎么骗啊,还说是自己眼神不好把麒麟大腿看成鱼尾巴了? 真当人孟陵是傻子呢。 “那位大人有没有说带你过来所为何事?” 既然放过了易北,孟陵也就没有再多灭一个口的意思,毕竟女官不同于宫女,虽说在家中是庶女,但不明不白的死在宫中,家中也不可能完全不闻不问,想要掩盖痕迹还是要费些心思的。 动了江梨,那易北的事情肯定也就瞒不住了。 “他说,让我等他一会儿,如果他没回来,就让我给他收尸。” 江梨非常迅速的在心里过了一遍易北和她的对话,以及易北和孟陵的对话,发现俩人居然一点儿风声都没漏的,就把该谈完的事情全部谈完了。 难怪他带着自己毫无顾忌啊! 想明白这一点的江梨,立刻又稍微找回了一点胆气,但依然不敢从地上爬起来。 嗯,夏天闷热,地上凉快,我还是在地上呆着吧。 孟陵皱了眉头。 如果易北真是这么说,那么是否代表着他根本不确定自己来了密道之后的结局如何,可若不确定的话,为何还要带着一个毫无关系的女官进密道呢? 孟陵查江梨时顺带还翻了翻她最近的行踪,两次出宫都和薛从安有关,但第一次的原因竟然是女官所的同僚掷帕伤了薛从安,对方大概是前来还手巾的。 第二次虽然原因不明,但二人似乎也并未交谈多久。 他更倾向于女官所的典仪话语间流露出来的郎情妾意。 薛从安遇刺是在他和江梨第一次见面,但那也不代表什么,毕竟江梨和薛从安的见面中间毫无易北出现的痕迹。 可一个能苦心孤诣找到密道的人,会是如此的不缜密,来冒冒撞撞的带一个丝毫不相关的人来听这种隐秘的事的么? 以孟陵这辈子所接触到的西四所的教育方式,完全无法理解易北那经历了四辈子最后已经达到天马行空境界的脑回路。 “没有别的?” 江梨从善如流的摇摇头。 “回禀大人,下官曾今见过一次那位大人,就在女官所里,不知前来有何要事,那位大人并未言明,所以这次下官奉命送经卷,在秋梧宫中见到那位大人才会认得,那位大人等下官送完经卷,便问下官是否空闲,接着就蒙了下官眼睛,把下官带到那里,交待了这句话,其他的一概没说,下官不敢隐瞒。” 她真没必要骗他嘛,既然易北能够去找他,大概也是信任他的,而且从他的反应来看,估计是达到了易北想要的目的,既然是易北信任的人,她也打定了主意要扒上未来天子这根粗大腿,现在老实也是为了以后更好的刷到好感度嘛。 毕竟这很有可能是以后天子手底下的第一号狗腿子,老实一点肯定没错。 于是孟陵越发迷惑。 他真的很好奇易北到底是怎么找到的密道,但这种事情他肯定不可能直接跑去问当事人。 问题是看江梨这一问三不知的状态,大概也真不是装的…… 当然,现在还处于晕乎状态的孟陵,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一举动,已经在卫所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暗卫也是人,吃五谷杂粮,自然也有七情六欲。 本朝天子向来以仁善治国,对于暗卫的管理,在工作之余,也尽量做到人性化。 比如说,暗卫一般在明面上都会有一个闲职加身,不当值的时候也是可以出宫逛街约会的,自然,只要不让对方姑娘察觉到你的工作性质,成亲也在允许范围之内。 只不过经历过西四所那种严酷训练出来的人,对姑娘的追求欲望会相对来说小一点。 能够修成正果的更是寥寥无几,毕竟都是把脑袋拎在手上过日子的人,天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能有善终。 卫所里大部分是清一色的清心寡欲纯爷们,百年难得一遇的姑娘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女汉子,每天闲聊只差三句话不离娶老婆。 陡然间有个人毫无征兆的就去查了另一个姑娘的身份和所有出行记录,而且那个姑娘的身家还如此清白,出宫记录完全符合正常流程…… 尼玛这除了春心萌动之外,还能有第二种解释么! 从孟陵拜私下里找管消息的苏离尘要女官所里一个低位女史的资料这一消息传开开始,整个卫所,迅速的,沸腾了。 这么一群大老爷们里,居然有人,开!窍!了! 孟陵前脚刚离开卫所,后脚江梨那点子一清二白的资料就被所有人捧着颠着传了个遍,能在卫所里混下来的都是个中高手,对于信息的筛选与敏锐度全是一等一的好,江家在无知无觉中被人翻了个底掉不说,江梨两次出宫记录上出现的那个人名也被人重点审查了一遍。 然后卫所那群猥琐的八卦男们,在兴奋的热情褪去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愤怒。 妈蛋,老子这一群万年光棍里好不容易有个兄弟看上了姑娘,居然这姑娘身边还有个不知死活的姘头? 我们弄死你啊! 薛从安的名头在今上有意无意的推动下,已经略微有些成效了,卫所的人只稍微关注了一下,就收获了有关于这位寒门探花的无数八卦消息。 孟陵去找江梨时,消息还没有完全散开,而等孟陵回来之后,所有人看着他的目光中,无不是同情外带着兄弟你自重。 不是兄弟们不帮你,而是这一位着实隐隐有着成为京中闺阁少女梦中怀春对象的潜力啊…… 远在翰林院的薛从安,一个下午,莫名其妙打了无数个冷战。 而缩在女官所里一夜无法安眠的江梨,并不知道,在这一个看似十分平凡的夜晚,已经有无数她所畏惧的西四所的暗卫们,踏上她的房顶,毫不留情的围观了她整整一晚上,并纷纷得出,也不过如此嘛的结论。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第15章 求签 孟陵没有在江梨身上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除了大致猜到易北也不确定能否找到他这一条,其余的江梨是真的一概不知。 贵人打架,底下的人该做什么还是要做,所幸的是,皇后并没有因为女官所依旧给秋梧宫送了经卷而迁怒江梨,典仪大人提心吊胆好几天,斋沐倒是特别祥和的就那么过去了。 易北夹在一堆皇子中间,毫不起眼,以至于今上完全没有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也出席了这次斋沐。 就明面上来看,皇后的脸色也并没有黑成锅底。 一切似乎都非常和谐。 江梨之前泡水的病本来就还没来得及好利索,连着被易北和孟陵双重惊吓,又加上在密道里被吹了好一阵子的穿堂风,斋沐一过立马就给栽倒在了床上。 前几辈子似乎也没这么娇气啊。 被勒令包成个粽子的女史,裹着被子坐在床上,一边吸溜苦的掉渣的药,一边瞄着身边的蜜饯果子,孟陵没再来过,易北大概是忙着斋沐,也没空来烦自己,倒是薛从安,先几天还托典仪大人和自己问话来着,过后也就再没了消息。 江梨居然还有一点淡淡的失落。 前一世求了那么久的人,这会儿巴巴的凑在自己面前,而她却毫无把握机会的能力,全给困在了女官所这一亩三分地的小床上。 真是不甘心啊。 当然,自以为已经托了典仪送了块玲珑金镶玉佩给江梨的薛从安,并不知道,自己这枚佩,压根就是在半路上被人给截了胡。 卫所里唯一一只女性,被所有人起着哄,只瞒着孟陵一个人,去了宫门口,假传典仪没空的消息接了玉佩,转头就把东西送到了孟陵手上。 并附言: “呐,兄弟们只能帮你到这个程度了,自己看。” 于是在卫所所有八卦人士暗搓搓的偷窥之下,孟陵把玉佩把玩来把玩去,捏捏掰掰抠抠摸摸,最后找了个榔头来,一把给敲得粉碎。 哎呀多深情一孩子啊,怎么就被伤成这样了。 一群大老爷们的玻璃心,顿时也随着那一枚被砸的玉佩,一起碎成了沫儿。 继而就燃起了对薛从安的浓浓的愤恨,我们一群单身汉,找个妹子容易么,你一个走在路上都能掷果盈车的花心大萝卜,好意思跟我们抢! 暗卫们愤怒了。 被一群躲在阴暗角落里每天做着暗搓搓事情的人妒恨,着实是件十分悲惨的事情。 天子的确是没要求暗卫们对薛从安下手,但同样的,天子也没特意嘱咐暗卫们不要对薛从安下手啊。 于是,所有暗卫再出任务时,只要有时间,多多少少都会无意中路过薛从安曾今或者即将待着的地方。 而这一切从薛从安的角度来看,就是,他最近莫名其妙的…… 变倒霉了。 喝茶时不是烫了嘴,就是杯子毫无征兆的碎在手里。 走路时不是左脚绊右脚跌一跤,就是被人撞到偷了钱袋。 至于出去吃饭碰上满座,茶馆听戏自己被卖唱的小姑娘扯破衣裳,去翰林院应卯路上被乞丐弄脏衣服以至于被院判大人一顿训斥,这都变成了家常便饭。 尤其是当他走在去女贞门的那一条路上时,这种倒霉程度简直就是加倍,一直悲催到他打道回府为止。 ——难道是八字不合? 因为两辆马车打架踹翻周围小摊,导致整条街道完全瘫痪而没时间去女贞门递话找江梨,从而只能再次无功而返的薛从安,躺在床上,表示十分困惑。 屋顶风萧萧,月光明,暗卫离去的身影十分潇洒。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哥们儿,为了给你扫清障碍,我们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你再不把江梨给弄到手,那可真是对不起人啊。 “最近真是忙死了,写东西写的手都要断了,你看看啊,就这么几天功夫啊,我着手指头都起茧子了,怎么消才消得下去啊。” 江梨被典仪特许可以休息,一概工作全部摊派给别人,还不许别人打扰,刘安安每天抄完卷宗,第一件事就是拉着莫知容跑来江梨房中蹭吃蹭喝。 “也不说是提前说一下,猛地就要给皇上献寿礼,万卷孝女经,只有不到一个月,怎么抄的完啊,不是我不忠心啊,我也想病。” 莫知容忙着往嘴里塞桂花蒸糕,抽空之余踢了刘安安一脚。 “贵人嘛,今天要太阳明天要月亮,有什么好抱怨的,你没听膳房的人说么,前阵子皇上突然记起来鲜笋不错,差点没逼的一群人上吊啊,这时节,就是老天爷也变不出鲜笋来啊。” 江梨:“……” 所以为什么画风会拐到这个上面去。 刘安安拿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拿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画画。 “最近大人干脆是连休沐都给我们省了,说是除非病死了,否则就算是爬也得先紧着孝女经先来,我都不知道薛大人最近怎么样了。” 莫知容塞完一块糕,又去摸了颗蜜饯,双手捧着慢慢啃。 “这个我倒是知道,最近宫里都传遍了,说是薛大人最近啊……” 就和所有讲鬼故事的人一样,莫知容讲到关键地方,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 “薛大人最近啊,那是撞邪了。” 江梨又是一口甜糕噎在喉咙里,半天也没咽得下去。 上次是秋梧宫的贵妃娘娘芳魂显圣,这回又是探花郎当街撞鬼,紫禁城里要是真的有鬼,自己这么个明显不应该存在在这里的人,第一个就要被活活烧死。 “听人说最近薛大人特意去了一趟佛光塔,还顺带求了姻缘啊。” 宫里最大的好处就是,无论多么捕风捉影的事情,到最后都能传得活灵活现。 莫知容这都不知道是转了几道手的小道消息了,却依然能够把薛从安求到的是个什么签说得七七八八。 “据说是个下签啊,薛大人当时那个脸色啊,都要绿了,还连求了三次,一次结果比一次惨,不是什么劳燕飞分,就是痴心妄想,不过想想也是,薛大人心悦的人家世那么高,想来也是看不上这个门第的。” 刘安安立刻打了一下莫知容。 “什么门第不门第的,薛大人哪儿不好了,非要看门第,我看就好得很。” 江梨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肝,就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捏了一下,接着又陡然松开,噗通噗通跳的厉害。 求姻缘……为什么是求姻缘? 是最近自己养病,完全无法出门,更没法给他回话,所以导致他已经把自己给忘了么? “都没影的事,不是清平寺的姻缘最好么,怎么薛大人跑去佛光寺去求这个了?” 莫知容等的就是江梨这句话。 “所以说啊,薛大人最近是撞邪了,特意跑去佛光塔听了半天的经文,然后才顺路求的姻缘嘛。” 有理有节,合情合理。 “听说最近薛大人家老有黑影在半空中飘来飘去,后来找了人来看,说是大凶聚阴之地,有个冤魂还是怎么的,那宅子是后来新建的嘛,说是原来那地儿住的人家是被一把火烧死的,到现在还阴魂不散呢。” 江梨默默扶额。 话题又被带拐了。 她不信什么鬼神,自己都重来这么多遍了,要有鬼神早就来找自己了,用不着等到现在。 可黑影又是怎么回事? 不自觉的,江梨一下子就想起了孟陵。 暗卫的身手一定不错,如果半夜穿个黑衣在屋顶上蹿的话,在平常人看来,还真就是黑影飘来荡去。 可是薛从安怎么会惹到西四所的那群人的? 还是说被自己带累了? “哎,不过说这些也没用,我和你们说啊,咱们现在抄的这个孝女卷,很有可能用不上的。” 相比起刘安安,莫知容对于薛从安的热情已经从听到他有心上人之后,就慢慢消退了。这会儿见江梨神情有些恹恹的,立刻换了话题。 “昨天我听王琳说,皇后娘娘最近传了懿旨,让她们送几卷和贺寿有关的书画上去,大概也是想从这里面再挑挑吧,万一娘娘挑中了,那咱们不就不用抄了么。” 江梨好不容易才从薛从安的事情中走出来,还没等小心脏蹦跶得和缓一些,莫知容话还没说完,就又被高高的拎了起来。 为什么又是送画? 从第二世开始,皇后给皇上的贺寿礼就是万孝书,都送了三次了,书画什么的是提都没提,怎么这次又给提起来了? 要说这几次唯一的不同,就她所能接触到的,只有一个易北参加了斋沐。 难道是因为这个么,皇后最终的目的,是要把易北给彻底踩死? 江梨不过一介女官,而且还属于女官中的底层,皇后想要弄死她简直比弄死只蚂蚁还要简单,那幅画江梨很确定自己不过是遭了池鱼之殃,谁才是正主儿她心里一点都没谱。 但如果说是易北,就身份上而言,的确是很有可能值得皇后出手。 联想到前阵子她还主动要求去了趟秋梧宫,万一皇后想起来有自己这么个人,再一个迁怒,只要自己稍微和那幅画沾上点边,估计就又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果然自己还是病着吧! 大神打架,小鱼小虾的就不要去凑热闹了,至于抄书什么的,自己这小身板,的确是不合适啊…… 第16章 私约 胡思乱想归胡思乱想,日子一天一天过,事情也要一点一点做,江梨没有那个能力去阻止什么,也没有那个心思去改变什么,反正自己现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想要那幅画和自己沾上边,那是怎么着都不可能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江梨也就稍微安了点心。 只是易北那边消息怕是还没自己这么灵通,可最近也没有什么借口能够再过去一趟了啊。 如果这条大腿陨落了的话,江梨实在是想不出还有其他的除了太子以外更靠谱的大腿了。 可太子那儿她是打死都不想再重来一遍的啊。 刘安安昨天妄图偷工减料被典记大人发现,结果就是抄书任务直接翻倍,今天一整天都没时间来烦自己,江梨在房中躺了一天,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要躺出霉味儿了,正打算起身把药偷摸倒进花瓶里,猛地眼神瞟过屋子一角,人立马就给呆住了。 屋子角落里,自己明明记得是放着一个高几,上面还摆了一盆小花的,可什么时候高几旁边多出了一个人形雕塑了? 而且还雕得恁玲珑有致活灵活现? 简直就和个真人没什么区别嘛…… “怎么,才发现我?” 女子身形高挑,头发高高挽起,皮肤不是京中闺秀们流行的羊脂白,反而是略带着一些健康的小麦色,一身常服,外面也看不出什么特殊标志。 江梨第一反应就是卧槽有刺客。 然后才回过神来,刺客跑来自己这里做什么? “我见你盯着门口已经很久了,想出去么?” 大概是江梨保持着倒药的姿势十分别扭,女子自来熟的走上来,顺手抽走江梨手里的药碗,替她把药泼去了窗外。 “你病早就好了吧,现在还在装病,是在躲谁?” 江梨:“……” 尼玛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自己房间里门上的锁都是摆设么,怎么是个人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啊…… 看着女子带着探究和玩味的眼神,江梨表示,自己内心是崩溃的。 “嘿,怎么了,傻了?” 江梨眼神复杂的盯着女子,久久不能组织好语言和她正常交流,女子见江梨只顾盯着自己,还好心的伸出手在江梨面前挥了挥。 江梨没敢伸手把她的爪子拍开。 不是刺客也是高手,不是高手也肯定是孟陵那一流的人物,她还想留着自己的手吃饭,万一伸手人不高兴把自己手剁下来腌成卤味,她找谁哭去? “我就是特意来找你的,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啊。” 女子见习惯了看到她就哭爹哈娘告饶命的,像江梨这样傻不愣登的姑娘反倒是第一次见,再加上孟陵的缘故,耐心总归是要比平时好上一点的。 江梨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 “我哪儿也不去。” 这会儿出去不是摆明了给人有机会往自己身上栽赃陷害么,她就死守在这屋子里了,看有谁能让她背锅,死道友不死贫道,你们掐去吧,老娘不伺候了。 女子眯起眼睛。 “是不想去,还是不能去?” 西四所的轮休比女官所还要少,大家集体翻了黄历,这一天宜出行宜婚娶宜培养感情,好不容易一群老爷们凑巴凑巴把孟陵的轮休调到今天,如果她不赶紧趁着这个机会把人带出宫去,再想下一次机会可得等到三个月之后了。 “放心吧,我是偷偷带你出去的,这里不会有人发现你不见了。” 白天孤男寡女凑在一块儿太过显眼,太晚了又赶上宵禁不得出门,唯一的机会只有吃过晚饭大家还没培养出睡意的那几个时辰,江梨多磨蹭一会儿,也就意味着和孟陵单独相处的时间又少了一会儿,女子也急啊。 “我办事你放心,上下都打点好了,不占你的休沐,平时喜欢来找你的两个人现在都忙着,绝对没空来搭理你,而且我们也会留人在你房间里,万一有人想进来我们会打发出去的。” 江梨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卧槽你们这还是个团伙啊。 “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害你我还嫌费工夫,你再不走我可把你打晕扛走了啊。” 女子是死活都不会亲口告诉江梨她的名字的,如果江梨真和孟陵熟,随口问问就能知道,如果不熟,万一以后闹出来,她死不认账也没人拿得了她的把柄。 当然,江梨也不会去问。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再不点头,难道是等着别人把自己扛冬瓜一样扛出去么…… 女子推开窗户朝着自己招手的那一刹那,江梨恍惚看到了以前娘亲和自己说过的,拐卖孩子故事里那个贼眉鼠眼人贩子的原型…… 女子顺着同僚们留下来的暗记一路找到杨柳畔的时候,孟陵正蹲在河边盯着水面发呆。 纯爷们的轮休实在是很无聊的一件事,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的话,其实暗卫们一般都不会选择出宫。 喝酒误事,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暗卫绝不沾酒,至于逛青楼,低等青楼没兴趣,高等青楼嘛……不好意思,进去里面说不好会碰到熟人啊,什么花魁娘子其实是自己人这种事情简直不要太常见。 至于吃东西,宫外的伙食总没有御厨做得好,一群被养刁了的胃口根本无法看上小摊小贩的那点东西。 孟陵几乎是被人架着直接丢出的宫门,上头大人还放了话,没到宫门下钥前决不允许回西四所。 然后就开始了他漫无目的的一天闲逛。 “就是那里,去吧。” 大概是出于职业习惯,孟陵直接蹲在一株柳树底下,长长的柳枝垂下来,他又穿的是一身和柳叶差不多颜色的深绿色长衫,绿树隐掩之下,江梨压根就没看出来那里还蹲着个煞神。 女子把江梨往孟陵的方向一推,自己迅速跑了个无影无踪。 等孟陵听到响动抬起头来时,自己眼前就只剩下了一个手脚紧张得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可怜兮兮的女官了。 “好……好巧啊,大人。” 江梨颤颤巍巍举起爪子,笑得比哭还难看。 孟陵颇觉奇怪的往江梨身后看了看,又往天上看了看,接着又往江梨身后瞄了一眼。 虽然说江梨的确也有可能出宫,出宫之后随便乱走也是有可能撞到这里来,撞到这里也的确是可能和自己打个招呼,可他怎么总觉得,这一系列的可能背后,好像总还藏着点什么东西呢…… 躲在暗处还打算围观的女子,迅速的被一群提高警觉的大老爷们拖走了。 “嗯,是很巧。” 周围绿水环绕,柳枝轻摆,意外的一个行人都没有,整条河边空空荡荡,只有自己和江梨俩人。 虽然有着一颗八卦的内心,但暗卫们从来所受的教育都是说得越少,错的越少,外面看上去,一个两个都是话题终结者。 比如孟陵,就是其中佼佼。 江梨好不容易才鼓起的那么一点勇气,顿时被孟陵那平淡无波的四个字,给拍了个粉碎。 带自己来的人大概是他的同僚吧,她带自己来的目的,是孟陵要找她? 难道说是易北又有什么事情了么…… 联系上次孟陵对于易北隐而不发的暧昧态度,江梨已经自动自觉的把他归结到了易北一党里面去了,压根没往其他方面想。 “大……大人……” 孟陵根本就没有和姑娘攀谈的任何经历,卫所里唯一一个姑娘,已经被锻炼出了可以和大老爷们一起下河游泳然后一起比谁的胸大肌更发达的境界,就连自己都没有自己原来是只母的的自觉。 而江梨这人在易北看来,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比较倒霉的那一个,先是被典仪抓了壮丁去秋梧宫,然后就被易北抓了壮丁当炮灰。 如果不是想起来出门前所有人对自己耳提面命,说的全部都是对姑娘的态度一定要客气,江梨纠结的这会儿,说不好孟陵早就拍拍屁股走了。 “嗯。” 出于对同僚的尊重,对于江梨的话,孟陵还是回得比较快的。 江梨正在努力思索,怎么样说才能把自己的存在刷到最弱,而又能让孟陵第一时间注意到易北很有可能有危险。 “大人听说过百鹤延年图么?” 最终江梨还是决定从自己本职工作入手,给孟陵一点提示,至于孟陵传话之后易北能不能领悟得到,那就都是命了。 不过,如此想着的江梨,很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十有八九,孟陵是压根就不会去和易北传话的啊…… 孟陵干脆的摇了摇头。 他是暗卫,又不是翰林院的学究,没事去关注什么山水花鸟做什么,听都没听过。 江梨也没工夫去管孟陵是不是清楚这是什么东西了,时间不多,她必须尽快和他说完。 “皇后娘娘最近传了懿旨来女官所,让典笔大人寻几幅贺寿图送上去,想来是要给皇上贺寿备的,其中有一幅百鹤延年图,笔意精细,意兆甚好,或许能入皇后娘娘的眼。” 孟陵耐着性子又嗯了一声。 皇后送什么贺礼给皇上,关他们暗卫什么事? 巴巴的跑来和自己说这些。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忙中出错,三天前画就送上去了,可我昨天还在女官所的库房里看到了那幅百鹤延年,真不知道送去到娘娘手里的,到底是幅什么画,可等了一天,也没见娘娘那儿有什么新的旨意下来,大人您想,若是真出了错,有什么大不敬的地方送去皇上跟前了,只怕好好的寿宴,皇上也过得闹心。” 平心而论,江梨并不擅长撒谎,如果是对着薛从安那种本来对她就没什么戒心的人,编排编派也能糊弄过去,但一旦对上孟陵这种专职挑人话柄拿人错处的角色,这点子破绽百出的理由就完全不够看了。 孟陵听完重点,总算是提起了一点兴趣,目光灼灼,正视江梨。 “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说实话。” 第17章 封口 江梨非常心虚。 她根本不知道孟陵到底听出来了几个破绽,但西四所里出来的人,手段怎么样,她是知道的。 孟陵的眼神很是锐利,直直的盯着江梨,好像已经透过她看到了她内心里那个正在哆哆嗦嗦发抖的小人。 可是她总不能说她是因为那幅画死过一次的人啊…… 第一世自己被处死之前连冤都没有喊得出来,因为那幅画是王琳拜托她去找出来的,皇后身边的姑姑来女官所里转了一圈,直接点了她出去,然后就被拖出去活活打死。 什么幕后主使严刑逼供,什么背后阴谋图谋不轨,没人相信她这个位置的女官能够接触到这种阴私,那还有什么好问的? 查出来,直接发落,多么简单,多么利索。 那种板子落在身上,从痛到极致再到麻木再到撕心裂肺的感觉,从痛晕过去再被活活痛醒,她喊哑了嗓子,可什么都喊不出来。 喊冤枉?谁会听,那幅画是你亲手找出来的。 喊饶命?谁来赦,大不敬没诛你九组都算开恩。 江梨以为,过了风平浪静的三辈子,她应该已经忘了当初被活活打死的感觉了,可孟陵陡然这么一提,所有压抑在意识深处的痛苦与战栗,似乎就在那一瞬间,尽数翻涌上来。 “……大人,我没有坏心。” 白着一张脸,江梨尽了最大的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抖得那么厉害,但依然无法掩盖那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孟陵只觉得莫名其妙。 或许是出于一种职业倦怠,离了西四所,他并不是一个很喜欢用刑讯逼供的人,对于江梨则更加了,一来没在那个环境里,二来也没必要,这姑娘不是随便问问就自己全招了的人么…… 性格怂成这个样子,居然还有胆子过来找自己,他也是服了。 可问题是,他不过是说了一句让江梨讲实话,怎么这姑娘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那些西四所里那些被酷刑折磨得奄奄一息了的人,看着自己的眼神一样,恐惧惊吓崩溃害怕…… 他到底是做了什么了? “但凡你有坏心我就不会这么问了。” 想了想,孟陵终于憋出了一句他自认为是安慰,结果江梨听了抖得更加厉害了的话。 “大人,原因我真的不能说,可……要不然你真的去查一下?” 皇后一定已经秘密派人伪造了一幅百鹤延年图,易北这次被皇上提及,皇后不得不让他参加斋沐,肯定已经对他怀恨在心,一幅图能拉下来一个有潜力成为未来皇上的皇子,在江梨看来怎么着都很划算。 当然,如此想当然的江梨,并没有意识到一点。 那就是除了她这么一个怪胎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人觉得,易北会有咸鱼翻身的那一天啊。 孟陵:“……” 真当暗卫是大街上的白菜啊,随便拉着一株就能使唤的? 他吃饱了撑着去查什么皇上的寿礼啊,皇后就是脑子有天坑也不会行刺皇上啊。 而且江梨怎么会那么确定,皇后送给皇上的,就一定是那幅百鹤延年图,而不是女官所现在人人都在着紧筹备的百孝经? 就现在皇后的行为来看,不管从哪个角度分析,百孝经的可能性都比那什么图大得太多,皇后要那幅图,很明显就是为了万一百孝经出了什么问题,拿来临时备选的啊。 “你说你在库房里看到了那幅真迹,若我去查了,发现库房里没有呢?” 冷笑一声,孟陵退后半步,不打算再和江梨废话。 “江女官,若我没记错,你管的是古籍史册,司画所的库房,你倒是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进得去的?” 江梨白着一张脸,始终不敢像去抓易北袖子那样,去把孟陵给扯回来。 “可……可大人,这事和十一殿下有关啊。”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江梨牙一咬,决定还是给孟陵一点甜头。 把易北卖掉,总好过把自己卖掉吧。 孟陵轻轻哼了一声。 “在下可真怀疑女官对我的诚意,原来女官早知那是十一皇子,怎么前些天还和我说,那位是在下同僚呢。” 江梨终于没能抵挡得住西四所长期所积累的威压,和孟陵浑身上下散发着的“我被骗了我不爽”的黑暗气息,噗通一声就给跪了。 “大人我错了,可我真的没骗你别的啊,皇后献给皇上的那幅画肯定是假的,您要不信,您就等着看,寿宴过后要是十一皇子没事儿,我给您活吞了我屋里那铺床,那可是实木的!” 活了这么久,孟陵第一次听到这么画风清奇的誓言。 “大人你就信我一次,查一下吧,你都已经救过殿下一回了,不差这一回啊,查一下你也少不了块肉。” 大佬我这都是为你好啊,你这次救了十一皇子,等着回头人富贵了,肯定少不了你吃香的喝辣的啊,你过后就可等着谢我呢吧。 出于恐惧,江梨没敢扑上去抱大腿,但哭得的确是情真意切。 孟陵一把匕首直接贴上了江梨的脖子。 “如果我是你,绝不会到处嚷嚷这件事。” 男人的声音并非是低沉沙哑,但特意压低的嗓音和浑身上下散发的丝毫不加掩盖的杀气,外带匕首贴肉的威胁加持,杀伤力直接翻倍。 江梨被吓得连哭都给忘了。 孟陵收起匕首,又看了一眼江梨,奕奕然负手走了。 街边和同僚一边喝茶一边等着事态发展的女子,在看到孟陵一个人往回走时,还着实楞了一下。 而等她匆匆忙忙找到河边,看到还坐在原地满头冷汗脸色煞白的江梨时,若不是江梨身上衣衫完好,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可疑的红痕,她都要怀疑,是不是孟陵和人姑娘谈崩了,然后不耐烦就直接霸王硬上弓了啊…… “我说……你还好吧。” 大概是出于女性对女性的直觉的同情,女子在江梨身边蹲下来,抱着膝盖,伸手拍了拍江梨的脸。 “你们到底说什么了,哎呀其实他也没那么恐怖啦,这种事情就是你情我愿的,你要实在不愿意,他也不能拿你怎么办嘛。” 江梨木愣愣的扭头,眼神似乎是看着女子,又像是穿过了她看向别的地方。 然后女子就看到了,江梨脖子上,那个十分明显而又嚣张的,毫不掩饰的红痕。 说是指印吧,只有一条,数量太少。 说是唇印吧,幅度太大,嘴巴没那么宽。 出于对同僚兵器的熟悉程度,女子几乎是一眼就确定了,那是孟陵习惯用的贴身匕首压出来的痕迹。 卧槽这年头为了逼迫姑娘跟他,居然连匕首都要动用了么。 什么时候京城开始流行武力逼婚了啊,我这是太久没出西四所,跟不上潮流了么…… 女子觉得内心槽涌翻滚,只恨不得立刻飞回去和大家一起交流八卦。 “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啊。” 难得有同僚追姑娘,女子着实是好奇,虽然来接人的时候大人一再嘱咐千万不要多问,女子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他说让我不要把这件事随便乱说。” 很明显,江梨被吓跑的三魂六魄统统都还没有归位,女子一问,二话没有就把孟陵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给吐了出来。 孟陵应该庆幸,最后一句他没有和江梨说太过于实质性的内容…… 女子同情的又揉了揉江梨的脑袋。 看来是被姑娘拒绝了然后恼羞成怒下令封口啊。 真可怜。 “其实你真的可以考虑看看,他人不错的,武功又好心也软,不怎么会滥杀无辜,脾气也很不错,你只要不惹到他,他肯定不会杀你的。放心吧,别怕。” 女子最后把江梨扛回女官所,临走时,最后决定再为孟陵做一点贡献。 江梨好不容易才稍微平复下来的小情绪,在听完女子最后一句话之后,终于没能忍住,等女子翻窗走了,一个翻身把自己埋进枕头里,然后嚎啕大哭。 她到底是招谁惹谁了啊,一个大腿都抱得这么坎坷! 而被江梨大哭惊动而来的典仪大人,只当是最近薛从安没有及时慰问,导致病人情绪过于低落,思前想后,干脆不动声色卖了个人情,自己借着身份之便,直接出宫找了一趟探花大人,当面剖白所谓江梨那羞涩的闺阁情绪。 于是,蒙头哆嗦了半个晚上,只怕孟陵一个想不通就要过来灭自己口的江梨,第二天顶着大大的黑眼圈,见到薛从安火急火燎托典仪大人带进来的各种零嘴玩物,只觉得啼笑皆非。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第18章 湖畔 自孟陵和江梨被抽打着见了那一面之后,卫所的人惊异的发现,孟陵主动要求出任务以及东奔西走打探消息的时间猛然增加,一天十二个时辰中,起码有十个时辰根本找不着人。 再联系上女子传回来的消息,一群大老爷们为着自己兄弟的终生大事,那是生生操碎了心。 什么少男纯粹的玻璃心被无情拒绝之后,只能以疯狂工作来弥补内心的空虚之类的脑补,丰富得不要不要的。 如果不是女子生动传神的描绘了江梨那一天的惨状以及即将崩溃的精神状态,想要把人打晕扒光直接扛到孟陵床上的老爷们,简直不要太多。 所谓直男的脑回路嘛,不同意还不好办,生米煮成熟饭了,你是要命还是要节操?于是既心疼于自己兄弟的遭遇,又因为投鼠忌器而不能动江梨的一群汉子,矛头直直对向了被无辜殃及的池鱼—薛从安。 触发直男的怒火的后果就是,薛大人的生活越发忙碌,虽然很想再多关心一下江梨,可杂事越堆越多,直忙得连家都没法回。 江梨数着天数吃完了薛从安送来的一应零嘴,又掰着指头拖了几天,连典仪都没办法容忍下去自己的管辖范围内出了只只吃不干的米虫,在试探性的给江梨布置了点任务之后,典仪大人欢天喜地的宣告江梨养病结束,把最后一只苦力给拖出了房间。 “这些这些还有这些,你病刚好我就不给你多了,抄完就行。” 几乎要把江梨整个人都埋进去的卷宗高高堆在桌上,纸摞纸,书叠书,摇摇欲坠得似乎随便碰一下,就能哗啦一声全倒了。 典仪大人还颇为贴心的拍了拍江梨。 “你病刚好,就不要太辛苦了,等养好了身体再努力啊。” 江梨差点没被典仪给拍地上去。 刘安安幸灾乐祸的冲江梨扮了个鬼脸。 “哎,休息了这么久,可算是放出来了啊。” 临近寿宴,典仪越发忙得脚不沾地,把江梨摁去凳子上坐好,立刻又转身去了别处。 刘安安等着典仪一转身,人就凑了上来。 “我看看我看看,有没有长点肉?” 江梨淡定的把已经伸到自己腰上的爪子拍开。 “这几天忙得连去找你都没时间了,东西全归你一个人吃,也不说送点来我房间。” 刘安安一边说,一边还不忘在纸上划拉,写出来的居然也是工工整整的小楷。 江梨顿时觉得自己又重新回到了人间。对嘛,这种平时忙着做事,偶尔有人在你耳边聒噪一些琐事,生活安逸又没有压力,这才是自己应该过的人生啊! 典记走过来咳嗽一声,刘安安立刻就给缩了回去,江梨讨好的冲典记笑笑,随手抽出一本册子,提笔在墨汁里润了润,打算开工。 然后江梨的笑,还没来得及从嘴角褪去,直接就僵在了脸上。 如果看得再仔细一点,那因为惯性而扬起的嘴角,已经隐隐有了点瘪下去了的趋势。 那本名为列女传的书册,不论是从封壳,还是从纸张质地,甚至是厚度颜色都没有任何问题,唯独自己翻开的那一页,没有其他内容,唯独正中间一行标准的,没有任何书写特色的字,上面写着:今夜子时,千灯湖畔。 江梨想哭,想撕书,想撒泼。 我说暗卫大人,你们这么狂拽炫酷的把精力花在一个毫无利用了价值的女官身上,你们的上司知道么! 易北没这么大的本事,能用这种方式来给自己传讯,可江梨也就不明白了,以那群暗卫的能耐,随便翻窗就能来一趟的事,干嘛非要搞这么复杂。 但吐槽归吐槽,熬到半夜没睡的江梨,依然顶着一身的怨念,出现在了约定地点。 “啊呀,你真的来了。”太液湖有一股活水流经御花园西北角,原本只是引了一条水渠,到了本朝,今上特意命人在太液流经的地方又修了一小道湖泊,一应山石都比照太液湖来,虽说御笔亲赐叫千灯湖,但宫中多半习惯叫这里是小太液。 江梨没站多久,上次来把自己扛出去的女子就从太湖石腹里转了出来,黑衫黑发,掩在黑暗中,只有一双眼睛明亮生辉。 “我还以为你不来呢,想着再等一刻钟就去找你。” 江梨好想哭。 姐姐,你别来啊,你那么忙你就忙你的去嘛,放过我行不行。 “你知不知道啊,最近要出大事了。” 比起孟陵来说,女子还算是会闲聊的人,虽然和刘安安那是九曲十八弯的心肠没法比,想和你说薛从安,能从昨晚你吃了什么开始扯。 但总归大家都是母的,亲和力也要好一些。 “你猜猜,宫里最近谁要倒霉了?” 江梨实在是不知道和一枚暗卫能聊什么共同话题,终她四辈子的经验,暗卫那都属于另外一个次元,完全不搭界么。 女子倒是也不气馁,似乎是已经习惯江梨沉默寡言,每天一幅受到惊吓之后木呆呆的模样了,自说自话也能把场子圆回去。 “没关系,你就猜一下,我这是偷偷来找你的,头儿不知道,我也不会说出去,就当是咱俩之间的秘密好啦。” 江梨:“……” 谁特么的想和你有秘密啊摔! 女子背着手,绕着江梨转了一圈,又转一圈,还把脑袋伸到江梨面前晃了两下以示存在感。 “真的是很大的事呢,要我看啊,会牵扯好多人,你看看那些人啊,还什么都不知道呢,真可笑。”所以说这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江梨内心的小人脱力跪地。 “我不知道啊,皇上最近要过寿,就算是要倒霉,也会大赦的吧。” 除去第一世自己死得太早不知道以外,剩下的几次皇上寿宴那都是龙心大悦,继而大赦天下,满宫里喜气洋洋,人人拿赏拿到手发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梨也的确没说谎。 女子把脑袋又凑近了几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直盯着江梨。 “我再问一次,你真的不说?” 江梨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上次孟陵也是这样,再说得没几句就掏了刀子。 不吐点真东西大概是没办法圆过去了。 “是……太子殿下么?”脑子里把整个后宫里有权有势的主儿都筛了一遍,江梨最后慎重的把脏水泼去了太子身上。说易北那就太扯了,看看孟陵的态度就知道摆明了没人信,至于五王,似乎也和他没什么关系,虽然说太子更不可能去谋害皇上,但正所谓最不可能的人说出来,一来可以让人相信你是真蠢,二来万一蒙中了呢? 女子斜睨着江梨,嘴角微微翘起,看不出喜怒。 “你觉得是太子殿下?” 江梨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为什么她会来问自己这个问题,是孟陵和她说了什么么?不可能啊,若是孟陵和她说了这些,势必牵扯到他上次私放易北的事,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没理由把自己给卖了。 女子声音稍稍冷了几分。 “为什么。” 江梨觉得,自己的膝盖似乎又有点软了。 “因为寿宴是皇后娘娘一手操持的,如果出了什么岔子,不是太子第一个倒霉么?” 女子哼了一声,语气越发生硬,以表示自己强烈的不满。 微风习习,夜虫低吟,女子比江梨稍稍高出半个头,俩人站一块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的确也挺有几分威慑力。 江梨强撑着不让自己缩去地上。 果然是神经锻炼锻炼也就变粗了,想想当初第一次见孟陵的时候,二话没说就给跪了,现在居然还在女子手底下撑了这么久,江梨也挺佩服自己的。 “罢了,有事我会再来找你,走了。” 半晌,见江梨已经闭紧了嘴巴死活都不再多说半句,女子似乎是颇为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蹦上太湖石,几个起落就融入了夜色之中。 江梨这才敢伸手摸了摸自己已经被冷汗浸透了的背脊。 千灯湖和女官所隔得不远,江梨一直等到自己的腿没发抖了,才慢慢走回去。 女子的身影重新从太湖石腹里钻了出来。 “你这几天忙前忙后,就是去查她要你查的东西?” 孟陵站在江梨原来站着的位置,女子斜倚着石头,看着江梨离开的方向。 “你还想从她嘴里挖出来什么?” 月光下,孟陵的身影站得笔直。 “这些东西就算存在,陛下没让你查,你也不能过问,孟大人,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你越权了么。” 孟陵沉默不语。 “看着挺蠢,嘴巴里没一句实话,你确定要挖,我帮你就是。” 打了个哈欠,女子掩嘴笑了笑。 孟陵几乎是想也不想,一口回绝。 “既然是我私下的事情,那就不劳秋娘费心了。” 女子慢慢收敛笑容。 “你可想好,孟大人,有些事情,一旦上心,那可就脱不了身了。” 第19章 兔子 江梨被秋娘那句以后来找你的话,吓得足足有四五个晚上没睡好。 每天顶着一双大大的黑眼圈趴在桌上奋笔疾书,第一个起床,最后一个回屋,就连典仪都活活被江梨这一幅忠君爱国不要命的架势给感动了,见天儿和她说要好好休息。 对此,江梨只想表示。 宝宝心里苦,宝宝说不出啊。 谁不想睡懒觉,可现在她是草木皆兵,只有在人群里待着才最安全啊。 总不至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暗卫给自己来个一刀封喉吧。 皇上的寿辰就在江梨无尽的恐惧中,来临了。 万孝书早在三天前就送去了皇后的齐仁宫,鉴于最近女官所人人手上都是厚厚一层茧子,典仪大人大方的表示,等皇上寿辰过后,一人休三天。 江梨当场差点没哭出来。 三天啊,她要去哪里啊,万一煞神找上门来,她找谁当挡箭牌啊…… “真无聊。” 皇上过生日,贵人们上赶着巴结,和底下的人其实没多大关系,女官所不需要伺候贵人,这一天基本上就属于没有事做的放羊状态。 刘安安抄久了书卷,陡然闲下来,只觉得手指头发痒,无聊得紧。 可上头下了禁令,今天禁止一切无批准的外出活动,以免冲撞贵人,典仪把人看得死死的,想去门口瞄一眼都不行。 “你说皇上请客,吃的都是些什么好东西啊。” 零食三人组又在江梨房中聚集,刘安安拿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拿手指扣桌子。 “膳房两个月前就开始备着了,只是菜单实在没法打听出来,不过听说好东西不少,光采买就多花了不少银子,还不算各地的进贡。” 莫知容对于自己八卦消息网中缺了一块表示十分遗憾,和刘安安一起托着下巴,趴在桌上唉声叹气。 江梨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你以为能吃上什么好东西,能出席寿宴的贵人什么东西没吃过,在乎这一餐饭,多半都是做个样子,在皇上面前甩开腮帮子吃饭,吃相很好看么,你们就等着吧,过后撤席了,赏下来的才是好东西呢。” 关于这一点,江梨的确很有发言权,毕竟是当过太子侧妃的人,当年太子妃还没放弃她的时候,她也着实过了好几天正经主子的日子。 “你知道什么啊,说不好薛大人也会去啊,要是我能出去,万一正好能碰上薛大人出来透气呢。” 出于卖新晋探花的面子,外带江梨也不是恨讨厌的性格,典仪对于薛从安私下找江梨的事情一直守口如瓶,再添上薛从安似乎已有高门贵女心上人的传言,刘安安等了这么久,没等到薛从安关于自己绣帕的回应,也没觉得有多愤愤不平。 只是时不时的怨念两句,听习惯了也就好了。 江梨莫名觉得有点心虚。 一只毛色雪白的兔子,蹦跶蹦跶,翘着短尾巴从三人房门口跳了过去。 房间内,出现了死一样的寂静。 为什么,女官所里,会出现,这种东西…… 宫中不许随意养活物,这是每一个人都知道的常识,还在教习司的时候,掌事嬷嬷无数次的耳提面命,哪怕女官学规矩只是走个过场,这句话都是提得不能再提。 贵人们能求到恩典,自己宫中养些安全无害的玩物,没人敢说什么,像贤妃宫中就养了几只乌龟,悦嫔殿里养了只白猫,那都是当心肝宝贝一样的宠着,时不时还要委派它们去皇上面前卖个萌。 但宫人不同,每天都是提心吊胆伺候贵人,谁还乐意不当值时还要伺候宠物大爷?再说了,毕竟是活物,哪天没看住,跑出来冲撞了贵人,你有几个脑袋能砍的? 女官所里第一条铁律就是严禁出现除人之外的活物出现,发现一个发落一个,根本没人敢顶风作案。 宫中唯一一个能出现动物的兽监所,还在离女官所十万八千里的角落里,一只兔子要毫无障碍的穿越大半个皇宫来到女官所…… 呵呵,这得是只兔子精吧。 “……膳房里跑出来的么?” 莫知容第一个反应过来,呆呆的指着兔子,看向江梨。 江梨只觉得自己的眼角,也随着兔子那圆圆翘翘的短尾巴,一起抽了两抽。 膳房里怎么可能有活兔子,那都是拔了毛开了膛收拾好了御厨们只要剁碎煮熟就好了,而且即算是膳房里有活兔子,膳房离女官所也有不少距离啊,怎么可能跑过来…… 宫中的确是有贵人养兔子,那位即将上位的成淑妃的容嫔,她记得她的宫中就养了一对儿兔子,但那得是淑妃成功晋级成淑太妃时候的事儿了。 刘安安第一个蹦了起来,就和身后有火烧一样,窜着就要扑过去抓兔子。 “愣什么啊,管它从哪里来的,被大人发现我们就死定了,满身的嘴都说不清!” 莫知容也回过神来,袖子一挽,冲上去给刘安安帮忙。 江梨扶着桌子站在原地,一点都不想动弹。 有俩人抓兔子就行了,这会儿自己要出去,碰上典仪,那才是真的说不清。 毕竟最近满女官所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出去得最勤快,万一典仪一个想不通,以为是薛从安给自己带的什么礼物然后被她藏私了呢。 白白胖胖的兔子蹬着四只小短腿,满院子蹿,带着后面两个咋咋呼呼的姑娘一起,满院子追。 亏得江梨住的偏,离典仪典记的房间都远,没惊动别人。 江梨有种想法,如果她现在关门,说不知道门外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来得及。 然后,江梨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房门,真的在没有风的情况下,以一个完全不符合力学原理的角度,关上了。 孟陵那张清秀而又表情寡淡的脸,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江女官,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你个仙人板板啊! 江梨的脸绿了。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躲进来的啊!自己除了吃饭,其余的时间都在房里啊,他该不会是一大早就来了,然后自己就连换衣服都被看光了吧! 女官也是人啊,也要人权的啊! “大人,今天不忙么?” 江梨忍下内心想去找把刀来先自裁,冤魂再缠着孟陵报仇的冲动,和颜悦色的和孟陵打招呼。 孟陵淡定的点点头。 “忙,不过特意来找你。” 江梨气结。 “走吧。” 对于江梨情绪无知无觉的某人冲她伸出一只爪子。 江梨:“……” 她哪儿也不想去!她就想安安生生待在女官所,抱好大腿,做一个勤劳好学的米虫,这样有错么! “你不是很好奇会发生什么么,我带你去看。” 江梨猛摇头,带着脑袋上的青绿色流苏坠子也一阵晃荡。 “我不好奇。” 孟陵看着江梨,似乎很是烦恼的叹了口气,然后伸手飞快的点了江梨哑穴,把人直接扛走。 怎么就学不乖呢,明明知道事先跟她告知已经是很迁就她了,非要拗着来,这不是逼自己出手么。 江梨:!!!! 内心原本还在颤抖的小人,终于因为新仇旧恨而暴起,江梨在心中狠狠抡圆了柴刀把孟陵砍死了一万遍。 走出女官所时,孟陵还十分贴心的给江梨脑袋上套了个纯黑色的布口袋。 江梨磨了磨后槽牙。 孟陵最后把江梨端端正正的放在一根房梁上。 从屋子的大小以及堆放物品的数量和品质来看,这起码是个嫔位以上贵人宫中的私库。 “你似乎很在意那幅百鹤延年图,不过也让你说对了,除了万孝经,皇后娘娘的确是还送了皇上一份东西,就是那幅图,你是怎么猜出来的,这我姑且不论,女官所的库房我也去看了,没有你所谓的被掉包的真迹,不过倒是有一点我很在意,你是怎么知道的,一定有人会在那幅图中动手脚的?” 再大的屋子,房梁也不会很宽敞,江梨一个人就占了一根横梁,孟陵只能贴着她站。 温热的呼吸配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江梨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脏,噗通噗通的就快要跳出来了。 贴这么近,下一秒该不会又要掏刀子吧…… “是谁告诉你这个消息的?说出来,我还可以考虑放你一马,否则我不需要做别的,只需要把你推下去,这么高,你肯定死不了,只是一旦有人进来发现你,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大概不会有人相信你的真话。” 微微笑了笑,孟陵的语调依然十分平稳而且冷静。 “我还可以告诉你,这里是宣鸣宫,五皇子的生母,萱嫔住的地方,会闹出什么事来你应该知道吧,我相信一旦闹出来,萱嫔娘娘大概是很乐意看到有人出现在这里,多一个替她背黑锅的。” 江梨的冷汗唰唰唰的就那么下来了。 原来皇后出手是要对付萱嫔和五皇子么…… 早知道是这两尊佛在掐,打死她也不会去和孟陵说啊。 不过说起来,她当初怎么就会以为皇后是在对付易北的? 脑子进了水么…… 第20章 套话 本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想法,江梨决定实话实说,反正是你自己说,怎么猜出来的你不论嘛。 “我要是说没人跟我说的,大人你信么。” 孟陵看着江梨的眼神中,明明白白写着一行大字: 你觉得我像是傻子? 江梨心一横。 “那大人你把我推下去吧,我认了。” 我是怂包我骄傲,破罐破摔怎么着了吧,有本事你就真的把我摔下去啊。 你要能下得了这个手,当初密道里怎么就不把易北给咔嚓了? 柿子挑软的捏,姓孟的你不厚道啊! 孟陵:“……” 不得不说江梨这一宝还是押对了,他还真没存着要把江梨推下去的心思,而且这里也不是宣鸣宫,只不过是诈一诈江梨而已。 再怎么样,那天易北是带着江梨去的密道,既然已经放了易北一马,他不介意再卖他一个面子,放过江梨。 更何况这一次江梨的确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十分有用的消息,暗卫一贯秉承有功当赏的原则,即便是他无法把江梨的名字报上去领赏,但赏下来给他的东西里,他也的确是留了一份给江梨。 “我就是一个女官,家里没权没势,大人你也说的,我管的是史书经籍,皇后娘娘要的是画,就算是娘娘想要买通什么人掉包,也该买通司画的那群人,怎么样都轮不到我头上,我就是这么猜着了,误打误撞的,大人如果你要我去咬谁,你说个名字出来,我一定咬死她,也算对得起你了。” 孟陵头疼扶额。 怎么办,好像把怂包逼过头了。 他就是一个暗卫,替皇上打探消息查明真相而已,查出来是谁都和他没关系,不存在咬不咬的问题啊。 “满皇宫里我就认识一个十一皇子,皇子不让我知道他的身份,我就是明明知道了也得装不知道啊,主子的性子喜好有多奇怪,大人你难道不比我清楚?十一皇子再怎么样也是个皇子,身份比我一个女官大多了,我能不顺着他来么,而且前阵子十一皇子被皇上重视这件事情传得多严重啊,我哪里还能想到别人去?” 破罐破摔的结果就是,江梨越发理直气壮,声音也越发高了起来,等孟陵回过神捂住她的嘴时,已经有小宫人听到动静,进来查看了。 “姐姐,你刚刚是听到有人说话的吧。” “别胡说,我可没听清。” “可我刚刚明明……” “都跟你说了别胡说,听说皇上和皇后都动了大怒,现在满宫里谁都不许乱跑乱动,你这会儿听到动静,是想我们摘不干净么,这事儿跟咱们有什么关系,皇上寿宴没捞到赏赐,出了事就连带我们跟着倒霉,真晦气。” 孟陵的手指上有薄薄的一层茧,擦过皮肤时略有一些粗粝的触感,温热的呼吸打在同样温热的手心,唇周感觉有些湿润,大概是自己呼吸时带起的水汽,把孟陵的手心也给濡湿了。 小宫女粗粗看了一圈,没见着有人,便又锁上门出去了。 江梨死死抓着孟陵的袖子,呼吸都不由得重了不少。 原来第一世,是这样的情形么。 皇上携雷霆之怒,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女官所,江梨甚至都没等到阖宫封禁,就被拖出去打死了。 她只是隐约知道是那幅画惹了什么祸事,因为第一世她也只接触到了那幅画,其余的,她是真的不知道啊,就连易北遭殃,也只是她猜的而已。 听孟陵的口风,这事儿其实是跟五皇子有关? 萱嫔到底对那幅画做了什么手脚? 可那幅画明明是皇后收着的,启仁宫基本上是铁板一块,萱嫔怎么可能接触得到,就算是接触得到,萱嫔怎么就知道皇后会送那幅画? 又不是自己,已经因为那幅画死过一次了。 “这件事想要知道不难。” 就像是知道江梨心里在想什么一样,孟陵特意压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皇后早已放出话去,若女官所无法按时完成万孝经,她便另行准备,不过没想到你们典仪也是能人,居然硬扛着,岔子都给挡了回去,不仅没迟,反而还提前把万孝经给皇后送了去,皇后硬是一点瑕疵都没挑的出,这回赏你们,皇后大概也赏得很不情愿吧。” 孟陵话里的信息量太大,江梨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蹦跶几下又要骤停,骤停之后又要狂跳,只怕过了这次皇上寿宴,她是要折好几年的寿了。 难道孟陵最后查出来的结果,是皇后想要对皇上做什么事? 可没理由啊,皇后是大家闺秀出身,一家子全靠着皇上的恩典才能位高权重,无论是从太子的角度来说,还是从皇后母族的角度来说,皇后害谁都不可能害皇上。 如果目标不是皇上,那就是萱嫔? 毕竟中宫地位稳固,后妃如何争宠,也争不到皇后头上去,目前看来唯一一个最具有威胁力的,只有隐隐威胁到太子东宫位置的五皇子了。 皇后一直和萱嫔不对付这是后宫人人皆知的事实,萱嫔当年还是贵人,盛宠之下诞育五皇子,皇上大喜之下原本是想直接越级晋封为妃,结果硬是被皇后拦住,只得了个嫔位,过后贵妃赐死,德妃上位,淑妃空悬,萱嫔便再无封妃之机。 萱嫔对此耿耿于怀,而皇后忌惮皇上青目五皇子,对萱嫔也没什么好脸,平时大家只维持着明面上过得去,若是能借着皇上之手把萱嫔除了,省去一桩心腹大患,也是很有可能的。 但为何易北又说萱嫔很想要一个人来背锅? 除非萱嫔的确是做了什么,让皇后抓住了蛛丝马迹。 “大人,阖宫都要封禁,我这会儿不在……” 你这不是打定主意要nen死我么。 孟陵一手松松环着江梨不让她掉下去,房梁狭窄,少女挺直的背脊若有若无的贴着自己的胸口,如果刨去俩人各怀心思的内心世界,情景要多暧昧就有多暧昧。 “女官所这会儿应该已经解禁了,那个给皇后送画的女官叫什么来着?” 顿了顿,孟陵似乎是想起来了一般,语气轻快而和煦。 “对了,叫王琳,已经被拖出去杖毙了。” 江梨狠狠的打了个冷战。 原本应该是自己…… 孟陵盯着江梨,没有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兔死狐悲是不是,没有人救她,只能怪她自己倒霉,上赶着巴结皇后送画,连赏赐都没捞到,还送了命。” 江梨攥着孟陵袖子的指节有些发白。 “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个,跟我有什么关系。” 很好,连尊称都不用了。 孟陵松了口气。 秋娘说的没错,这货看上去是怂得不行,但实际上内心里铜墙铁壁,不下点猛药根本撬不开死角。 他原本以为江梨的死角会是普通的家人朋友,亦或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有什么把柄,结果一查下来,这姑娘不仅在家不受宠,而且在宫里谨小慎微到没有任何错处…… 他也没想到,江梨居然会这么在意这件事情所牵连到的人的死亡。 在他看来,这和江梨完全就是两码事,根本不搭界么。 “你应该很清楚原因。” 在听到王琳被杖毙的那一刻,江梨的脑子已经全乱了,孟陵说的话已经自动被切换成了背景音,她耳边回荡的全是自己第一世时被打死之前的惨叫,她记得监刑官穿的是一身墨绿色绣狮子的官服,看着自己的眼神毫无任何感情,冷得就像一块冰。 那时候她在想,哪怕你看着我,说我活该,起码我都好受一点啊。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王琳跟你是什么关系?” 而在孟陵看来,江梨这么一副快要被吓死了的模样,正好是自己撬开她嘴巴的突破口,还在继续循循善诱。 殊不知江梨的内心已经飘荡到了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世界,根本就是鸡同鸭讲。 紧闭着的大门被悄无声息的推开一条小缝。 孟陵警觉抬头,却发现偷摸溜进来的身影,无比熟悉。 易北那还没有特别长开的,少年瘦小的身影,先是悄悄踏进一只脚,然后又缩进来第二只,轻手轻脚的把门反手关上,原本是往里走了两步想直接翻东西,然后又突然莫名停下来,四周看了一圈,接着紧紧锁定自己蹲点的房梁。 “我发现你了,出来吧。” 孟陵开始怀疑自己的藏匿本事,到底是退步了,还是从来就没有练好过? 明明易北什么武功都没有,怎么可能每次都这么准确的找到自己到底藏在哪儿啊…… 第21章 人情 孟陵本来想坚守不出,万一易北是诈自己的呢,出去那就太亏了。 至于江梨,姑娘家么,不是怕黑就是怕高,多得是又怕黑又怕高的,他压根就不信江梨敢自己蹦下去。 但很明显,他错估了江梨那置诸死地而后生的胆子。 江梨只是怕黑而已,死过好几回的她,压根就不怕高。 易北开口的那一瞬间,就像是纷繁杂乱的耳鸣声中破出了一道光明,江梨几乎是立刻推开孟陵的手,扑着就要往地上蹿。 姐姐,这可是房顶啊…… 孟陵被江梨吓了一大跳,赶紧把人往回捞。 一跳一捞的功夫,那动静就大了。 易北满头黑线的看着孟陵带着个白着张脸,眼中隐隐含着点泪光的江梨,从房梁那么个暗卫习惯待着的隐秘地方蹦下来…… 看不出来啊,这姑娘能有这祸国殃民的本事,勾得暗卫都想破坏规矩对她硬来? 是不是自己以后得考虑一下用用她的美人计什么的? 江梨直接蹿去了易北怀里。 “大人救我!” 孟陵:“……” 他还以为这姑娘被吓傻了,这一开口哪里有傻的样子? 还对着易北喊大人呢! 天地良心,江梨碰到易北的时候,脑袋里面根本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金大腿来了,我得救了。 至于称呼如何,行为如何,举措如何,结果如何,江梨统统都交给了天意。 易北本来就属于少年人营养不良还没开始长的身材,江梨虽说是江南女子的娇小,但在女官所里有典仪照顾,同僚姑娘也相处得来,在外有薛从安时不时捎些零嘴加餐,最近意外的也长了些肉。 一个略略有些开始珠圆玉润了的姑娘,卯足了劲扑进一个还很瘦弱的少年怀里,是个什么结果? 主观上来说,易北还是很想接住江梨的,但从客观上来说…… 结果就是,易北往后撤了一步,还是没能抵消掉江梨扑过来的冲力,连带着怀里的姑娘一块儿摔去了地上。 伸着一只手没拉得住人的孟陵目瞪口呆。 为什么江梨每次的出场方式,都是这么的……与众不同。 江梨自己也呆了,把未来皇上扑倒在地的大逆不道罪恶感暂时压制住了来自于内心的恐惧,回过神以后,江梨便哆哆嗦嗦的爬起来。 一不小心,又拿手在易北胸口上撑了一下借力,差点没把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的十一皇子又按得抽过去。 “我不好奇你在这里。”江梨爬起来之后死活都粘在易北身边,撕都撕不下来,易北也就借着江梨伸出的手,搭了一把,站了起来。 “可我比较好奇,为什么你会和她一起出现在这里了,什么时候西四所缺人缺到要去管女官所借了?” 孟陵:“……” 他只想说,西四所就是再缺人,也看不上江梨这种怂包。 “您言重了,下官不敢,只是私下有些话想问问江女官,女官所人多口杂,多有不便。” 相比起自己这个可以随心所欲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暗卫,你一个冷宫里被皇后恨得牙痒的皇子,现在跑来别人家私库里的举动,才更让人怀疑吧摔! 孟陵对于易北可以说有着一种奇怪的直觉,大概是暗卫阅人无数所积累下来的眼光,上一次是薛从安给皇上上折子,让皇上记起来了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万一他真的就借着这个机会青云直上了呢? 暗卫也是人,虽说只能忠于皇上,但面对可能的下一任皇位继承人,很难有人能做到完全不失偏颇。 易北四下里看了一圈。 如果萱嫔真要嫁祸,那样东西就算不是摆在明面上,至少也不会很难找。 自斋沐过后,皇后又往自己宫里塞了两个人,美其名曰皇子都要一视同仁,但实际上是派来服侍自己的,还是派来监视自己的,人人都清楚。 只不过这一次皇后也算是被萱嫔逼到一定份儿上,暂时没闲工夫来管自己,如果这次成功的话,大概自己宫里的那两个人,是死是活,皇后也没空来管了。 “您要找什么?” 有易北这个正主儿,江梨目前如何,孟陵也管不上了。 易北随意的嗯了一声。 随意挑了个方向,往放珠宝首饰的格子里翻了翻,不出意外的看到了那个黄花梨木的小妆匣。 也真是,两辈子了,萱嫔都不知道换个包装么…… 第一世自己想出头想疯了,屁颠屁颠的替萱嫔背了这个锅,回头这个小妆匣就在自己秋梧宫的那颗梧桐树底下被挖了出来,皇子想要毒害父皇这个毫无逻辑的罪名,至此盖棺定论。 有皇后推波助澜,有萱嫔铁板钉钉,宫中无人说话,朝臣漠不关心,自己第一世,死得那叫一个凄风惨雨。 易北当着孟陵的面,大大方方的打开了妆匣。 “您也是为这件事来的?” 里面装着的白瓷绘红梅的小瓶子,孟陵一看就变了脸色。 易北颇觉奇怪的看了一眼孟陵。 什么叫我也是为这件事来的?难不成你也是为这件事来的么…… 按理说不会啊,没有皇上授意,暗卫怎么可能会去调查这种后宫之中的阴私事情,若是皇上已经提前知晓,又怎么会放任这种事情闹到这个地步? 自己没接锅,萱嫔自然要找新一任的倒霉鬼,皇宫中多的是不受重视的皇子,虽然没有自己这么惨,但日子也不会过得太舒坦。 八皇子就是个典型。 上不上下不下的位置,母家不算显赫,自己虽说不愚蠢,但到底也不算天资聪颖,就算是把他搁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也很难引起人的注意。 大概是萱嫔随便勾勾手指头,他就和第一世的自己一样,巴巴的就凑上去了。 “我时间不多,这个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置?” 易北是偷摸溜出来的,这段时间他待在秋梧宫中无比老实,皇后派来那两只已经有些松懈,再加上这次闹得这么大,那俩人巴不得出去替皇后多搜罗点消息,好报上去邀功,从此脱离自己那个没有任何前途的地方,压根就没人管他。 但只要那俩人收集到了消息往上一报,皇后也就知道了他们擅离职守,没看得住自己这件事情就瞒不住了。 他必须赶在那俩人回来之前就待在秋梧宫里。 孟陵伸手想拿小瓷瓶,又犹豫的看了一眼易北。 “拿走就行,放我那里是个麻烦。” 秋梧宫里自然也有一份这种东西,青莲缠枝的小木瓶子,他上上下下一共翻出来了四五瓶,可见幕后之人是下了狠手,单从瓶子的风格来看,应该不是萱嫔让人放的,只是看皇后和萱嫔俩人,到底是谁成功了。 孟陵便又犹犹豫豫的看了一眼江梨。 难道江梨的消息是易北告诉的? 从身份和交集来说,这一点确实是很有可能,但问题是…… 易北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些消息的啊摔! 如果不是江梨提醒,就连他这个暗卫都未必会注意到这种细枝末节。 这年头暗卫当得还不如女官么…… 孟陵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感到了深深的困惑。 “需要下官送您回去么。” 人情这种东西,卖得了一次,就不怕卖第二次,从密道里自己把易北放走的那一刻起,孟陵就知道,自己这辈子的兴衰荣辱,大概有半数是和这位目前深受妒恨的皇子联系在了一起。 易北反手抓住还扒着自己衣摆不放手的江梨,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他自己回去还要小心不碰到人,如果孟陵能顺道捎一程,快了不少不说,还不担心被人撞见。 回去依然走了暗道,这回不用等孟陵动手,江梨自己就给自己脸上蒙了块手巾,然后自动自觉的往易北腿上一挂,安安心心当了个腿部挂件。 就连易北都被江梨这轻车熟路的上道给弄得楞了一愣,继而看向孟陵的眼神越发谴责。 你都对这姑娘做了什么哟,弄的人成现在这德性了。 “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你怎么会和孟陵一起跑去林贵人宫里去的了。” 皇上大怒下令彻查,暗卫们自然也就没法再闲着,孟陵能这么悠闲还全仗着之前查到的消息,比旁人提前半步,把易北送回秋梧宫中之后,,他只是和江梨说了她还有半个时辰可以在外逗留,便匆匆忙忙走了。 皇后派来的俩人还没回来,易北干脆把角门拴上,自己站在虚掩的正门口和江梨说话。 然而后者酝酿了半天的情绪,发现原本想要二人一独处就立刻嚎啕大哭的复杂感情,被易北这么一打岔,已经散了个一干二净。 说好的要哭哭啼啼博同情呢掀桌! 为什么老娘现在哭不出来了啊…… 第22章 砸晕 易北倚在门上,一只耳朵尖着听门外的动静,一只耳朵准备着听江梨的解释。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孟陵会去找江梨问话的打算,但他也没想到,居然时隔这么久,孟陵和江梨还有联系。 “上次孟大人问我有没有什么异常,可我就只知道女官所最近不太正常,虽然说皇后娘娘着紧要孝女经,可典仪大人也催得太厉害了,我算了算,按我们的速度抄下来,别说一万卷,就是三万卷也够了,所以我就和孟大人说了,而且皇后娘娘除了孝女经,还让女官所送了几幅画上去,其中有一幅百鹤延年图,特别应皇上寿诞的景,我也说了,除了这些之外,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啊。” 江梨使劲瘪了瘪嘴巴,发现实在是哭不出来,只能作罢。 易北眼角抽了抽。 这话听上去是没异常,可实际上细想起来,错漏多了去了。 “上次是什么时候?” 他记得带江梨去见孟陵的时候,皇上寿宴还没开始筹备,孟陵怎么可能会去问她这些? 江梨想了想,有些不太确定。 “半个月前?还是一个月前?我记不清了,孟大人来找了我两次,一次是和大人您分开之后,还有一次是开始筹备孝女经的时候。” 易北眼角抽得越发厉害了。 孟陵为什么会去找她两次? 是发现了她身份的秘密?还是有什么别的地方值得他注意? “这一回孟大人问我为什么特别在意这幅图,还问是谁告诉我的,可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女官所里人人都知道啊,大家还开了赌局,看看是孝女经中了选,还是百鹤图呢,宫中禁赌,这件事情我真不敢和孟大人说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梨说得全是实话,除去秋娘把她扛出去私会孟陵这一条细节,以及皇后刁难女官所是孟陵才透露给她的之外,其余的可谓是毫不掺假。 “你确定你和孟陵说了百鹤延年图?” 就冲江梨能特别关注这一条,易北也能确定这姑娘和自己绝对是一个性质,或许和自己一样,也在这幅画上栽过跟头。 但他不敢点破。 如果女官所开了赌局,的确是能够从明面上把话圆过去,但这种事情,孟陵随便查查就能水落石出,多半骗不着他。 或许自己得找个机会帮她把孟陵对付过去? 完全相信了江梨美化过了的事实的易北,丝毫没有想到,江梨曾今在孟陵面前,把自己卖了个干干净净。 “算了,说过就说过了,反正你背后没人,他怎么查也查不到,能把你单独带去林贵人宫里问话,说明他暂时还不想动你。” 易北顿了顿,刚想说后面的话,突然脑袋顶上风声一动。 还没等俩人抬头去看,一大团东西就飞过了头顶,砸到了地上。 易北觉着那团被摔在地上的衣服瞧着挺面熟的,看着就像皇后最近才给派来自己宫中伺候的小太监。 然后另外一团东西,带着风声,直接就给砸到了易北头顶上。 小宫女虽说不重,但一个人吧,起码也有八九十斤的重量,加上从墙顶上被抛下来的一个力道,易北那本来就不算魁梧的小身板立刻就被砸倒在地。 江梨目瞪口呆的看着先是一个太监被扔进来,接着又是一个小宫女被扔在易北身上,再紧跟着又是一团黑影跳了进来,蹲去小宫女身边,一个手刀劈晕还没爬的起来的未来皇上,最后才冲自己露出一张脸。 江梨发誓,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任何一只暗卫了。 尤其是秋娘。 “我说江女官,走吧。” 女子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冲着江梨伸出手。 “你是等着我打晕你扛回去,还是你自己晕倒?” 江梨利索的选择了后者。 “虽然孟陵说不让杀你,但如果换了是我,你早就死了十几回了。” 秋娘一步到位的把江梨放在女官所她自己房间的床上,临走时还不忘给她盖上被子。 略带一些粗糙硬挺的头发拂过江梨的皮肤,秋娘的声音也不是京中女子特有的甜腻软糯,而是带着一丝北方秋高气爽的爽朗,只是内容着实非常恶意。 “我真的很讨厌你啊,江女官。” 江梨紧紧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装一具合格的尸体。 我管你讨不讨厌我啊! 我也很讨厌你啊。 秋娘走得干脆利落,江梨又在床上多躺了一会儿,平复好自己蹦蹦乱跳的小心灵,然后才起身开门。 女官所里一片愁云惨淡。 “你醒了?” 刘安安和莫知容坐在廊下的小角落里,看到江梨,笑得特别难看。 “没事了吧。” 江梨胡乱点了点头。 “我们都还等着赏呢,这下好,不丢命就算上等赏了。” 江梨其实特别想问,那只兔子你们最后怎么解决的…… 但很明显,所有人的心思都没放在那只已经不重要了的兔子身上。 “你晕得可真是时候,大人特别交代了,你醒了也要说给你听。” 江梨猜,大概又是有人在房间里装自己,装不下去了就借着什么机会装晕,十有八九借口是王琳被杖毙她看不得血。 “大人说了,最近一段时间,我们能不出女官所就不出去,送东西也不能在外停留,必须两个人一起去,出门一定要领腰牌,还要记下出去的时辰和回来的时辰,不许接任何宫里的赏,实在没法推的,接下来要上报给两位大人,由两位大人看过了,登记入库了才能留下。” 江梨认真的记下了。 不得不说,典仪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不管是哪一辈子她都没有为难过自己,现在这么三令五申,也是为了保护女官所里的这群人,不去掺和外面的斗争。 “到底是怎么了,其实我到现在还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啊。” 女官所里能得到的消息实在是少,刘安安从头到尾想了半天,依然表示十分困惑。 “早上还人人等着封赏呢,那只兔子跑进来之后就怎么都不对了,我们好不容易把它抓好藏起来,还没等喘口气呢,皇后娘娘身边的姑姑就来了,说是女官所里有人犯了大不敬,看了一圈把隔壁司画的王女官给抓了,就在外间行刑,你倒好,还没开始打呢,你就晕了。” 顿了顿,刘安安搜肠刮肚的把所有能想到的东西全都说了一遍,还是不得要领。 “我说梨子姐啊,女官所又不伺候上头,怎么就有大不敬了?现在大人让我们不要乱跑,是不是还要抓人啊,那兔子还在我房里藏着呢,万一被大人发现了……” “我也只知道司画是送了几幅画上去给皇后娘娘,还是娘娘懿旨让送的,都是听着吩咐做事,怎么就大不敬了。” 莫知容表示自己的消息网也只能到这里止步。 “万孝经不会出什么事吧,隔壁司画就送了几幅画就大不敬了,咱们可是实打实的抄了半个多月啊。” 一旦要出事了,人就会东想西想,把所有负面的不好的可能会发生的都要在心里过一遍,然后越吓越怕。 刘安安就是个典型。 “现在司画那边人人自危,比我们还吓得厉害,什么都问不出来,外间就更没消息了,人人都知道女官所要送的是万孝经,知道送了画的人都少,还是司画的那群人无意间跟我提的,现在倒好,这可是说都没地方说去。” 被刘安安感染,莫知容也仔细回忆了一下以前的东西,发现实在是消息少得可怜。 江梨心中突的跳了一下。 “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莫知容被江梨的表情吓了一跳,还当自己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小心翼翼的又重复了一遍。 “就是那几幅画啊,外面谁都不知道皇后娘娘还要了画,我能知道还是司画的人无意间和我提了一嘴漏了风声。” 江梨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孟陵一定要咬死自己不放,还说自己有幕后主使了。 也是怪她自己不小心,重来了太多次,很多东西都变成了理所当然。 皇后要那幅画,自然不会大张旗鼓闹到后宫皆知,估计来要画的姑姑和司画的人也说了不要走漏风声,就连同在女官所的人,都不一定全部知晓除了万孝经,皇后还准备了贺寿的画。 而皇后放出的消息,一定只是针对后宫中那群贵人的,根本不会传到下面这群人耳朵里,而且肯定只会迟不会早。 换句话说,这些事情全都涉及到了贵人们的阴私,瞒都是瞒得死紧的,暗卫只怕都没自己知道得这么清楚。 自己不仅知道清楚,而且还知道得那么早,更知道皇后到底会送哪一幅,说是背后没有人主使,连她自己都不信…… 换了自己是孟陵,肯定也要下死力气挖一挖,看看到底自己还知道些什么啊。 于是大彻大悟的江梨,顿时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担心。 如果孟陵真的查出来自己背后没人主使,然后猜到了自己妖孽的重来了这么多辈子…… 会不会真的把她拉出去活活烧死啊。 第23章 青云 陷入新一轮与众不同恐慌的结果就是,所有人的安慰和交流并不能对江梨的焦虑产生任何正面的结果,反而让她越来越烦。 重来这么几次,从来没有哪一辈子,让她这么觉得劳心劳力,心力交瘁。 “有了有了有了有了,旨意下来了!” 江梨脸色发白,刘安安自己吓自己,莫知容实在是没办法再在这种凄风惨雨的环境下待下去,干脆溜达去了别处。 然后没过多久就满面春风的回来了。 “放心吧没我们什么事儿了!” 刘安安刷的一下抬头,原本已经晦暗无光的眼睛瞬间被点得亮亮的。 “你确定?” 莫知容一屁股挤进刘安安和江梨之间。 “怎么不确定,旨意上都发落了,到底是皇上出手,查起来就是快,你看看上次皇后娘娘查那什么偷窃,足足查了一个月还没下落,今天这还没到天黑呢,什么就都查清楚了。” 江梨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能不清楚么,有自己这么一个意外给暗卫通风报信,那可是能直达天听的存在啊,说不好皇上早在还没开始之前就已经查明白了。 “呐,刚刚宫里一下子就传开了,你看,萱嫔娘娘不能约束宫人,罚奉三年,褫夺封号,林贵人教子无方,不堪教养皇子,禁足思过一年,八皇子交由容嫔抚养,皇后身体抱恙,后宫一应事宜暂交由德妃贤妃协理,就是这么说的。” 莫知容传达完消息,开始了自己的理解。 “萱嫔娘娘真惨啊,褫夺封号这一条就把她的脸给抽肿了,按我说,这事儿肯定是她闹的,皇后都被她气病了,还不知道怎么牵连了悦嫔娘娘。” 江梨只觉得眼角抽了又抽,简直不会好了。 萱嫔的处置她不意外,孟陵既然和她提到宣鸣宫,起码这件事情一定就和萱嫔有关,易北跑去林贵人宫中,还和孟陵说那么些话,大概八皇子也是跑不掉的,但居然皇后也被变相夺权…… 难不成皇后也真的参与其中? 不好不好,她似乎知道的太多了,会不会被灭口啊…… “但我跟你们说啊,这件事情还不止这样呢,我好不容易才打探回来的,上头下了严令不让传,你们可千万别往外说。” 江梨:“……” 一般啊,传言啊,都是这么个开头,到最后还不是传得满宫都是? 刘安安忙不迭的点头,还把脑袋凑了过去。 “要我说啊,秋梧宫的那一位这是要发达了。” 江梨在想,我现在继续晕到,是不是来得及。 她不想听啊。 怎么又关十一皇子的事了,他不是明明被秋娘打晕在了秋梧宫么…… “阖宫都要查,不知道是哪个好事的就查到秋梧宫去了,查就查吧,那人还当成个大事跑来回了皇上,结果皇上一听就上了心。” 莫知容其实很有说书的天赋,明明说了一大篇,就是什么重点都没说上,惹得人抓心挠肝的想要往下听。 “好像说是有人看见秋梧宫的那位似乎也出来过,接着皇后就随口回了一句既然这样那就也一起查了吧,结果不查还好,太监们一过去,居然看到十一皇子还有他宫里的伺候的一个太监一个宫女,三个人全被人打晕了扔在门口,这事就大了,谋刺皇子这种事情,皇后也不敢瞒着不回皇上,皇上一听就更生气了,当即就命人把十一皇子挪出秋梧宫,就暂时安置在皇上书房的小耳房里,宣了太医过来诊治,还命人叫醒了那两个伺候的人,仔细盘问,最后还让人仔细查了一遍秋梧宫,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莫知容在最关键的地方又停了下来,刘安安赶紧谄媚的递上茶水。 “结果啊,皇上居然在秋梧宫里发现了七八瓶子大不敬的东西,可皇子都被人打晕了啊,怎么可能是他自己放的。” 江梨很想拿头撞墙。 如果孟陵事先把这件事情和易北说了的话,那么,易北就是自己往自己宫中放十瓶大不敬的东西都有可能。 而且易北不是一口就叫破了孟陵藏身的地方么,只是没想到自己也掺和在里面吧。 “过后那两个宫人醒了也说是莫名其妙被人打晕的,皇子一整天都待在秋梧宫里,没出去,至于那几瓶子东西,那两个宫人说易北从来不让他们过问,这下乐子可就大了。” 江梨直觉有哪个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拧着眉头想了半天,也只能作罢。 “那两个宫人是直接被处死了,不知道后来又查出了什么要人命的事情,不过光凭他们诬陷皇子这一条,就够砍十回的了。” 莫知容一口气说完,整个人都在发着我是八卦小能手你们快来夸奖我的光芒,目光闪闪,看着江梨。 刘安安一副没有男神关我啥事的表情正在神游。 江梨则因为陷入了巨大的震惊而忘了反应。 合着未来皇上,是被暗卫劈上了青天? 救命,谁来拯救一下我的世界观。 如果说易北宫中那俩人是别的宫里派来就近监视他的话,那么秋梧宫里出现所谓大不敬的小瓶子简直不要太正常,如果没有秋娘那神之一手,整套栽赃嫁祸的证据链就算是做齐了,从皇上发落人的结果来看,主谋不是皇后,就是萱嫔,而就对于易北的恶意来看,江梨觉得十有八九是皇后。 但结果却是皇上彻底想起了自己这么个儿子,还勾起了他对于易北浓浓的愧疚…… 皇后大概悔得肠子都青了吧。 “可十一皇子不能总在皇上那儿住着,总得给他找个地方吧。” 半晌,江梨才找回了自己被雷飞的神智,随口问了一句。 对此莫知容表示,皇上的心思还有谁敢猜,他想让人在那儿住多久,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呗。 事情对于贵人来说,大概是要翻天了,问题是对于有着典仪典记不遗余力保护的女官所而言,也就只是那么一回事而已。 听完就听完了,日子还要照过。 关于易北的消息越来越多,时不时经由莫知容的口,传到江梨耳中。 什么十一皇子拒绝皇上给他安排母妃,惹得皇上大怒。 什么十一皇子天资聪颖得皇上青目,特旨送去宫学,还点名让张学士好好照看啦。 什么皇后召见十一皇子甚是和颜悦色啦之类云云。 不一而足。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在京中闺秀们的可嫁名单上,易北的名字终于被添了上去,从一个绝对不可能有出路的皇子,变成了一个或许可以值得一试的皇子。 夏天渐渐进入尾声,女官所里的生活也渐渐从悠闲,进入到了紧张状态。 原因无他,公主殿下们,也开始要选新一轮的伴读了。 世家小姐才情很好是不假,但大多都心高气傲,眼睛不是盯着东宫不放,就是干脆连皇室都不看在眼里,前者皇室看不上,后者看不上皇室,总之都是不省心。 家世再低一点的,嫡小姐们心比天高,万一和哪个皇子对上眼了,封为正妃吧身份不够,封个侧妃吧,臣子寒心,也是左右为难。 看来看去,身份不高家世又够的庶女从经济角度来说,最划算,但庶女这个身份着实难听。 于是女官所简直就是为公主伴读量身定制的存在。 身份不够官来凑嘛。 “你知道不啊,前几次被选为江绫公主的伴读的那个,就是女官所里出去的,被五皇子看中了,没到一年就和皇上提了,现在听说已经是侧妃了呢。” 莫知容的消息终于由十一皇子大有可为,变成了谁谁谁又飞上枝头成了凤凰,虽然说是听得腻味一点,但起码没什么心理负担。 刘安安对此依然十分淡定。 江梨也表示毫无兴趣。 当五皇子的侧妃有什么用啊,到时候不管是太子登基还是易北上位,五皇子的下场都不怎么样。 “现在需要伴读的是七公主,十五公主,对了,三公主和四公主也提出了要换伴读,一次有四个公主啊,我还没听说哪一次有这么多公主同时要选呢。” 莫知容还沉浸在自己被选为伴读然后一举出人头地的幻想之中不能自拔。 江梨也就好心的没有给她泼冷水。 她几辈子都没打算走这条路来着,一来对皇子妃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幻想,二来她也不认为那些给皇子伴读的贵胄公子能看上自己这么一个庶女。 娶回去还是当个妾,生活没保障,还要受欺负,她才不干。 “我说,你们这是打定主意没兴趣了?” 莫知容幻想半天,发现反应平平,冷笑一声,抛出最后一个重磅炸弹。 “这次宫学里特意还选了新晋的士子来当从教,我可听说里面还有薛大人,你们当真也不去?” 刘安安唰的一下蹦了起来,满身止不住的冒粉红泡泡。 “去去去去去!谁说我不去!典仪说要考什么书来着?” 江梨:“……” 姑娘,为了追男神你这么不要脸,你家爹妈知道么…… 第24章 伴读 公主伴读这个职位的诱惑力还是非常大的。 不仅女官所里职位保留,每月还有额外的薪俸补助,最关键的是,再也不用每天窝在女官所的这一亩三分地里了。 跟在公主身边,得不得公主赏识是一回事,但你能见到的人都不一样了啊。 未及笄的公主和没冠礼的皇子是在一处开蒙的,公主身边的伴读选不上高门的嫡女,但皇子身边的伴读还选不上好家世的公子么? 那都是削尖了脑袋要往里送的啊。 押对宝了,你就是未来皇上或是受重用王爷年少时最亲密的玩伴,就算是押不对,也能在未来皇上心里刷上一发存在,简直就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庶女们在女官所里唯一的出路,就是有朝一日能被选为公主伴读,然后一路青云直上。 当然,这一条在江梨这种奇葩眼里,简直就和没有出路一样。 久而久之,女官所里也就形成了不成文的规定。 想要当选公主伴读,也必须是要有条件的。 首先伴读么,考的就是读书,虽然不指望女官所里能出一个状元郎,但基本的才情是必不可少的。 评判标准就是—— 考试。 是的,没错,女官所里有考试,而且还是比照外头科举的制式来,只是难度没有那么大,科目没有那么多而已,像算学天文地理之类的偏门就不会考了,但经史子集是不能少的。 其次,女官女官么,官字在后,女字在前,女子的德行容工也是必不可少的,品德这一条由典仪典记二人评判,容貌这是爹生娘养的,改变不了,行为举止自有宫中司礼嬷嬷调教,女官所里唯一能够硬性标准评判的,只有一个工字了。 女工刺绣绘画书法,能拿得出手的统统都要拿出来,评选出个一二三四,再和之前的考试分数加总,最后按需要人数选出最靠前的名次,公主伴读,尘埃落定。 考试这一条除开背书,别无他法,但拿得出手的闺阁玩意儿么,那就是各凭本事了。 女官所里人人自危,原本还会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场面彻底消失,不是埋头背书,就是躲在房里鼓鼓捣捣,偌大一个院子,清早起来压根就见不着人。 当然,江梨对此依然非常淡定。 三辈子的考题都是一模一样,背出出题范围内的所有的东西很难,但背出一张卷子简直不要太容易。 至于另外的那一条,薛从安画得一手好山水,江梨为了接近他,对于绘画这一条上着实下了不少苦工。 而每一辈子典记出的主题都是一样的。 寄情。 她记得上一世,薛从安画过一幅画,原本是想送给左相家的小姐作为芳辰贺礼,结果却被圣上无意间瞧见,当场拍案大赞,并称之曰山水娱情之胜。 那幅画从此便成了压箱底的宝贝,再无机会送出。 更巧的是,她不仅见过那幅画,还下死力气模仿过,就为了熟悉薛从安的风格。 抄两年之后才会出现的一幅画,根本就不叫剽窃嘛。 随大流把自己关在房里无聊发呆的江梨,表示十分理直气壮。 嗯哼,自己才不是因为听到莫知容说,薛从安也会出现在宫学里,所以才上赶着也要认真去考的呢! “完了,我再也背不下去了,这次伴读肯定没我的份儿了啊。” 刘安安就是个三分钟热度外带跳脱的性子,把自己关在房里背了五天的书之后,终于抱着一堆的书卷苦哈哈的跑来了江梨房里,连带后面还拖着个一脸不情愿的莫知容。 江梨随意扫了一眼刘安安重点在背的东西,觉得她说得对。 这姑娘不仅没押中题,而且是会出的所有题她都完美的规避过去,能考好才见了鬼。 “你知不知道啊,司画和司笔那里都出了几个很厉害的人啊,现在大家都传开了前三大概就在这几个人里出了,典仪和典记对她们也很是青目,对着我们都冷冰冰的,对她们那叫一个好。” 江梨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刘安安说的到底是谁。 这实在不能怪她,几辈子活下来,江梨也就是这一次才正儿八经决定在女官所里好好混完全程。 其他的时候不是忙着讨好贵人,就是忙着在女官所里往上爬,和别人嫁皇子当正妻的远大目标比起来,她的目的总是这么的清奇。 司画和司笔的那几个有力伴读竞争者,一没和江梨抢过礼官女史的位置,二来也没和江梨争过去贤妃面前刷存在感机会,等江梨站在那个高度可以俯瞰整个女官所时,这几只大概早就顺顺利利的当上了公主伴读,从此走上了另一条路,从头到尾都和她没关系。 “她知道什么啊,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声响来,不信你问问,她知不知道那三个是个什么来路?” 莫知容被刘安安强扯出来,本来就一肚子怨气,没地方发,全撒江梨身上了。 江梨从善如流的摇了摇头。 莫知容被江梨的上道给活噎了一下,脾气也没了,认命的开始科普。 “司画那儿是文昌御史家的五小姐,我是没见过了,听人说生的那叫一个好看,就是送去选妃都能进殿选,整天窝在司画所里,还会自己作诗写赋,典仪大人对她最看好。” 莫知容话里话外一股酸气,只差没呸呸呸几下以示不平。 “大家不都是一样的么,偏她这些东西还这么通。” 虽然说大家门第也都差不多,但庶女这种在家尴尬的物种嘛,摊上个嫡母厚道的,还能保证衣食无忧上个学,摊上个嫡母善妒的,那日子就真不好过了,外头看不出来,自己到底受了多少磋磨只有自己知道。 能被排挤到女官所里的,大多都是不受嫡母待见的角色,不当文盲就是万幸,哪里还有时间去学作诗,倒是十个中有九个都擅长女红,那是没办法必须自己从小做活儿贴补自己的穿度。 刘安安唉声叹气的接过了莫知容的话头。 “司笔那两个就更厉害了,听说一个是直接绣了个星辰日月的双面绣给典仪交上去了,典仪一高兴,差点让她免了考,还是典记说这不合规矩才作罢,另一个似乎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看什么记什么,聪明得不行,你说这种人没事来女官所做什么,待在家里嫁人不好?” 江梨默默扶额。 就是这种人才在家里待不下去啊,比嫡小姐还聪明,这让人家当家主母怎么想嘛。 “这次不是有四个公主么,你急什么,这三个占完了还有一个缺的呢,怎么就没希望了。” 江梨对于当今圣上的欣赏眼光十分有信心,司笔那位绣的星辰日月再好,能有薛从安被圣上亲口赞过的画强? 再说了,这选的是伴读又不是绣娘,公主身边才不缺这一类的人才,至于让个精通刺绣的伴读去给公主绣手绢么? “要是她们不参加就好了,能多一个机会还不好么。” 刘安安一脸沮丧的趴在桌上,拿手指头有气无力的戳着书。 江梨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越说越没谱了啊,这话可不敢给大人听到。” 刘安安便继续叹气。 莫知容淡淡抬眼,扫了刘安安一眼,意外的没说话。 “我昨天去吃饭,还被人排挤了好大一通呢,说什么家里又没门路,自己又没本事,还想着往上爬,爬的再高也只是个猴子,可气死我了。” 最近非常时期,江梨去吃饭的时间有意和众人错开,不是早了就是晚了,要不然就干脆窝在房里吃,再加上一幅对这件事情漠不关心的态度,既没有非常努力看书,也没有特别准备才艺,基本上没人拿她当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刘安安听到的这些话,自然不会传到她的耳朵里。 “算了,总有人要酸两下的,你自己这么议论别人不也挺酸的?” 江梨一贯非常不擅长打嘴仗,再加上这也不是什么特别难听的话,不痛不痒安慰两声,也就过去了。 最近想往女官所里走门路的人一定不算少数,但好在典仪的脾气够怪,皇后的刁难都能滴水不漏的挡回去,这种小官小户家的门路,想必也没放在眼里,对此江梨依然十分淡定。 那三个人她没必要去得罪,反正还有第四个名额呢,只要能当公主伴读,管她哪个公主,不都是一样的做事么。 除了三公主和四公主这性格略有些奇葩喜欢刁难人以外,其他那两个公主江梨并没有多大印象,想必也不是十分闹腾的性格,应该不难伺候。 刘安安在江梨房中磨蹭了一个下午,见两人都不怎么搭理自己,终于恹恹的滚了。 “江姐姐,你是真不想去?” 临走时,莫知容等刘安安出门了,才落后半步,回头看了一眼依然坚壁清野的江梨的房间,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 江梨下意识的答了个是,再想说什么时,莫知容已经贴心的替她关上了门。 第25章 女神 被人坑多了,总得长点脑子。 江梨第三世被太子妃直接坑到死,外带其他侧妃甚至侍妾都想过来踩上一脚,一直到临死前才稍微有些明悟。 除开太子妃手段高端,坑她毫无预兆之外,其他侧妃或侍妾想要坑她时,多半都先会对她十分亲热。 莫知容自从问了江梨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之后,接下来的几天整天缠着刘安安,姐姐长姐姐短,恨不得连自己的铺盖都搬过去和她同吃同住。 江梨冷眼旁观,只觉得自己第三世死得真是一点都不冤。 这么明显的异常都看不出来,不活该被人啃得连渣滓都不剩么? 但事情的发展,总是会那么的出人意料。 事后按江梨回想起来,大概莫知容打的主意,是那人会鬼鬼祟祟的收下自己的东西,然后顺理成章的将之据为己有,接着自己就好在评选时一举揭发,顺带还能坑刘安安一把,把黑水泼去她的身上。 但人呐,总是喜欢以自己的思维,去忖度别人的举动。 能当上太子侍妾的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想要坑人的时候好歹也会做做功课,看看对方是个什么喜好可能会有什么反应之后才会下手,莫知容对此则一窍不通。 大概是嫡母没教过,自己的亲姨娘也没这天分。 文昌御史家的五小姐,在自己房中突然多出了一篇诗稿之后,第一时间就把它拿到了典仪面前,当面剖白,第一这不是自己惯用风格,二来这不是自己常用墨水,三来自己心高气傲,才华横溢根本没必要拿别人的东西来顶缸。 末了还当着典仪的面把那篇诗稿摔在地上,豪迈放言: “这种东西,就是给我我也看不上,想要栽赃陷害好歹拿点好东西来,真当我御史家的小姐眼皮子这么浅么!” 此时距离考试期限,还有整整三天。 江梨听到这个消息时,差点没把口里的西瓜给喷去地上。 莫知容和刘安安双双被黑着脸的典仪叫去了堂中,江梨因为和俩人走得近,也被叫去一起围观。 “我最近是休沐回家没错,可这诗稿我从没见过,大人明察。” ——这是理直气壮的刘安安。 “是啊大人,姐姐一贯不怎么通诗书,最近背了好些东西都是背不下来,怎么可能会献诗当才艺。” ——这是落井下石的莫知容。 “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完全不在状态的江梨。 典仪大人看着一脸懵逼的江梨,又看看怯生生和小媳妇一样的莫知容,再看看气鼓鼓和个青蛙一样的刘安安,最后看看抱着胳膊看热闹的曾倩…… 只觉得心力交瘁。 怎么一个两个就都不给自己省心呢。 多少个前辈努力下来才挣得女官所这么一个清净地,非要搅得乌烟瘴气的才心安是不是? “有些事情敢做就要敢当,我把你们叫来,到底是谁做的心里已经有数了,只是想给她最后一个机会,如果有改过之心,我还能放她一马。” 女官所这一亩三分地里出了什么事情还是很好查的,典仪不过是找小宫女来疾言厉色问了几句话,又调了最近和宫外往来的记录,大致就明白了。 莫知容第一个跪去地上。 “大人,念在刘姐姐初犯,请饶她一回。” 刘安安莫名其妙的看着莫知容。 典仪嗤笑一声。 “她我自然是要饶的,只不过是你,栽赃陷害,还妄图作弊过关,我该罚哪一项呢?” “当时你托翠叶帮你看着,那张东西是你亲手放去曾倩房中,只可惜翠叶没有帮你把好风,还有三人看到你曾今去过司画所曾倩房间,她不敢和你说,但和我可是说得明明白白,需要我把那三人也带过来与你对质么?平日你就喜好嚼舌根,刘安安如何对曾倩不满,如何嫉恨她人才华这些话,你没少说吧,需要我把那些听过你说这话的人,都找来与你一一剖白么?” 典仪身边伺候的姑姑走过来,带着个抖似筛糠的小宫女,竹筒倒豆子的把莫知容到底是如何交代托谁传话到底递了些什么东西进来的事,招了个干干净净。 除开陷害曾倩一事,姑姑还给典仪递了个残旧的本子。 “前朝的玲珑九珍棋谱之四,你倒是真想去给公主当伴读。” 典仪随手翻了翻,又是一声冷笑,把残谱丢去了莫知容面前。 “这大概花光了你姨娘所有的积蓄罢,只是你让你姨娘买东西之前,怎么也不打听打听,女官所里留有的玲珑九珍棋谱,只缺了第八本呢?” 一番话说下来,典仪压根就没给莫知容喊冤枉的时间。 莫知容面如死灰。 江梨突然觉得挺爽的。 第三世自己从来都是刘安安这个角色,而且还被踩得没法翻身,陡然看到陷害人的人被人抽筋扒皮,这种暗爽简直难以言喻。 虽然说莫知容这点手段是不够看的,可是…… 典仪大人好样的,奴家宣你啊! 至于被当面扒皮的那人是不是自己所谓的闺中姐妹…… 重来了这么多遍,江梨早就死心了。 再好的情谊也比不过生死轮回不是? “到底她给你塞了个什么东西啊,你这么生气?” 几辈子活下来,其实江梨更喜欢心直口快的姑娘。 曾倩很明显比莫知容更对她的胃口。 刘安安还沉浸在自己被好姐妹陷害差点无法参加甄选的巨大打击中,无论江梨说什么都没反应,试了几次之后,江梨干脆随她去了。 经过典仪一番发落之后,曾倩对江梨的敌意明显少了不少。 和莫知容刘安安比起来,这一位简直就是被拉来凑数,而且还死活拉不上道的孩子,从头到尾都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纯粹是来凑合闹的。 “你自己看,我还留了一份呢,都写得什么玩意儿啊。” 和豪爽的语气不符合的是,曾倩长了一张非常符合时下京中贵女审美的主流脸,古典柔弱,双瞳剪水,只要不开口,还是非常能够激起男人们的保护欲的。 只可惜举止做派一派豪爽,白瞎了通身的气质。 江梨囧囧有神的接过曾倩递过来的花笺。 然后越发囧了。 “……莫知容的姨娘,是不是挺有钱啊。” 曾倩斜睨了江梨一眼。 “你怎么这么说。” 江梨只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小,上一世她费尽心思才和薛从安牵上线,这一辈子什么都不干,薛从安的东西都要自动往自己身边凑。 莫知容找谁操刀代笔找不到,怎么就拿着薛从安写废了的诗稿过来栽赃陷害呢…… 买通薛府的下人拿到探花郎废纸篓里东西的钱,只怕比找人代笔也省不下来什么吧。 “这一看就不是她自己写出来的东西,只能找人代笔,那不就是她姨娘除了花钱买棋谱,还得花钱买诗么,我家姨娘可没这么多体积银子给我乱花……” 抽抽嘴角,江梨随口扯个幌子把自己的话圆掉。 曾倩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倒是不怎么心疼你们的姐妹情分?” 江梨越发莫名其妙。 “论起来她和刘安安的姐妹情分更深一点,平时安安拉着我凑数,把她也算上了。” 曾倩便不再提这个话题。 “我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江梨想了想,倒是也没怎么太多伤感。 悲秋伤春的感情早就在一世一世的轮回中被磨了个干干净净。 “我娘生我弟时难产,母子俱损,临去前和我爹说让把我送进来,也好圆她想让我弟弟好生读书的心愿,然后我爹就应了,嫡母也没办法,你呢。” 曾倩抬起脑袋,气场越发豪迈。 “嫡母克扣我和我娘的份例,我气不过,抓着现行嚷出来好几次,等我嚷到第五次时,嫡母就把我送进来啦。” 江梨:“……” 但凡嫡母克扣用度,那都只是私底下为难得不着痕迹,又或者是稍稍放纵一下刁奴来为难庶出的小姐们,曾倩不仅敢直接和嫡母嚷嚷不公,而且居然还能抓住嫡母的把柄…… 怎么办怎么办,这种气场她实在是太喜欢了! 如果她当年也能够有足够的勇气,在被别人陷害时除了说自己冤枉之外,还能大大方方的挑出其他错漏,是不是下场就没那么凄惨了? 那些个侍妾侧妃陷害她的东西,有的时候细想起来也没那么天衣无缝,只不过她当时也是犯蠢了,除了哭哭啼啼的喊冤枉之外,一句像样的辩白都说不出,白白消耗了太子的耐心。 “走吧,去我房里坐坐,我待在房里都没人来找,出来别人看着我也和老鼠看了猫一样,来女官所这么久,都没什么人聊天,闷死我了。” 江梨:“……” 好吧,以后对于八卦她果然还是要选着听的,说好的高冷呢!说好的女神呢!说好的难以亲近呢! 传言误我啊…… 曾倩对于江梨的呆毛状态也表示十分满意,抓住了人就不肯再放手,连晚饭都是让小宫女把江梨那份放到了自己房里,如果不是江梨说司画和司籍到底归不同人管辖,最近又是非常时期,混在一起难免惹人闲话,曾倩差点直接亲自去抱江梨的铺盖卷儿了。 第26章 嫌弃 有江梨这个呆货作陪,以莫知容陷害自己的话题作引,曾倩那比江梨还不如的交际圈终于慢慢打开,在典仪大人有意无意的默许之下,女官所里人人都知道了有人陷害不成反被罚的例子,原本还在蠢蠢欲动的人顿时老实了不少。 刘安安从失落中走出来,立志一定要脱离低级趣味,发愤图强接近男神,每天拖着曾倩让她给她讲经卷。 忙忙乱乱的生活很快过去,安静得让江梨心满意足。 考试时江梨仗着先天优势,还略微放了点水,顺利拿到七公主身边伴读名额,那幅山水娱情图被司画大人一眼相中,拉着江梨的手泪眼婆娑,只恨当年选人时自己识人不明,明明应该曾倩去司籍,江梨来司画才对,如今白白错过人才,甚是可惜。 女官所对于飞上枝头的四个人,很是隆重的开了一场欢送会,姑娘们一派和谐,拉着江梨的手直说飞黄腾达了不要忘了宫中姐妹。 其中以落榜的刘安安最甚,恨不得直接化作江梨身上的小荷包,随着她一起去七公主宫里。 “我会给你捎东西的,公主那里缺了什么少了什么你一定要跟我说,没缺什么没少什么你也要找着少了的跟我说,绣帕荷包我每个月做了给你送来,笔墨纸砚我也给你送,对了寝衣你要不要,我给你绣鸳鸯戏水的好不好……” 江梨一个头比两个大。 姑娘,你要我帮你给男神递东西你直说啊,我怎么可能给他递肚兜啊,青楼里的姑娘都没这么豪放的好么。 在七公主的重芳宫内,江梨受到了比在女官所里更隆重的待遇。 先是七公主的母亲,悦嫔娘娘对她做了一番今后要好生侍奉公主肝脑涂地毫无怨言的洗脑式教育,接着掌事姑姑在带江梨去见七公主时,在路上又科普了一大篇有关于七公主的喜好偏爱,叮嘱她务必记牢,在七公主端着架子接见了她五体投地的参拜之后,掌事姑姑前脚刚走,后脚江梨就被摁在了七公主的书桌前。 “德思三十三篇,先生说过了,必须抄三遍,一遍都不许少,这本来就是伴读的事儿,你来得正好,明天先生检查。” 七公主单名一个和字,封号晋阳,使唤起人来不遗余力。 “最好是能背下来,先生明天抽查,万一问到我了,你得记得。” 江梨:“……” 跟着晋阳公主的宫女对江梨投过去一个同情的眼神,然后跟着自家主子欢快的背影,毅然决然的走了。 剩下江梨一人,对着空落落的宫室,满桌子的书,以及空无一字的白纸,发楞。 这尼玛是伴读的事儿? 等公主您这书读完,伴读都能去考状元了好么! 德思三十三篇本就不少,晋阳公主又是一字未动,江梨一直到公主外面溜了一大圈回来都没能抄到一半,晋阳公主身娇肉贵不能熬夜,一回来就把江梨赶去了自己的小房间里接着写。 不得不说,重芳宫的伴读房,就面积来说,反而还不如女官所里江梨自己的房间,屋里配置也能过得去,毕竟是公主伴读,又有官职加身,和一般的小宫女还是要分开的,一应比照都按重芳宫的二等宫女的配置来。 只是点的蜡烛依然是中等的白蜡,虽说烟气没有下等油蜡那么大,但一整晚熬下来,江梨依然被熏得两眼通红。 于是第二天,神清气爽的晋阳公主,看到的就是一个顶着大大黑眼圈,哈欠连天毫无精神的伴读女官。 “你是不是觉得给本公主当伴读特委屈你啊,这副样子,我身边可没你这样的奴才。” 江梨进来时,晋阳公主正把一把金灿灿的镶着几颗大东珠的精致发梳插进头发里,陡然看到江梨一幅和女鬼一样的模样飘进来,差点没把好不容易才梳好的发型直接刮乱了。 江梨默默举起手里的一大叠纸。 “回禀殿下,下官无能,一直抄到刚刚才抄完。” 晋阳公主便理直气壮的点了点头。 “抄了这么久,你的确很无能。” 江梨想去死一死。 你那么能你上啊! “画夜,你去给她捯饬捯饬,别到了宫学里把本公主的脸面都丢光了。” 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往公主耳朵上戴了一对同样风格的东珠耳环,晋阳公主气场十足的站起来,非常满意的看了看铜镜中自己的形象,又十分不满的瞟了一眼江梨,把她丢给自己身边的宫女。 打扮得十分朴素的宫女应了一声,拉着江梨往里走。 “去宫学不能迟到,否则你又要多抄不少东西,怎么弄到那么晚,我昨晚睡前看你房里灯没熄,还想着你应该快抄完了。” 江梨只觉得自己脑袋里一片浆糊,画夜说什么她就应什么,完全没有其他话。 “也是没办法的事,公主前些天和宜安公主吵了一架,正巧被先生逮了个正着,就罚了每人三遍德思篇,公主肯定是不会动笔的,偏你来得这么晚。” 江梨:“……” 画夜把江梨按在凳子里,拿了自己的妆匣过来在江梨脸上飞快的描描画画。 “我们主子是个嘴硬心软的,能这么说你就证明对你还是挺满意,就是嫌你来得太晚,这个气头过了就好了,不过要补觉你就只有这一个机会了,我能给你挤的时间不多的,等到了宫学你,你最好眼睛都不要眨一下,张掌正太严格了,罚起皇子公主来,连皇上都不能求情的,何况你一个伴读。” 江梨满怀感激的和画夜道了个谢,闭眼就睡。 不就是坐着睡觉么,她站着都能睡! 冷宫里待过的,什么苦没吃啊。 画夜最后把人捯饬成什么样儿了江梨也没管,她是去当伴读又不是去相亲,长相不重要,态度最重要。 晋阳公主看到之后倒是很满意,稍微夸赞了两句画夜的手艺,终于满意起身,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重芳宫。 “女官所的人最近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本宫明明让她们给我送个机灵点儿的人,怎么就送了你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货色来,是铁了心的想让本宫丢脸是不是,看看你穿的那叫什么衣服,回头给本宫换了去,丢脸死了。” 晋阳公主从头到脚把江梨狠狠嫌弃了一遍。 江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青色的女官服,又摸了摸自己脑袋顶上那顶黑黑的女官帽,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素得连手腕上都没有一对镯子。 最开始重来的那几辈子偶尔她还会因为需要去打扮打扮自己,这一世压根就没顾得上。 不是活在易北的金大腿抱不上的忧愁中,就是活在暗卫随时取你小命的惊吓里,再加上女官所里典仪大人崇尚质朴天然,每天素面朝天连口脂都不擦,从上到下贯彻执行女官以才为上的原则。 没人会去看看对方脑袋上插的是个什么钗,也没人会去比别人手上戴的镯子上镶的宝石有多大。 说白了,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出身,嫡母不克扣就算幸福了,打肿脸充胖子有意思? 画夜机灵,看着自家公主脸色不对,偷偷捋了自己手上一对绞丝镯子塞给江梨。 “你先戴上,回头我去库房里找些公主不用了的,晚上给你送来。” 晋阳公主再次对画夜的上道表示了满意。 “还有你那一身衣服,出了女官所你还穿着做什么,你没别的衣服了么?” 江梨想了想,老老实实的摇头。 自己姨娘都入土了,嫡母又不上心,自然不会有人给她准备这些贴心的小东西,她基本上就是一个包袱进了宫,除了寝衣肚兜手巾这些必不可少的贴身小件,其它的还真没什么。 就连出宫见薛从安她都没换过衣服,何况还是在宫中当伴读? 晋阳公主很明显是从来没有遇到过居然没有衣服换的可怜人,被江梨摇头的举动噎得就是一愣,顿了一顿才往下说。 “算了算了,看你这样子也没什么好衣服,画夜,回头你找几匹料子,让人给她做几身衣服,你是没见二姐她那伴读,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生怕我们不知道她主子得了好东西,要打扮得好看也就算了,偏偏人还那么丑,什么好料子穿在她身上都像抹布。” 江梨:“……” 当今圣上崇尚节俭,后宫从皇后开始,一个两个体察圣意,明面上是能省就省,但毕竟是皇宫后院,再省能穷到哪里去? 只不过她是实在没想到,公主自己不敢奢华攀比,于是开始变着法子打扮伴读了么…… 这算是……伴驾福利? 第27章 再见 除了排名十五的嘉泉公主是到了开蒙年龄第一次来宫学之外,其他的几位都已经是宫学里的常驻人口了,晋阳公主进门之后就再也没空对江梨指手画脚,因为还有其他人对她评头论足。 “哎呀我说妹妹,你这气色不错啊,看来上次先生罚你罚得还不够嘛,回头我和掌正说说,这罚得太清了不长记性。” 晋阳公主随手把还打算行礼的江梨往旁边一拨,自己挺着胸膛就迎上了二公主扑面而来的恶意。 “二姐姐这话说的,掌正不是生平最恨有人干涉他的举动么,父皇还经常被驳呢,你就能让人罚多罚少了?” 曾倩跟在三公主身后,偷偷冲江梨笑了笑。 宫学没有固定的座位,一般是谁到得早谁占得好,除了公主自己指定了要和谁坐之外,一般伴读的位置都是和公主紧邻的。 晋阳公主和容嫔所出排行第二的隆昌公主一向不对付,二人的座位也隔了天远地远,江梨低眉顺眼跟在晋阳公主身边,抽空还偷偷瞄了一下隆昌公主身边那位被晋阳公主重点鄙视过的伴读。 然后才发现,自己又见着了熟人。 一般来说若是公主没有特别指定,伴读都会从女官所里挑人,但若公主特别中意哪一家的小姐,去和皇上皇后求了恩典,也能召特定的人进来伴读。 隆昌公主身边的伴读,很明显身份就不是女官所里那一群庶女军团所能比的。 工部行走家的三小姐。 这是比自己资历还要老的一位太子侧妃,和太子正妃斗得是你死我活不分胜负,太子登基之后这位顺理成章被封贵妃,差点就夺了太子妃的掌管六宫实权。 过后想起来,太子妃当时死活要把自己也扶上侧妃位置,很大一部分原因大概是为了分这一位侧妃的宠。 只可惜自己实在是太过于烂泥扶不上墙,太子新鲜劲儿一过,就再也没有了战斗力。 不过这位侧妃倒是很不负太子妃重望,把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食肉寝皮,没少在太子面前给自己下眼药。 上一辈子自己小心翼翼绕过所有和太子有关的人物,自然也没碰到过她。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一辈子居然这么早就碰上了。 唔……从第三世自己零零散散听回来的消息里,这一位似乎是在宫学里就和太子互通心意了? 皇家的感情,也讲究个成王败寇,只有修成正妃才是能站在顶端的人,为人妾室,就是表面再风光,别人议论起来,依然要说上一句私通不要脸。 卢三小姐对于自己的这段黑历史十分不满。 这也是她最为人诟病的地方,当年太子妃就是拿着她宫学里不检点的名声大做文章,才稳住了自己手里的六宫之权,她怎能不恨。 但不管怎么样,从家世到手腕,这一位都是能和太子妃斗个旗鼓相当的角色,江梨不想招惹。 除开开蒙那段时间,大部分时间公主所学的内容,和皇子所学的内容还是有所差别的,比如现在晋阳公主正在学的才情十九篇,就是皇子不需要学的东西。 所以一上午下来,江梨并没有碰到易北,薛从安就更没了影子。 “出了女官所才知道以前那地方有多小。” 公主的课业不紧,讲才情的又是位年轻夫子,讲一讲,歇一歇,念两段,还会开几句玩笑,各宫殿下们也都算给面子,休息时便放了自家伴读自便。 曾倩第一个钻到江梨身边,把她扯出了屋子。 “我还找了好久呢,就是和谁都不熟,不好打听那位薛大人。” 江梨:“……” 感情你还惦着给刘安安牵红线呢。 都没影儿的事好么,宫学里夫子那么多,能给皇室教书的那必须得是德高望重的一方大儒,薛从安不过一介探花,上头还有状元榜眼,下面还有进士无数,他当从教想必跟的夫子位置也不会太高,怎么可能一下子就碰的上? “江女官,好久不见。” 温暖和煦的声音恰到好处的抽了江梨一个嘴巴。 薛从安一袭青袍绣双鲤官服,手中托着一叠书卷,就站在廊下看着江梨。 笑意温润,眼神清明。 “原来女官当选公主伴读,在下还未及恭贺,失礼失礼。” 江梨看着薛从安,有一瞬间的失神。 自己似乎已经有很久没见他了,但又似乎不是很久…… “见过薛大人。” 薛从安身子往前倾了倾,似乎是想走过来,却又生生停住脚步。 “在下承蒙皇恩,侍奉宫学李掌笔大人文几,平日都在习政馆,今日奉掌笔大人之命,来文思院送些东西,不想竟然碰到女官,当真是在下之幸。” 江梨一时竟不知道能说什么。 如果是自己上一世…… 不啊,上一世薛从安从来不会对着自己这么说话,更不会有这种神情,她死皮赖脸贴上去惯了,陡然间要拿腔拿调,竟然颇觉得有些尴尬。 “薛大人言重了,下官昨日才侍奉公主,今日第一天来宫学,如有不懂规矩冒犯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公主自有公主的休息去处,夏日最阴凉的屋子,宫人送上茶水点心,闲坐着打打嘴仗,完全不需要跑到外面来晒太阳,伴读与公主关系多半不错,能搭着顺风车一起蹭屋子蹭吃喝,像曾倩江梨这种顶着太阳站在院子里的,放眼过去不过数人。 但毕竟也是人多嘴杂,江梨不敢多说。 薛从安非常理解的笑了笑,又指了指手中书卷。 “在下还有事,就不耽误女官了,若……” 顿了顿,薛从安咽下还没出口的话,冲江梨微微点头。 “告辞。” 时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江梨松了口气,转眼就见曾倩一动也不动的盯着自己。 “你行啊你,和薛大人居然这么熟,瞒得够紧的啊。” 江梨顿时又头疼了起来。 曾倩不像刘安安,豪爽之中还要带着几分江湖义气,这种半道上给闺蜜的男神截胡的行为,她拿不准曾倩会是个什么反应啊。 现在在宫学里人生地不熟的,她才不希望和曾倩闹翻。 “安安从前想要给薛大人丢帕子,结果闹得一堆姐妹都托她去。” 曾倩立刻欢乐插嘴。 “啊那个那个,我知道,不是后来没反应么,薛大人还以为她是卖帕子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刘安安这张脸啊,已经被她丢得满女官所都是了…… “可不止这样,当时我也有一条巾帕在里面,安安她怕丢不准,特意在我的巾帕里给包了块石头……” 曾倩一下子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边笑边挥手让江梨不用说了。 “行了行了,这么个蠢货,她这辈子就别指望薛大人了。” 姑娘家的手巾大多都会绣上一些和名字相关的物件,姓叶的会绣几片叶子,名字中带花的则会绣上相应的花,薛从安若是被江梨的绣帕砸破了脑袋,顺藤摸瓜找上门来问罪也不是做不到。 至于问罪怎么就问得这么熟了,曾倩没兴趣知道。 “不过我看这位薛大人对你是挺上心的。” 江梨一愣,继而又看了一眼薛从安离开的方向,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虚。 “说什么呢,不过就是碰到了打个招呼,你想多了。” 曾倩便继续捂着嘴笑。 “行行行,打招呼打招呼,回去吧,人都走不见了。” 江梨越发讪讪,瞪了曾倩一眼,回屋里坐下整理晋阳公主的笔记。 伴读这种生物,尤其是像晋阳公主这种完全不思进取生物的伴读,任务十分艰巨。 江梨不仅身负给公主讲解先生白天讲过的内容的补习班老师职责,还要负责给公主整理笔记方便公主随时翻阅应付检查,当公主惹祸时,伴读要首当其冲为公主背锅,实在背不了的,就要替公主受罚。 所以讲学时,往往是公主随意发呆,伴读比公主要认真百倍。 “女官所司籍江梨?” 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江梨桌前敲了敲。 正伏案奋笔疾书的江梨呆呆抬头。 年轻的教习夫子长了一张典型的读书人的斯文脸,清高无比,却又在一群皇室贵胄的锻炼下,生生练出了一些平易近人的气场。 江梨赶紧恭恭敬敬的站了起来,整了整自己已经有些皱巴巴了的衣服,又抹了抹头发。 “见过先生。” 夫子笑了笑,一口白牙差点没闪瞎江梨的眼睛。 “女官不用见外,我是张大人身边的从教,柳青阳。” 于是江梨更加紧张了。 别人不知道这个名字,她还不知道么。 今科的状元爷啊! 当年她翻来覆去在柳青阳和薛从安中间选来选去,最后终于因为河东柳氏好歹也算是世家中的末流,虽然柳青阳在柳家不算什么特别高的出身,但背景家世摆在那里,不是她能高攀的,才忍痛放弃,转而一心一意拿下薛从安。 不过这位状元爷最后娶得是真的不错,尚了崇安郡主,一举从高门庶子变成了皇亲国戚,可谓是飞上枝头的典范。 救命他来找自己做什么啊,几辈子都没瓜葛的人…… 第28章 指使 “那张山水娱情我看过了,意境幽远,堪称国手。” 柳青阳看着江梨的眼神,活像看着一枚濒临灭绝的珍稀物种,小心翼翼而又欣赏无比。 “江女官能有如此才情,屈居女官所,着实委屈,那幅画我已拿给掌正看过,掌正也十分欣赏。” 江梨狠狠打了个寒颤。 天地良心,她最擅长的不是作画,而是以假乱真画出所有薛从安曾今画过的画啊…… 不要问她什么山水之雅,什么诗画之妙,她不懂啊。 “大人谬赞,下官愧不敢当。” 柳青阳的目光越发热切。 不骄不躁,不卑不亢,而且还如此谦虚低调,简直就是掌正口中的道德楷模啊…… 最妙的是,这还是个姑娘,绝不可能当朝为官,对自己的仕途升迁绝无影响。 那幅画最初其实是先入了掌正的眼,然后才拿来给自己观摩欣赏,但能卖人情的事情,柳青阳也不会放过。 一句话的事儿么,以后江梨还能考证到底是谁先欣赏自己那幅画的么? “江女官无需太过谦虚,掌正也说了,那幅画情思绵长,求而不得,又兼有山水雅情,实为妙作。” 江梨:“……” 薛从安对那位嫡小姐,可不就是情思绵长求而不得么,掌正大人好眼光啊。 柳青阳又狠狠夸赞了几句江梨才情过人云云的话,才心满意足的让人去喊公主们回来重新上课。 “刚刚你跑哪儿去了。” 晋阳公主一沾椅子就瞪了江梨一眼。 “你学学隆昌公主身边那位,那机灵劲儿,要什么都不用吩咐,眼神还没过去,那位就自己颠儿颠儿送上来了。” 江梨对比表示十分委屈。 是你说我这身衣服太破,站在你身边太碍眼,所以才放任曾倩把自己扯走的啊…… 临走时你不是还说没换好衣服之前千万不要过多在你身边晃荡,免得沾脏了你的审美品位么。 “我倒是要看看二姐是想闹什么幺蛾子了,这么护着一位伴读,进了宫,还当自己是家里那个千娇万宠的小姐呢。” 晋阳公主也就是抱怨两声,到底没有过多纠结江梨究竟跑哪儿闲逛去了,话头一转就到了别处。 “回头你和那位卢伴读多结交一下,也好打听点东西回来。” 这回倒不用江梨开口了,一边侍候研墨的画夜都听不下去了。 “公主,您和隆昌公主一直关系一般,想来那位伴读也会防着江女官的。” 晋阳公主狠狠瞪了画夜一眼。 “要你多嘴,我乐意,打听不出来,我恶心恶心她不行?” 江梨:“……” 这都什么人呐! “画夜姐姐,刚刚是怎么了,公主怎么这么生气?” 柳青阳恰到好处的讲了个故事,总算把晋阳公主的注意力扯开去了,江梨偷偷扯了扯画夜的袖子,打探情报。 “哪天没点这事儿,那位卢小姐的脾气都快赶上公主的架子了,好像天底下就只有隆昌公主一个主子,其他的人统统都没放在眼里。” 江梨点点头表示受教。 从她和那位卢小姐的接触来看,这位主儿确是有点小清高的,平时眼高于顶看谁都是从眼角里看,不过才情是真好,太子似乎也挺吃她这一套的,每回都要巴巴的往上凑。 只是自己要怎么去和她打招呼啊…… “不过我倒是知道一点哟。” 画夜抬头瞄了一眼,确定自家公主正很认真的听柳青阳讲故事,便偷偷往江梨身边凑了凑。 “我家公主啊,虽然是平时是有些忙,但先生交代下来的东西,能自己做的就一定会自己做,实在是那些浪费时间的抄抄写写,才会让伴读代笔,可我听说啊,隆昌公主身边的那位卢小姐可是聪明得过了头,上次先生交待的德情赋,都是卢小姐帮公主写的呢。” 江梨侧头,瞟了一脸八卦的画夜一眼。 后者似乎毫无知觉,依然在兴致勃勃的传播谣言。 “张掌正可是最讨厌有人捉刀代笔的呢,要是那篇赋写的不好也就算了,可偏生卢小姐太聪明了,柳先生看了都说是上佳之作。” 江梨呆呆的哦了一声。 所以呢? 她是能去检举卢小姐代笔啊,还是能去揭发公主舞弊? 画夜是上下嘴皮子磕一磕的事儿,到时候柳青阳随便问一句证据呢,她就得背上个背后嚼舌头根子嫉妒前辈构陷公主的罪名。 这锅她不背。 “那卢小姐的才思当真不错,真不愧是范阳卢氏出来的小姐。” 江梨默默避开画夜的重点,反过来还夸赞了卢小姐一句。 晋阳公主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画夜,后者赶紧坐直身子,专心研墨。 “下学之后你不用伺候,回重芳宫还是女官所,你自己决定。” 伴读不是宫女,没必要贴身服侍,但若是能得公主青目,也是可以住在宫中的。 当了伴读还回女官所,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晋阳公主话中的意思非常明确。 江梨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隆昌公主,然后冲晋阳公主笑得十分憨厚。 “下官对公主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只是回女官所要走的路,恰巧路过二公主的寿华宫,下官斗胆,和公主讨半天假,回一趟女官所收拾东西。” 晋阳公主满意了,下学时随手丢了一串玛瑙手串给江梨。 隆昌公主缠着柳青阳问问题,连带着卢小姐也落到了后头,晋阳公主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摆驾回宫,留下江梨一个人,站在宫学的门口,拿着一串红玛瑙,如丧考妣。 麻麻,我不想去见卢莲枝啊…… “怎么,得了赏你还不赶紧追上去谢恩?” 皇子下学比公主稍晚一些,江梨避过了太子的仪仗,躲过了五皇子的侍从,还是漏了一个无人伺候的易北。 连日不见,易北的气色好了不少,衣服也不再是破旧不堪,绣纹上的麒麟完整的露了出来。 江梨再也装不下去了。 “下官见过皇子殿下,殿下千岁。” 她前几次和易北见面那都是非正常状况,相信易北也不会喜欢她当众提起。 易北果然满意的笑了笑。 “晋阳公主嘴虽然毒些,但性格还是很护短的,你待在她身边应该不错,怎么,你好像不乐意?是哪里得罪公主了么?” 江梨蔫头巴脑的点了点头。 “应该是吧,公主身边的画夜说隆昌公主上次作赋找伴读代笔,公主让我去和隆昌公主的伴读套套话,然后揭发公主作弊的事。” 虽说皇子公主是一家,但很明显易北是个意外,江梨也便没打算瞒他。 易北嗤的一声笑了。 “她这是逼着你表忠心呢,你去和那位伴读小姐闹得越翻越好。” 江梨越发委屈。 她就是不敢啊…… 易北察言观色,很快察觉到了江梨的不情愿。 “你好像很怕那位伴读小姐?” 江梨再次点头。 反正她怂嘛,也不多这一回。 “不要紧,你闹了晋阳公主才会保你,不闹你连重芳宫都回不去了,你不是打算一辈子待在女官所吧。” 待在女官所也没什么不好啊…… 江梨默默的想。 坐在龙椅上的人怎么会理解待在女官所里的那种悠闲与清净啊。 等等……坐在龙椅? 坐在龙椅! 她到底在怕什么啊,易北连太子都给扳下去了,区区一个太子侧妃算个球! 卢莲枝根本没前途嘛! 这么好的机会她不把握报仇,难道真的像易北说的,要一辈子怂下去么! 狐假虎威什么的,她是一直背后没蹲着老虎,所以四辈子都没法实现这个愿望,现在未来最大的一只老虎都给自己撑腰指路了,她要再不上道,还抱得上这只金大腿么。 江梨唰的抬头,目光明亮,盯着易北。 “您说得对!” 易北被江梨这莫名其妙燃起的熊熊战火烧得一愣,默默往后退了小半步。 “悦嫔娘娘在后宫也算得宠,父皇也挺喜欢晋阳公主的小脾气,不过一个伴读而已,隆昌公主不至于为了这个和晋阳公主闹太僵,你把握好度就行。” 江梨重重的点了点头。 易北都这么说了,只要不涉及敏感问题,出口恶气应该是做得到的。 不就是卢莲枝的文章么,太子也特别欣赏,第三世太子和自己关系最融洽时,时不时还会拿着她的诗稿和自己点评一番,她熟得很,根本不用去套什么近乎嘛。 江梨五体投地,诚心诚意的给易北行了个礼,然后爬起来,大踏步的朝着女官所的方向走了。 做戏做全套,今天她要不往女官所的路上去一遭,和卢莲枝打个招呼,怕是瞒不过晋阳公主的眼睛,但具体明天怎么发挥,那还得当着晋阳公主的面才行,否则隆昌公主趁着没有人压制的时候,一举把她弄残废了,那可没人赔。 第29章 相请 江梨是个实干派。 当天在回女官所的路上偶遇了卢莲枝,回来就和晋阳公主详细汇报了有关卢莲枝的一干细节,听得晋阳公主非常满意,当场多赏了江梨一个月的份例。 “明天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说岔了有我呢!” 就寝前,晋阳公主拍着江梨的肩,十分豪放。 有易北作保不会有事,晋阳公主表明态度我会保你,江梨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第二天的宫学生活,依旧在隆昌公主尖酸刻薄,晋阳公主寸土不让,三四公主居中不言,先生视而不见的开场白中拉开序幕。 先是隆昌公主嫌弃晋阳公主带的茶杯成色太差,晋阳公主则还击隆昌公主的首饰太过陈旧,居然还是去年的款,接着画夜补刀,劝告晋阳公主如今人人节俭,隆昌公主那是替皇上分忧,不能在首饰上省俭银子,只能在款识上琢磨功夫,双方各不相让,小小一间教舍里气氛居然也有几分紧张。 然后话题便一拐三千里,隆昌公主讥讽晋阳公主不学无术,连身边的伴读看上去都呆头鹅似的,晋阳公主则夸赞隆昌公主太会调教人,身边伴读换了一个又一个,各个嫁得高枝去。 于混战之中,一直沉默不语的江梨,终于逮到缝隙,细细开口。 “公主殿下才情好,能在隆昌公主身边侍奉书稿,得公主教导,当然才思更胜往日,下官有幸,拜读过卢伴读琴赋一篇,其中心慷慨以忘归,情舒放而远览一句,细细想来,实在高妙,定是公主教导之功,下官侍奉晋阳公主身边,得以常常见到殿下,若能得殿下垂怜,指点一二,那便是下官的荣幸了。” 正巧张掌正路过文思院,江梨这话不大不小,恰巧赶在众人都未开口的时间,一字不漏的钻进了掌正的耳朵。 一锤定音。 掌正很明显是扭头往屋中看了一眼,而隆昌公主与卢莲枝只顾将炮口对准晋阳公主,丝毫没有注意门外。 江梨眼角扫过门口,功成身退。 正巧柳青阳回来继续讲学,江梨便依旧作鹌鹑状,待在晋阳公主身后,毫不起眼。 “这样就行了?” 画夜不懂其中关窍,偷偷扯扯江梨。 后者低眉顺眼,盯牢自己面前书稿。 “最迟三日,能有结果。” 说这话时,江梨甚至有种错觉,自己什么时候也有这种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淡定狗头军师风范了? 这怎么可能嘛! 不过画夜说张掌正最恨有人代笔,而今日皇子亦在文思院听史,有皇子坐镇,张掌正应该也会在附近,结果还真被晋阳公主猜中。 否则她也没这么好的机会来落话。 嗯,果然自己只适合在背后默默烧一把火呢,冲锋陷阵什么的,在下血薄,不扛揍啊。 卢莲枝代笔的那篇德情赋,晋阳公主让画夜找出来给江梨看过,其中大部分内容和琴赋相仿,而琴赋正是卢莲枝的得意之作,当初太子曾拿着这篇赋和她细细品读,说到高兴时漏了嘴,说当时他根本不认识卢莲枝此人,只是偶然间读到琴赋,惊为天人,这才注意到她。 若太子和卢莲枝此时已有款曲,琴赋应当早已作成。 这是卢莲枝用来证明自己才情,往上爬的利器,一定要用在关键地方,不会轻易示人。 江梨也曾问过晋阳公主,她根本不知琴赋一节。 只要张掌正去查,有太子作保,卢莲枝不能不承认琴赋是她所作。 那么到底是她为公主代笔,为图省事化用自己曾今的作品?还是公主无意间瞧见琴赋,觉得意境甚妙,借鉴些许? 无论怎样,对隆昌公主的声誉都是影响。 有晋阳公主这阵东风,琴赋真是天赐的一个把柄,不好好抓牢了,真对不起她重来这么多次。 宫学虽说比女官所的成分要略为复杂,但到还是文人那一亩三分地,在不怎么涉及金钱往来的前提下,再复杂也复杂不到哪里去。 再加上太子一力想要抬举卢莲枝,张掌正只是略微一提,太子便将琴赋奉上,以供宫学里的最高学士欣赏阅览,好提高卢莲枝身价。 事实面前,铁证如山,张掌正脸色铁青,翻完琴赋便去了一趟御前。 这种罪名可大可小,全看圣心偏向。 往小了说,不过是小小女子一篇文章,无足轻重。 往大了说,那就是教坏皇室,居心叵测。 但其中掺上太子,便又不同。 能在太子身边侍奉的,品行端正是第一要务,其次才是身家清白,卢莲枝这么一手,品行是怎么样都说不过去了。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江梨无法接触到的层面。 宫学里依然平静无波。 “你确定这么说有用?” 晋阳公主按着性子等了两天,依旧没等到想象中的狂风暴雨,总感觉自己被江梨诳了。 “此事对隆昌公主和卢伴读声誉有损是事实,只是掌正如何处置,下官实在不知,且事情已发生半月有余,又涉及公主,想来掌正大人也需谨慎,不会发作那么快。” 江梨说的是实话,晋阳公主也心知肚明,只得叹了口气,拍着江梨。 “算了,这不怪你,下次还有这种把柄,当场抓住当场就说。” 江梨:“……” 这种把柄不好抓啊,她总不能拿着卢莲枝还没写的东西说公主剽窃吧。 “对了,昨天中午你去哪里了,我找你半天你都不在。” 自江梨表明立场之后,晋阳公主就对江梨态度慢慢好了起来,虽然依旧挑剔江梨品味低下,但到底还是让她跟在自己身边了。 “昨天画夜姐姐让一个小宫女来传话,让我回一趟宫学取公主忘在桌上的镇纸,我去拿了就回来了。” 晋阳公主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不过自从江梨说过那句诛心的话之后,隆昌公主的确是消停了不少,晋阳公主虽然有些遗憾事情没有闹大,但能打击一下对手气焰,也达到了当初她想恶心人的目的,便也不再往死里折腾。 供公主们休息的小耳房里今天只坐了三公主和晋阳公主,外带一个还没长开的丫头片子,嘉泉公主。 三公主的性格反而不像江梨前几辈子的认知那样刁蛮,反而是个挺好说话的软和性子,和晋阳公主关系还不错。 “奴婢参见公主殿下。” 门帘子挑开,梳着双鬟的宫女婷婷袅袅走了进来,先是给各位公主都行了一圈礼,然后才在晋阳公主身前站定,跪下行礼。 “回禀公主,奴婢奉隆昌公主之命,来请江女官过去问几句话。” 晋阳公主挑挑眉。 身为主子,还没必要和奴婢说长道短,自然有同等级的奴婢把要说的话说清楚。 隆昌公主派出的是自己贴身的首席丫鬟朱晴,画夜身为晋阳公主身边的第一狗腿,必须顶上。 “二公主要问什么,不如奴婢去一趟听听吩咐,回来和公主回了,再同江女官说,二公主殿下得皇上厚爱,身边要什么人没有,有什么话是要问到我们公主身边的人了?” 朱晴含笑伏地,似乎是已经习惯在公主面前吃这种委屈了。 “画夜姐姐真是折煞奴婢了,我们公主打发奴婢来时也没说清,直说有样重要的东西不见了,想问一问江女官,没别的意思。” 晋阳公主冷笑一声,伸手拍了拍画夜,示意她退后。 “二姐姐身边丢了东西,不查一查身边的奴才,反倒问起我这边的人了,当真是有意思,左右你今天来了,我也不能拂了姐姐的面子,让你白跑一趟,本宫便随你一起过去,也好看看二姐姐到底想怎么审我的伴读呐。” 朱晴便又磕了个头告罪,才起身让路。 第30章 审问 隆昌公主的阵仗做的非常足。 晋阳公主已经带了一群奴婢去给江梨撑腰了,结果到了堂上,才发现隆昌公主不仅带了一堆的太监宫女,还请了掌正掌笔一干老胡子,白发苍苍一大把,坐在太师椅上,年龄加起来都能跑去黄泉路上找太祖皇帝玩麻将了。 最重要的,太子也在。 于是连上晋阳公主带的人,浩浩荡荡,活活把个大堂挤了个满满当当。 “这么多人,你们想干什么?” 张掌正扫了一眼满屋子黑鸦鸦的人脑袋,咳嗽一声,率先清场。 当今圣上重文重儒,连带着文人雅士身份水涨船高,张掌正从圣上还是东宫时就开始侍奉起,一直到后来功成名就成为一代大儒,自珍羽毛不愿在朝为官,圣上也就全了他一世美名,放他到宫学里来教授皇子课业。 有年少的情谊,再加上现在的盛名,圣上对于张掌正一向十分倚重,平常一点的公主皇子压根不敢去捋这一位的虎须。 太子颇为尴尬的咳嗽一声,把自己身边的随从遣了出去。 隆昌公主紧随其后,留下几个作为人证的小宫女,把其他无干人等也都撵走了。 晋阳公主只得不情不愿的把画夜和江梨留下。 “公主殿下今日召微臣前来,说是有关宫学风纪规矩大事,微臣不知公主有何大事,竟连太子殿下也牵连其中。” 有卢莲枝的前科打底,张掌正对隆昌公主的印象并不太好,第一句话矛头并没有对准江梨,反而是先把隆昌公主噎了个狠的。 “不关皇妹的事,是孤恰巧路过,听到皇妹说起,所以也一道来看看。” 太子赶紧把隆昌公主往外摘。 张掌正又看了太子一眼,才转向晋阳公主。 “那就说吧。” 隆昌公主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她事先已经和张掌正说过一道了,若真是有心发落,这会儿该直接审江梨,怎么又要自己当堂再讲一遍? 素来张掌正自持身份,和皇子公主都走得不近,且一股子文人傲骨,极重规矩,没理由听到这种偷鸡摸狗偷到公主头上的事情,还这么无动于衷啊。 “其实事情也不大,本宫本不想追究,只是事关宫中风纪,又是在宫学里发生的,所以本宫才想找江女官来,一是问问清楚,若真有什么误会,也好当面解开,二来也是澄清一下,当时到底发生何事。” 江梨立刻跪去了地上,表情真挚,态度诚恳。 “殿下请问,下官必定知无不言。” 这种开场白她听了无数次了,每次都没什么好下场。 不是偷了首饰珍玩,就是善妒陷害其他妃嫔,最狠的一次是诬陷她意图谋害贵人腹中皇子,已经当了皇上的太子一怒之下差点没让人把她直接打死,还是太子妃假心假意劝了半天,才贬位挪宫,留下条命慢慢折腾。 多大仇啊。 不知道这回晋阳公主够不够给力,她好像又犯在太子手里了…… “昨天中午江女官你行踪如何?” 江梨回想一下,干脆把时间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昨日月中,宫学里只上半天学,所以不到中午公主就回宫了,下官也跟着公主回去,午膳之前公主说想休息一下,叫不让打扰,下官就回了自己房间,不到半刻钟,有一个面生的小宫女来敲门,说画夜姐姐让她来给下官说一声,公主有一方寿山石镇纸落在宫学里,叫我去取,下官便去了。” 朱晴笑眯眯的打断江梨。 “这么说起来,女官大人昨日中午在宫学里?” 江梨再次诚恳点头。 “下官来宫学的时间应该还没到午膳,赶回重芳宫时公主还没吃完,重芳宫离宫学较远,一来一回需要不少时间,公主的镇纸就放在桌上,大概是画夜姐姐收拾的时候漏下了。” “这可巧了,昨天一整天,上午大家都在,下午大家都不在,我们公主上午还用了一支白玉狼毫笔,今天再找就找不到了。” 朱晴依然一副笑脸,说出来的话就和刀子一样利。 果然来了…… 江梨内心默默吐槽。 多么熟悉的流程啊,再下一句隆昌公主就该痛心疾首的说她原来是多么看好自己没想到是这种人云云了。 “应该不能是江家妹妹吧,江女官虽说是新来宫学,可我前些天无意间在路上碰到,闲聊两句,只觉得江女官志向高远,不会是为了一支笔就犯糊涂的人啊。” 当然,真正的红百白脸都不用隆昌公主亲自上阵,自然有卢莲枝替她把话说完。 朱晴恭敬的应了声是。 “若是别的,公主也就只当是自己不小心了,可那支笔是前些日子皇上赏的,公主爱得不行。” 贡品嘛,偷了去,眼皮子总不浅了吧。 江梨偷偷抬眼,只见太子那一双眼睛差点都没粘在卢莲枝身上。 温文柔婉,轻言细语,心地善良,太子可不就吃这一套么。 看看她身为隆昌公主的伴读,自家公主受了委屈,她还要上赶着去给一个偷儿说好话,可不是善良到了家? 一般来说公主的东西都有随身宫女太监收着天天带,不会放在宫学里,可宫学每天都要来,久而久之,也有些人犯了懒,常用的东西就不会带回去了,在宫学里随便找间屋子,往柜子里一锁,也不会有人不长眼的去偷公主的物件。 太子恰到好处咳嗽一声,刷了一发存在感。 “不过一支笔而已,皇妹也太较真了,回头我和父皇给你再要一支,依孤看,江女官也不是成心,大概就是拿错了,女官拿出来就是,此时拿出,我还能保得住你。” 江梨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 要你好心! 你哪里是要保我,明摆着就是想踩死我! “下官昨天来时,并未去过东边耳室,晋阳公主的镇纸就放在文思院的桌上,下官取了就回去了,至于公主说的那支笔,下官并未看到,且若真如卢伴读所说,公主对那支笔如此珍视,怎会不随身收着,而是随意丢在宫学里?” “既然这样,那就去找找,东西总不能凭空消失,谁拿了自然在谁那里。” 太子很有些心不在焉,这本来就是后宫里经常发生的手段,耳濡目染总会看到点。 卢莲枝似乎很不喜欢这位江女官,他也不介意讨美人芳心,送她一程。 画夜噗通一声跪去了地上。 “奴婢失察,漏了公主东西,是奴婢死罪,可昨日公主并未带镇纸来宫学,所以奴婢实在不知江女官去取寿山石镇纸是怎么回事。” 晋阳公主舒舒服服坐在椅子里,就当看戏似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一群人。 “姐姐居然连妹妹每天随身带着什么都这么上心,当真是姐妹情深不比一般,只是妹妹虽说有些粗心,身边跟着的人也都有些丢三落四的习惯,但幸好江女官来了,给画夜出了个主意,每天将妹妹出门随身所带的东西登记造册,回来时一一比对,以免今天丢块帕子,明天丢个镇纸,后天就得丢人了。” 画夜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翻了两页,高举过头顶,越过太子,直接给掌正呈了过去。 张掌正也大大方方的把册子摊开,几个花白胡子的一起研究半天,果真没有镇纸一项。 “江女官,昨日来找你的那个小宫女,是重芳宫里的人么。” 江梨摇摇头。 “下官初来重芳宫不久,多数人都不太记得,只是现在想来,那个小宫女的确不是重芳宫里的人。” 晋阳公主嗤笑一声。 “既然本宫压根就没带什么所谓的寿山石镇纸,画夜自然不会让什么小宫女去给江女官传话,想来那个小宫女现在是找不到了,太子哥哥既然要查,那就干脆查一查吧,妹妹也很好奇那支笔到底会在哪里。” 张掌正皱着眉头,看了一圈太子隆昌公主,又看了一圈晋阳公主画夜,最后才看向江梨。 比起卢莲枝,江梨让他的印象更深。 毕竟那幅画所展现出来的意境和笔力,都已经大大超过了他看到江梨本人之后的预期。 要他来说,文人本性发作,他也不愿意相信能画出那样风骨的画的人,会眼皮子浅到去偷公主的东西。 “太子殿下确定要查?下官的意思,此事疑点颇多,若只是为了一支笔,倒是可以到此为止。” 给公主留点面子嘛,这点圆滑还是得有。 隆昌公主斩钉截铁的说为了皇室颜面必须得查。 她都布置好了,江梨承认得太痛快,让那两个负责在路上作证江梨的确来了女官所的小宫女都没机会出场,但晋阳公主那边的准备再足又能如何,她很确定那支笔一定会在江梨房中被找到。 一个新晋伴读,居然敢动她身边的人,还动得不留痕迹,怎能不除。 虽然张掌正没有发作,但父皇前些天来看母妃时,特意召她来训斥了一顿,身为公主怎可毫无才情而用伴读代笔,这些事情她一直都做得十分隐秘,江梨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 公主发话,太子默许,张掌正便也不好多说,派了柳青阳亲自盯着去江梨房中,还特意找了两个小太监来,让他们在文思院里好好找找,万一是公主记错了落在哪儿呢? 第31章 打脸 张掌正对于江梨的态度,柳青阳还是很清楚的,搜查一事做得秘而不宣,一路上对隆昌公主那几个唯恐天下不乱,逮到谁都想说一句自己公主丢了东西的宫女太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拦话拦了一路。 江梨的房间就和她本人一样,简简单单,毫无装饰,处处显着拘谨和守礼。 宫女太监们一通乱翻,甚至连床铺底下都钻进去仔仔细细摸了一遍,依然什么都没找出来。 再回来时,几人的表情便有些微妙了。 隆昌公主志得意满的看向自己的贴身宫女。 后者一脸沮丧的跪去了地上。 “启禀公主,奴婢找过江女官的屋子,什么都没有。” 隆昌公主生生忍住了自己一声废物的怒吼。 怎么可能没有! 她亲口吩咐放进去的!卢莲枝甚至亲眼看到那个小宫女把东西递进了重芳宫! “江女官最近没出宫?没见过什么人?” 卢莲枝也有些惊讶,但到底脑子还是转得快的,不在房里,说不定是已经销赃了呢? 晋阳公主嗤笑一声。 “姐姐可真看重我这个伴读,搜了屋子还不算,这是打算搜到朝臣家里去么?” “妹妹话不能这么说,毕竟那天只有江女官一人在宫学,于情于理我都是要问她一声的。” 再不占理都得找出理儿来,后宫之中生存无外乎如是,能混上贵人的都算是人精了,至于嫔位再往上走,家世机缘自身条件和努力,缺一不可。 这样贼精贼精的女性教出来的闺女,自然也继承了母亲的优良传统。 尽管隆昌公主内心翻江倒海把江梨钉小人钉了十万遍,外表看上去还是一片和睦与慈祥。 满宫学里帮隆昌公主找笔的太监头子在门外探头探脑,张掌正对于姑娘们之间你丢一支发钗我缺一支笔的内斗活动已经相当不耐烦,若不是隆昌公主拿着皇上御赐的笔说事,这种破事他是理都不想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很明显就是晋阳公主和隆昌公主两个人之间的扯皮,然后江梨恰巧被挑中当那个背锅的倒霉鬼,至于么。 满肚子不耐烦的掌正大人,不好发作太子,也不好发作公主,更不愿意发作江梨,于是,鬼头鬼脑的小太监就成了最佳人选。 白胡子老大爷发起威来的时候,还是比较恐怖的,一声怒吼之下,门口的小太监顿时一个哆嗦,猫着腰跪去了江梨身边。 “奴才恭喜公主,贺喜公主。” 小内监是新进的宫学,还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只知道隆昌公主丢了笔很着急,晋阳公主和太子也在帮忙找,张掌正一吼,顿时想巴一下公主的大腿。 “那笔找到了,就在卢伴读的柜子里。” 晋阳公主没忍住,哈的一声又笑了。 “姐姐这位伴读可真是心细,生怕姐姐这支爱笔丢了,巴巴的收到自己柜子里,替姐姐藏着呢。” 卢莲枝脸色惨白。 这怎么可能,那支笔是她亲手交出去的,怎么可能又回来。 “下官拜见掌正大人,掌笔大人。” 事情瞒得住宫学外面,毕竟瞒不住宫学里,薛从安本来就在习政馆里整理卷宗,小太监们跑过来跑过去翻箱倒柜,自然也要问一问发生了什么。 张掌正嗯了一声,示意薛从安有话快说。 “昨日因掌笔大人要找东西,留了下官在习政馆,下官找全之后已经到了中午,打算出去时正好碰到江女官过来,说是要找晋阳公主落在才思院里的镇纸,下官见快到午膳了,便帮着找了一下,的确是没见到隆昌公主说的那支御赐的笔。” 江梨原本低垂着头,薛从安话每说一句,她的眼睛就睁圆一分。 不对,这不对! 她昨天来时,什么人都没碰到,更别说薛从安。 为什么他会跑到这里来说这番话? 江梨内心的小火苗,蹭蹭蹭蹭又燃烧了起来。 上辈子我死活追到手了也没得到心的男神,这辈子对我有意思还主动凑上来,我该怎么办,在线等! 张掌正也没想到薛从安进来是说这件事,楞了一下之后才看向江梨。 “刚刚公主问你,你怎么不说?” 江梨内心正在波涛汹涌的翻滚着事情结束之后她要如何面对薛从安的种种反应,掌正大人连问了两遍,才勉强回过神来,怕自己表情做的不到位,让公主看出破绽,干脆直接拿脸贴去了地面。 “回大人,公主没问。” 第三世她怎么就没这么好命,没人听她辩解,也没人替她作证,这一世倒好,自己只要照实了说,就什么都会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了。 看看,看看,这就是抱对了大腿的力量! 掌笔大人恰到好处的补了一刀,证实昨天他的确把薛从安留在了宫学里。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晋阳公主又尖酸刻薄了几句,倒是没发落卢莲枝私藏公主东西的罪名。 毕竟那只是隆昌公主一句话的事儿,她硬要说是自己交给了卢莲枝收起来,过后忘了,谁也不能挖出她们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回路不是? 痛打落水狗什么的,偷个东西的水还不够深,卢莲枝的家世外带隆昌公主偏心,保住她在宫里是绰绰有余。 掌正大人利索的发落了隆昌公主抄上十遍德女传八十二篇,而且点名一定要亲笔,谁也不能代写,卢莲枝作为公主伴读,不能规劝公主行事,要抄三十遍。 江梨站在扬眉吐气的晋阳公主身后,只觉得身心俱爽。 晋阳公主成功达到恶心隆昌公主的目的,神清气爽,连带着江梨鸡犬升天,不仅从公主身边的普通伴读,一跃而成为公主身边仅次于画夜的二号狗腿,自由度大大提升,而且待遇也水涨船高,搬去了离公主寝宫最近的房间,一应月例待遇都比照一等宫女来。 衣服首饰玩物吃食等诸多赏赐都捡好的来,晋阳公主一高兴,甚至每月还多给了江梨三天假。 不过这一点被江梨斩钉截铁的拒绝了就是。 她出宫去做什么啊,在宫里好吃好喝,她才不要回去看嫡母的脸色呢。 不过更重要的一点原因…… 还是她怂。 出宫代表着可能遇到同样是自由人状态的薛从安,她实在是不敢去和薛从安说隆昌公主那件事,而在宫里嘛,她永远都可以用人多口杂不好明说的借口糊弄过去。 “恭喜啊,看起来晋阳公主对你不错。” 宫学里偶尔皇子和公主也会在一起上课,连带着伴读们也有了互相交流,在皇子身上没了指望的伴读们,想要勾搭上高门贵子,这就是唯一的机会。 毕竟后宫的门禁还是很森严的,除了太监和皇上,就只有皇子侍卫能够出入。 皇上是不怕伴读互相勾搭,但他怕伴读和公主互相勾搭啊! 圣宗皇帝那一朝,民风尚算开放,就出了这么一个先例,圣宗最小的胞妹在宫学里不知道怎么和一位已有婚约的贵子互相看对了眼,最后居然还给他们成功的暗度了陈仓,等圣宗发现时,长公主腹中的孩子都快成型了。 至此之后,圣宗严禁皇子的伴读出入除宫学之外的其他后宫地界,只差在门口立上一块男伴读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以示男女之大防。 规矩便这么一代一代的沿袭了下来。 一般来说,皇子和公主一块儿上学的日子,公主们的身边往往是衣香鬓影,粉黛飘然,各家的庶小姐们可着劲儿争奇斗艳,为的就是能让人看上一眼。 最近晋阳公主心情好,赏给江梨的都是好东西,光是衣衫就裁了不少,总算是替换下了江梨那身朴实无华的女官服。 易北挑了个人少的时间,坐在江梨身后,装作是低头看安几上的书卷,声音却是止不住的轻快。 他实在是没想到,江梨居然能够做得这么好。 前几世容嫔晋封,完全是皇上觉得她教女有方,隆昌公主写的文章实在是让张掌正都欣赏不已,再加上家世也不错,才得以爬上淑妃的位置。 这一世江梨简直就是在容嫔脸上狠狠甩了几个连环巴掌,抽得容嫔脸都要肿了。 先是揭发隆昌公主找伴读代笔,此为德性有瑕,继而指使伴读诬陷他人,此为心地狠毒,最后还和晋阳公主闹得不和,此为不能容人。 好好的公主,突然变成了无德无行,心肠歹毒的货色,圣上哪里还会觉得容嫔教女有方?只怕是八皇子不日也会从容嫔膝下接走,另寻人抚养。 有这么几条在这里,容嫔的前途算是彻底堵死了。 上一世他决意争储时,容嫔是旗帜鲜明的太子一党,坚定不移的站在皇后角度摇旗呐喊,连带着母族都没少给他下绊子。 这一世没有了妃位,他倒是想看看,容嫔还拿什么和他作对。 江梨下意识的想扭头看看左右,脑袋才一偏便生生忍住。 易北的声音轻,又是在自己身后说话,只要自己不回头,就是不知道皇子在后面,不行礼也是情有可原。 “下官多谢殿下指点。” 完全没有接触到那么多阴私的江梨,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这么一次肥着胆子竟然能捅这么大的篓子,只是觉得打压了卢莲枝的气焰,外带让太子也能稍微看清楚这朵旷世白莲的真面目,颇有些出口恶气的感觉。 这声谢倒是也谢得真心实意。 易北轻轻笑了一声,站起身来。 “最近除了重芳宫和宫学,哪里都不要去,容嫔怕是恨上你了,你自己要小心。” 江梨轻轻扬起的嘴角顿时一滞。 喂喂喂你话不要说一半就跑啊,你倒是给我说清楚啊,我怎么就惹容嫔了啊。 你有本事给我出主意,你有本事别跑啊! 第32章 偷窥 易北倒是很轻松,提醒完拍拍屁股就走了。 可怜江梨,好不容易因为自易北而鼓起来的那么一点勇气,顿时又被始作俑者亲手砸了个稀巴烂。 容嫔是谁啊,那是两个月以后的淑妃娘娘啊,第三世时,先帝去后,太后因为太过悲痛,不过三月就随先帝去了,临走时不忘给新帝铺平道路,把德太妃连同小皇子一起赶去了边远的封地,贤太妃不问世情,没人管她,剩下就是淑太妃为大。 江梨对能在后宫里熬到太字辈的人有一种天生的敬畏,何况这一位是把太后都给熬下来了的存在,手段可想一斑。 被这位祖宗盯上,还能有她的活路么…… 于是晋阳公主更衣回来,看到的就是自家呆呆的伴读姑娘,趴在桌上,神色委顿,好像下一秒就要撅过去了一样。 “你这什么表情啊,本公主会吃了你么。” 从来都是元气满满地晋阳公主,很看不惯自己身边的人一副没精神的样子,当场就让画夜上去给了江梨脑袋一巴掌。 江梨猛然回头,想起易北提醒,开始正式考虑自己取代画夜,成为晋阳公主守夜贴身宫女的可能。 画夜敏感的察觉到了对自己饭碗的威胁,往晋阳公主身边站了站,警惕的瞪着江梨。 “都给我精神点,我身边就没你这样丧气的,你还算是头一遭。” 跟在晋阳公主身边最大的好处就是,很多时候你只要听骂就行了。 在长达半刻钟的无差别人身攻击之后了,江梨终于把表情调整到了让公主满意的状态。 “这才对,以前那副丧气样子看着就让人来气,你看看人家的伴读,跌了这么大个跟头,还龙精虎猛的。” 江梨差点没一口茶喷去晋阳公主裙子上。 最近公主迷上了看野史杂记,民间小话本子是一篇接一篇的翻,书房里藏了无数本,有的时候熬夜点灯也要看完一回才睡。 后果就是遣词用句越发生猛,就卢莲枝那副弱柳扶风的样子…… 怎么可能是龙精虎猛啊姐姐! 今日涉及皇子学业,掌史大人亲自上课,花白胡子的老爷爷坐在上头,念书就和老和尚念经一样,没一会儿下面公主就睡倒了一片。 伴读们没有公主那么大胆子,只能一人抄两份批注,各个奋笔疾书,要多认真就有多认真。 等好不容易熬到放课,一堆公主们就和得了特赦一样往外跑,晋阳公主带着江梨走到半路,猛地一拍脑袋,推了江梨一把,想了想,又赶紧把她扯回来。 “不行不行,这回是真落东西了!” 江梨被扯得一胳膊挤开画夜,还没来得及和她解释自己对公主侍女之位毫无兴趣,晋阳公主就附耳上来了。 “那本包着孝经卷的外壳,你必须得去给我取回来。” 江梨:“……” 她懂了。 这还非得是她去不可,虽说一般的本子都经由了画夜的手,悦嫔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问题是那一本的尺度实在是大到超出了悦嫔的容忍底线,晋阳公主从来都是偷偷摸摸的藏着,除了自己这个身家清白的伴读,其他人是一概不知道。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让它留在宫学,万一哪天隆昌公主想起来去翻一翻,不就是个天大的把柄么。 隆昌公主已经用过陷害这一招,应该不会再用第二次吧。 江梨认命的调转脚步往回走。 今日的课业无聊,公主皇子一个比一个跑得快,晋阳公主又是走到半道上才想起来把书落学里了,江梨回去时,不出意外又看到了一间空落落的宫学。 除了那次中午,江梨这还是第二次来放了课的宫学,里面依旧是一个伺候往来的宫人都没有,偌大一个院子,偌大几间屋子,都和死了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 按理说也不应该啊,掌正掌笔不在,好歹从教可能也在啊,就算是从教也都回去了,宫学里伺候炉子扫撒的太监宫女也该留人值守才是。 不过,完全不清楚宫学里规矩的江梨,并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个上头。 以画夜的仔细性子,应该不至于把东西留在桌上,多半都是以为公主不会回去看了,然后收去了柜子里。 江梨脚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径直去了公主们存放物件的耳室。 然后她就被人拉住了,在她右脚即将踏进耳室的前一刻。 两道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 左边的说: “过来,和我一起看戏。” 右边的说: “殿下,要不要打晕。” 江梨如丧考妣。 她这辈子都不想碰到的人,和她这辈子拼死也要扒紧了的人同时出现,而且这俩人的关系看上去还是这么的亲密无间,她该怎么办。 不过很快,江梨就不用再发愁这件事了。 因为紧闭着的耳室的门里,传出来的声音,让她顿时觉得这个世界不会再好了。 细碎的衣裙摩擦声,和低沉而略有些粗重和喘息声,以及那种盈盈弱弱带着点爽和娇羞的低吟,尤其是那道男声,江梨简直不要太熟啊! 太子殿下。 联系上第三世时听到的各色小道消息,和太子殿下在耳室里坦诚相见的人选只有一个。 卢莲枝。 不过传言居然是真的么,他们这一对不要脸的狗男女居然真的在宫学里就勾搭上了,而且是真真切切的勾搭上了么! 江梨震惊的偏过头,易北则淡定的回了一个就是这么回事的眼神。 孟陵悄无声息的把屋顶上的小气窗推开一点点,然后一手江梨,一手易北,把俩人提到树上选好角度放好,接着自己站到二人身后,三人一起看屋里有关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运动。 江梨震惊得都忘了捂眼睛。 当然,从内心的直觉来说,江梨并不觉得这是一件不能看的事情,毕竟活了四次,她还嫁过一次人,嫁的这个人刚好还是太子。 不管是否出于情愿,但事实就是这样。 太子那点子事情,她还有哪儿不熟的么,看看怎么了? 易北也看得津津有味,这种天赐的把柄,看来他都不用等到秋狩,就能直接削弱太子殿下在皇上心目中的好感度啊。 至于孟陵,经历过暗卫那种严酷训练出来的人,看谁都和看一本人体解剖学一样,纯粹是出于专业和职业的眼光,毫无半分旖旎。 屋内战况越发激烈。 粘稠的水声和白肉在眼前激烈的碰撞,江梨终于明白为什么太子那么喜欢卢莲枝了,这种穿上衣服是清纯少女,脱了衣服是淫娃荡妇的类型,换了哪个男的都爱得不行。 “他们这不是第一回了吧。” 第一个淡定的从技术角度提出问题的,是江梨。 易北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看这个样子,起码是在我入宫学之前就有了。” 顿了顿,易北抛出第二个技术问题。 “她不用服避子汤?” 孟陵淡定的嗯了一声,手指竖在唇边,示意二人噤声。 太子身边伺候的小太监鬼鬼祟祟的走进来,把手里端着的黑沉沉的汤药放在门口,又鬼鬼祟祟的跑了。 易北摸摸下巴,意味深长。 “听说最近掌正大人身体不好,炉子里经常温药啊。” 孟陵似乎是被噎了一下,几个起落飞檐走壁,从掌正房中偷出药罐,把两碗药对调。 江梨:“……” 你们两个才是勾搭上不止一天了吧! 她倒是不觉得卢莲枝吃掌正的药有什么不对,毕竟都是些温补药物,吃不死人,可你们让掌正大人服避子汤真的大丈夫? “上次把隆昌公主御赐那支笔放在卢莲枝柜子里,也是你?” 不过看到孟陵出入宫学里各个角落直入无人之境,江梨倒是品咂出了一点味道。 隆昌公主要陷害自己,虽说是轻敌了些,随便扯了个东西就要往自己脑袋上扣黑锅,但也不可能太过于大意,那支笔一定曾今出现在自己房中,只是不知道为何又回来了宫学里。 她有想过薛从安,但若薛从安真的参与此事,不可能到最后才匆忙赶来给自己作证。 易北虽说能猜到一些,但毕竟现在身份和之前不同,不能像从前那样随意行走,大概也不是他。 至于暗卫,她也想过,只是秋娘厌恶自己,孟陵怀疑自己,这两只是怎么看都没有那么好心的人。 而晋阳公主只以为是自己提前撞破消息,把东西又偷龙转凤带了出来,对她大为赞赏,其余的倒是没有多问。 江梨心里憋得难受,只是苦于无人能求证。 如今看到孟陵和易北这样勾勾搭搭的,若是易北让孟陵注意一下自己这边的异动,然后他顺水推舟的帮了一把,倒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江梨问完之后,就见易北和孟陵两个人,毫不犹豫的,齐刷刷的点了点头。 江梨:“……” 这种明明应该是借机报仇了的爽感,在易北和孟陵这么利索的承认之后,她怎么就总是觉得,自己好像又被当了枪使呢…… 要说生气似乎也没有,但要说很高兴吧…… 她也高兴不起来了啊摔! 第33章 上报 毕竟是偷偷摸摸的事情,太子完全没有发挥他在江梨认知中的时间水准,孟陵换完药没多久,二人就云散雨收,各自整理。 江梨一直到卢莲枝出门来喝避子汤的时候,才猛然发觉自己竟然当着两个纯爷们的面,淡定的围观完了一整场活色生香的春宫。 救命,我该怎么挽回在金大腿心目中纯情少女的形象…… 江梨内心十分崩溃。 “太子殿下最近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东宫侍妾都收了好些个,怎么最近越来越频繁了。” 大概不是经常服药的缘故,卢莲枝并没有喝出药已经被掉包,二人又站在门口你侬我侬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告别而去。 孟陵又一手一个,把看热闹的两只提下树来。 易北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话语里也不见有多少遗憾。 江梨:“……” 合着你还看了好几场! 这种事情看多了长针眼啊,未来的皇帝陛下。 “你怎么又回来了?” 易北感慨完太子,总算想起了江梨。 江梨默默看了一眼在一旁捏着拳头似乎是随时想把自己灭口的孟陵,赶紧扯出虎皮当挡箭牌。 “晋阳公主落了东西,让我回来取。” 易北挑挑眉。 “又落东西了?” 江梨赶紧澄清。 “这回是真的,是公主亲口对我说的,让我回来拿。” 易北倒是没纠结这些细枝末节,隆昌公主这次太急了些,也是太子急于想在卢莲枝面前卖好,而卢莲枝又急需在隆昌公主面前挽回声誉,几下凑在一起,才撺掇得隆昌公主亲自处理江梨。 现在张掌正对隆昌公主品行的印象已经打了折扣,这会儿她再想动江梨,不免给人落下徇私报复的口实,所以这一阵子应该还挺安全,不会出什么事。 至于容嫔,她大概得等到别人封了淑妃,才会后知后觉的发现到底是谁挡了她的路,不过到了那个时候,早已是木已成舟。 易北不确定从前皇上是否对容嫔流露出要晋她位份的意思,但他能肯定,皇上对临时改变主意这种事情,一定不会透露半点风声。 不过未雨绸缪,他相信江梨应该能听得懂。 “不过你取东西花了这么久的时间,你打算怎么和公主解释?” 江梨苦着脸和易北商量。 “殿下,我能说实话么。” 易北颇为大度的挥挥手。 “那就说吧。” 哎?这么好说话?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江梨一时都觉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然后她就看见,孟陵站在易北身后,默默的冲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江梨泪流满面。 我知道啊,保证不会卖您的,您能别老和我打打杀杀的么,不利于身心健康啊大哥…… “就是再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说出来有你在。” 江梨进屋之后,易北才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实在没必要这么吓唬她。” 孟陵诡异的沉默了一小会儿。 “只怕万一,利益当头,她会选错。” 易北轻松的笑了起来。 “不会,她绝对不会。” “她很清楚,依附谁才是最大的利益。” 易北说这话的时候,人还背对着孟陵,自然看不到孟陵那抽搐的嘴角和扭曲的表情。 当然,这也不能怪他,即便是他现在暗地里默认了易北的一些行为,也只不过认为易北可以出人头地混上封王。 就皇上所表现出来的倾向来看,太子之位简直是固若金汤,就算是五皇子都无法撼动,易北一个刚刚冒头的小透明,怎么会有这么笃定的他能坐上龙椅的想法啊。 脑子抽了么…… 除了空气中还留有一些腥膻气味之外,其他东西都保存得还不错,没什么大战过后的痕迹,江梨迅速进屋找到晋阳公主要的小黄书,又飞快的和依然站在门口对自己虎视眈眈的易北孟陵告了个罪,才连滚带爬的冲回了重芳宫。 晋阳公主已经吃完了一碟点心,又灌下了三杯消暑的梅子汤,才等到自家伴读跑回来复命。 “我还以为你是死在路上哪口荒井里了,在想再过半个时辰你不回来,我就让画夜出去给你收尸。” 捂在怀里的书册还带着微微的体温,晋阳公主遣退旁人,嫌弃的拿两个指头拎起书来抖了抖,翻开迅速扫了一眼。 江梨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努力让自己脸色变得更差一点。 “殿下,下官在耳房看到卢小姐和太子殿下了!” 晋阳公主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这两个眉来眼去的又不是第一天了,看到就看到,你还当个新鲜事啊。” 末了还哼了一声。 “所以我才看不上那狐媚样子,整天儿想往上爬。” 江梨几乎是下意识地轻轻说了一句。 “可是她已经爬上去了啊。” 晋阳公主一口茶喝进了鼻子里。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江梨轻轻咳嗽一声。 “殿下,下官说的是,下官碰到太子殿下和卢女官,两个人,在耳室,下官等他们走后才进去。” 晋阳公主难掩激动的站了起来,双手捏住江梨肩膀,眼神灼热得像素了几十年的狼陡然之间看到了肉。 “他们发现你了?” 江梨摇头。 有孟陵在,他们倒是想。 “不过卢小姐似乎身体不太好,出来时还喝了一碗药,生病之人还在公主身边伺候,只怕是要过了病气的,到底殿下和公主也是血脉姐妹,有什么过不去的过节呢,殿下时常也要劝劝隆昌公主才好。” 想了想,江梨决定在不供出孟陵的前提下,再给晋阳公主一点提示。 避子汤什么的,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才不会知道呢哼唧! 晋阳公主楞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江梨说的应该是什么,“你真的看到她喝药了?” “下官过去时,就是看到太子殿下身边的内侍把药碗放在门口,这才发觉不对躲了起来。” 要和人苟且,总得遣散无关人等,所以江梨的确可能没有碰到其他的人。 但光清场也不够,还留人放风,以备不虞,而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太子只留了一个人把守。 如果那个留守的人刚好还有其他工作,比如说去给太子善后,端上一碗热乎乎刚熬好的避子汤,便会出现一个无人望风的空档期,如果江梨恰巧在这个时候撞过去,的确可能不被人发现。 有理有节,合情合理。 江梨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这谎话,真是越编越溜了。 晋阳公主又反反复复和江梨确定了好几遍,确认江梨的确是亲眼见到了两个人苟且,而且一定没被二人发现,才语重心长的拍着江梨的肩,说了一大通这种事事关太子名誉你千万不要乱说否则一定会被灭口云云的话,满面春风的找自己亲妈去了。 私相授受这种事情,不是公主们你丢本书我拌个嘴的小事,更何况其中还涉及太子,必须要好好筹划一下,争取把把柄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从前隆昌公主身边的伴读和走马灯似的换,她早就疑心是不是有些这样那样的瓜葛,只可惜隆昌公主实在是做得滴水不漏,她也抓不到把柄。 现在好了,伴读自己爬上太子的床榻,还被人看了个正着,而且这两只连地方都不挑,就在宫学里苟且,肯定不是第一回了,以后是直接带人抓奸好呢,还是用别的方法撞破好呢。 晋阳公主摸着下巴,愉快的遣退了悦嫔身边伺候的宫人。 母女两只关在房间里,唧唧啾啾了整整一个下午,晋阳公主才一脸“老娘我这辈子心满意足了”的表情,从内室出来,一路上碰到谁赏谁,逮到谁夸谁,直夸得重芳宫内人人自危,各个跑去和画夜打探今天公主到底哪根筋没搭对。 而窝在房间里,完全没去管后续发展的江梨,并不知道,此时她在晋阳公主心目中的地位,已经从一个可有可无的炮灰伴读,先是变成了比较重要的军师伴读,最后升级成了不可缺少的福星军师伴读。 她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出来的东西,江梨回去取个东西就撞见了,这是何等的运气啊! 而且这人脑子清醒,家世清白,在家没地位,宫里又得罪以容嫔为首的太子一党,为了保住自己生活水平和小命,只能依靠自己这棵树,不对自己忠心都不行,再加上丫还是一副木头木脑的样子,生活上谨小慎微,言行上谨言慎行,简直是让人无法防备还抓不着什么把柄,她上哪儿去寻摸这等好奴才啊。 真是赚到了。 心情十分愉悦的晋阳公主,走到房门口时,一拍脑袋,决定干脆连女官所都一起打赏了算了。 第34章 代笔 江梨不知道晋阳公主到底和悦嫔娘娘达成了怎样的后续手段共识,反正在她所能接触到的层面上,晋阳公主不仅没有为此而对隆昌公主冷嘲热讽,反而对隆昌公主再三忍让,再加上隆昌公主之前受挫,对晋阳公主也多番示好,二人竟然隐隐有和解的趋势。 直到有一天,掌笔大人上课时,卢莲枝突然脸色惨白的捂着嘴,不顾众人惊异目光,一路冲出教舍,蹲在柱子底下干呕半天,隆昌公主与晋阳公主和谐的姐妹生涯,彻底走到了头。 晋阳公主表示出了对隆昌公主伴读那不符合常理的,极其上心的人文关怀,在悦嫔娘娘动用人脉暗中不懈的努力下,几乎把整个太医院都搬了个空,从年轻的刚入太医院的新晋院士,到年老的快要致仕的老院判,只要是在太医院当值而又没什么事的,全都给请到了宫学。 在等待太医到达的时候,晋阳公主又面色焦急的和宫学里所有的皇子公主包括教授从教一干人等,表达了自己对卢莲枝身体的严重关心,语气之诚恳,用词之恳切,嗓门之洪亮,都把院内树上停着的鸟给活活惊了起来。 院判大人对这么大阵仗居然只是给一个伴读看病表示出了很大不满,满皇宫里他只要管皇上,连给太子诊脉的时候都少,这会儿居然要沦落到给伴读切脉,严重拉低了自己的档次,于是跑到一边和掌正大人闲聊,一起痛斥最近的年轻人喜欢小题大做,一点都不沉稳大气上档次。 被推出来资历最轻的年轻院士好不容易得了个切脉的机会,欢欢喜喜的给卢莲枝诊了一炷香时间,最后苦着张脸请来了自己的师父。 师父诊完之后,便又苦着脸请到了自己的上司。 于是上司推上司,最后终于推到了院判面前。 花白胡子的老头骂得正欢,陡然被扰,对太医院最近的水平又发表了一通不屑,才上前搭了三个手指头,片刻之后瞪了一眼一群巴巴围着的后学。 “不就是个喜脉,一个两个都什么眼神。” 一群太医都要哭了。 您一个只负责伺候皇上脉案的太医头子,当然不怕把这件事情嚷出来啊,有皇上加持,后宫争斗谁敢斗您头上来啊,这不都是绕着您走的么。 我们一群小透明,随便哪个贵人主子在龙床上嘀咕一句我们做事不认真,或者是难产时正好碰上侍奉,不就是随时皇上一句治不好我让你们太医全部陪葬的命么。 这种未婚少女先有孕,还是在宫里发现的,摆明了是涉及皇子名誉,谁敢梗着脖子乱嚷嚷啊。 院判大人一语惊天,砸得宫学里死一样的寂静。 晋阳公主先一步反应,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看着隆昌公主。 “这种事情,想来也不是卢小姐想要的,必定是个意外,姐姐千万不要怪罪卢小姐,怎么说也是伴读缘分一场。” 隆昌公主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狠狠瞪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卢莲枝。 果然是个扶不上墙的下贱胚子! 她都叮嘱多少遍了,一定要忍耐,她迟早会帮她出头。 居然还是这么耐不住,还敢私自停了避子汤药! 这么着急想飞上枝头变凤凰,都忘了现在人还捏在自己手里呢。 自己起码有一百种方法让她身败名裂,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只是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件事情和晋阳公主有脱不了的关系? 事关风纪,卢莲枝又不过一个伴读,归根到底还是归宫学里管的,张掌正当场便冲隆昌公主告了罪,派人封了卢莲枝的房间,一应东西算数拿箱子装了,送来宫学封存。 接着就宣布停课三天,遣散所有皇子公主,又在宫学内腾出一间空房暂时安置卢莲枝。 清场完毕之后,掌正不由分说的拖着院判大人,直接冲向了皇上的书房。 如果只是和伴读勾搭,那还好说,万一牵扯上皇子,谁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这种事情,不跟皇上报备一声都不行。 晋阳公主意气风发的走在回重芳宫的路上,还大度的放了江梨的假,让她去和其他伴读好好交流交流卢莲枝的光辉事迹。 听仇人不光彩的八卦什么的,真是想想都很开心啊! 只不过江梨对于这些八卦实在毫无兴趣,扎在人堆里听了两耳朵,就打算回去和公主复命。 然后她就被人截了胡。 相比起之前扛人还会和她打声招呼,这回基本上是毫无征兆,江梨前一秒还好好的走在路上,后一秒就觉得眼前一花,天旋地转之后又开始了被动高速移动。 你妹! 被顶着胃一路差点没被颠吐了的江梨,内心里把写着孟陵名字的假想小人扎了千万遍。 “大人……您下次找我就跟我说一声,我不会跑的。” 最终目的地依然是宫学,孟陵把人放下来时,后者捂着肚子一脸菜色的和他打商量。 “殿下找你。” 罪魁祸首毫无愧色,轻松转换话题。 江梨暗搓搓地磨了磨后槽牙。 “来了?” 易北就坐在一堆箱笼里,抬头冲江梨笑了笑。 “过来一起看罢。” 江梨抬手扶额。 前脚掌正才软禁卢莲枝,自理去找皇上报备此事,这会儿估计还在御前嘀嘀咕咕呢,你现在就跑来翻东翻西的真的好么! 拜托你不要这么胆大妄为下去了好不好。 “你看看这个,有点意思。” 尽管江梨内心小人已经脱力跪地,但易北仍然毫无察觉,伸手递了几张白笺过来。 江梨破罐子破摔的在易北身边坐下。 白笺是上好的纸,一笔蝇头小楷写得极为工整,内容是才华横溢妙笔生花,从遣词用句到内容思想无不显示出作文人深厚的才学功底。 和第三世时太子拿过来与她品评的卢莲枝的文章风格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看上去很眼熟就是了。 绿茗湖游记。 似乎是自己当了侧妃之后,有一次随太子出游,回来后卢莲枝才写的东西啊,怎么会这个时候就出现了? 难道说卢莲枝也是…… 不对不对,不可能,如果她也是重来过的话,怎么可能被晋阳公主算计得这么毫无还手之力。 易北又递过来几张纸。 江梨一看就给囧了。 上面分别写着,佛光塔游记,清平观春夏秋冬四行记,游落霞山等等一系列出游手记,囊括了所有京郊可供达官贵人们游玩的各色景点,时间轴跨度之大,令人叹为观止。 “先生讲学的内容都很固定,范围和顺序大致能够推测得出,德情讲完之后惯例会讲雅趣,她猜的这些题目都很有可能会碰中。” 易北似笑非笑的看着江梨。 “只是她为什么要提前猜这些?” 江梨满头黑线。 答案呼之欲出。 伴读虽说比女官自由,但毕竟是在公主身边伺候,出宫一趟也不算容易,万一先生布置了题目,时间又少,再出宫找人代笔只怕来不及,所以才提前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实在不行还能随便拿出来改一改搪塞过去。 这朵白莲花居然连内里都是假的…… 太子到底看上她什么了啊。 范阳卢氏虽说也是大族,但比起王谢二族来说,还差了那么一点的,太子之后要娶的正妃就是谢家的嫡出二小姐,谢倾歌,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实力碾压卢莲枝的存在。 如果不是太子实在宠爱卢莲枝,这货在谢倾歌的手底下,实在是翻不出什么波浪来。 “这人是谁?” 饶是易北活了四次,也对这人毫无印象。 原因无他,身为纯爷们的皇子,他实在是不会去特意关注兄长的妾室到底是个什么人,更遑论她在后院里玩的花招。 根本就不是一个层面的东西。 孟陵利索摇头。 “殿下,微臣只是暗卫。” 换句话说,我只负责皇上安危,撑死看一下后宫是否失火,至于臣子家的私事如何,那是东边管的事了。 你这么问我,微臣很为难啊! 易北便回头看着孟陵。 “西四所势力盘根错节,卫所和锦衣之间还不算死不往来,据我所知,你家大人和东边那位管事关系还很不错。” 孟陵沉默半晌。 “殿下,微臣只不过是一个暗卫,甚至还没做到十长。” 暗卫十人为一队,十人之首是为十长,十长之后才是卫所行官,代表着正式进入卫所的管理层。 易北轻轻笑了笑。 “你只是一个暗卫,那上次打晕我的那一位呢,也只是个暗卫?你和她关系如何?” 虽然说易北是没见到打晕自己的人的正脸,但在晕到的那一瞬间,还是看清楚了一些东西。 比如那人和卫所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发型。 暗卫身为最隐秘的存在,所有人的衣着打扮完全不需标新立异,人人都是一样,除了一人。 卫所里唯一特立独行的女汉子,秋娘。 特殊代表着特权,秋娘和卫所上上下下一干大老爷们的关系都处得不错,别人任务完成得好那是理所当然,她的任务只要没出错那就是意外之喜,久而久之,卫所的大人对她是极为欣赏,年纪轻轻便已提拔为行官。 孟陵也正是因为和秋娘关系不错,才得以忙中偷闲,每回都被易北抓包。 易北回头继续翻找自己面前的箱笼,还抽空和江梨使了个眼色,压根没给孟陵拒绝的机会。 “去查清楚吧。” 江梨:“……” 明明是你自己一定要查清楚谁给卢莲枝代笔,好看看自己是否能将那人收归己用,现在你身边宫女太监伴读一个伺候的都没有,唯一能压榨的只有孟陵,根本不是借题发挥给我报他对我的一扛之仇,你以为我不清楚么! 我不会承你的情的啊摔! 第35章 秋狩 易北足足在宫学里翻了小半个时辰,才恋恋不舍的从箱子堆里抬起头来。 江梨则秉承反正你不能当着十一皇子面杀我的原则,缠着孟陵问八卦,隆昌公主的卢莲枝的晋阳公主的宫女的太监的女官的,只要是能想到又和西四所无关的,统统都问。 以至于最后江梨走时,孟陵看向易北的眼神,十分哀怨。 让直男说八卦什么的,真是最讨厌了! 江梨最终没有资格参与卢莲枝与太子殿下关于孩子归属权的撕逼大会,只是从晋阳公主偶尔心情好时漏出来的口风里大概拼凑出了一些事实。 第一,卢莲枝的确是有了,而且月份还不小,都三个月了。 第二,从皇上的口气和态度上来看,卢莲枝似乎并没有把太子咬出来,至于她说那孩子到底是谁的,晋阳公主也不知道。 第三,卢莲枝大概很快就要嫁人了,只不过圣旨压根没赐婚,只是以其品行不佳给逐出宫去了。 第四,隆昌公主被莫名禁足,谁都不知道原因为何。 没有对手的平静生活一过就是一个月。 一直到一道圣旨突兀降临重芳宫。 上曰,悦嫔久在宫闱,德行出众,宜教养皇子,上甚嘉许,特晋封淑妃。 晋阳公主大概早就收到风声,也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惊讶,倒是江梨,被这个消息震得久久不能自己。 “瞧瞧你那样子,不就是晋封么,看习惯就行了。” 接旨完毕后,晋阳公主吩咐画夜接着染指甲,粉红色的凤仙花汁衬着白皙的皮肤,越发显得娇嫩可爱。 “晋封就把你吓成这样,回头你要是知道八弟也归我母妃养了,不得活活被吓死啊。” 江梨如遭雷击。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是容嫔晋淑妃,抚养八皇子么? 怎么就变成悦嫔了? 晋阳公主下巴抬得高高的,居高临下睨着江梨,哼了一声。 “没出息。” 江梨已经没空去管晋阳公主对自己的嫌弃了。 容嫔没有晋淑妃,她会怎么样? 宫中能坐到嫔位就基本上是算站稳了脚跟,容嫔如果不犯大错,一般是不会降级,她挡了容嫔封妃,难怪易北说让她小心容嫔。 想来易北身为皇子,或者皇上曾经对他流露过要晋容嫔的意思。 啊啊啊自己竟然听不懂,果然是自己太蠢了! 完全陷入自怨自艾情绪的江梨,并没有意识到,易北其实从根本上来说,是和自己一样,拥有重来四次的资本。 正所谓人比人气死人,同样是重来四次,易北偏就能把江梨当枪使,打得还全是替她考虑的旗号。 只不过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江梨倒是也没太担心自己的处境了。 毕竟悦嫔已经封妃,连带着自己的身份也水涨船高,嫔到妃之间的距离差的何止是一个品级,容嫔就是想要除去自己,也得掂量一下她动不动得了妃位身边的人。 而且晋阳公主现在还觉得自己有用,即便出事,也会替她出头,不至于一点小事就把她推出去当挡箭牌。 “收收你那表情,回头给我母妃看到,又该说我身边的人欠调教。” 晋阳公主每天是必须要去给悦嫔请安的,画夜身为贴身宫人必须陪同,但江梨不过一介伴读,还没资格觐见嫔位,更遑论悦嫔现在已经是淑妃。 她也就是在刚开重芳宫的时候见过悦嫔,其他时候根本见不着。 江梨刚从居然不是容嫔封妃的震惊中出来,立刻又被淑妃娘娘居然要亲自召见我的消息给砸晕了。 “是……下官做错什么事,娘娘要训斥我么?” 晋阳公主就又冷笑了一声。 “你就算是做错了事,也是本公主训斥你,你要有本事能惊动我母妃,还不如直接洗干净脖子等死,实话跟你说了吧,过阵子是秋狩,你跟着我去,母妃才指明说要看看你。” 江梨这才放下心来。 皇家秋狩是大事,非贵非宠不得随驾,被选中的幸运儿自然要对带出去的奴才千挑万选。 要够忠心,够机灵,才能在不给主子丢脸的前提下,迅速领会主子意图,努力抓住每一个机会,替主子上位铺路。 最近江梨在晋阳公主心中分量够重,又是伴读,留在宫中反而不合适,当然是得跟着跑的。 淑妃替亲闺女看看身边的奴才,也很正常,走个过场而已。 不过她似乎总是觉得,这次秋狩好像是不会很太平啊…… 上一世她好像听贤妃提过一耳朵,说是什么闹得太过了,等她还想再听时,贤妃已经止了话头,转而和她讨论起诸子百家来。 当时贤妃说的诸子百家里的哪一篇来着? 重来那么多次的好处就是,江梨一心二用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表面上和贤妃说得妙趣横生,实际上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不过到底说的什么呢? 秉承着一贯后知后觉的大条神经,江梨一直到这一世,才隐隐有些回过味来,当时贤妃应该是借史来提醒自己现在的局势,只可惜她是真的没走心。 “行了,你这几天就等着母妃喊吧,回头让画夜帮你收拾东西,等你自己收拾,本公主的脸都不知道要被丢到哪里去了。” 晋阳公主染完指甲,又开始了每日例行的对江梨审美的鄙视。 秋狩当前,别说公主们心思已经飞了,就连皇子们也有些坐不住,掌正大人乐的卖好,松了不少规矩,晋阳公主今天干脆就懒得去宫学,躲在房中犯懒。 “妹妹好清闲。” 宫学里要偷懒都是随大流,一个跑了,剩下的都不会安心,晋阳公主才喊了几声无聊,三公主就带着伴读来给她解闷了。 晋阳公主大度的把江梨推给曾倩,放假半天不要伺候。 “你这日子过得不错啊。” 晋阳公主三天两头嫌弃江梨品味,后果就是勒令画夜随时拯救江梨那从头素到脚,从里素到外的风格,到了最后画夜都不用喊了,自动自觉的包揽了江梨屋子的布置,和每天穿戴的事宜,至于每月的份例平时的赏赐,自然有想巴结的小宫女把这些打点妥当。 于是给曾倩的直观感受,就是江梨的小日子着实过的舒坦,到底是主子得道鸡犬升天。 江梨给她倒了杯茶。 “刘安安要是自己看到你这间屋子,只怕是东西都不敢掏出来了,幸亏她找了我这个脸皮厚的。” 曾倩从怀里掏了个小布包出来,里面乱七八糟的堆着各色手工,从草编的蟋蟀到绣帕的合欢应有尽有。 “说是说都给你的,然后让你自己看着办。” 江梨:“……” “宫学里规矩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就见了薛大人一次,还是碰巧,哪里还能递东西。” 曾倩便看着江梨笑,声音拖的长长的。 “我可是都听说了,某个人有次被陷害,公主都还没来得及撇清你,某个大人就急着来给你作证了,这份交情,啧啧啧。” 江梨的表情简直比苦瓜都要苦。 这事儿她还拖着没和薛从安了结呢,咱能不提了么…… “行了,我早替你回过她了,没事。” 江梨的表情着实有趣,曾倩达到目的,便不再逗她。 “你听说了吧,那位卢小姐,自缢了。” 江梨一惊。 这么不扛折腾,居然自缢了? 心态这么脆弱,她到底第三世是怎么把自己整成那副德性的? 不应该啊,这和自己印象中的人也差得太远了。 “就在出嫁前的一天晚上,丫鬟也没在意,第二天起来要梳妆了才发现的,人都硬了。” 曾倩拍拍心口。 “不过要换了是我,出宫那日就要一脖子吊死的,哪里还能等到出嫁的这天,被宫里评一个品行不佳,居然她家还能给她找到人嫁了,也是本事。” 在晋阳公主和淑妃的不懈努力下,卢莲枝有孕的消息是人尽皆知,更别说月份一天大似一天,那肚子哪能捂得住。 “你听说了吧,要秋狩了,大家都在猜皇上会带谁去,不过隆昌公主是没指望啦,人还在思过呢。” 相比起曾倩跳跃式的思维模式,江梨永远都要慢上半拍,这会儿还在想卢莲枝自杀的事,曾倩问什么完全没在意,随口回了一句你说什么? 曾倩叹了口气,伸指弹了一下江梨脑门。 “算啦,娘娘新晋淑妃,你肯定是要跟着晋阳公主跑的,我就不知道能不能去了,每回秋狩带的人都不多,皇后和太子是一定要陪驾的,剩下年年都带五皇l子,这么算下来,剩下的空缺就不多了,宫里争得可厉害,你主子都快被背后议论成刺猬了,你最近少往外头凑。” 江梨赶紧点头受教。 曾倩不提醒,她也打定主意是要死活黏在晋阳公主身边坚决不落单的。 只是很明显,天真如曾倩,想到了宫中的明争,却完全没想到过宫里的暗斗。 江梨能躲过宫女们嫉妒的怒火,但是暗卫这群不合常理的存在,是会来主动找她的啊…… 第36章 逼婚 公主不去上学,伴读们几乎无事可做,曾倩走后,江梨把晋阳公主该做的笔记仔仔细细翻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又把公主该背的篇目重新背了一遍,确认自己已经倒背如流,无论先生怎么提问她都能提醒上之后,顿时觉得十分空虚。 什么看首饰配衣服擦胭脂这种事情,江梨也没这习惯。 然后,无聊到在床上躺平数屋顶黑乎乎的瓦片的江梨,就眼睁睁的看着,黑沉沉的屋顶先是漏出一点点星光,接着星光越漏越多,在最亮的那一瞬间,又猛的被黑影挡住。 接下来,江梨就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一张脸。 秋娘。 自上次秋娘毫不掩饰的对她释放恶意之后,江梨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了,陡然一见,小心脏不免又扑通扑通开始跳。 姐姐……真不是我来找你啊,你不喜欢我你别来啊。 “你最近本事是越来越大了。” 脸色和衣服一样黑的女子大摇大摆坐去桌边,冲江梨勾勾手指头。 “都还会指使人去算计公主了?” 江梨:“……” 她能喊冤枉么…… “太子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是谁去换了卢莲枝的避子汤?” 江梨内心的小人叫得声嘶力竭。 是易北,是孟陵,是晋阳公主,就是不是我啊大佬…… “暗卫不能插手皇子事,除非奉旨。” 尽管内心已经槽意翻滚,江梨外表依然维持着你继续说小的我洗耳恭听的姿势,秋娘斜睨江梨一眼,叹了口气。 “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么?” 江梨默默摇头。 不插手就不插手呗,关我什么事? “我对孟大人绝无想法,大人可以放心。” 其实自上回秋娘走后,江梨也十分认真的进行了好几趟自我反思,实在是不知道她到底哪里做错得罪了秋娘,最后思来想去,只得出了一个结论。 大概是秋娘心悦孟陵,然后误会了自己和孟陵的关系,又被孟陵严禁不能对自己不利,以至于醋海翻波,情难自禁。 不过这事儿好办啊! 她和孟陵现在是相看两厌,谁都不想搭理谁,这种事情必须得让两情相悦的人先上嘛! 于是江梨看着秋娘,眼神十二万分的诚恳。 “若有想法,天打雷劈。” 这回换秋娘无语了。 “我知道你对他无意。” 江梨顿时十分苦逼。 你都知道我不会拦你路了,你还这么不放过我做什么哟! 我欠你钱了?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讨厌你。” 江梨越发觉得自己苦大仇深。 “……我能问问为什么么。” 秋娘幽幽瞟了江梨一眼。 “我对你和太子有什么恩怨,对公主有什么恩怨,对那位卢小姐有什么恩怨,统统都不感兴趣,你要去找他们麻烦你就自己去,不要扯上孟陵。” 江梨:哈? 她都是被晋阳公主逼着去找他们麻烦的啊,什么时候找过孟陵了? 你们暗卫一个两个神出鬼没的,也要她找得到好不好! “若你对他有意,他为你上刀山下火海都是应当,可你偏偏对他无意。” 江梨:“……” 姐姐你这逻辑满分啊! “那日太子和卢莲枝在宫学私会,我查过记档,正好轮到孟陵当值,而那天半途折回去宫学的只有你一个。” 秋娘的言下之意非常明显,摆明了就是你为一己私欲唆使孟陵在避子汤里做了手脚,对他没意思还要押着他为你做事,简直不要脸。 “你怕这一次避子汤停了不管用,回去还将此事告知晋阳公主,让她也暗中布置人在宫学,期间又把药掉换几次,最后终于闹大。” 蛇蝎心肠,阴险毒辣。 江梨默默在心里替她把话补全。 “现在大人已经开始注意孟陵,他如若再越矩,我也保不下他,若你还有半分良知,就给他一条活路,免得他背上一个结党皇子意图不轨的罪名,死得不明不白。” 合着孟陵为了给易北打掩护,把所有事都推自己头上了。 江梨一口老血,咬着牙咽回了肚子里。 为了抱上今后最大的金大腿,这锅我背了! “你来找我就是说这些?” 秋娘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条暗红色帛绢,放在桌上。 “兄弟托我把这个交给你。” 江梨看了看绢帛,又看了看秋娘,表示不明白。 “卢家对外说是自缢,其实卢莲枝是被人暗杀,怀过皇家血脉的人,怎么可能另嫁他人,这种品性不端之人也断不可嫁入皇家。” 合着她是被暗卫灭的口…… “先前卢莲枝栽赃想要陷害你,和你结仇,虽说这件事不是孟陵去做,不过去办事的兄弟还是把信物多留了一份,想要你承孟陵的情。” 江梨望着桌上因为沾满血而变色的布帛,默默往边上挪了挪屁股。 姑娘,你的意思是告诉我,如果我不收,就是告诉所有暗卫我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拒绝了孟陵,进而就得罪了宫里最恐怖的存在西四所么…… 你们这是在逼婚啊掀桌! 有武功会杀人很了不起么! 当然,现实当前,有武功会杀人还是很牛的。 最终江梨也只能含泪收下这块代表着一群光棍殷切期望的寄托,精神上把孟陵吊起来抽了一万遍,然后恹恹入睡。 就如曾倩提醒的一样,后宫中为了争一个秋狩陪驾的名额已经掐了个头破血流,忙忙乱乱的生活一晃而过。 秋狩陪驾人员终于尘埃落定。 皇后,太子,贤妃,淑妃,晋阳公主,八皇子易明,嘉泉公主,五皇子易贤,萱嫔,以及十一皇子易北。 德妃要照看小皇子,不好出远门,就留在宫中顺带照管六宫。 江梨对易北居然也挣到一个陪驾名额表示了十分崇敬。 五皇子和嘉泉公主都是跟着母妃萱嫔来的,八皇子现如今划归淑妃名下也跟着沾光,唯一一个孤家寡人,就是易北。 晋阳公主从得知确切消息之后就开始着手准备出门需要带的行头,光衣衫就新裁了好几套,淑妃还私下里赞助了不少私房首饰,至于零散的小物件,自然还有画夜操心。 毕竟公主是陪着皇上出门,一举一动都代表了皇室脸面,不穿好点怎么能显示国力昌盛。 江梨把平时晋阳公主赏下的东西捡了几套装了个箱子,表示收拾完毕,到底画夜不放心,临行前几天抽空过来瞄了一眼,一看之下顿时大摇其头。 “江家姐姐,也别怪公主总说你,你不像我们这些在宫里当奴才的,再努力,就算是被贵家看上,出身摆在这里,也就是个当侍妾的命,运气好的能抬个侧夫人,运气不好连侍妾都当不上,宫里出来的又怎么样,主母照样有办法发落,等熬到能出宫的年纪,还有什么好人家能嫁,主子开恩赐婚都是凤毛麟角,不用指望可以有的,可女官你不同,家中尚可,总不至于把你嫁去当妾,万一能和哪家公子心意互通,总归是能得尝所愿的。” 能说出这种话来,画夜也算是和江梨掏了心窝子,伴读们大多都是抱着这个相亲的目的很在公主身边,一席话说得江梨唏嘘不已,干脆把自己所有行头都交给了画夜,全权委托她负责,力求在规矩范围内把自己倒饬得让晋阳公主完全满意。 临近出发,名单即便是确定下来,也没人能保证最后会有什么变动,已经敲定随行的人越发低调,晋阳公主干脆是连宫学都不去了,每日闭门谢客,美其名曰先生所说,要静思修德,隔三日鼓捣一篇心得让江梨给宫学送去,搪塞掌正。 掌正对晋阳公主有如此觉悟十分开心,扭头上报皇上,皇上越发嘉许。 “女官又来给公主送文章了?” 江梨最近单枪匹马来宫学,回回都提心吊胆,生怕碰到薛从安,一般都是找柳青阳代为转达,但宫学就这么大,薛从安想要堵人,总还是能堵到的。 江梨镇定的冲薛从安行礼。 怂了这么久了,再大的心理建设也做好了,真正见着活人之后,江梨反而淡定了。 男神啊,果然还是存在于想象之中更让人觉得心动。 一旦走下神坛,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了。 说好的当初那股拼死拼活要拿下男神的劲头呢? “你……” 薛从安自那次贸然给江梨解围之后,就再没有机会能单独见她,虽说明知她跟在晋阳公主身边多半都不会有什么问题,所得到的消息也都是江梨颇得公主青目,但不亲自问一声的话,他总归是觉得不放心。 可真等见了江梨,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下官多谢大人上次援手。” 江梨俯首敛衽,再抬头时目光清澈明澄。 “江梨感激不尽。” 薛从安顿时觉得,撒个谎算什么,再来几次这种小眼神,刀山火海他都闯了啊! “容嫔娘娘后宫经营多年,虽膝下没有皇子,但关系盘根错节,不可小视,女官跟在公主身边,在下虽有心,却也不能时时相助,还望女官处处小心。” 江梨点点头,低下头,突然觉得十分困惑。 最初薛从安对自己流露出这种神情时,她只觉得十分惊讶。 再后来看了几次,她觉得非常惶恐。 到现在看习惯了,她反而没什么感觉了。 上辈子那种求而不得继而抓心挠肝的心情,到底去哪里了呢…… 所谓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现在对追男神这件事情上几乎毫无压力的江梨,表示出了深深的迷惘。 第37章 圈子 薛从安又对江梨的心不在焉表示出了极大的人文关怀,声音越发温和,眼神越发深邃,只可惜江梨依然沉浸在对自己内心无尽的反思之中,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事情。 到底是不是自己太渣了呢? 上辈子死活要把人弄到手,这会儿人都到快手了,她反而不在意了? 说起来,为什么上辈子自己就非要死要活非君不嫁? 明明最开始想的只不过是嫁个合适的良人,然后一心一意过上主母的好生活而已嘛。 良人多得是,怎么就选上薛从安了? 不过也好,就快秋狩了,左相大人虽然说是要在朝坐镇,处理事务,但左相家的公子小姐应当都接到了帖子,会陪着一块儿去猎场的。 皇家狩猎,人数比例最多的不是皇室,占第一的是是侍卫,实力排第二的是各家的公子和小姐。 最初定下这个规矩的太祖皇帝,不过是出于给臣下施以恩宠,并且显示国力昌盛,顺带还要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的目的,自上而下发起的权贵宗亲秋游活动。 到最后权贵宗亲们发现,咦,去那里不仅能打猎显示自己武艺超群,而且还有辣么辣么多平时看都看不到的姑娘哎! 贵女们平时一个两个养在深闺,公子贵胄除了自家姐妹,也只能是在串门时惊鸿一瞥,又或者是在偶尔几次的皇家宴会上见到那么几个满京城里最具盛名的闺秀,其他名次稍微差一点的就不要想了。 可是占据金字塔顶端的那几个闺秀,都已经被皇室内定了啊嘤嘤嘤。 于是,一年一次的秋狩,就慢慢演变成了权贵宗亲们欢乐的相亲场。 并且人数由最初只能带那么几个最受重用的臣子家的孩子,通过几代人不懈的努力托关系加塞,到现在足足比当初成立秋狩之时添了三倍。 可见各家对这次盛会的重视。 终江梨四辈子,她都没能有这个荣幸参与到这一场举京狂欢的相亲盛宴中去,这回终于有了机会,但从这一跨时代的历史意义上来说,江梨还是很激动的。 大概薛从安见到左相家的正主儿小姐之后,对自己就淡了。 冒牌货怎么拼得过正品嘛。 嗯,正常也应该是这样子的。 按照惯例找到柳青阳,并把晋阳公主的文章递上去的江梨,对薛从安很快就要移情别恋的事实,报以了最乐观的态度。 一年一度相亲盛宴,啊呸,秋狩终于拉开帷幕。 天还没蒙蒙亮,江梨就被折腾起来,沐浴更衣描眉扑粉擦胭脂,画夜忙着在晋阳公主身边服侍,实在没空照管别处,便征得公主同意,于晋阳公主妆镜斜后方加了一个小绣墩,把江梨带来坐下,由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小宫女替江梨梳妆,顺带自己还能随时瞄上一眼给点意见。 大件行李早在前几天就陆陆续续送去了内务府,统一装车统一安置,这会儿早到了猎场行宫。 剩下公主随身要带的箱笼,依旧还有整整三大箱子。 钦天监算得吉时,天刚蒙蒙亮,紧闭着的宫门缓缓打开,皇舆无声碾过平整的青石板地砖。 皇子们骑着高头大马,侍卫们甲胄鲜明,整整齐齐分列两侧。 依仗肃穆而又低调。 然而并不是。 开玩笑,不出意外,除了过年,龙椅上的那一位就只有这一天会在皇宫之外的地方露面,早早摸清规律的百姓们早就涌上街头来参观珍稀物种了好么! 为了表现出亲民以及四海升平,秋狩并未清道清得太过分,市井小摊照样营业,只是皇上要走的那条道上有侍卫把守而已。 这相当于给了广大京城百姓们一个指路标啊。 哪里有侍卫,哪里就有皇上,哪里有皇上,哪里就有热闹可以凑。 路边小摊,茶楼酒馆,一早就被人预订完了位置,赚得盆满钵满,还有不少人挤上街头,伸着脖子想去看看龙子皇孙到底有没有长出三头六臂。 宫女都跟在公主车驾边上走,江梨身为伴读,好歹免了走路一条,公主特意赏了她有一驾青布小车。 于是画夜跟着沾光,走到半途,换班之后,也跑去了车上和江梨作伴。 公主带了伴读什么的,宫女最开心了! 尽管江梨一路就在画夜无尽的科普中,预想到了秋狩的盛大场面,但一直到陪同公主到了猎场,她才发现,自己果然还是把这件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皇上是从宫中出发,除了王室宗亲和在朝大臣,其他家眷实在无法随驾,于是各家马车早早就来到了猎场之外等候,皇舆驶到行宫时,江梨无意间撩起车帘看了一眼,然后才发现。 自己竟然看到了如同赶集一般的场面。 各种马车骡车层层叠叠,井然有序的排列在行宫门外,公子们下车透风,知己好友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小姐们掀开车帘,拿手指头绞着绣帕,含羞带笑的和自家带的侍女说话。 江梨:“……” 皇上,您的节操……还要么。 就这么放任公子小姐聚在一起,你管都不管来个眼不见为净真的大丈夫? 说起来,京中的贵胄家眷到底来了多少啊…… 只有皇上和皇后才能走行宫正门,公主走的都是侧门,至于各家家眷,走的只能是偏门,皇子公主的车驾远远包了个圈,顺顺当当停在了西侧门。 江梨跳下车,只觉得空气都是清新的。 她可真不习惯京中这种贵女圈子。 都躲进宫里来了,没想到这辈子还要在这里面打交道。 晋阳公主远远看了一眼偏门方向,哼了一声,搭着画夜的手,又招呼了八皇子一声,跟着淑妃去看自己的房间。 “这次来的人可比上次好多了。” 画夜偷偷冲江梨挤了挤眼睛。 “公主头一晚还在说呢,只盼今年来行宫的人前次好一点,不要什么人都往里凑,那年女官你还没来,都不知道,公主都快被烦死了,那几个小姐,只怕别人不知道她们想巴结什么,见天儿往身边凑,撵都撵不走,一点眼色都没有。” 江梨对此表示一无所知。 画夜便又叹了口气。 “说句犯上冒昧的话,我们公主心是好,就是太直,自那次驳了几家小姐的面子,圣上就再没带过我们公主来秋狩,回回来的都是隆昌公主,这回还好是女官来了,我们公主心情才好些儿。” 晋阳公主回手敲了画夜脑门一下。 “就你嘴多,没见这冰都快化没了么,再去添点来。” “还有你,快把这身衣服换一换,今晚设宴,所有人必须去,你是不用跟着我的,腰板儿记得给我挺直点,离了本公主,你还是本宫的伴读。” 敲完了画夜,晋阳公主立刻把话头对准江梨。 江梨默默点了点头,诚心诚意给晋阳公主谢了恩。 一定吃完就溜,行宫这么大,席面那么多,少她一个庶女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有没有公主撑腰其实意义真心不大,待在那一群嫡女圈子里,她得被嫌弃死。 只不过晋阳公主能够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是真的很承她的情。 画夜给公主添完冰,上完点心,伺候沐浴换了衣服,就被晋阳公主给赶来了江梨房里。 连同她一起来的,还有晋阳公主新赏的衣服首饰整整一套,连鞋袜都准备齐备了,江梨翻了翻,别说鞋子,连白袜都是用的上等绫罗,寻常一点的家里,连嫡小姐只怕都没有这等东西能使。 “公主说了,让你自己来,肯定是挑最素简的衣服,然后吃完趁人不注意就溜,绝对不会多待,所以特意交代,让我来盯着你换,送你到席上我再回去。” 江梨在心里迎风流泪。 公主,你看上去咋咋呼呼的,咋实际上这么英明呢…… “女官你从前没来过猎宫,只怕是不知道,第一晚的饮宴最是重要,虽说只有这一晚规矩最重,男女不得同席,但若女官无法在第一晚融入圈子,只怕过后这几天都不会好过,公主这几天都要随侍皇上身边,女官你无法时刻随驾,总归是要和各家小姐们说说话的。” 江梨便默默笑了笑。 晋阳公主终归还是养在宫中,真正意义上的千金贵女,大概她一辈子都无法理解这种下面官家家中小姐们的嫡庶之分有多严格。 不是公主一句话,这些小姐们过背就一定买面子的。 人人都是一身傲骨,清高着呢。 她早就对能融入这个圈子失望了,都试了两辈子了,结果都没好到哪里去,还是靠自己比较靠谱。 再说了,猎场这么大,她总能找得到没人的地方安安静静混过这么几天。 都混了几辈子了,还怕这个么? 江梨自认内心铜墙铁壁,固若金汤。 第38章 猎鹿 画夜果真一路把江梨送到席上,还含笑和引路的小太监说了几句话,大意就是公主有多看重这个伴读云云。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大用。 江梨一坐下,就觉得四周嫡小姐的目光,嗖嗖嗖就和刀子一样,蹿了过来。 能来秋狩,除了金字塔顶端的那几家,各家都是花了大力气走了门路的,怎么可能嫡的庶的什么人都拉过来溜,必须把最好的机会留给最好的女儿。 江梨放眼过去,就没有一个庶女。 除了自己这个怪胎。 左相家的嫡小姐自然有自己相熟的闺蜜圈子,而自己所坐席面身份依然太低,离真正的贵女圈子还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这位妹妹好面生,以前从未见过,刚刚送妹妹来的宫女姐姐是哪位公主身边的么?” 江梨大大方方的笑了笑,正打算回话,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便突兀的横插了进来。 “五妹妹,你怎么也在这里?” 江梨连脸色都没变,依然维持着之前大方得体的笑容,站起来,转身微微弯了弯腰。 “二姐姐,好久不见。” 江家二女,江婉,嫡母膝下唯一的掌珠,平日里千宠万爱,只是…… 居然连自己家这种门槛都能塞人进秋狩了么。 突然觉得秋狩档次好低怎么破。 “江家姐姐,你家什么时候多出一位妹妹了,我们怎么不知道?” 先前和江梨说话的人自然而然就转向了江婉,一来一去间,江梨是庶女,以及不受嫡母待见所以被送去女官所的事实瞬间就被扒了出来。 一桌人看江梨的眼神,越发诡异。 江梨埋头吃饭。 自从知道她是江家庶女的那一刻开始,嫡女圈子集体对江梨采取了忽视态度。 原因无他,江家地位本来就不高,就算是江家的嫡女江婉,在这个圈子里都不算是个什么好的身份,更遑论江梨一个庶女,压根就没有任何值得战斗的价值。 连垫脚石都算不上,干嘛要和她费精神? 明争暗斗也是很麻烦的事好不好。 于是,晋阳公主所担心的,江梨因为身份问题而被人刁难欺负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 甚至因为某人战斗力实在太弱,导致大家都没把她当回事,而被自动忽略了过去。 各家嫡小姐们在桌上矜持斗法,正好便宜江梨,难得在公演上还能捞到不少好东西吃到饱。 散席之后,江梨及早抽身,赶在江婉从人堆里挤到自己身边之前,脚底抹油回到自己房间。 而在宫宴上只顾维持形象而完全没顾得上吃东西的晋阳公主,回房啃着糕点,看向前来谢恩的自家伴读。 “怎么样,那群小姐们还好相处吧。” 江梨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决定实话实说。 “多谢公主关心,各家小姐都很好,下官吃得很饱。” 晋阳公主:“……” 她长这么大,江梨是第一个和她说,能在宫宴上吃饱的人。 真特娘的心大。 “明天正式开始第一天,要狩白鹿祭天,你就跟着我吧。” 默默揉了揉额头,晋阳公主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把江梨丢去那一堆嫡女圈子里去了。 真正的贵女圈,江梨压根接触不到,以她的出身能接触到的那群人,又会严重拉低自己的身份。 江梨利索的应了一声,看看晋阳公主也没了别的吩咐,赶紧告退回房,好好消化一下肚子里的吃食。 秋狩第一天,按照规矩是要祭天,若天子能顺利猎到一头白鹿,便是上天降下神谕,以示风调雨顺上上大吉。 所以司礼监早在三个月前就在着手准备这件事了。 先是挑选性情温驯的幼鹿,眼神看上去要聪明伶俐温顺乖巧,性格上要是憨憨蠢蠢看到危险都不会跑,体力上要爆发力不错后劲却不足,最关键的是,要毛顺皮亮有光泽,四肢匀称很修长,总之就是一看就漂亮得让人相信是神明的化身。 换句话说,司礼监第一件事,是要去兽舍里,给鹿选美。 耳朵不小巧有伤疤的,不要,四蹄不匀称有缺陷的,不要,眼睛不大不湿润的,不要,毛色不纯有分叉的,不要。 千挑万选过了第一关外貌关的,就要开始准备训练性情喂养特殊饲料等等一系列工作了。 等到最后送到皇上射程范围之内的,绝对是几只又好猎,又看上去轻盈灵巧的小东西。 虽然天子不至于连头已经被驯化到完全事宜打猎的幼鹿都猎不着,但司礼监仍然准备了另一套和天子御用箭矢一模一样的备份,万一天子看着的是鹿,结果射偏了怎么办? 这个时候就需要去捡猎物的内侍配合,把同步准备好的猎物放到大概可能会出现的地方,然后高高兴兴的捧回去,回禀皇上上上大吉。 总而言之,秋狩事件高兴的事,绝不能让皇上的兴头扫在第一天! 江梨对这种只需要坐下来观赏的活动表示出了极大的赞赏,她是个母的,再多来几辈子都不会去练弯弓射箭,能跟在公主身边蹭吃蹭喝,鼓鼓掌助助兴听听长篇大论有什么要紧? 猎场范围极大,江梨一直到第二天跟着晋阳公主进到内圈,才真正感受到了秋狩的等级分明。 昨晚自己见到的那一群门户不高的嫡女,今天被清得一个都不剩。 陪在天子左边的,是骑着枣红马的太子。 跟在天子右边的,是穿着褐色猎装的五皇子。 身后是被选来陪驾的年轻臣工。 皇后占据草地上最居中的一块地毯,淑妃贤妃分坐两侧,萱嫔坐在另一块上,底下坐着左相家的嫡小姐王萱,以及凤台平章家的二小姐,谢倾歌,谢家嫡女。 再下来,便是公主和皇子的席位。 真正的恩宠,只在这些人身上。 江梨紧紧跟着画夜,有事搭把手,没事就眼观鼻鼻观心,站得笔直,一眼都不敢多看。 远远天子似乎是侧头和五皇子笑着说了一句什么,五皇子也回了一句,天子便一催马,当先跑了出去。 皇后看着看着天子背影的目光,仿佛饱含着无限深情。 “这都不算什么,今年有意思,鹿皮还不知道父皇会赏给谁呢。” 晋阳公主端着酒杯,精致玲珑的小金杯,琥珀蜜色的上等酒,偏生端着的人没有尝上半点的意思,只在指尖旋来转去,看蜜色波光缓缓漾开。 “从前除了太子和五皇子,父皇可从来没带过别的皇子来过秋狩,这回倒好,一下多带了两个。” 从感情上来说,江梨是一个字都不想听,但从理性角度而言,江梨知道,自己最好尖起耳朵一个字都不要漏。 晋阳公主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已经都知道了些什么,这些关乎局势的有感而发,也不过是随口对着一个信任的人抱怨两句而已。 画夜无法理解这些,淑妃不会允许她宣诸于口,她偶尔能发发牢骚的,也只有自己这一个伴读而已。 “太子殿下是皇上最中意的皇子,也是皇上寄予厚望的皇子,神鹿自然应该是赏给太子殿下的。” 江梨的回答中规中矩。 明面上来说,就是这个道理嘛。 太子是嫡出,又是长子,无论皇上如何表现出偏爱五皇子,都绝无越过太子的道理。 她记得上一世,直到易北上位之前的两年,皇上出巡,都还是太子监国呢,天知道易北到底是怎么做的,才最终挤开太子爬上那张龙椅。 但有一点十分明确,在那之前,皇上绝无易储之心。 晋阳公主哼了一声。 “那就看看吧。” 皇上一行还没从林子里出来,倒是皇后看上去和两位高位妃嫔相谈甚欢,甚至还将萱嫔和两位贵女都召去了她所坐的绒毯之上,皇上赏鹿给谁这一点,在江梨看来大概也不是十分要紧。 但看皇后的表情,太子妃的人选应该是很快就要敲定了。 当今皇后虽不姓谢,论起出身来,倒是和王谢二族都沾了些亲,王谢二族占据世家首位,其二族之间联系不可谓不紧密,当今谢家族长,娶的便是王家嫡出的小姐。 真要细论起来,无论是王萱,还是谢倾歌,都和皇后有着八竿子打得着的远房亲戚关系。 不过这些弯弯道道的猜测都和江梨无关。 因为她知道皇后最后会选谁。 谢倾歌。 谢家最受宠的嫡出小姐。 会是这个时候确定么? 还是待秋狩过后,皇后才会再另寻时机将此事挑明? 马蹄声隐隐从树林里传来,所有人顿时都停止交谈,引颈倾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尽管结果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但是表情上做得还是十分到位。 皇上一马当先,意气风发疾驰而出。 而紧随其后的,竟然不是太子。 五皇子,易贤。 皇后温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继而迅速恢复如常,起身带着众人迎了上去。 “臣妾恭贺陛下,天降吉兆,佑我国运昌隆。” 第39章 挑明 皇上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江梨跪在晋阳公主身后不远的地方,还能听到圣上十分愉悦的笑声。 白鹿成功完成使命,被内侍带了下去,剥皮抽筋切片烧烤,分而食之。 皇上携着皇后的手坐去了最中心的地毯之上。 所有人重新落座。 一头鹿,尤其还只是一头幼鹿,肉并没有多少,照管了上头那几位,再分下来的,每人面前的碟子里,就那么薄如蝉翼的两三片肉。 不过肉量多少不重要么,重要的是皇上居然把关乎国运的神兆烤了分给你啊,这可是莫大的荣宠。 江梨看着晋阳公主面前的薄胎汝窑瓷盘,心想这要换了自己,说不定得把这肉连同盘子一块儿端回去贡起来。 为了显示身份,猎场里用来铺地的毯子一张比一张大,后果就是帝后坐的那张毯子和其余人的毯子隔得老远,最靠近的萱嫔五皇子还能听到帝后到底在说什么,像晋阳公主八皇子这种坐得稍远一点的,除非等皇上问话,太监传唤了才能上前回话之外,基本上也听不太清楚到底最核心的地方在讲些什么。 易北就更被挤得没了影子。 也不知道皇后和皇上说了什么,大概是淑妃也凑了个趣儿,过不多时传话的小内侍一个接一个的散了开去,分散坐着的人就一个接一个的被领了过来。 又有人拿来了更大的几张毯子拼在一起,这下好了,按照先前的座次表,所有人都挤在了一张毯子上。 江梨终于在人堆之后看到了易北。 低眉垂手,坐的简直比自己还要低调。 未来的皇上啊,现在你的日子好像也不怎么好过嘛。 从来没见过易北怂样的江梨,内心有一种莫名的爽意。 “太祖皇帝秋狩,本来就是让大家好好亲近的,都坐那么远了有什么趣儿,依臣妾看,皇后娘娘这个提议再好不过了。” 乱哄哄的行礼问安之后,萱嫔总算找到机会,捧了皇后一句。 皇后含笑看向皇上,而后者正在往人堆里看。 大概是之前有人提议了什么才艺表演,很快就有小内侍抬了一张琴来。 江梨摸着下巴,她记得太子妃的琴艺曾多次被皇上夸赞,皇后这么快就要开始做铺垫了么? “皇上,在找什么?” 谢倾歌起身告了罪,婷婷袅袅走去琴边坐下,皇后无意往旁边看了一眼,发现皇上还在往人堆里看,顿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轻轻咳了一声,示意谢倾歌先缓一缓。 皇上随口嗯了一声,收回视线,拍了拍皇后的手以示安抚。 “没事。” 江梨想打哈欠。 谢倾歌的琴是真的弹得很不错,悦耳空灵,意境高妙,都能引来百鸟相和,可是她第三世听了好多次了啊,再妙也早就听腻了。 而且太子最喜欢听的一首就是空山新雨,所以谢倾歌经常弹,江梨熟得都快把琴谱给背下来了,结果这次居然弹的还是这一首。 谁来救救我的耳朵…… 晋阳公主脸上带着一片和她平时气质全然不搭调的大气温婉和善笑容,努力向外释放善意。 琴艺之后接着献舞,献舞过后还有献诗献赋献文献书,大概是皇后和萱嫔都曾暗示过太子和五皇子身边正妃空缺,能坐上上宾席的贵女们都可着劲儿往外展示自己的温良贤淑。 到最后连晋阳公主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趁人不备,偷摸揉了揉脸颊。 笑得脸都僵了。 淑妃接收到了来自于亲闺女的求救,微微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快去快回。 晋阳公主如蒙大赦,留下画夜看场子,带着江梨赶紧溜。 “要都能凭才艺选妃,还要家世做什么。” 远离人群之后,晋阳公主终于没能忍住自己胸中波涛汹涌的槽意,冲口而出就来了一句。 江梨深以为然。 这种没有标准的评比嘛,说到底还是看谁背后站着的人厉害,走个过场的事么,何必那么认真。 “我去找人说说话,你看着点,过一盏茶的时间来找我回去。” 远处一群没能列席最高圈子的贵女结伴走过,晋阳公主大概是见到故人,立马就把江梨给打发了。 江梨轻轻松了口气。 猎场很大,除了皇上待着的那一块,其他地方都是只是零零散散几个人,东边一堆西边几个,毕竟如果不要侍奉圣驾的话,来秋狩还是很清闲的。 “这不是江女官么。” 江梨看清楚晋阳公主离开的方向,到底也没敢走太远,步子特意放慢了些,就远远的跟着。 然后就被结伴而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柳青阳和薛从安给抓了包。 “最近晋阳公主十分看重新来侍奉的伴读,秋狩多半都会带着来,你看被我说中了吧。” 柳青阳笑着轻轻捶了薛从安一拳,随口和江梨扯了几句今天天气真好之类的万能废话,迅速告辞走人。 江梨只恨不得自己背后再伸两只手出来把人抱住。 大佬你走什么啊! 你这一走让我们孤男寡女的怎么解释啊摔! 薛从安善解人意的顺着江梨原来的方向继续往前走。 于是苦逼兮兮的江梨只能继续跟上。 “大人怎么不在席上?” 秋狩第一天的祭天宴,也会给随行的臣工设上一席,只不过离得较远,皇后特意只把宗亲聚在一起,倒没去管臣子如何。 薛从安低头看着江梨的脑袋顶,只觉得内心里一直以来的空缺陡然被填满,满足感似乎都要溢出胸腔。 “在下一直很担心。” 江梨:哈? 你担心个啥? 上次你不是还说我待在晋阳公主身边很安全么? “虽然明知晋阳公主会随淑妃娘娘来秋狩,也清楚女官最近颇得公主器重,应该也会随行,可若不在猎场亲眼见到女官,在下总是很担心女官是否当真来了。” 薛从安微微笑了笑。 “昨日宴中没见女官随侍公主身侧,在下辗转反侧,担心了整整一晚。” 江梨:“……” 卧槽,她上辈子怎么不知道薛从安说起情话来原来这么顺溜! “刚刚席上,王家小姐的秋水舞,跳得真是美妙无双。” 从来没得到过薛从安如此待遇的江梨,只能磕磕巴巴的转换话题。 臣工席上虽说隔得远,但是还是能看得见皇上这边发生了什么的,何况又是歌又是舞的弄得这么大阵仗。 快点看到左相家的小姐吧,你看到左相家的小姐就不会要我了。 薛从安随意的嗯了一声。 “是么,可在下却仍然觉得,女官的那幅山水图,更胜一筹。” 江梨:“……” 大哥,你这是在自夸么。 做人不好这么自恋的! “不知女官是否知道,秋狩最后三天,还有一项传统。” 江梨转换话题的技术着实拙劣,薛从安十分轻易的就把话给带回了正轨。 “凡是被允许参与秋狩的人,男子在最后三天可将自己所猎之物,尽数送给心悦之人,若她接受,圣上会下旨赐婚。” “刚好,在下虽骑射不精,最近也是下了些苦功来练过的。” 江梨于绝境逢生,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看着薛从安。 “你是要我替你把东西递给王家小姐么?” 薛从安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为什么江梨会如此执着于左相家的嫡小姐,这不是被皇后看中的太子妃候选人之一么,和他有什么关系? 江梨不死心,接着问。 “你看到王小姐跳舞了么?” 江梨情绪波动太大,以至于薛从安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把她逼得太紧,只得胡乱点点头好安她的心。 “好看么?” 薛从安:“……” 好不好看关他什么事啊! 江梨继续追问。 “你觉得王小姐好看么?才华好么?善解人意么?善良可爱么?” 这些都是上辈子薛从安拿来拒绝自己的理由,没想到这辈子全被她自己用上了。 薛从安一头雾水。 “江……” 江梨一挥手,豪放的打断他。 “我知道的,王小姐又善良又有才华的,我就问你一句,如果王小姐没当成太子妃,我帮你追她可好?保证让她嫁你!” 越说越不像话。 江梨都觉得自己就像个拉皮条的,为了薛从安能找到真爱,她都可以舍了自己这张脸不要了。 薛从安终于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倾身扣住江梨肩膀。 “是你。” 和煦温暖的嗓音中终于带上了一丝急欲解释清楚的惶急,薛从安的手指温暖有力,紧紧抓住江梨肩头,逼她不得不抬头看向自己。 “和什么左相家的小姐都无关,在下想送的人是你,心悦的人也是你,从来没有过别人。” 江梨脑袋里的那根弦终于绷的一声,断了。 可我是个冒牌的啊大哥! 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我一切举动都是投你所好装出来的啊,拜托你看看清楚啊,我本人实际上又怂又蠢又没骨气,正牌真的是左相家的嫡小姐啊…… 第40章 提醒 江梨最终落荒而逃。 临走只扔下莫名其妙的一句你喜欢的绝不是我,然后就留给了薛从安一个毅然决然的后脑勺。 在薛从安说出了她上辈子最想听的那一句话时,江梨突然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她其实根本就不喜欢薛从安。 那只是她经历几世之后,千挑万选选出来的,最有可能让她自己安稳余生的一条路而已。 上辈子她做的所有努力,都是让自己能活的更加舒坦一点。 也许到了后来也有赌气的成分在里面,但更多的还是害怕失去现有的温暖和平静。 但自婚礼当晚她两眼一抹黑直接回来之后,她就明白,这一条路也被堵死了。 说不定这辈子提早嫁她,她又要提早回来呢? 好不容易混到淑妃身边晋阳公主伴读这么一个避风港的位置,好不容易在暗卫手底下逃出命来,好不容易和未来皇帝搭上话,而且对方看上去对自己也十分和善,她才不要再重来一遍呢! 重来风险大,变数太多,稍微一点点的不同,都能导致她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她赌不起。 也许自己真的挺渣的,看到薛从安那反应都赶上条件反射了,不用过脑子就能摆出那副姿态来。 在陪同晋阳公主重回席上的途中,江梨在心里默默反省。 “你说是太子?” 即将踩上地毯的前一刻,晋阳公主微微侧头,戏谑的瞥了一眼江梨。 后者一呆,下意识的抬头。 不知道皇上说了句什么,江梨只见到小内侍捧着已经稍微处理过一下的白鹿皮,直接走到了五皇子的身边。 哎?不是太子? 不过这种事情她猜不准也很正常嘛,几辈子都没经历过这场面,她哪知道圣心所向啊。 于是江梨似乎是颇为歉疚的冲晋阳公主笑了笑。 “公主恕罪,下官猜错了。” 有错就认,比死扛着不松口反而强得多,前几世江梨就是凭着这一条,成功的在贤妃面前混得光明正大。 晋阳公主无趣的嘁了一声,溜进自己坐席,低声问画夜是个什么情况。 “皇上说,五皇子最近德行俱佳,骑射进益,太子年年拔得头筹,今年却也被比了下去,然后就把鹿皮赏给五皇子了,皇后娘娘什么都没说,萱嫔娘娘是先告了罪才谢恩,反而还被皇上说了一通,说这种赏赐给了就说明当得起,告什么罪,皇后娘娘那脸色,当时就有些不太好看,太子选妃的事情也没再往下提了。” 晋阳公主了然点头,低眉喝了一口面前的茶。 五皇子最近德行俱佳,也就是说太子最近有些瑕疵? 难道是隆昌公主伴读的那件事,当真影响到了太子的声誉,只是皇上为了颜面所以秘而不发? 这倒是真的很有可能,毕竟卢莲枝回家之后死得蹊跷,早不死晚不死,偏偏等到嫁人的前一天一脖子吊死,若说是天家派人杀了她,反而还能说得过去。 毕竟那肚子里怀的是皇家子嗣,怎么可能让他在宫外活着。 圣上这次的举动还挺微妙。 江梨偷偷回头,看了一眼人堆里易北的方向。 她记得上辈子易北似乎是跟在太子身边的,一直到五皇子下狱,他似乎才开始崭露头角,但为什么现在看来,情势似乎都在往对太子不利的方向走? 易北似乎并没有对太子特别照顾,也并没有往太子身边凑啊。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江梨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不可能是因为自己的举动导致了易北行为的变化,但若不是自己这个变数掺杂其中,难道还有其他的和自己一样的变数么? 会是谁? 后知后觉如江梨,总算是品出了一点点的不对劲。 赐鹿完毕之后,上午的宴会任务就算了了,圣上又随意喝了几杯酒,放话让大家吃好喝好,提前退席。 皇后紧随其后。 最高位置的两大领导走后,淑妃无意再拘礼,剩下的人顿时觉得轻松不少,几轮酒喝下来,便小范围的挪位置,自己找知交好友说话去了。 晋阳公主凑去淑妃身边,母女二人说笑话,江梨便很有眼色的退去了毯子之外。 现在淑妃做的位置最高,虽说周围都是人,但也稍稍拉开了些距离,晋阳公主此时若想和淑妃说些什么,压低声音耳语,旁人是听不到的,更没人敢去问。 这种事情,保持距离最好,听不到秘密的人才最安全。 她要保命,才不要听。 “若有机会,晋阳公主身边不用待得太久。” 八皇子易明和易北一样,是秋狩中的小透明,高位之人不会去搭理,低位之人不敢去搭理,溜达去哪儿都没人管。 八皇子倒是想往淑妃身边凑,凑了几次都没凑上,只能自己坐在位置上喝酒。 易北倒是趁人不备,直接跑来了自己身边,装作无事乱转的模样,在经过自己时迅速低声说了那么一句。 江梨一愣,想了想,冲画夜胡乱比了几个手势,示意自己要去更衣,溜一会儿,看后者冲她点了点头,这才挑了个和易北走的不大一样的方向,提着裙子跑开去。 江梨尽捡没人的方向走,很快身后就响起了脚步声。 “殿下。” 有过上次一起围观太子白嫖的经历,现在江梨再对上易北,总算没有先前那么拘礼,何况如果易北在的话,孟陵对她的耐性总会好上不止一星半点,就冲这个福利,江梨也决心要好好和易北处好关系。 易北随意嗯了一声。 “太子品德有损,父皇已有所察觉。” 易北走得不紧不慢,就好像在随意溜达,江梨干脆大大方方跟在易北身后,低眉顺眼,就好像一个偷溜出来休息结果却被皇子凑巧抓包的小奴婢。 “虽说此事只是晋阳针对隆昌所牵连出来的,但太子受损,五哥获益,在皇后看来,淑妃已和萱嫔结为一党。” 江梨呆了一下,她倒还真没想这么多。 “虽说你不直属后宫管辖,但毕竟身处重芳宫,万一皇后发怒淑妃,说不好也会牵连到你,你与淑妃没有直接利害关系,一旦出事,她未必保你。” 江梨呆呆的哦了一声。 但这种事情也不是她能决定的啊。 晋阳公主想什么时候换伴读,想怎么发落她,她哪知道? 她总不能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去求晋阳公主一个恩典把她放出宫去吧,她脑子抽了才要回家呢! 看看昨天江婉看她那表情和唯恐拆她老底拆得不利索的说辞,明显就是嫡母对她意见还挺大的,肯定是不希望她出现在家里,这一回去简直就是把块肉洗干净了放在砧板上,连抱大腿都没了指望。 “可是殿下,下官不想回家,如果能有机会,留在女官所里可好?” 不当伴读,她又不可能去当宫女,更不可能去当后妃,唯一的去处只有一个女官所。 但大腿当前,江梨还是希望征求一下易北的意见。 毕竟易北都救了她好几回了,实在是没有害她的必要。 易北扭头看了江梨一眼。 他倒是并不意外江梨会选择留在宫里,庶女在家的生活,想必都不会很好过,何况是被送来女官所的庶女,那基本上是被家族放弃了的存在。 换了他是江梨,也一定想方设法留在宫里。 “你倒是不好奇,五哥现在得势,为何我不让你留在晋阳身边?” 离开晋阳公主也是需要时机的,伴读这种事情,什么时候做到头,那得公主说了算,卢莲枝是纯属意外。 江梨顺理成章的又搬出了她糊弄晋阳公主的那一套。 “太子毕竟是储君,即便品德微瑕,也是皇上最寄希望的皇子。” 易北轻轻笑了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跟我来见一个人。” 江梨又呆了一下。 哎?原来他不是特意来找我的啊…… 不过想想也是,这是未来皇帝呢,现在想要一步一步往上爬,越过五王翻过太子,路还有很长啊,哪里有时间特意来找自己这么个毫无前途的女官。 “上次你听到的那个人,你猜一下,孟陵找到他了没有?” 江梨稍微反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易北说的是谁。 卢莲枝的那位神秘代笔。 不过你都把暗卫逼得出手了,哪里还有找不到的人嘛。 何况上次秋娘那么生气,肯定孟陵是找到人了的。 “下官恭喜殿下。” 完全被易北带着思路走的某蠢货女官,只注意到了易北是顺路来提醒她下一步要做什么,完全没有想到,易北去见自己未来可能会收归的下属,何必特意带着她啊…… 其实这根未来最粗的金大腿,你已经抱上了啊傻妞。 第41章 会面 没有身份的人想走进高位核心圈子的范围,没有许可就难如登天。 但已经身处高位圈子的人想要出去,侍卫是没有任何理由拦着的。 易北甚至都没出示自己的皇子腰牌,就被把守的侍卫放了行。 而见惯了易北的清俊,孟陵的冷傲,薛从安的温和,江梨陡然间到面前这个虽然白净,但五官组合起来却毫无特色,甚至整个人还带着些病态的苍白的年轻人时,确实是楞了一下。 能够妙笔生花写出那等文章的人,现实中却如此其貌不扬。 易北没有深究孟陵到底是怎么把那人带来猎场的,毕竟卢家也是世家,带那么几个随从跟随很正常,这人混进卢家的随从队伍应该不难。 “草民拜见殿下。” 年轻人冲易北行了个读书人的礼节。 易北重新端出了他那幅生人勿近的,让江梨很想揍上一拳的表情。 “辛辕。” 年轻人低眉直腰。 “正是草民。” “卢家许了你什么?” 就如易北所吩咐的那样,孟陵真的就只替他把这人揪了出来,并带到他的面前。 而到底孟陵是怎么做到让辛辕乖乖的站在易北面前的,是武力威胁,还是好言相劝,或者是干脆下毒威逼,易北也不知道。 辛辕有些莫名其妙的抬起头来。 “殿下,草民听不懂。” 于是易北也有点听不懂了。 如果卢家不是许了辛辕什么好处,就是拿住了他什么把柄,否则但凡一个有点骨气的读书人,怎么可能甘愿去给一个女子当代笔? 他决定再给辛辕一点提示。 “卢莲枝曾是隆昌公主的伴读。” 结果辛辕苦笑了一声。 “不瞒殿下说,草民也曾无数次后悔,莲枝若不去宫中当伴读,该有多好,说到底,也是草民害了她。” 易北:“……” 江梨:“……” 这都是些什么鬼! 她是自己去爬太子殿下的床榻的啊,关你什么事? 于是,在辛辕说一句叹三次的苦逼叙述中,江梨和易北,总算是拼凑出了卢莲枝在辛辕心目中的形象。 高岭之花白月光。 据辛辕描述,他是卢家为卢莲枝请的西席,虽然卢莲枝天分一般,但胜在人善良可爱够勤快,吩咐下来要背的东西,挑着灯不睡觉也一定要完成,总而言之是非常努力而且隐忍的一个姑娘。 而这个姑娘十分倾慕自己先生的才华,又为先生没有门路出人头地而苦恼。 终于有一天,这个姑娘站在了人生重大选择的岔路口。 是进宫当公主伴读,从此与她倾慕的先生天各一方,但却能在公主面前说上话,或许能为先生出仕作出贡献。 还是留在家中,继续与先生同窗共读,过着郎情妾意的幸福生活,却置先生前途于无物。 卢莲枝对着辛辕整整哭了一个上午,终于柔肠寸断做出选择,为了先生的前途,牺牲掉俩人些许时间的幸福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卢小姐抹掉眼泪,踏上了入宫的马车。 而辛辕则在家中奋笔疾书,替卢莲枝完成一次又一次的题目。 “只是莲枝从宫中回来之后,人也不似先前活泼,憔悴了许多,无论草民说什么,她总是淡淡的,卢家上下只说是公主到了年龄,不再需要伴读,所以放了莲枝回来,但草民还是觉得哪里奇怪,直到那日莲枝匆忙定了人家,准备嫁妆,我才觉得或许其中另有隐情,只是无从查起,现如今莲枝死得不明不白,五殿下,草民斗胆问一句,您是否知道些什么?” 易北震惊于辛辕喊他五殿下,原来孟陵是把辛辕骗出来的。 而江梨则震惊于卢莲枝居然在牵着太子的同时,还能挂住辛辕,当真好本事,早知道这样,上辈子她就应该早早去请教一下卢莲枝勾男人的技术问题。 俩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竟卢莲枝给辛辕编造出来的梦想,实在是…… 太不靠谱了啊。 辛辕整衣下拜,神色肃穆。 “草民恳请五殿下做主,给草民一个真相。” 江梨和易北,囧囧有神。 真相咱有啊,就是怕你知道以后想要去投湖啊大哥。 “先生写的那些文章……卢小姐可有说去处?” 别说江梨,就是易北也很好奇,卢莲枝到底是怎么把辛辕诳过去的。 毕竟人也不是傻子,一篇又一篇的石沉大海,总会起疑心的啊。 “莲枝说太子十分欣赏草民文章,还说已经把琴赋一篇献给了太子,让我安心等待。” 江梨默默扶额。 嗯,说的也是实话,太子的确很爱琴赋一篇,只不过以为那是卢莲枝自己写的而已。 大概是易北的话提醒了辛辕,白净瘦弱的年轻人终于起了一丝疑心。 “可莲枝素来信中都只提太子,从未和草民提起过五殿下您……” 于是易北矜持的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自己的皇子佩,拿手指遮住背面刻着的北字,伸到辛辕面前给他看。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辛辕再无怀疑。 “卢小姐的才华,本王曾听掌正大人提过,掌正大人亦是十分欣赏,说能写出琴赋之人,胸怀广博,绝非凡物。” 易北说的十分含糊,江梨身为知道真相的其中一员,自然能听得出话里玄机,只可惜辛辕一心牵挂卢莲枝死因,并没有听出来易北的暗示。 “如今骤然听闻芳小姐魂已逝,本王也十分叹息。” 弄明白自己在辛辕眼中的角色之后,易北表情越发矜持,说起话来竟然也颇有些五皇子拿腔拿调的风范。 “只是本王也疑惑,卢小姐在出宫前,十分得公主器重,只是不知为何身染顽疾,太医亦不能救治,所以才匆忙离宫,没想到卢小姐竟这般想不开。” 辛辕哎了一声。 “殿下,可草民看到,莲枝并未患病啊。” 易北并不想和辛辕多说关于卢莲枝的话题,毕竟他的时间也不多,自己先是参加斋沐,现在竟然又混来了秋狩,要说皇后对自己不在意,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只不过现在被五皇子绊住了脚,暂时没空来理会自己而已。 “所以这才是本王疑惑的缘故,不知卢小姐是否在宫中得罪了什么人,或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这才导致……” 易北的话不需要说完,剩下的辛辕自然明白。 杀人灭口嘛,哪朝哪代都多的是。 “只是本王身为皇子,总不能无故接近公主伴读,这也于礼数规矩不合,如今本王这些只不过都是猜测,身为皇子,总也有不方便的时候,先生若真想查明原因,为何不亲自来呢?” 辛辕苦笑一声。 “也是草民时运不济,科举次次落榜,上不得殿选,面不得圣,如今卢家对莲枝闭口不谈,在下几次想打听,反而让卢大人开口训斥。” 易北了然。 毕竟像薛从安这样的幸运儿并不多见,寒门中更多的是辛辕这样空有才华而报国无门的人。 朝臣的更迭,十之八九依然还是在世家之中循环。 倒是的确也有举荐制,但无亲无故,谁又会知道谁是有真才实学的呢? 有世家严格把持,寒门连递文章都找不到门路,更遑论其他。 推举到后来,依然是高门之后。 皇上很想改变现状,结果是牺牲裴氏满门。 贵妃身在后宫亦不得幸免。 前阵子举子罢考,最后也是无疾而终。 世家不允许他人侵犯自身利益,哪怕是皇权也不行。 尾大不掉,已成掣肘。 “你若有策论,不如交给本王,得了机会,本王会替你面呈圣上,至于是否启用,这也不由本王说了算。” 以为是五皇子就五皇子吧,反正入了朝堂,迟早也会知道自己认错了人的。 现下太子势力稍稍被削,易北也不介意再给五皇子送上一些暂时的助力。 “至于卢小姐之事,若卢家都不愿深究,恕本王说话直接,只怕先生即便是面上天听,也不宜贸然提起此事。” 皇上现在最愁身边寒门举子太少,扶都扶不起来几个,辛辕这个时候凑上去,才华够好,家世够差,简直不要太符合皇上用人标准。 易北倒是不担心辛辕的前途问题。 他只担心这个愣头青,刚一上任就和皇上提太子痛脚,官印还没摸热就被捋了乌纱帽。 辛辕一愣,继而大喜,诚心诚意五体投地,给易北磕了三个响头。 “草民多谢殿下抬举,一定谨记在心。” 易北弯腰,伸手轻轻在辛辕胳膊上抬了抬,把人扶了起来。 “无妨,本王用人,以才为上,辛先生,望你能为国效力,而非为人效忠。” 辛辕感激涕零,为易北风度折服不已。 而江梨则为易北的演技欣赏赞叹,在心中大力鼓掌。 这逼装的,我给满分! 第42章 嫡姐 淡定的带着江梨走出辛辕视线之后,易北的速度猛然加快不少,闹得江梨必须小跑才能跟上。 所以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这里装的逼,总是要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的。 出来风险这么大,你还端着架子和辛辕说了这么久,真是为难你了啊皇子殿下。 “不要再跟着我。” 易北在出示了皇子腰牌进入侍卫把守区域之后,回头和江梨交待了一声,便一溜烟朝着另一个方向跑远了。 江梨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腿肚子,开始考虑回去如何给晋阳公主一个交待。 不过这种担忧,在看到迎面找来的画夜之后,瞬间就找到了合理的答案。 “我终于看到你了,画夜!” 江梨轻呼一声,惊喜万分的迎了上去,赶在画夜张嘴之前,先把她的话给堵了回去。 “你都不知道,可吓坏我了,我本想找个僻静地方的,结果越走越远,怎么都找不回来了,走了半天,结果你猜我碰到谁了?” 江梨没给画夜搭话的机会,自己赶紧往下编。 “我居然碰到十一皇子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要治我的罪,没想到他问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只能说是迷路了,然后十一皇子说带我回来,结果他自己也绕进去了。” 画夜:“……” 嗯,猎场很大,路痴很多,天气很好,就是这样。 晋阳公主在听完江梨原封不动回给画夜的说辞之后,没能忍住,大大的翻了个白眼。 “你是白痴么,问谁不好去问他?” 江梨露出一个受教的表情,洗耳恭听。 “皇上带谁来秋狩,就是没带过我那十一弟,这次也是他头一回来,你迷路碰到他,没准他也在迷路呢,随便找个人就能问出来的事儿,碰上你了他不得端着点皇子架子啊,这下好,俩人不仅没回来,还跑出去了吧。” 猎场侍卫比公子多,侍女比主子多,江梨和易北凑到一起去而且还出了核心圈子的事情根本就瞒不住,随便就能被人碰到。 所以江梨也没打算瞒。 迷路嘛,而且他们要出去,侍卫也不会拦不是? 等发现彻底走错了再原路折返就好,也不是说不通。 “幸亏你还没蠢到家,知道进来了就不跟着他了,否则我看你是绕到父皇都回宫了,你还跟着他在这里面转悠呢。” 江梨赶紧点头认罪,承认自己愚钝无比,能得公主教诲着实三生有幸。 晋阳公主打了个哈欠,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江梨回来了就赶紧滚,不要打扰自己午休。 “她说的是实话?” 江梨前脚走,晋阳公主便收了之前那副懒散的表情,瞥了一眼画夜。 后者仔细回想一下,点了点头。 “奴婢问过沿途的宫人,的确是偶遇,女官在围场转了好一阵子,看上去是像迷路的样子,后来不知怎的碰到了十一皇子,也有宫人看到是十一皇子带着女官走,而且二人看上去并没有多少交谈,出去之后也没有待太久,大概是发觉不对便折回来了,女官应当没有撒谎。” 晋阳公主唔了一声,点点头。 “注意着点吧,我那位十一弟,从前倒是没发现还有这么一尊神。” 能从一个冷宫中的皇子,一跃而让父皇带他来秋狩,皇后居然还找不着机会对他下手,皇家没有那么多巧合,这也绝对不会是巧合。 可是,他是怎么做到的? 画夜恭声应是。 猎场的夜晚十分平静。 当然,对月吹风,屋顶喝酒这种一看就是主角争着当靶子的事件,江梨是绝对不会去尝试的。 一般来说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她都是老老实实待在自己房间里,随便找点事情做打发时间。 比如说抄书。 她现在还顶着女官的名头,虽说是女官所里的东西虽说不会再额外布置给她,但有些东西总是做成了习惯。 更何况现在她跟着公主,身份水涨船高,一应纸张笔墨蜡烛都用的是上等货,写起来也十分舒服。 画夜给江梨收拾的东西已经十分齐备,江梨只添了她以前誊写的卷宗打包放进去,其余的也没再检查。 似乎是门外风呼呼的刮了起来。 接着又似乎是什么动物杂乱的叫了起来。 然后就大概是内侍要把闯进来的动物赶出去叫嚷。 声音此起彼伏,闹得人满心烦躁。 秋狩似乎也不是那么好过的嘛。 江梨放下笔,揉了揉耳朵,觉得头越发沉重。 嗯,应该是关着窗户太闷了。 雕着简洁花色的窗户从里向外推开,江梨甚至还来不及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眼前一个黑影唰的一下就给蹿了过去。 到底是猎场啊,养的鸟就是比皇宫里的要大。 江梨淡定地抬头看着天上一轮皎洁的明月,决定关死窗户,一觉睡到大天亮。 已经蹿远了的黑影猛的一个刹车,又蹿了回来,一把按住江梨即将关上的窗户。 “不要出来,有刺客。” 江梨:“……” 大哥……我很老实的,有没有刺客都一定不会出来,你们真的不用特意提醒我的。 暗卫来去如风,听声音也不是秋娘和孟陵,于是江梨越发惴惴。 自己难道是真的被所有暗卫关注了么…… 好可怕。 想了想,江梨收拾了一下笔墨,一水儿把铺盖抱去了画夜房间,死皮赖脸的和她挤了一个晚上。 刺客一事秘而不宣,第二天江梨顶着两个不甚明显的黑眼圈,没从晋阳公主那里听到任何有关刺客的说法,只听小宫人说昨晚围场动物有些闹腾,折腾得驯兽的人一晚上没睡。 虽然很想找易北去问一问,但思来想去,江梨还是没有这个胆子。 进入秋天,属于夏天闷热的天气终于开始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缕秋日的凉风,晋阳公主是个享乐至上的人,自然不乐意来了行宫还蹲在房间里,于是早早起来换了猎装,挑一匹温顺的母马,跨起小弓,带着侍卫,直奔树林。 江梨于骑射一窍不通,却也在晋阳公主公主的逼迫下,选了一匹脾气好的老马,由画夜监督,在开阔地方溜达。 美其名曰跟在公主身边的人怎么能不文武双全。 尽管江梨也不觉得这样溜达几天她就能文武双全了。 “女官大人,外面有人找您。” 猎场伺候的小宫女提着裙摆,一溜烟跑来江梨身边,搭着手扶江梨下马,又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画夜看了江梨一眼。 “应该是我嫡姐,那天晚上碰到了,只是不同席,人又多,没说上话。” “女官姐姐想家了?” 江梨一时拿不准自己该点头还是摇头。 说想吧,她是真的不想。 说不想吧,万一晋阳公主认定她是个养不亲的白眼狼怎么办? 画夜笑吟吟的不说话。 江梨轻轻叹了口气。 “来的小姐是不是圆圆脸,皮肤白白的,说话让人觉得……嗯,有点不太舒服?” 小宫女乖巧点头。 江梨便又叹了口气。 “嫡姐找我,我总不能推的,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姐姐替我和公主说一声。” 她和江婉真没什么贴己话好说的,只求嫡母不要往死里整她,她就感恩戴德了。 自进宫以来,除了最开始意思意思休了封书回去,表示自己在女官所里一应都好,请父母放心之类的请安套话,她就再没往家里递过消息,相对的,家里也从来没有找过她。 大概是纯粹当她已经死了,或者是觉得她一介不起眼的庶女,哪里能混出头来,根本就没抱希望。 而自从到了晋阳公主身边,江梨越发谨言慎行,坚决不往出宫记录上添上自己名字,即便要查,也无法查出来一个她和外界有什么勾结往来的证据。 画夜推了推她,表示这点时间自己还能替她在公主面前圆过去。 “你怎么会也来了秋狩?” 江婉本以为自己见江梨是个十分简单的事情,找人递个话,然后人就会巴巴儿凑到自己面前来。 结果试了才发现,别说见江梨,就是递话都花了她不少功夫。 最初以为她是跟着女官所的大人来的,结果打点一圈发现竟然没人知晓这件事,最后还是一个小太监猛然想起来,晋阳公主身边的伴读似乎是姓江,也是从女官所里出来的,这才算把人找着。 但问题是,找着人之后,想递话就更困难了。 那些个原本以为只不过是找个低位女官的宫女太监们,竟然连打赏的银子都不收了,一个两个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死都不肯把话传去內幔开什么玩笑,这已经属于私相授受的范畴了,没有点交情,谁敢担这个风险? 江婉最后只能快马托人回去传话,请了母亲找了关系,这才顺利塞上银子,把话递了进去。 然后一等就是一个晚上,收了银子的人连个音信都没回,和她说话时鼻子差点没翘上天,恨得江婉咬碎了银牙,生生撕破了三条锦帕。 不过一个庶女,借了公主的势,竟然敢这么和她摆架子。 她还真忘了在家时怎么在自己母亲手底下讨生活的日子了么! 江婉看向江梨时,表情十分不友善。 江梨低眉垂手,微微弯腰,和江婉见了礼。 “晋阳公主承蒙皇恩,来了秋狩,也就顺道带着我,那晚人多,妹妹还要赶着回去伺候公主笔墨,没来得及和姐姐多说说话,是妹妹的过失。” 虽说皇上放宽了秋狩的随行人员名额,但真正能陪驾的也不过是那么几个,像江婉这种托了关系加塞进来的,从秋狩开始到结束,都没办法真正进入到內帷圈子里去。 江梨也不打算和江婉多说。 “母亲在家中可还好?父亲身体安康?妹妹在宫中,无法侍奉母亲左右,只能请姐姐多多费心,实在是妹妹不孝。” 江婉哼了一声。 “你不是在女官所么,怎么会去公主身边?” 江梨笑了笑。 “承蒙女官大人抬举和公主不嫌弃,这次是从女官所里选的公主伴读。” 她才不会告诉江婉,女官所里是会给公主送伴读,但第一公主未必收,第二收了你也未必伺候得好,第三公主还能自己从外面挑闺中好友一起来读书呢。 不是次次女官所都有机会来选伴读的,也不是次次选的伴读都那么幸运能长久留在公主身边的。 毕竟若真有那么好的机会,待在女官所里的人,怎么都是些被家族放弃了的庶女? 第43章 蓄势 江婉还想继续问,但很明显,别说江梨,就是别人也没给她这个机会。 很快就有人横插一脚,以一种无法逆转和拒绝的姿态,加入了她和江梨好不容易才见上面的谈话二人组。 左相家的嫡小姐,王萱。 这位真正的世家贵女,就带着一个侍女走了过来。 光是那个侍女,就比江婉有气派得多,更别说是江梨这种渣。 直接被王萱秒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薛从安放着这么好看的姑娘不去爱,往自己身边转悠个什么劲儿啊。 不过这位小姐后来是嫁了谁呢? 反正是没嫁进皇家。 没嫁进皇家好啊,起码薛从安还有机会的嘛。 江梨打定主意,一定要弥补自己上一辈子的缺心眼,这辈子势要帮薛从安把王萱追到手。 “江女官?” 王萱压根没理会站在一边的江婉,目光直接对上江梨,语气要多温柔有多温柔,声音要多好听有多好听,笑容要多温婉有多温婉。 江梨和她站在一块儿,简直就是正品行货和地摊山寨的区别,连高仿都算不上。 “昨日宴中一见,女官特立独行,实在让人过目难忘,心折不已。” 王萱大概是把江婉当成了江梨的侍女,又或者是其他伺候的侍女,又或者是觉得就江婉这个身家,根本不配和她说话,直接就把人当成了空气,微笑着和江梨见礼。 江梨赶紧肃衣整容,调整表情。 “王小姐天人之姿,一舞秋水得圣上金口一赞,下官心生仰慕,只是小姐得皇后娘娘厚爱,随侍在侧,下官不敢打扰,着实遗憾。” 江婉在一边,脸色黑得和锅底一个色儿。 左相家的嫡小姐,她当然认识,只是别人不认识她而已。 去一趟女官所,居然会有这么好命么,连左相家的嫡小姐都要来和她和颜悦色的说话见礼? 她江梨凭什么! “晋阳公主风采光芒,家父私下说来,只觉颇有先帝风仪,女官能得公主青目有加,将来青云直上,心愿得偿,只要女官开口,在公主许可范围之内,想来都是可以的。” 江梨有些摸不着头脑。 王萱和她来说这些做什么? 她一个女官有什么青云直上的?又有什么心愿要得偿了? 当然,身为高门嫡女,王家小姐还是很忙的,能抽出一点空闲来和江梨说话都已经很不容易了,还没等江婉想出来什么可以和对方攀谈的说辞话题来,王小姐就已经笑着和江梨告辞了。 “此次承蒙娘娘垂青,能来秋狩陪驾是王萱之福,只可惜家母突然患疾,召我回去侍奉,只得和娘娘告罪,还好皇后宽宏,未曾计较失礼之罪,便不和女官多说了,若女官下次有空,我在家中时常与好友相聚小酌,若不嫌弃,还请女官赏光。” 江梨赶紧连声道不敢。 但很明显,王萱也没给江梨拒绝的机会,又笑着客套两声,直接带着侍女出门登车。 江婉瞪着江梨,只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 王萱与闺中好友的相聚小酌那是什么概念啊! 那是整个京中最具权势的贵女圈啊,能让王萱开口相邀的,放眼京中也不过就是那么寥寥数人,撑死都不超过二十个,像自己这种家世的,别说是去瞄一眼,光是想一想都要被人笑掉大牙了。 王萱居然开口请江梨? 江梨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脸了,不就是仗着在公主身边么! 若她也有机会的话…… 江梨送走王萱,装模作样的看看天色,惊叫一声。 “哎呀,要迟了,只怕公主找我,还劳烦姐姐替我和父亲母亲请罪问安。” 然后脚底抹油,跑得比兔子还快。 不趁着江婉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跑,难道等着她问到自己脸上说是怎么和左相家的小姐搭上话,继而蹬鼻子上脸说下次她也跟着去赴宴么? 开玩笑,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江婉大把银子花了出去,又托关系又找人情,最后什么有用的都没问出来,还被江梨压得死死的,有火没处发,气了个仰倒。 虽然晋阳公主没问,但江梨依然一五一十的给她汇报了自己见江婉,以及和王萱说话的所有情形,包括对白表情一字不差,全学了一遍。 态度端正,毫无藏私。 以至于晋阳公主都觉得,这孩子是不是忠心得太过于死心眼子了。 不过就是一个小户人家的嫡女,能和她说些什么叛国通敌的内容嘛,你乐意说,我还没功夫听呢。 至于左相家的嫡小姐,大概就是看自己面前多了个生面孔,所以才开口和江梨客气一下,也不算什么大事。 充实而又悠闲的秋狩生活,很快就过了一大半。 王家小姐回家侍疾,黄鹤一去不复返,于是跟在晋阳公主身边苦练骑术的江梨,就经常能看见谢倾歌带着侍女,太子带着随从,二人并肩共驰,言笑晏晏,闪瞎狗眼。 太子妃人选,尘埃落定。 只是谢姑娘啊,现在你还只是个皇后内定呢,虽然你们以后的确会过上夫奸妻黑心的和谐生活,但现在就这么高调的秀恩爱塞狗粮,你们真的好意思么! 满猎场的贵女都在议论纷纷,谢家嫡女终于能得偿所愿飞上枝头,从此鲤跃龙门飞黄腾达。 满猎场的贵家公子都在痛心疾首,又有一朵鲜花养熟了之后被皇室连盆子端了,彻底绝了他们的念头。 而所谓刺客和猎物想造反的小插曲事件,很快风过了无痕,被淹没在了无数的八卦里,再也捞不起来。 “啊哟不容易,今天终于看到我的好弟弟骑马了?” 八皇子是个文弱人,于骑射一道着实不行,每天只在清早骑着马在皇上面前跑上几圈,示意自己不虚此行,其他的时候都躲在大帐里不出来。 晋阳公主追着一只兔子跑了一路,终于把个狡猾的小东西活捉归来,拎着兔子的两只耳朵兴冲冲的冲江梨晃荡,说是要回去养着,以免母妃无聊。 江梨眼角抽了抽,对此不发表议论。 继淑妃的人选从容嫔换去悦嫔之后,连养兔子的那一位都从容嫔变成了悦嫔么…… 然后心满意足的带着一大群人拨马往回走的晋阳公主,一抬眼,就看到了同样是漫无目的挎着弓闲逛的易北。 相比起自己侍卫宫女太监跟了一堆,易北身边就跟了小猫两三只的侍卫,宫女没有,太监没有,连侍卫马上都是空空荡荡的,一只猎物都没打到。 易北冲晋阳公主笑了笑。 “皇姐弓马娴熟,父皇看到肯定大加赞赏。” 晋阳公主高高抬着下巴,示意侍卫分一部分猎物给易北。 “好不容易来了秋狩,什么都没猎着也太看不过去,你从前是没练过,但这里可没人管这些。” 易北道了声谢,又随意和晋阳公主聊了两句,这才拱手告辞。 晋阳公主挂着一脸大大咧咧的笑容,径直找到淑妃的大帐,吩咐江梨好好练箭,便甩了鞋子拎着兔子直扑进去。 江梨咬着嘴唇,找画夜领了弓箭箭垛,真的猫去一角,老老实实开了一个下午的弓。 晋阳公主不是一个会随意示好的人,尤其还是这么明目张胆的示好。 从易北身边跟着的人就能看出来,皇上虽然想起来了这么个儿子,但关注度依然不高,大概只是一时兴起带来了秋狩,来了就给扔在一边不管不问。 晋阳公主到底和淑妃商量了什么呢? 一边走神一边拉弓的后果就是,等易北找到江梨时,后者正漫无目的的拉开一张弓,连瞄都没瞄,方向随意的射出一支箭,箭头方向正对自己。 不过好在江梨也没什么力气,箭矢和没吃饭一样,歪歪斜斜在空中划了一个无力的弧度,有气没力的掉在了距离自己还有几丈远的地上。 “没见公主?” “和淑妃娘娘说话呢。” “还没说完?” “嗯,说好久了。” 江梨拉弓拉得手发酸,压根没想起来还要给易北行礼这一茬,易北似乎也就忘了这回事,随意站在一边,还出声提醒了几个江梨手势的错误。 “殿下,那天我碰到王家嫡小姐了,她说过后有机会喊我去她家吃饭。” 易北:“……” 这么用大白话描述王家小姐那种娇柔语调真的好么。 “是好事,去吧。” “这几天我会和晋阳离得比较近,你不要跑远了。” 江梨莫名其妙看了易北一眼,点头应下。 她肯定是要当晋阳公主的连体的,而这几天她做得都很好。 但易北为什么也要黏住晋阳公主? “对了殿下,上次我碰到暗卫,说是有刺客。” 易北点点头,冲江梨笑了笑。 “知道,你去找公主通报一声,说我过来给淑妃娘娘请安,顺便谢谢公主关照。” 当然应该有刺客,没有刺客最后那几天的戏该怎么唱? 至于什么猎场里的动物烦躁不安…… 这不是废话么,生活圈子里的僻静角落里陡然多了几只随时可能冲破圈禁的狼,谁还能安安稳稳的继续吃草等死啊。 他前几天还特意溜去了那人养狼的地方看了一下,各个都是饥肠辘辘眼放绿光,端的是杀人灭口制造混乱的上等利器啊。 第44章 圆谎 易北没有骗江梨。 不知道那一个下午他在帐中到底和淑妃说了些什么,反正等江梨被允许进来伺候晚饭时,易北已经和淑妃打得一片火热了。 不仅和淑妃晋阳同桌吃饭,淑妃甚至还派了自己身边的贴身宫女之一去给他布菜。 对比起在一边孤单寂寞冷的八皇子,席上淑妃对易北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易北则一口一个淑母妃,喊得淑妃整张脸都笑成了一朵花。 江梨想起易北平时对孟陵的压榨,对辛辕的诱骗,再看看他对着淑妃那副单纯无害小白兔的模样,只觉得晚饭都要吃不下去了。 就算明知道是装的,可是我还是觉得金大腿画风严重违和肿么破! “女官姐姐留步。” 伺候完淑妃晚饭,江梨功成身退,成功结束一天工作,小范围揉着已经发酸的胳膊,回房吃饭。 然后画夜就一溜儿小跑的赶了上来。 “我擅作主张,姐姐的晚膳我吩咐送到我房间去了,女官姐姐不会不赏脸吧。” 江梨闻言顿时大喜,随手拉住过路的小宫女。 “快快,去我房间把被子也抱去画夜房里,今晚我跟她睡了。” 画夜:“……” 从前,她只为了要打探的对象总是守口如瓶让人不好下手而发愁,可为什么自从碰见江梨,她甚至觉得,这种问一句答十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风格,比守口如瓶更让人发愁啊…… “女官姐姐从前可曾听过十一皇子?” 相比起对别人说话时的字斟句酌来,画夜和江梨说话时,不自觉的会更加小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自己没从江梨这里拿到多少有用的东西,反而每次都会被江梨套走不少话。 但每次回想起来,都是自己说的少,江梨滔滔不绝把该说的全都招掉,让她接下来的问题一个都没办法愉快的问下去,从来没有意外。 明明听到的都是自己想听到的内容,可为什么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呢? 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的画夜,把原因归结为自己疑神疑鬼。 连公主都没说江梨有什么不对,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彼时江梨已经在欢快的铺床了,闻言不由的回头看了画夜一眼。 “我要说实话,画夜你也别笑话我,女官所里能有多少消息,都是被人嚼剩下的我们听一听,听得最多的就是太子殿下和五皇子,就连公主都很少议论,我又是个不喜欢出门的,知道的就更少了,幸亏现在来了公主身边,才觉得以前当真是井底之蛙。” 江梨说的都是实话,随便画夜怎么打听,女官所里的话题除了前朝那几个新晋的年轻朝臣,就真的数太子和五皇子的八卦最多,至于易北,一个冷宫中的皇子能有多少话题出来? 没听说过很正常。 “不过有一阵子倒是也听了几句,好像说是秋梧宫里闹不干净呢,把皇子都给迷了,必须借皇上的真龙之气才能镇得住,那阵子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不少人还私下里求了符包挂着,最后一个两个都被典仪大人骂了一顿好的。” 画夜:“……” 她也是服了这些人的想象力了,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啊。 “过后不就是皇上为了救十一皇子,把他接到身边住了几天呗,然后就没什么了。” 江梨语调跟轻松,就像在说昨天晚上那道松鼠桂鱼做的不错一样。 聊八卦么,要的就是这么个态度。 事不关己什么的,说起来最没压力了。 “再后来,大家都忙着考伴读呢,那么多人就选几个出来,哪里还有心思管皇子的消息啊,出不去女官所,说什么都是白搭。” 铺好床,摆好枕头,江梨也算是结束了对画夜问题的回答,连书都懒得抄,打水准备洗洗睡。 睡着了最安全,肯定不会梦到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连易北都要躲到淑妃身边来找不在场证据给自己撇清了,虽然她是没法给晋阳公主守夜了,但画夜总还是得跟紧的。 于是画夜又问不下去了。 江梨没听说过易北实在是太正常不过,如果不是资深八卦癌患者,或者是在宫里待得比较久了的人,能知道裴贵妃的都不多,毕竟皇后下了封口令,谁提谁倒霉。 来重芳宫这么久,江梨确实也不是个喜欢嚼舌头的性子,每天深居简出,拿扫帚赶都赶不出去,一幅恨不得化作重芳宫里一株草的节奏,深深把根扎在这里。 但易北要想注意到江梨就很容易了。 能受公主重用的伴读能有几个?江梨也算是这一批伴读里冉冉升起的新星,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若那日江梨迷路,被易北“恰巧”来个偶遇,然后借着送她回来的机会搭上话,再以她为跳板顺利接近淑妃,这个逻辑简直不要太过于通顺。 所以易北今天都是直接找的江梨来通传,干脆把自己这个本职负责通传的宫女给绕了过去。 因为不熟嘛,很有可能自己会直接把人挡在门外。 “姐姐可还记得,那日姐姐迷路,十一皇子和你说了些什么?” 江梨似乎是颇觉奇怪的又看了画夜一眼。 “还能有什么,我当时怕得要死,只怕要被立时治个死罪,结果十一皇子不但没怪罪,还和我说了些行宫的景致,说东面的树林多半放的是些温顺的动物,普通去逛一逛也是好的之类,大概是看我太紧张了,随便说些什么来分散一下吧。” 画夜再次无语凝噎。 又不能愉快的交谈下去了。 东面的树林里有一小块是被围起来的,而且外圈还有侍卫巡查把守啊,因为里面放的是一些被喂饱了的凶兽之流,专供天子一个脑抽要显示自己威猛的存在。 因为把凶猛的动物都圈起来了,所以东面树林的外围,看上去的确是要格外平静。 问题是,明知道里面很危险,还有谁敢寻常进去逛一逛啊! 一听就知道是从来没有来过秋狩为了撑门面说的话。 也就能骗骗江梨这个新手了。 江梨走到一边,拿小银称把烛火压暗了些,顺便遮住自己脸上也有些显得僵硬的表情。 那不是易北说的,那是她出去见江婉时,无意间听别的小姐议论的。 外层的小姐们无法进入内圈,只能凭空意淫,结果往往和事实相差千里。 画夜都问到具体细节了,如果不给她一个合理的对话细节,只怕是瞒不过去。 按照易北一贯的行事风格,不会做出这么明显的亲近谁的举动,这会儿居然明目张胆的跑来和淑妃套近乎了。 到底会出些什么事,让易北不惜结束韬光养晦暴露人前? “还有三天圣驾就要回宫了吧。” 江梨随口问了一句,除了鞋子钻进被窝。 上辈子到底秋狩发生了什么呢? 那个时候她虽然已经在贤妃面前成功刷到了一点存在,但也没有被贤妃喜欢到那个程度,压根接触不到秋狩。 贤妃说闹过头了,是谁闹过头了? 由于自己横插一脚,导致容嫔没能晋封,换成晋阳公主跑来秋狩,事情变动实在太大,那么,现在发生的事,和上辈子发生的事,还会是一样的么? 画夜感觉非常挫败,挨着江梨躺下,随口嗯了一声。 “还有三天就得回宫,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回去公主又该说无聊了。” 江梨轻轻笑了笑。 总算是把话题给扯远了。 “公主就是贪玩,我记得我刚来第一天,淑妃娘娘还嘱咐了我好久,千万要规劝公主收收性子,不要那么爱玩了,想来画夜你在公主身边,听到的可比我多得多。” 画夜顿时感慨万千。 “说起来这还要多亏女官姐姐,你来了之后,我听淑妃娘娘这些话就少多了,反倒是经常说公主最近懂事不少,所以格外也器重女官你。” 江梨:“……” 能不懂事么,平时老在隆昌公主手底下吃亏,没隆昌公主那么大度懂礼。 这回倒好,实打实抓住好几个把柄,一次性把之前受的气全扳了回来,淑妃不高兴才见了鬼。 “公主现在天天往树林里跑,我都跟不上,最后算下来,彩头大概能得不少,皇上见了,肯定很高兴。” 话题一拐三千里,被江梨硬生生扯去了对晋阳公主的万分夸赞上,引得画夜赞得合不上嘴,拉着江梨活活说了大半个晚上有关于公主良善的各种主题。 大腿挖的坑,为什么总要自己过后帮他圆过去呢。 已经错过困头,闭着眼睛养了好久,最后才在天色快发白时朦朦胧胧睡过去的江梨,失去意识之前,脑袋里最后一个问题,是对自己行为的无尽不解。 她这么努力,到底是为了抱上金大腿,还是为了在金大腿的不懈钻营活动中,努力活下来啊…… 第45章 刺杀 轰轰烈烈的秋狩终于到了尾声。 江梨跟在晋阳公主身边,提心吊胆。 一是怕易北那边出幺蛾子,二也是怕薛从安再给她憋大招。 第一天,风平浪静,易北跟在晋阳公主身边,姐弟俩人一片和谐,晋阳公主甚至还手把手的教了一下易北有关于如何瞄准才能更好命中猎物的秘诀。 一整天跟下来,江梨只觉得自己都快去了半条命。 第二天,不知道是易北和晋阳公主吹了什么风,后者在猎到一只毛色鲜艳的雉鸡后,直接拍拍马跑去皇上身边献宝,然后一整天父皇长父皇短,黏在皇上身边,马屁拍得龙心大悦。 结果就是第三天天刚蒙蒙亮,皇上身边的小内侍就跑到淑妃帐外,有请淑妃娘娘和晋阳公主今天随侍圣驾,顿时把整个帐子的奴才们折腾得人仰马翻,又是烧水沐浴又是更衣搭配,总算赶在皇上出发之前准备停当。 淑妃出门之前满面春风的拍了拍晋阳公主,母女二人执手相看,江梨在一边怎么看怎么觉得淑妃有一种老娘终于熬出头了的快感。 秋狩人多,皇上只有一个,虽然人人都想往皇上身边凑,但奈何只有那么多空位,所以陪驾这种事情,一般都是轮着来,如果皇上兴致来了翻牌子点名加人也是可以的。 于是,当淑妃兴致匆匆跑到皇上跟前时,江梨只想把自己深深的,埋进土里。 秋狩最后一天,陪驾名单居然和白鹿祭天时一样。 五皇子,太子,一左一右,跟得紧紧的。 皇后和萱嫔一个都不在。 淑妃这一群人过来,好不容易才给清一色的男人堆里,添了一点女性气息。 “怎么,老八怎么不见?” 淑妃下马请安,端的是姿势娴熟英姿飒爽,皇上往人堆里看了一圈,顿时发现似乎有些不对。 明明八皇子是给淑妃寄养,怎么跟来的却是易北。 “父皇还说呢,八弟也太好学了,母妃说了,秋狩让他来好好陪陪父皇,也好让父皇能指点一下武艺,他倒好,说先生布置的功课还没完,硬是带了一箱子书来,我今天早上去看了,大概是看不完了。” 晋阳公主笑吟吟的黏上去,拉着皇上袖子撒娇,半开玩笑半捧的把话给圆了过去。 易北上前行礼,太子也跟在一边凑趣,很快就把有关于八皇子的话题给刷了过去。 儿子多了就是这样,不在眼前的很难被想得起来。 易北中规中矩的回答了几个皇上的例行提问,乖巧的把位置让给晋阳公主,自己躲去了最末位。 淑妃对此表示十分满意。 圣驾溜溜达达进了树林深处。 江梨只觉得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只有今天这一天了,明天圣驾回鸾,再想闹也没地方闹了。 或许是一大群人凑在一起,完全不利于打猎,进了树林之后皇上十分开心的让大家各自散开,两个时辰之后再看谁猎得更多。 晋阳公主凭借性别优势成功黏在了皇上旁边。 易北则凭借完全不熟练的技术成功得到皇上怜悯,也点名让他跟着,还特意让人牵了一头性格温顺的小马来给易北换上。 太子大概是在和五皇子较劲,对留在皇上身边陪驾这种事情并不十分热衷,一门心思只想多猎点东西好得到夸奖,皇上话音一落,俩人一个跑得比一个快。 “父皇那边是什么!” 晋阳公主眼睛尖,一眼扫过去,只见灌木丛之间一道白影呼的闪过,举着鞭子指给皇上看。 易北不动声色,骑着马倒退两步,冲江梨微微点头。 白色的影子没跑多远就停了下来,郁郁葱葱的树木遮掩之间,一头通体纯白的幼鹿,抖着漂亮的耳朵,一双漆黑的眼睛回头看向众人。 “双鹿,父皇,这次秋狩当真是吉兆!” 晋阳公主惊喜非常。 江梨注意到易北反而松了口气。 皇上似乎也十分开心,追着幼鹿就往密林深处跑。 只是那头幼鹿着实狡猾,完全不似被挑出来那些看似聪明实则蠢笨的性子,东一跑西一绕,引弓射了好几次,箭矢始终都只是擦着它飞过去,压根射不中。 一来二去之间,皇上的脾气也被勾了起来。 没有马纯靠两条腿的侍卫渐渐被幼鹿逃跑时的刁钻角度给甩到了身后。 密林深处,视野不好,不多时,能跟上圣驾的侍卫就不多了。 幼鹿终于被射伤后腿,哀鸣一声,跌倒在地。 天子得偿所愿,长呼出一口气,似乎是自嘲般笑了笑。 “到底……” 不远处灌木丛窸窸窣窣一阵声响,跟随的侍卫顿时警觉起来,拔出腰刀团团护卫。 易北恰到好处拍马拦在皇上身前。 “父皇,似乎有些不对。” 密林深处虽说人烟稀少,但到底不该如此僻静,连声鸟啼都没有。 他记得前几次的救驾地点都不是在这个范围之内,那大概现在刺客出现的几率比较小。 不过到底还有好几个侍卫呢,不说把狼咔嚓了吧,起码拖一下让皇上先跑这种事情还是做得到的。 几头眼放绿光的恶狼从不同方向钻了出来,试探地形成了一个松松的包围圈。 领头的侍卫眉毛都要拧成麻花了,一边招呼兄弟们保护圣驾,一边恭请皇上先撤,一边在心里痛骂东边林子里那群人都是吃白饭的,溜了这么多狼居然没人发觉。 不是搞不定,而是自己现在就这么点人,想杀狼就没人护驾,想护驾就杀不尽狼。 江梨不由自主的往易北身边靠了靠。 然后她就看到,离皇上最近的那个侍卫,偷偷拿了个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天子御马。 于是顿时,马惊,人吼,狼嚎,刀出鞘,各种声音响彻树梢。 易北于慌乱之中狠狠扯了一把晋阳公主。 “情况有变,侍卫太少,皇姐你快回去找太子殿下,带侍卫前来护驾!” 路线他熟,问题是要赶开不相关的人,才好独吞功劳嘛。 晋阳公主深知自己肩负重任,二话不说,冲出混乱,往来时的方向一路狠跑。 一头饿极了的狼狠狠咬上天子御马。 易北看准时机,一鞭子抽过去,还抢了身边一个侍卫的腰刀,打马过去一顿乱砍,在几个侍卫的帮助下成功逼退饿狼,终于赢得了天子身边最近的位置。 “父皇,换马!” 易北豪迈无比,翻身下马,把天子扶上自己那匹脾气好心又大,训练有素到现在还没慌乱的小马,自己则一个翻身,坐上了江梨的坐骑。 江梨:“……” !!!!!!!!!! 共骑共骑共骑共骑!!! 天地良心她几辈子就没骑过马,更别说马后面还跟了个男人啊! 爷们啊!纯的啊! 不过这些感慨在狼群环伺之下,也叫不出来就是了。 领头的侍卫杀红了眼,高喊一声皇上你先走,俯身从地上拾起天子掉落的马鞭,狠狠在御马尊臀上抽了一鞭子。 于是易北领头,带着皇上从侍卫放出的缺口中,冲出重围,继续往密林深处跑。 临了还没忘点出一小半的侍卫和他一起走。 开玩笑,那些个刺客可不知道有他临时改了路线,总得留着人通风报信不是? 江梨被疾奔状态下的马颠了个昏天黑地,只恨不得人都趴下去抱住马脖子,几次差点没踩稳脚蹬,还是易北从身后把她抱住,才免于摔下来被马踩上两脚的惨状。 逃命之下什么旖旎风光都顾不上了,人人都是一脸狼狈满身血色,包括天子。 刺客终于在易北内心的千呼万唤声中,闪亮登场。 和上辈子自己所知道的十二人相比,少了两个,只有十人。 大概有一个去给五皇子汇报救驾的新地点,还有一个去接应狼群清场侍卫去了。 不过人少了好啊,人少了方便跑啊。 天子脸色铁青。 易北翻身下马,带着江梨一起,拦在天子驾前。 “父皇,恕儿子不孝,若儿子有幸能拖住刺客,还请父皇先走,儿子不能陪驾了。” 易北微微侧头,声音几不可闻。 人总比狼要好说话,江梨总算没了对上狼群时那么惊慌失措,甚至还有闲心瞥了易北一眼。 他好像什么时候都没有着急过。 侍卫和刺客铰成一团,易北一手牵着马,一手拖着江梨,谨慎的退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此时,天子身边,尚余侍卫二人。 江梨死死盯住战团,然后悲哀的发现,她完全看不懂。 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江梨这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只能看到侍卫和刺客们你一刀我一剑,互相砍得十分欢快,连哪一方占了上风都不知道。 身后猛然一股大力推过来,江梨正在努力判断到底是侍卫赢面大,还是刺客占优势,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踉踉跄跄,直接奔入刀光剑影的圈子里。 天子身边近侍一人窥得形势不对,拔刀欲上,冷不防被易北狠狠拉住。 紧跟着,他就看到,身形瘦弱的十一皇子,以一个完全不符合他小身板儿的力道,一手把他往回拖了一把,反手扯住另外一人,几乎是带着他一起跟着跑进了混战圈子,一边还不忘冲他吼了一句。 “带皇上先走!” 在一群刺客的刺杀活动中,最后一个活着的,带着天子成功回到安全地带的侍卫,是个什么存在? 是英雄,是勇士,是天大的功劳啊! 小的以后跟你混了啊大佬! 被易北舍生取义感动得无以复加的侍卫,决心彻底利用他所争取到的那么一点点空隙,摸了一把因为感动而湿润的眼睛,低吼一声,干脆把天子抱下马背,背在背上一路狂飙而去。 开玩笑,天大的功劳,他也不敢和天子共骑啊…… 第46章 受伤 江梨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谁砍中的。 慌乱之下她只来得及抱住头,然后就被人一脚踹翻在地,然后不知道被踩了几脚,接着被人嫌弃的踢来踢去,最后终于有个刺客想起来了还有这么个搅局的累赘在,砍完侍卫之余,顺手赏了她一刀。 她在混论之中好像是听到自己血管里正嗤嗤的往外冒血,问题是……浑身上下都很痛我到底被砍了哪里啊! 江梨只觉得自己本来就不太够用的脑子,在因为失血过多之后,就更加不够用了。 好不容易混到这个程度,这辈子难道又要过完了么。 迷迷糊糊之中,江梨只觉得自己周身忽然一轻,继而落入到一个很温暖的所在,周围一切喧嚣与吵闹似乎都在离自己远去。 似乎还有什么人在自己耳边叫唤。 哎……到底在叫些什么呢。 吵死了。 刺客对于易北和江梨这一对突然冲进来搅局的雌雄双煞表示非常不满,一个是个沙包在地上滚来滚去,踩上一脚就要失去平衡,一个是个没头苍蝇满地乱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挡住自己砍人,这还让人怎么愉快的玩耍下去! 而侍卫则对易北和江梨表示出十分的无奈,第一这是皇子,再落魄他们也不敢砍,投鼠忌器还要怕刺客伤了他,而从结果上来说,他们加入的那一瞬间,的确是给皇上离开制造了机会,从这个角度来说,侍卫们是真的很感激易北。 刺客在前,伤到皇子的罪名,总不至于高过伤到皇上。 除了那个被莫名拉进来的倒霉货色。 他只不过是奉了容嫔之命,想办法解决掉江梨…… 混乱之中推一把怎么了,怎么就惹到十一皇子了,非要拖着他来刺客圈里,这不是添乱呢么! 于是,在刺客和侍卫共同的努力之下,好不容易从地上把江梨捡起来的易北,瞬间就被踢出了混战圈子。 打斗继续,皇子观战。 江梨只觉得自己耳边的吵闹声突然是真的离得远了点,而且也没再有人踢到自己,于迷糊之中奋力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稍稍清醒了一些,终于看清时局,自己又被易北给拎了出来。 易北撕了片衣襟,死死按住江梨腰间伤口。 “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江梨觉得十分口渴。 “殿下,我能先喝口水么。” 易北似乎是被江梨的心大给噎了一下,顿了顿,才硬邦邦的回了一句没有。 “刺客来了,你好像一点都不慌啊殿下。” 易北靠着一颗大树,缓缓坐了下来。 “天子射鹿,猎场所有地方都是清理过的,整片树林里只可能有一头白鹿,绝不可能出现两头,今天这只,很明显是有心人故意放进来的,那日你告诉我说有刺客,可暗卫什么都没抓到,我就有些疑心,猎场范围这么大,想藏人很容易,多出些动物就更不会有人发觉了。” 江梨随意嗯了一声,并没有对易北的话有多认真听。 “是这样么。” 衣襟染透,易北又撕了一块。 “是啊,你还想问什么?” 江梨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知道,殿下,我能睡会儿么。” 脑袋好晕,大概是这几天太紧张了,都没有睡好。 易北抱着江梨的手猛然缩紧。 “不可以。” 江梨受伤很重,他不确定太子或五皇子什么时候会找到这里来,万一睡着了,神仙都救不了。 也幸亏这姑娘够呆,到现在都没想起来问一下自己伤势如何。 江梨呆呆的哦了一声。 “我死了之后还能来找你么?” 浑身上下轻飘飘的,就是那种非常熟悉的死前感觉,江梨只觉得非常不甘心。 她还什么都没做呢,好歹前几辈子都是熬到头了再死,不带这样什么都还没开始,自己又要死一次。 下次说什么她也要提前找到易北,再把大腿抱牢一点,然后成功规避秋狩,死都不要再来一次了。 皇家狩猎也没什么好玩的嘛。 易北轻轻笑了一声。 “不用你来,我去找你,想这么多做什么。” 江梨闭着眼睛摇头晃脑。 “殿下你说什么傻话呢,我死了你就不认得我了,怎么可能会来找我,还是我来找你。” 侍卫终于占了上风,刺客倒下半数,终于有人想起来旁边还有个倒霉催的皇子在替皇上督战,从战圈中脱离出来,跑过来查看俩人伤势。 易北松了口气。 “好,你来找我,我等你。” 不过是做戏,易贤不会派出最顶尖的刺客,再加上之前他有意拖慢了一些皇上追鹿的脚步,跟上来的侍卫大概也比前几世要多。 其实情况远没有自己所营造出来的气氛那么紧急,但这次应该把真相安插在谁的脑袋上呢。 是继续削弱太子在今上心目中的分量,还是适当打压一下五皇子,好让他和太子势均力敌? “留下活口。” 易北从侍卫手上接过金疮药,胡乱洒在江梨伤口上,结果发现药粉尽数被血冲开,不觉有些心烦。 侍卫察言观色,确定江梨伤势紧急,应下之后不再在他身边停留,转身指挥兄弟们赶紧解决刺客,争取最快速度送皇子回营。 易北吩咐完侍卫,低头一看,江梨已经脑袋一歪一歪,眼瞅着就要睡过去,赶紧伸手拍了拍丫的脑袋。 “醒醒醒醒,回去再睡,就快好了。” 江梨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干脆把脑袋别回来靠在易北胸口。 “殿下别闹,这几天我都没睡好。” 易北干脆掐了江梨一把。 “你现在睁开眼睛,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江梨把脑袋往易北胸口上蹭了蹭,胡乱应了一声。 易北横下一条心,伸出三根手指头,狠狠戳进江梨伤口里搅了搅。 后者嗷的一声,终于被剧痛刺激,清醒了过来。 “殿下!” 还有没有点人性了!西四所都不会这么折磨俘虏啊! 易北腾出没血的那只手,揉了揉江梨的脑袋。 “乖,和我说说话,回去给你好东西。” 那么一瞬间,江梨只觉得自己大概是头晕导致的眼花。 为什么她会在易北的表情里,看出来松一口气和略微一点点的……宠溺? 麻麻救我!金大腿他被人砍傻啦! “你这几天为什么没睡好?因为薛从安?” 薛大人一介文臣,这几天苦练骑射,磨坏了无数条裤子,终于猎到一堆兔子野鸡,据风评传闻,薛大人是想送给一位姑娘。 别人或许不知薛从安想送的对象是谁,但易北知道啊。 从那天晚上在宫外,他明明救的是江梨,最后去衙门顶缸的是薛从安这一件事上,他就能确定,这丫要送的肯定是江梨。 江梨和看傻子一样看了易北一眼,哼了一声。 “薛大人他真正喜欢的会是左相家的嫡小姐王萱,不是我!” 易北:“……” 他上一世是重用薛从安,但还没有重用到要去替臣下牵红线的地步,问题是,这种事情他都不知道,江梨是怎么知道的? “是么?” 易北声音越发温和,就像在江梨耳边呢喃轻语一般,带着些许诱骗的成分。 江梨的脑袋越发昏沉,只觉得反正很快就要死回去了,大概说一说也不要紧。 现在不趁机说出来,以后是要烂在肚子里的。 “我上辈子求了多久啊,王小姐拒绝他那么多次,他也没看我一眼,好不容易磨到他松口娶我,还没等盖头揭完呢,我又回去了。” 江梨缩在易北怀里哼哼唧唧。 “我知道,他娶我也不是因为喜欢我,而是被我缠得没办法才松的口,要不是看和他过日子不会被折磨死,我才不缠着他呢。” 易北非常敏感的从江梨嘟嘟哝哝里听到了重点。 她又是怎么知道和薛从安过日子不会被折磨,难道她果真和自己一样,重来过不止一回? “你这辈子嫁他,他也不会亏待你,为什么你就不要了呢?” 刺客还剩三人负隅顽抗,其他的不是死绝了,就是躺在地上起不来,易北抽空看了一眼,便又把重心放回了江梨身上。 江梨便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 “因为我跟着你啊,以后你当了皇上,我不嫁人也能衣食无忧,还要他做什么啊,把自己困死在后院里出不去么。” 易北顿时失笑。 他一直都知道江梨和自己相处时,总是战战兢兢一丝不苟,但没想到,她居然还存着这等小心思。 最后三只刺客终于被团团围住,打倒在地,捆了起来。 侍卫牵过马,扶易北坐上去。 江梨浑身半点力气也没有,歪在易北怀里,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亏,什么都和易北说了,结果易北原本答应要和她说的秘密,她居然一句都忘了问。 从树林里隐隐可以看到营地时,易北终于放过江梨,没再缠着她问东问西。 领头的侍卫冲到前面去喊人,不到半刻就喊回来了一大群,严严实实把易北裹了起来。 江梨终于放心的撅了过去。 第47章 封赏 在易北的带领下,救驾小分队成功规避掉了太子和五皇子的就近搜索小分队,单枪匹马带着刺客回到了皇上面前。 江梨作为挺身而出的救驾第一人,在易北平静而又夸张的叙述中,得到所有人的肃然起敬,继而受到了太医院的隆重对待,天子甚至点名直接让院判给江梨治伤开药。 薛从安在人群中,只看到一只裹得严严实实的毛团子被人抬进了医帐,顿时觉得揪心无比。 若是他能不要这么犹豫,在第一天就送猎请旨赐婚,或许江梨就不需要随侍晋阳公主,继而也不会遭这种罪了? 刺客被带下去严加看管。 易北跟着皇上去了主帐,挥退所有内侍,父子二人不知道到底在帐中说了些什么,反正最后天子出来时,脸色都是黑的。 江梨失血过多,一直昏睡不醒,上到皇后,下至女眷,只要是身份足够性别为母的,都打着各种旗号前来试探,留下名贵药材无数,最后终于败在江梨强大的病症之下,什么都没打探得到,铩羽而去。 人人都在风传,就连皇后都没能从天子嘴巴里打听出有关于刺杀一事的任何消息。 秋狩出发时,人人喜上眉梢。 秋狩回来时,大家人心惶惶。 在一片毫无节制的谣言声中,紧闭的宫门再次缓缓打开。 江梨由于伤势过重,拖延太久,于回鸾当夜发起高烧,足足晕了七天不带睁眼。 易北则因为救驾有功,终于从宫学里不被想起的皇子,一跃成为了目前最受皇上爱重的皇子,寄养贤妃膝下,挪出秋梧宫。 至于刺客是谁主使,如何混进猎场,那头莫名多出的白鹿是怎么回事,狼群又是怎么跑去的那一块,则统统交由西四所查明,直接回复天子,任何人不得插手干涉。 西四所会查出什么结果,大家不知道,但唯一清楚的一点就是,天子震怒,此事不得干休。 江梨睁开眼时,原本以为自己会重新看到女官所那一成不变的经卷书册,结果没想到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晋阳公主那张盛装打扮的脸,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毕竟梦中世界太过混乱,她走马灯似的把自己这几辈子一水儿过了一遍,对比之下还是觉得,最后这一世活得最舒坦。 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精神需求,统统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原本还在叹息好不容易混到现在这个地步,还没等过足瘾,好日子就又飞了。 结果现在告诉她,她竟然没死成? 还活着? 等等……她是不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江梨皱起眉头,仔细回想前情,发现她的记忆只到自己被莫名其妙推入人群,然后被人砍了不知道多少刀那里为止。 最多最多也就模模糊糊记得易北好像和自己说过什么秘密,还说过什么送东西之类的。 剩下到底是谁救的自己,怎么回来的,回来之后发生了什么,一概……忘了个干干净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选择性失忆大法,嗯……还是很不错的。 “舍得醒了?” 晋阳公主原本坐在江梨床边玩指甲,见后者似乎终于有回魂之相,终于开口,哼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会跟着我冲出来,没想到我的这位伴读竟然这么忠心耿耿,宁死也要跟在皇上身边啊。” 晋阳公主不提还好,一提之下,江梨那原本还略显呆滞的表情,瞬间出现了近乎想哭的扭曲。 “殿下……您的马快,下官追不上啊……” 晋阳公主:“……” 她这几天想了无数种可能,从江梨扮猪吃虎蛰伏自己身边想要一飞冲天,到只不过一切都是巧合江梨不过是凑巧撞上了,由此种种,不一而足。 但所有的想法,都没有江梨所坦白的这个事实,来得朴实无华,而又惊艳无比。 是啊,马是她给江梨挑的,据饲马的小太监说这一匹是最蠢最呆性格最好的。 人也是她带着去的,江梨根本没有选择去和不去的余地,只能跟着。 骑术她是看在眼里的,除了在遛马散步的时候能坐稳不掉下去以外,其余的时候江梨的骑术堪称渣之典范。 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一个最差劲的骑手骑着一匹最差劲的马,跟不上自己冲不出去…… 简直不要太正常啊! 江梨要是跟上去了才叫不正常。 “当时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 晋阳公主又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江梨的说辞。 倒是画夜在一边没看的过去,抽空给江梨喂了一杯水。 “下官其实也不知道,当时情况混乱得很,公主走了后,一部分侍卫留下杀狼,还有一部分带着皇上先走,不知道怎么回事,走到半途竟然还有刺客……” 江梨说到这里终于后怕,脸色越发苍白。 “然后下关也不知道怎的就打了起来,刺客和侍卫打了很久都没个结果,还是十一皇子拖住刺客,让皇上趁乱先走,我……” 晋阳公主叹了口气,止住江梨让她不必再说。 “我知道了,骑着马你跑不出去,不骑马你就更跑不出去了是吧。” 都已经在那种情况之下了,傻子才会先跑,江梨又不是侍卫,也不可能打着护驾的名义跟着皇上跑,跑了才会惹人怀疑。 留下是最好的选择,蒙对了活下命来那是大难不死有后福,万一不幸遇难,还能荫及家人死得光荣。 何况自己这位女官是个典型的闺阁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时不是坐着抄书就是躺着睡觉,体力差得连只鸡都杀不死,碰上刺客,想都不要想她能靠自己两条腿跑出去。 估计江梨这脑子也没自己想得这么多,虽然一切都是巧合,但不可否认的是,江梨这回真的撞了大运。 江梨悄悄松了口气。 她原本还杂纠结要不要给晋阳公主说有人推她的事。 不说吧,害她之人是谁她都没法查,晋阳公主不知道,更无法借她之力。 说了吧,自己那一片忠心舍己为人的救驾之举,顿时显得动机不纯,说不好还要给安个罪名,反而得不偿失。 晋阳公主长叹一声,最终只能归结于江梨运气实在太好,着实一枚福星。 “之前你晕着,太医说要静养,不好挪动,就暂时还在我这儿住着,我顺带就替你接旨了。” 江梨表示自己听不明白。 晋阳公主神色复杂的拍了拍江梨肩膀,起身扔给她一卷圣旨,带着画夜出去了。 应该不会是什么降罪的旨意吧,毕竟自己也算是救驾一员? 圣旨不是你想接,想接就能接。 江梨活了四辈子,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摸到圣旨长啥模样。 之前接到过的最高规格的旨意也就是皇后懿旨,而且还是赐死的那一种。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而当江梨展开圣旨,真正看到里面内容时,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晋阳公主没有纠结自己醒来却没给她行大礼的这种事情了。 圣旨云,江家五女,女官江梨,救驾有功,忠心为国,朕心嘉许,着贤妃收为义女,赐封徽宁县主,记名宗谱。 江梨终于后知后觉,自己晕到前,易北和她说的,要送她个好东西,是个什么意思了。 贤妃收为义女,封号县主那些都是虚的,最实在的是,名字记入皇牒啊! 这意味着自己这个县主将不是虚衔,而是实打实的有封地有收入的啊! 救个驾能捞到这么多实质性的好处,麻烦给我来一百个刺客啊! 江梨捧着圣旨,整个人都是哆嗦的。 虽然说从位份高低上而言,她还是比晋阳公主要低不老少,但从身份实质上来说,她是实打实的摆脱了奴才的身份,一跃而成主子了啊! 难怪晋阳公主看着自己的眼神如此复杂。 难怪画夜敢在没有主子示意的前提下给自己倒水。 这一切都是易北的功劳啊。 难怪他说让自己不会待在晋阳公主身边太久。 果然待不久啊! 贤妃收为义女,意味着她很快就要搬去贤妃宫中,从此过上和贤妃娘娘一起不问世事的美好生活啊…… 简直不要太好! 上一世她能哄好贤妃,这一世她一样能啊。 是想出宫横着走,还是出宫横着走,都是自己说了算的。 就算是回了家,按规矩,她爹都得给她行礼,自己手上有钱有地,多得是人来巴结她,她还怕个球的嫡母嫡姐啊,分分钟碾过去,她们能被压得渣都不剩! 到底是未来要当皇上的人,出手就是这么阔绰! 江梨在心里浓墨重彩的给易北记上一笔,兴奋得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只不过易北到底是怎么和皇上说的,才这么大限度的给自己捞了这么多好处? 按说自己不过就是莫名其妙被推进了刺客圈子而已,然后就被砍去了地上,其他的什么也没做啊。 第48章 挪窝 大概是天子亲自下令封口,整个后宫都闭口不谈刺客一事。 平静得就和没发生过一样。 江梨养好病,迅速收拾好包袱,由晋阳公主陪着挪去了贤妃宫里。 临走时淑妃感慨万千的拉着江梨的手,千言万语都没说得出口,最后只称赞了几句江梨识得大体是个好妹纸,其余的也没多说。 大家都是聪明人,很多事情都不用特意点破。 于是江梨一进门,抬头就看到了,随便坐着的贤妃,以及坐在贤妃旁边,正在与之闲谈的,易北。 后者还特别淡定的起来和她见了礼。 “还未恭喜县主,得皇上青目有加。” 江梨目瞪口呆。 来的时候,晋阳公主也没和自己说过,易北也搬来娴福宫了啊…… 规矩云,未冠礼的皇子,可与母妃同住。 易北还有两年才冠礼,冠礼之后才会出宫建府,现在还能在宫中蹭吃蹭喝。 贤妃十分大度的表示,你们爱做什么做什么,我提供一切场所与可提供的服务,其余的,不要拉我下水,也不要找我问东问西。 江梨越发呆滞。 贤妃娘娘已经这么……好说话了么。 亏她这几天死命翻书,把上一世贤妃和她提过的欣赏书目全都过了好几遍,确定可以问什么答什么绝对分析精辟入木三分了,才彻底宣告养病结束。 结果贤妃什么都没问? 连普通寒暄客套都没有,指了小宫女来伺候安排住宿,其他的居然一概不理? 说好的抱大腿呢! 说好的刷好感呢! 说好的找存在呢! 不带这么玩我的啊! 一直到贤妃去睡美容觉之后,江梨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易北坐在江梨对面,似笑非笑的看着江梨因为震惊而略显得扭曲的脸。 “怎么,和你预期的不一样?” 江梨愣愣点头。 何止不一样,简直太特娘的不一样了啊! “我一直听闻贤妃娘娘不理世事,但没想到这么……” 这么超然物外啊,膝下突然多了一儿一女就和没事人似的。 易北低头喝了口茶。 “围场那个推你的侍卫,已经死了。” 江梨越发震惊。 她自从当了公主伴读之后,得罪的人一个比一个多,但暗卫不至于会当着易北的面下黑手,卢莲枝死都死完了,总不至于白天显魂,这笔账多半是算在晋阳公主头上。 唯一一个又能找到自己,又能接触到天子近卫这一层,还很有可能把帐算在自己头上的,只剩一个容嫔娘娘,虽然说她人没跟着来秋狩,但安插一个人进来也不是很困难。 但易北是怎么弄死他的? “不用那么吃惊,算起来容嫔还要谢谢我,直接让他死在围剿刺客上,也算是灭了口了,否则真要从上到下查起来,她买通人来暗害你这种事,搅和在刺杀天子里,就是再多十张嘴也解释不清。” 易北把江梨面前那杯茶,又往她面前推了推。 “有了封地加身,你以后不再是伺候人的身份,该吃的要吃,该喝的要喝,该要的也要开口,否则别人还以为你多清高,连贤妃娘娘宫里的东西都看不上。” 江梨下意识的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到底也没尝出来什么味道。 易北这意思……算是提点自己该怎么在娴福宫里生活下去? “不过就是凑巧,其实也用不到这么大的恩典吧。” 再不济江梨也是混过高层的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天子赏人,不会一下子给这么多的恩宠,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旨是晋阳公主接的,江梨也没抗旨的权利,但陡然这么大的馅饼砸下来,不问个清楚江梨只怕自己被噎死。 易北拿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 贤妃走时已经替他清场,人都在屋外伺候,说话声轻一点就不会被人听见。 “不大,普通刺杀没问题,但如果这场刺杀,是皇子主演的一场闹剧呢?” 江梨愣愣的看着易北,突然往后缩了缩。 “殿下我想起来了,我的东西还没归置呢,要不然我就不听了吧。” 开玩笑啊,这是皇室丑闻啊,儿子杀老子啊,听了是要死人的啊。 难怪回来这么久,都没人提过这件事,晋阳公主想知道内里经过还得等自己醒过来当面问。 易北的态度特表好整以暇。 “真不巧,若你实在不想参与的话,当初在猎场就不该跟着皇上跑,如果你跟着晋阳公主去找太子,这就什么事都没了,但很可惜,谁让你从头看到尾。” 易北含笑,抬头看向江梨。 “你知道什么人死得最冤么?” 后者双眼饱含着悔恨的泪水,给出标准答案。 “知道秘密太多的人。” 易北摇头。 “是知道一点秘密,却被别人误以为知道很多的人。” 江梨:“……” 所以你就破罐子破摔干脆让我知道很多秘密,好让我死得不冤是吧! 谢谢啊我跟你有仇啊! “五哥想把刺杀一事嫁祸给太子,自己跳出来救驾,顺便使一出苦肉计把自己撇清,结果倒好,圣驾自己回去了,五哥还在树林里转悠呢,救驾没赶上,苦肉计受伤被咱俩分摊了,太子正愁着这回秋狩他不被父皇所喜,刺客一事,正好给五哥抹黑,大家谁都德行有亏,谁也别笑话谁。” “不过涉及皇室,父皇下令封口,西四所查出来的东西都是直接面圣之后封存,除了皇上,谁都看不到,所以就连皇后都不知道这次刺杀到底牵连了谁,只怕会涉及太子,心里没底的很,回头还要去皇后面前请安谢恩,你可千万不要说漏了。” 江梨表示,自己真是一点都不喜欢环坤宫啊…… 第三世天天跑去环坤宫给谢倾歌请安谢罪,她是请出阴影来了。 去环坤宫等于说闲话,说闲话等于授人以柄,授人以柄等于要俯首认罪,俯首认罪等于受罚挨训,受罚挨训多了正好兑换一条白绫。 逻辑通顺,条理清晰。 大概是江梨表情实在是不太好,易北只当是要见国母心中紧张,言语间不由得也温和了几分。 “没事,皇后同样也召了我去,这不是正等你么。” 江梨叹了口气,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洗脑。 皇后还不是谢倾歌不是谢倾歌不是谢倾歌,自己也没跟皇后抢男人没跟皇后抢男人没跟皇后抢男人,所以皇后肯定不会为难自己不会为难自己不会为难自己。 “为什么太子也德行有亏?” 江梨做完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决定给自己找点别的话题。 先前皇上赐鹿皮的时候晋阳公主的态度就怪怪的,她倒是一直想问来着,只可惜一直没找到时间。 “卢小姐腹中的孩子,是谁的难道父皇会不知道?你既然知道暗卫奉命灭口,这种话就不需再问了。” 江梨恍然大悟。 什么病重孩子生父不详那都是借口,太子是储君,一言一行都必须格外注意,怎么可能娶一个大肚子回家,哪怕是明知道那肚子里是皇室血脉,也只能处理掉。 天子就是心里再想抽死太子,外人面前也必须全了储君的颜面。 易北拍拍手,站了起来。 “走吧,皇后午休也该起来了。” 上午请安的是妃嫔一拨,皇子公主不会去凑这个热闹,多半都是等着妃嫔走了之后再进去。 江梨属于特殊情况,皇后千叮万嘱,什么时候身子修养好了什么时候再去谢恩,千万不着急,所以易北也就大着心的替江梨拖到了午后。 环坤宫的掌事姑姑亲自在门口迎接,见着江梨立马笑得和朵花一样,一面往里请,一面带路,一面给江梨各种介绍环坤宫的特色景观,以及夸赞皇后娘娘心慈面善,是一等一的爱民如子好国母。 江梨装出一副乡下姑娘刚进城的模样,对环坤宫中摆设景致大加赞赏,回赞皇后娘娘蕙质兰心不愧是后宫之主。 其实早就看腻了。 里面每一块地砖只怕自己都跪过,而且还跪了不止一次。 小宫女挑起珠帘,笑意盈盈的给江梨拍马屁。 “县主可算来了,我们娘娘今天一早就在念呢。” 江梨二话不说,五体投地直接下跪,抢在皇后开口免礼之前,痛心疾首谢了一通罪。 “臣女罪该万死,本该早来和娘娘请安谢恩,只是身体一直不好,耽误谢恩,还劳娘娘费神挂念,是臣女之过,还请娘娘恕臣女死罪。” 皇后娘娘嘴角的笑容,僵了一僵。 这要说是下马威吧,不过一个小官家的女儿,封个县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赏赐,借她十个胆子只怕也不敢来和皇后耍威风。 但要说是真心实意的吧…… 难道这世上还有这等死心眼子? 于是皇后也只能笑吟吟的看向皇上。 “皇上,你看臣妾说什么,先前晋阳总和我说她这个伴读啊,最是守规矩,臣妾总不信,现在一看,才知晋阳真不夸张。” 江梨心中咯噔一停。 光顾着跪皇后了,也没抬头看一眼,怎么皇上也在这里啊…… 于是,依然趴在地上的县主姑娘,直接挪了挪膝盖,换了个方向,重新趴好。 “臣女不知皇上也在,御前失仪,还请皇上恕罪,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易北跟在江梨身后,默默扶额。 喂喂,姑娘啊,你装过头了…… 第49章 提点 天子大概也没想到,舍身救驾的竟然是这么一个看上去怂到不行的货色。 但不管怎么说,总没有因方礼数太过而降罪的先例,易北行礼过后,天子便让二人双双免礼,赐座上茶。 “臣妾那日没随圣驾,不知竟然出了这等大事,幸得有北儿和徽宁县主,否则可当真凶险,至今想来,臣妾都觉得后怕。” 皇后其实年纪也挺大了,但胜在保养得宜,整个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皮肤嫩得都能掐得出水来,江梨屁股还没坐热,皇后单刀直入就把话题引去了刺杀一事,当场差点没再给皇后跪了。 “是皇上福泽庇佑,臣女才得以平安,所以功劳一事臣女愧不敢当,忠君为国是每个人的本分,若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可真就枉为人了。” 场面话嘛,江梨会说,有第三世的经历打底,什么肉麻的没听过,随便拉上一句就够她起一晚上的鸡皮疙瘩。 易北恰到好处开口,替江梨把话题引开。 “也幸亏七皇姐,及时找到太子哥哥,儿臣现在想来也是后怕,若万一中途再有刺客,父皇身边只得一人,无人接应,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于是大家一块儿唏嘘起当时混乱场面,并对刺客狼子野心表达了强烈不齿。 天子事忙,没空和江梨多闲聊,略说了几句就有事要走,皇后便没多留,嘱咐了几句让江梨在宫里千万住得舒心,就当自己家一样,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只管去回贤妃,然后就放了二人回去。 江梨一头雾水从环坤宫出来,半道上快走两步,把跟着的人甩开了点距离,才偷偷问易北。 “这就完了?” 易北笑了笑。 “皇后听到她最想听的那句话,当然没别的功夫来听你表忠心了。” 江梨表示自己完全没进入状态。 哪句话是皇后最想听的?她怎么没听到? “我说是晋阳找到了太子,才最终救回了皇上,自然皇后也就明白,刺客一事无涉太子,当然放心了。” 江梨虚心受教。 “不过你这些话……总不能是你母亲教你的吧。” 江梨颇觉尴尬的笑了笑。 肯定不是啊,她那个嫡母哪里会肯教她,最关键的是,以她嫡母的水准,也教不出这么肉麻的话啊。 这话她是和谢倾歌学的,当时是谁诬陷她谋害皇嗣,谢倾歌愤怒之余,就在太子面前指着她的鼻子痛骂一番,其中就有这句话。 所谓活学活用嘛,学到哪辈子,就用到哪辈子。 “放心吧,你帮了太子这么大一个忙,皇上还亲口说了要好好待你,皇后忙着给你示好还来不及呢,不会给你下绊子的,最近你有的忙,我也有的忙,回去休息吧。” 透明惯了的江小梨,一直到回宫,看到被贤妃指过来伺候自己的小宫女,笑意吟吟的捧上来一大摞拜帖,以及她身后堆成小山一般的各宫送过来的贺礼时,才猛然明白易北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扇江梨从来没有成功走进去过的,新世界的大门,由此打开。 “县主,您要看看么,都是各宫送来贺您康复的礼,还有宫外递上来的拜帖和请帖,奴婢不敢擅做主张,就都留下了。” 易北给江梨留下一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晃晃悠悠的走了。 江梨差点没被那一堆各式各样的贵重物品闪瞎了狗眼。 大概是皇上发话,皇后撑腰,后宫中但凡有分量没分量的都给了赏赐,再加上宫外命妇臣女跟风送进来的东西,以及各种为了巴结讨好而硬把自己说成闺中密友塞进来的玩意儿,林林总总,堆了几乎有半间屋子。 江梨扭头,直奔贤妃的小佛堂。 “娘娘救我!” 彼时正在佛堂里发呆犯困的贤妃娘娘,陡然听到江梨那惊慌失措的声音,差点没直接摔了手里的佛珠串子。 自己宫里是来刺客了么,这么咋咋呼呼的…… 江梨一头扎进清凉的小佛堂里,准确找到贤妃位置,一个猛虎落地跪,直接跪上贤妃小蒲团面前硬邦邦的地砖。 唉呀妈呀,膝盖好疼。 “娘娘救我!” 身后跟过来的小宫女,不敢擅进佛堂,扶着门框,目瞪口呆。 救命,我居然把人放进了娘娘的佛堂,这个月的月例要被扣光了啊! 从内心里来说,江梨其实并不是很畏惧贤妃,相反,在得知自己是被贤妃收养之后,内心隐隐还有些期待,毕竟这是上辈子唯一真正帮过她,而且想要提点她的人。 上一世成功混到贤妃好感之后,对于江梨而言,佛堂就不再是禁地,偶尔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贤妃也不会怪罪。 更遑论这一世有易北开路,贤妃简直比上辈子看上去还要更慈眉善目。 “娘娘,我那屋子都要堆满了,都是谁啊。” 江梨单刀直入,直指核心。 估计除了皇后淑妃德妃和萱嫔,其他的人她多半是不认得,更不要说那一堆命妇贵女,以及想要过来蹭关系的所谓闺蜜。 所以江梨连礼单都没接,直接过来投奔靠山。 贤妃入宫早,今上还是太子时就已经是侧妃,天子登基,太子妃成为皇后,侧妃便封贤妃,从此地位稳固,无人动摇。 更何况贤妃性子冷淡,天子对其只有敬重,毫无爱慕,这种人,皇后最是放心。 还有谁能比一个久在后宫,人缘又好,位置又高的人,更清楚后宫里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么? 贤妃定定的看着江梨,突然释然一笑。 “小瞧你了,坐吧。” 江梨偷偷松了口气。 贤妃和站在门口下巴已经脱框的小宫女点点头,示意她把礼单拿进来。 先前易北和她拍着胸脯保证,自己选的人绝对不会是蠢货,她还有些不信,故意把东西全丢给江梨,看看她会如何处置。 但现在看来,这姑娘简直就是太拎得清了。 大概圣上是真的没打算为难这姑娘,才会用这种折衷的方式把她送来自己宫中,一来是提携身份,二来也算是给她找个有用的靠山。 不管烫不烫手,人她总归是接了,也不能丢啊。 更何况她也不讨厌江梨。 礼单上的门道,贤妃不用看都清楚,一边翻一边给江梨指点,也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 江梨恨不得抱着贤妃亲两口。 小宫女看着江梨的眼神,终于从先前的轻慢敷衍,变成了敬重畏惧,说话间三分讨好三分试探,再不敢推三阻四的偷懒懈怠。 接了赏赐就得谢恩,就如易北所说,江梨的确很忙。 带着人从西六宫转到东六宫,这个宫里磕个头,那个宫里告个罪,最惨的是,她不过区区县主,在贵人多如牛毛,一块牌匾砸下来能砸三个公主的皇宫里,她这点头衔,别说坐车辇了,按份例小轿子都没得坐,纯靠一双脚板走天下。 一整个下午逛下来,腰酸背痛不说,赔笑说话,笑得脸都要抽筋了。 从前她当太子侧妃的时候都没这么累过,这还只是个县主呢…… 小宫女碧云见缝插针的给她汇报有哪些推不掉的拜帖和邀请,分门别类,一个一个列出好与坏,陈述各家关系利害,以供江梨对比选择。 江梨对贤妃调教身边宫人的本事大为折服,决心回宫拜倒贤妃门下,好好学习御下之术。 天子是夜,留宿娴福宫。 贤妃习惯晚饭之后念诵半小时经文,长年累月,雷打不动,就连皇上来了也得靠边站,于是晚膳过后,贤妃带着江梨直奔佛堂,召来易北伴驾。 于是月正圆,花正好,美人无影无踪,只剩父子二人相顾无言。 除去前朝国事,阴谋诡谲,易北压根不知道自己能跟天子还有什么别的共同话题。 几世下来积攒的习惯,他对上自己这个父亲,永远是谨言慎行,每说一句话,都要想清楚后果,算清楚结局。 “虽说事情已经查明,但朕心中总是有个疑惑。” 天子穿着常服,但说出来的话还是一言九鼎,易北下意识的就跪去了地上。 “儿臣洗耳恭听。” “当时情况危急,为何你却只让晋阳去找太子?” 天子多疑,任何一点不对劲都要猜想无数可能,易北领教三世,早已习惯。 “太子哥哥乃国之储君,肩负重任,儿臣危急之下,第一个想到的只有太子,除了父皇,只有太子身边才有资格用近卫,情急之下若要调人,也只有太子有这个权力。” 易北苦笑一声,垂下头。 “不瞒父皇说,父皇虽把白鹿赐给五哥,但人心所向,依然是太子,这些天来,儿臣所看到的,依然是太子身边前呼后拥,不论从哪个原因来看,当时儿臣认为,只有太子才有这个能力和威望,在最快的时间内调集人马,营救父皇。” 天子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你倒真没有野心。” 易北声音慢慢低下。 “儿臣若说实话,只怕父皇不信,秋梧宫中待得久了,儿臣只愿天下太平,至于谁坐龙椅,只怕除了宫中,实则天下无人在意。” 母族倾颓,前朝无人,他不论是承认自己有野心,还是一口否认,只怕皇上都不可能真信。 唯有闭口不谈,才是上策。 “何况儿臣默默无闻,今后也不会再娶世家贵女为正妃,有无野心,实在是微不足道。” 天子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噎了一下,陡然觉得,自己似乎是相当对不住裴氏给自己留下的这一点血脉。 天潢贵胄,不说门当户对,为着别人搅和出来的烂摊子,不得不咽下无奈,娶一个小官家的庶女为正妃…… 着实有些太糟蹋了啊。 回头是不是要考虑提一下江家的官位了? 将来交换庚帖时,好歹写上去时好看一点嘛。 第50章 探病 完全沉浸在自己对不起他和裴妃儿子的消沉情绪中的天子,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易北拒绝他有关于纳江梨为侧妃的提议,有什么不妥之处。 又或者说他注意到了,也就顺理成章的接受了易北的好意。 毕竟谁都只想多一个兄友弟恭,毫无竞争力的儿子,而不是兄弟相残的局面。 娶一个非世家女子为妻,相当于变相的拒绝了世家联姻,也就很大程度上失去了世家对他的支持。 而高门女子也绝不会甘心屈居一庶女之下当侧室,易北这相当于绝了自己和世家之间的联系,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有纳妾的可能了,最多收几房美貌侍女作为通房,聊以取乐。 想想皇后对太子的谋划,萱嫔给五皇子的争取,再看看易北如此乖巧懂事,天子不觉心下感慨,更觉得自己对易北怀疑过头,似乎有些苛责。 于是等贤妃念完经卷,回来侍奉时,看到的就是一幅在皇室里已经堪称绝迹的,纯粹的父慈子孝的画面。 而等在江梨房间的,不是那位贤妃指派的,聪明伶俐长袖善舞的小宫女碧云,而是江梨完全不想看到的…… 秋娘。 江梨嘭的一下,死死关上房门。 把负责送江梨回房的,贤妃身边的大宫女都吓了一跳。 “姑娘,怎么了?” 江梨一脸惊恐,回头抓住宫女的手。 “怎么办春枝姐姐,我刚刚才想起来,我出佛堂的时候,好像是衣角扫过什么东西,当时娘娘走得急,我也没在意,但是现在我才想到,那个地方放的是长明灯啊。” 江梨一脸惶急,在原地团团转转,转转团团,还扭着身子想回过头去看自己衣摆,到底有没有被烧过的痕迹。 春枝不由得笑了起来,安抚江梨。 “不要紧的姑娘,出来时我都看过,没什么异样,不要紧。” “我还是回去看看吧,娘娘最看重佛堂了。” 春枝的安抚完全没能说到江梨内心里去,扯着人就要往回走。 于是,身为贤妃身边最得力,也是最善解人意的宫女姐姐,只得认命。 “夜深了,姑娘早点休息,我回去看看,若是熄了就再点上,不会有事的,姑娘安心。” 江梨还想再走,被春枝一把拉住,往回推。 “没事的没事的,只是扫了一下,肯定不会有事,姑娘休息吧。” 江梨咬着嘴唇,犹豫半晌,终于妥协,感激无比的看向春枝。 “多谢姐姐包涵,明天我去和娘娘请罪。” 春枝便含糊应了一声。 门被重新推开,迎接江梨的,是秋娘毫无诚意的拍巴掌。 “秋狩一趟,江女官唱戏的本事可是见长。” 顿了顿,爽朗明媚的妹子阴阳怪气的拿腔拿调。 “哦,不对,我应该称呼您为徽宁县主?” 江梨破罐子破摔的在凳子上坐下。 “姐姐,我得罪你了?” 我知道嘛,女侠你的愿望是虐尽天下负心狗,但问题是…… 我倒是负了谁啊。 我连你家孟大人的小手都没拉过呢,尽被他威胁抹脖子了,我冤不冤啊。 秋娘又哼了一声。 “哪敢,下官是来恭贺县主的。” 江梨头疼扶额。 她能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得孟陵自己去澄清,跟他有一腿的是易北,真的不是自己啊。 秋娘察言观色,发觉江梨的脸色是真的很难看,而不是作假,不觉有些惊讶。 “怎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江梨内心俨然已呈崩溃状态。 “侍卫大人,我才醒没多久,之前一直在重芳宫里没出来,今天才来贤妃宫中,才一来就要去给皇后谢恩,给各宫谢赏,我连饭都没吃饱啊。” 秋娘:“……” 其实从现实角度来说,她也知道,自己的确是对江梨要求过分。 毕竟人是孟陵自己去查的,江梨是自己扛着去私会的,江梨拒绝孟陵那是明摆着的事儿,而一往情深的结果似乎也不是江梨追求的目标。 这姑娘都不需要特意费心思去查,身家一清二白,行事都摆在明面上,完全没有任何主动搭理孟陵的迹象。 要说她始乱终弃,这顶帽子是怎么样也安不到她脑袋上去的。 而如果说江梨是死皮赖脸不择手段飞高枝儿,踩着孟陵往上爬,这也确实太过分了点。 毕竟易北虽说现在是被皇上注意到了,但离飞黄腾达还远着呢,当个十一皇子妃无非也就是名字好听一点,内里上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更何况这种事情,还是易北自己跑去天子面前求的,口头承诺到手时,这姑娘还晕着呢,确实很有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可为什么自己就是一口气咽不下去呢…… 终于有点良心发现的暗卫大人,语气稍稍和缓。 “也没什么别的事,来就是跟你说一声,回头别忘了和孟陵道声谢。” 江梨表示,她真的是一点都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啊! “这次行刺牵涉到你,孟陵为了查探消息,差点没死在外面,到现在伤还没好全,否则应该是他亲自来见你的。” 江梨当即表示,等孟陵康复自己一定奉上最诚挚的祝福,并亲切慰问了有关于暗卫大人晚上休息的一应事宜,暗示秋娘大爷您可以赶紧洗洗睡了。 而才刚想往下说的某暗卫,突然眼前一亮,似乎是想到什么特别开心的事一样,猛地对江梨笑出了一口亮闪闪的白牙。 “啊呀,我都忘了,他没法来见你,你可以去见他啊!” 暗卫规矩,养伤宫外有专门的房子,不占宫中地方。 秋娘是个实干派。 还没等江梨想出来的十几种托辞说出口,就觉得眼前一黑,继而重心一轻。 大概是脑袋上又被蒙了个黑布口袋,然后被人扛米似的又扛了起来…… 江梨心中把西四所从上到下的八辈祖宗都骂了个狗血喷头。 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往人脑袋上面罩口袋!真当眼罩是死的么! 江梨决定,下次自己要随身带一个蒙眼带,暗卫来了自己动手! “啊哟刚好刚好,不看白不看!” 就和孟陵一样,秋娘的速度也很快,江梨在心里骂到第三遍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被放到了地上,后者唰的一下扯下自己脑袋上的口袋。 然后……白花花的裸体就这么毫无防备的撞进了自己的视线。 救命,狗眼要瞎了。 秋娘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把同样一幅心照不宣模样的汉子推出门外,还贴心无比的替二人关上房门。 “放心吧,你那个伺候的宫女我给喂了足够多的迷药,不到天亮醒不来。” 接着又冲孟陵使了个你要好好加油,不要辜负兄弟的一番心意的眼神,啪的一声,把门锁死。 江梨:“……” 孟陵:“……” 江梨淡定的转过身去。 “大人,你继续,我什么都没看到。” 都是一起看过太子活塞运动的战友,二两肉都看到了,还在乎胸大肌么。 孟陵只觉得自己尴尬癌都要犯了。 “你怎么会过来?” 江梨偷偷磨了磨后槽牙。 “这个问题,过后你问秋娘会好一点。” 孟陵了然。 卫所的兄弟们对于江梨的确是特别关注,而他为了给易北做掩饰,倒还真没否认过这种关系。 毕竟跟和皇权扯上关系相比,和姑娘的爱恨情仇显然来的更纯粹好解释一点。 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虽然江梨这副模样撑死了也就算个清秀,算不上美人,但也要分在什么环境下不是? 纯爷们都宁愿相信白莲花式的爱情。 “查出来的消息我会去和十一皇子说,不过最近是无法出门了,待我伤好会找机会去见他,你替我和殿下说一声,请他不要着急。” 江梨随口应了一声,伸手推了推门,发现纹丝不动,便又去推窗户。 “这里是暗卫养伤的地方,虽说不是宫中,但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一个人乱闯。” 孟陵挑了一点药,淡定的抹到伤口上,然后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药是好药,就是药性太猛。 说到底他为什么要这么替易北卖命啊…… 易北什么都没许过他,他居然也能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的替他跑腿,根本停不下来。 江梨听到声音,偷偷回头,瞄了孟陵一眼。 其实从她的观察来看,她不认为易北正在等孟陵的消息啊。 人家都能直接和皇后暗示此事和太子无关了,难道说暗卫还没查到这一步? “最后是太子殿下救的皇上么?” 孟陵口风太严,对自己防备也够深,贸然开口江梨只怕丫会先斩后奏,当场被灭口。 她总不能直接问你查到什么了我替你转达吧。 孟陵嗯了一声。 这回近卫算是立了大功,活捉了三个刺客,问出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事情明面上是牵涉五皇子,但真要细查下来,太子的手也不干净。 所以才会这么急着要灭口么。 “上次在猎场,殿下去见了那位辛辕,怎么他以为殿下是五皇子?” 你看你看,殿下见辛辕都带着我呢!可信任我了呢! 江梨尽量以十分轻松的闲聊语气,强压着内心的紧张感,为了显示自己十分不紧张,还伸手把桌上杯子里的水拿起来,一饮而尽。 孟陵人都傻了。 “你……还好吧?” 江梨莫名其妙哎了一声。 “挺好的啊。” 孟陵顿时连给自己的伤口继续上药都顾不上了,光脚跳下床,走到江梨面前,伸手在她眼睛前面晃了晃。 “感觉怎么样?” 后者眼神有些发直。 “有点晕。” 孟陵终于恢复淡定,伸手绕去江梨背后。 “晕就对了,那是给我洗伤口的烈酒。” 江梨没能等到自己预想中的谈话与答案,噗通一声,利索栽倒。 酒劲大得直接连话唠耍酒疯都省了。 第51章 回家 宿醉的后果就是,江梨第二天被迷迷瞪瞪的碧云叫醒时,口干舌燥,头疼欲裂。 她只记得最后孟陵问她感觉如何,其余有关自己醉后说了什么,怎么回来的,谁替她换的寝衣等等问题,一概印象全无。 多好的机会啊,可以从孟陵嘴里挖消息啊,生生就被自己错过了。 让你手贱,让你多嘴,让你紧张。 江梨恨不得拿俩大耳刮子抽死自己。 不过她还是隐隐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刺客一事皇上全权交给了西四所来查,按理来说易北的所有消息来源,应该也都是来自于西四所。 而易北目前来看似乎也只和孟陵有联系。 若孟陵都没来得及给易北传消息,那么他是怎么知道这事儿与太子无关的? 还是说,孟陵已经给易北传过消息了,只不过又出来新的事儿没和他说? 当初就应该问问秋娘,孟陵到底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啊…… “姑娘不舒服么,天快凉了,姑娘要注意身子啊。” 春枝路过西院,看到一脸菜色的碧云扶着同样一脸菜色的江梨,顿时觉得自己压力山大。 娴福宫里来了这么一个病秧子,还把原本健康的小宫女带成了一个病秧子,这种病美人的风气一旦形成,可怎么好啊…… 江梨对此深表惭愧。 作为一只有身份,有封地,名字侧入皇牒的正式准贵族人员,江梨的身份水涨船高,一跃成为伴读中的领军人物,各个争相巴结的的对象。 而易北作为救驾有功的皇子,备受皇上关怀,连带皇后也对他甚是满意,时常召过去嘘寒问暖。 对此江梨只想说,呵呵哒。 这是未来要踩死太子的人啊! 这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真的大丈夫么。 江梨在一堆拜帖里,挖出了左相王家嫡小姐的赏花帖,想了想,觉得自己果然应该先去拜会一下这位首先对她释放善意的姑娘。 至于谢倾歌,她早在皇后身边就见过几回,不差这一下。 碧云对于江梨第一次出席京城贵女圈的事如临大敌,早早准备,捧出一大堆衣服左挑右选,忙着搭首饰选胭脂挑香蜜,看得江梨眼花缭乱。 “不就是去聊聊天么……” 碧云啪的一声放下手中喜鹊桃花簪,簪头那一朵栩栩如生的纯薄金片打的桃花颤颤巍巍的抖了两下。 “姑娘你不懂!京中姑娘最看重这种赏花会,姑娘们看的就是首饰衣服,一点不对能当笑话传得满京城都是,再想把面子找回来可就难了,姑娘这又是第一次去,谁都不认识,虽说皇上封了县主,可能去王小姐赏花会的哪里会有身份低的姑娘,尤其听说王家小姐和朝华郡主关系很好,姑娘一个县主在郡主面前哪够看的,再不穿好一点怎么行!” 江梨默默扶额。 她也没打算能真和这群姑娘当闺蜜啊,就是皇上封她个公主当,也改不了她是个庶女的出身,估计这会儿脸面早就在这群贵女圈里被踩了无数轮了。 到底也不在乎这一下。 碧云塞了一套衣服在江梨手里,不由分说替她换上,又开始着手搭配各种首饰妆容,足足折腾到掌灯。 江梨困得眼皮打架,原本就对聚会没有任何期待,被碧云这么一闹,越发提不起兴致。 “姑娘是直接去王家么?” 睡眠质量特别好的江梨,第二天一大早就被碧云从床上挖起来,梳头洗面,还磕了几个鸡蛋清,配上玫瑰花汁子调珍珠粉敷面,美其名曰改善皮肤质量,让粉更服帖。 躺在床上任其上下其手的江梨,陡然听到碧云没头没脑的一问后,还愣了一下。 “不然呢,我还去哪里?宫门要关的,晚了回不来还麻烦。” 碧云笑得十分尴尬。 “这几天一直有拜帖递上来,昨天奴婢翻了翻,里面似乎还有江夫人的一张帖子,问姑娘什么时候回家看看……” 江梨被一句江夫人的称呼弄的越发迷糊,反应半天才想起来那是她家嫡母。 “那就回去看看吧。” 想想也是,这么大个事,没理由家里不知道的,嫡母再怎么不喜欢自己,总也得显示亲厚关怀,才能对得起皇恩浩荡。 碧云松了口气,迅速帮江梨确定了行程。 王小姐的赏花会定在下午,江梨还有小半个上午的时间是空闲的,反正也得和宫学里请假,半天不来和一天不来的区别简直是没有,午饭在自己家解决,午后小睡半个时辰,精神抖擞去见王小姐,堪称完美。 碧云为自己的机智深深点赞。 江梨胃口倒尽,默默叹气,随便碧云怎么摆弄,她没意见。 青盖小马车停在宫门外,江梨回头冲碧云笑了笑。 “回来之后我先去回娘娘,谢谢娘娘照拂。” 虽然说是受封县主,应该有的待遇她也肯定会有,但是否及时,是否被克扣,是否有人背后议论,这里面的水深着呢。 如果没有贤妃在背后给自己撑腰,身份转变之后,晋阳公主肯定没有这么贴心。 碧云低头扶江梨上车。 “娘娘说了,把奴婢拨来伺候姑娘,就是把奴婢给了姑娘,以后奴婢只听姑娘一个人差遣。” 江梨便不再多说。 按理说,虽然她成功在皇上面前刷到了存在,但不过是个县主,名字册入皇牒,就算是有义女的关系在,到底也不是皇室的正经核心成员,她想过无数次的贤妃对她排斥的可能,就是没想到贤妃会对她如此贴心。 事出反常必有妖,再想想易北对贤妃的态度,江梨莫名其妙打了个寒战。 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已经被卖掉了啊…… 江梨在江家,受到了有生以来最隆重的对待。 甚至比自己第三世当侧妃时,江家对自己的态度更加热络。 当然了,自己当后妃时,也没机会回家归宁,倒是嫡母带着嫡姐进宫来请过几次安,回回言语间都透露着让她提携一把家里,最好是能让姐妹共侍一夫,好巩固恩宠飞黄腾达。 到后来失宠落魄时,家里便再没管过。 “姑娘,到了。” 碧云虽说只是个宫中的小宫女,但好歹也是跟着贤妃见过世面,被宫里的嬷嬷狠狠调教过规矩的,跳下马车时看到江家一家老小全都在大门口等着的盛景,也没多吃惊,回头打起车帘,恭恭敬敬弯腰行礼,伸手扶江梨下车,派头做了个十足十。 毕竟自家姑娘是贤妃义女,圣上亲口封的县主,这会儿江家满门别说是站在门口,就是跪在门口也是应当。 她还嫌这家人不够懂规矩呢。 “阿梨回来了。” 江夫人堆起满脸笑容,走上前来和江梨套近乎。 碧云不动声色,往前稍稍踏上小半步。 “这位是江夫人吧,姑娘一看到夫人的帖子,立刻就来了,连左相家小姐的赏花会都推到了下午,说是要先回来给父亲母亲请安尽孝,姑娘人在宫里,不比在外间自由,夫人帖子不递进来,姑娘都哭了好些日子,只怕是夫人怪罪她不孝忤逆。” 江夫人的脸色顿时有些讪讪。 江梨受封县主,晋阳公主是第一个得消息的,第二家就是江家,当时就有内侍过来传讯,她自恃嫡母身份,江梨无论怎么受封,都得先回家来拜过她,故而迟迟不递帖子,哪想到就江梨居然这么沉得住气,愣是把江家抛在脑后,逼得她不得不先低头。 原本就怄着火,被碧云这么一通抢白,越发觉得果真是宫规森严,进到里面去,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 有碧云开路,江梨一路畅通无阻进入内室,江夫人只和她谈天说地扯天气,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打听一下皇宫生活,立刻就会被碧云笑眯眯的堵回去。 江夫人表示十分心塞。 “从前你做女官时,也不说回家来看看,父亲回回和我说起你,都十分想念。” 不能打听贤妃宫中,打听一下女官所,碧云总不好拦着。 江梨低眉垂手,坐足孝顺姿态。 “是女儿的不是,只是女官所里事忙,休沐时间也少,过后又要准备伴读考试,实在无法抽身,让父亲担心,是女儿罪过。” 江夫人眼睛一亮,又开始拉着江梨絮絮叨叨扯家常,从家中女儿难以管教,一直扯到女官所大人是否很好说话。 碧云站在江梨身后,偷偷打了好几个哈欠。 江梨脾气好,事无巨细,一一作答。 能从女官一跃飞天,这种事情虽然困难,但也不是全无可能,自己不就是一个活例子么? 贤妃身边不好塞人,女官所里想塞个人进去,还是做得到的。 江梨大概能猜得出江夫人心中在打什么算盘,越发把女官所里的生活夸成了一朵花。 她是觉得女官所里生活挺好的嘛,也不算撒谎。 只是公主的伴读哪里有那么好选的? 也不是年年都有公主要选伴读,就算是要伴读了,受宠的公主也会优先从自己的闺蜜圈子里挑,实在是找不着人了,才会屈尊从女官所里选一个。 何况还有那么多姑娘争呢,就江婉这性格才情,选得上才叫见了鬼。 江夫人自己就不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女儿,也就只有那么多的手段来对自家闺女言传身教,何况好的先生都在大户里待着呢,轮到小官家的女儿请西席,也剩不下什么好先生。 再加上江婉本就天赋一般,平时在自己小圈子里还勉强算得上好的,再往上走那就不够看了。 进了女官所,在里面蹉跎几年,以江婉的年纪再出来时,嫁人就成了问题。 她倒要看看,这辈子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江婉还能不能嫁得她上辈子的如意郎君了? 宿醉的后果就是,江梨第二天被迷迷瞪瞪的碧云叫醒时,口干舌燥,头疼欲裂。 她只记得最后孟陵问她感觉如何,其余有关自己醉后说了什么,怎么回来的,谁替她换的寝衣等等问题,一概印象全无。 多好的机会啊,可以从孟陵嘴里挖消息啊,生生就被自己错过了。 让你手贱,让你多嘴,让你紧张。 江梨恨不得拿俩大耳刮子抽死自己。 不过她还是隐隐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刺客一事皇上全权交给了西四所来查,按理来说易北的所有消息来源,应该也都是来自于西四所。 而易北目前来看似乎也只和孟陵有联系。 若孟陵都没来得及给易北传消息,那么他是怎么知道这事儿与太子无关的? 还是说,孟陵已经给易北传过消息了,只不过又出来新的事儿没和他说? 当初就应该问问秋娘,孟陵到底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啊…… “姑娘不舒服么,天快凉了,姑娘要注意身子啊。” 春枝路过西院,看到一脸菜色的碧云扶着同样一脸菜色的江梨,顿时觉得自己压力山大。 娴福宫里来了这么一个病秧子,还把原本健康的小宫女带成了一个病秧子,这种病美人的风气一旦形成,可怎么好啊…… 江梨对此深表惭愧。 作为一只有身份,有封地,名字侧入皇牒的正式准贵族人员,江梨的身份水涨船高,一跃成为伴读中的领军人物,各个争相巴结的的对象。 而易北作为救驾有功的皇子,备受皇上关怀,连带皇后也对他甚是满意,时常召过去嘘寒问暖。 对此江梨只想说,呵呵哒。 这是未来要踩死太子的人啊! 这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真的大丈夫么。 江梨在一堆拜帖里,挖出了左相王家嫡小姐的赏花帖,想了想,觉得自己果然应该先去拜会一下这位首先对她释放善意的姑娘。 至于谢倾歌,她早在皇后身边就见过几回,不差这一下。 碧云对于江梨第一次出席京城贵女圈的事如临大敌,早早准备,捧出一大堆衣服左挑右选,忙着搭首饰选胭脂挑香蜜,看得江梨眼花缭乱。 “不就是去聊聊天么……” 碧云啪的一声放下手中喜鹊桃花簪,簪头那一朵栩栩如生的纯薄金片打的桃花颤颤巍巍的抖了两下。 “姑娘你不懂!京中姑娘最看重这种赏花会,姑娘们看的就是首饰衣服,一点不对能当笑话传得满京城都是,再想把面子找回来可就难了,姑娘这又是第一次去,谁都不认识,虽说皇上封了县主,可能去王小姐赏花会的哪里会有身份低的姑娘,尤其听说王家小姐和朝华郡主关系很好,姑娘一个县主在郡主面前哪够看的,再不穿好一点怎么行!” 江梨默默扶额。 她也没打算能真和这群姑娘当闺蜜啊,就是皇上封她个公主当,也改不了她是个庶女的出身,估计这会儿脸面早就在这群贵女圈里被踩了无数轮了。 到底也不在乎这一下。 碧云塞了一套衣服在江梨手里,不由分说替她换上,又开始着手搭配各种首饰妆容,足足折腾到掌灯。 江梨困得眼皮打架,原本就对聚会没有任何期待,被碧云这么一闹,越发提不起兴致。 “姑娘是直接去王家么?” 睡眠质量特别好的江梨,第二天一大早就被碧云从床上挖起来,梳头洗面,还磕了几个鸡蛋清,配上玫瑰花汁子调珍珠粉敷面,美其名曰改善皮肤质量,让粉更服帖。 躺在床上任其上下其手的江梨,陡然听到碧云没头没脑的一问后,还愣了一下。 “不然呢,我还去哪里?宫门要关的,晚了回不来还麻烦。” 碧云笑得十分尴尬。 “这几天一直有拜帖递上来,昨天奴婢翻了翻,里面似乎还有江夫人的一张帖子,问姑娘什么时候回家看看……” 江梨被一句江夫人的称呼弄的越发迷糊,反应半天才想起来那是她家嫡母。 “那就回去看看吧。” 想想也是,这么大个事,没理由家里不知道的,嫡母再怎么不喜欢自己,总也得显示亲厚关怀,才能对得起皇恩浩荡。 碧云松了口气,迅速帮江梨确定了行程。 王小姐的赏花会定在下午,江梨还有小半个上午的时间是空闲的,反正也得和宫学里请假,半天不来和一天不来的区别简直是没有,午饭在自己家解决,午后小睡半个时辰,精神抖擞去见王小姐,堪称完美。 碧云为自己的机智深深点赞。 江梨胃口倒尽,默默叹气,随便碧云怎么摆弄,她没意见。 青盖小马车停在宫门外,江梨回头冲碧云笑了笑。 “回来之后我先去回娘娘,谢谢娘娘照拂。” 虽然说是受封县主,应该有的待遇她也肯定会有,但是否及时,是否被克扣,是否有人背后议论,这里面的水深着呢。 如果没有贤妃在背后给自己撑腰,身份转变之后,晋阳公主肯定没有这么贴心。 碧云低头扶江梨上车。 “娘娘说了,把奴婢拨来伺候姑娘,就是把奴婢给了姑娘,以后奴婢只听姑娘一个人差遣。” 江梨便不再多说。 按理说,虽然她成功在皇上面前刷到了存在,但不过是个县主,名字册入皇牒,就算是有义女的关系在,到底也不是皇室的正经核心成员,她想过无数次的贤妃对她排斥的可能,就是没想到贤妃会对她如此贴心。 事出反常必有妖,再想想易北对贤妃的态度,江梨莫名其妙打了个寒战。 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已经被卖掉了啊…… 江梨在江家,受到了有生以来最隆重的对待。 甚至比自己第三世当侧妃时,江家对自己的态度更加热络。 当然了,自己当后妃时,也没机会回家归宁,倒是嫡母带着嫡姐进宫来请过几次安,回回言语间都透露着让她提携一把家里,最好是能让姐妹共侍一夫,好巩固恩宠飞黄腾达。 到后来失宠落魄时,家里便再没管过。 “姑娘,到了。” 碧云虽说只是个宫中的小宫女,但好歹也是跟着贤妃见过世面,被宫里的嬷嬷狠狠调教过规矩的,跳下马车时看到江家一家老小全都在大门口等着的盛景,也没多吃惊,回头打起车帘,恭恭敬敬弯腰行礼,伸手扶江梨下车,派头做了个十足十。 毕竟自家姑娘是贤妃义女,圣上亲口封的县主,这会儿江家满门别说是站在门口,就是跪在门口也是应当。 她还嫌这家人不够懂规矩呢。 “阿梨回来了。” 江夫人堆起满脸笑容,走上前来和江梨套近乎。 碧云不动声色,往前稍稍踏上小半步。 “这位是江夫人吧,姑娘一看到夫人的帖子,立刻就来了,连左相家小姐的赏花会都推到了下午,说是要先回来给父亲母亲请安尽孝,姑娘人在宫里,不比在外间自由,夫人帖子不递进来,姑娘都哭了好些日子,只怕是夫人怪罪她不孝忤逆。” 江夫人的脸色顿时有些讪讪。 江梨受封县主,晋阳公主是第一个得消息的,第二家就是江家,当时就有内侍过来传讯,她自恃嫡母身份,江梨无论怎么受封,都得先回家来拜过她,故而迟迟不递帖子,哪想到就江梨居然这么沉得住气,愣是把江家抛在脑后,逼得她不得不先低头。 原本就怄着火,被碧云这么一通抢白,越发觉得果真是宫规森严,进到里面去,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 有碧云开路,江梨一路畅通无阻进入内室,江夫人只和她谈天说地扯天气,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打听一下皇宫生活,立刻就会被碧云笑眯眯的堵回去。 江夫人表示十分心塞。 “从前你做女官时,也不说回家来看看,父亲回回和我说起你,都十分想念。” 不能打听贤妃宫中,打听一下女官所,碧云总不好拦着。 江梨低眉垂手,坐足孝顺姿态。 “是女儿的不是,只是女官所里事忙,休沐时间也少,过后又要准备伴读考试,实在无法抽身,让父亲担心,是女儿罪过。” 江夫人眼睛一亮,又开始拉着江梨絮絮叨叨扯家常,从家中女儿难以管教,一直扯到女官所大人是否很好说话。 碧云站在江梨身后,偷偷打了好几个哈欠。 江梨脾气好,事无巨细,一一作答。 能从女官一跃飞天,这种事情虽然困难,但也不是全无可能,自己不就是一个活例子么? 贤妃身边不好塞人,女官所里想塞个人进去,还是做得到的。 江梨大概能猜得出江夫人心中在打什么算盘,越发把女官所里的生活夸成了一朵花。 她是觉得女官所里生活挺好的嘛,也不算撒谎。 只是公主的伴读哪里有那么好选的? 也不是年年都有公主要选伴读,就算是要伴读了,受宠的公主也会优先从自己的闺蜜圈子里挑,实在是找不着人了,才会屈尊从女官所里选一个。 何况还有那么多姑娘争呢,就江婉这性格才情,选得上才叫见了鬼。 江夫人自己就不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女儿,也就只有那么多的手段来对自家闺女言传身教,何况好的先生都在大户里待着呢,轮到小官家的女儿请西席,也剩不下什么好先生。 再加上江婉本就天赋一般,平时在自己小圈子里还勉强算得上好的,再往上走那就不够看了。 进了女官所,在里面蹉跎几年,以江婉的年纪再出来时,嫁人就成了问题。 她倒要看看,这辈子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江婉还能不能嫁得她上辈子的如意郎君了? 第52章 赏花 江梨表现出来的还是和从前在家一样的软包子性格,又对于江夫人的问话毫无拒绝表现,一顿饭吃下来,母女二人其乐融融。 碧云趁机提出要求,帮江梨要到了上好的房间,洗漱休息更衣,一应物品全用宫中带出来的,直把江夫人看得眼花缭乱。 江梨临走时,给江家上下留下的礼物十分丰厚,上上下下对飞黄腾达的五姑娘交口称赞,就连江夫人也擦着眼睛,直说没白疼江梨这么些年。 江梨不敢居功,万分谦逊。 碧云扭过头去撇撇嘴,对自家姑娘如此做小伏低的做派表示十分不理解,但也不敢置喙,只得早早寻了借口,让江梨出发去王小姐的赏花宴。 江夫人还想蹬鼻子上脸,让江梨顺带把江婉也带过去,碧云惊诧之余,终于没能忍住,再次抢白,成功把江夫人噎了回去。 江梨趁机登车,装作没看到江婉那已经黑成锅底的脸色。 “姑娘这脾气就是太好了。” 马车缓缓驶过平整的石板路,碧云想起江夫人临走时的嘴脸,再想一想跟在江夫人身边盛装打扮的江婉,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姑娘还是皇上刚封的县主呢,哪有这么丢姑娘人的,还带着嫡姐去蹭宴,好意思。” 江梨默默笑了笑。 “无妨,去了也没什么用。” 大概是上次在猎场时,江婉见到王萱对自己和颜悦色的情景,还当自己攀上了多好的人家。 想想也是,一个庶女,只不过是在公主身边,就能得如此好处,若是换了江婉,这个无论从出身还是受教育程度,都甩自己高出好几条街的嫡女,岂不是要直接爬上龙床一步登天了? 江夫人会如此眼热,情有可原。 只是王萱摆明了没把江婉放在眼里,即便是自己真带了她过去,只怕回来江婉得哭死在自己房间里。 碧云不解气,到底碍着那是江梨母家,不敢多说,只哼了一声。 江梨没空和碧云多说,忙着搜肠刮肚回忆自己那为数不多的闺阁聚会间的礼仪,毕竟几辈子她都没什么机会参与到这种闺秀之间的聚会,更何况还是这种顶级贵女之间的游戏。 都会干些什么呢。 她的印象中,无非也就是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最多作个诗对个对,好像也没其他特别新奇的地方。 早几世跟着江婉蹭的聚会,大多都不会有人来理她,而江婉忙着和闺蜜勾心斗角,也没空关注到底有些什么活动。 王小姐看上去是个很好说话的,到时候一定要死死黏住她,身为主人,大家总得给她几分面子。 江梨默默在心中制定了和碧云所想象的,截然不同的,聚会作战计划。 但很明显,王小姐的画风,相比起上辈子江梨从侧面拼凑出来的印象,简直是差得不要太多。 是的,对方的确十分温婉,也十分贤淑,说话轻言细语,行事周全细致,脾气也是十二分的好。 而更重要的是,王小姐的容人之量,已经大大超过了她的外貌。 江梨去的时候,其他客人都已经到了。 碧云则恨不得把自己眼珠子抠出来,好好擦一擦,再安回去,看看是不是今天自己出宫门时,带错了眼睛。 王家后院的花园里,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水榭歌台,五脏俱全。 于是,小凉亭里,王萱正和尚书令家的二小姐品茗聊天,而湖边空地上,围了一大圈的官家小姐,圈内正中心,骠骑大将军家的独女正和朝华郡主正打得十分热闹。 没错,是打。 将军家的独女用一柄亮闪闪明晃晃的长剑,而朝华郡主则使一条黑沉沉油亮亮的软鞭,长剑破空,软鞭灵活,二人你来我往,兴高采烈,不相伯仲。 江梨突然觉得,自己大概是走错地方了。 为什么突然由宫廷争斗直接转向了江湖武侠啊掀桌! 她是知道朝华郡主性格豪爽不拘一格,但是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啊! 而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王小姐所交往的人都如此……豪迈,自己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娇滴滴怯怜怜只会撒娇卖萌的大家闺秀? 所谓什么柔弱中带上几分坚强,大概也都是她惯常装出来的表象啊…… 果然画皮画虎难画骨,难怪上一世薛从安看不上自己这个冒牌货。 侍女走去小凉亭里通报,王家小姐站起来,很快就看到了处于看热闹圈外的江梨。 “你可算来了,朝华说你从宫里出来,大概要一阵子,就没等你,正巧陆娉婷也来了,她俩一见面就要切磋一番,拦都拦不住。” 有了在猎场里寒暄客套作为铺垫,王萱对上江梨的态度,比先前端着架子时显然要亲切许多。 江梨还没从自己的震惊情绪中挣扎出来,几乎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王萱大概是见惯了第一次见朝华郡主时众人的惊诧之情,完全没觉得江梨有什么失礼之处,携了她的手,拉着去凉亭里坐着一同看热闹。 所有的聊天都没带上江梨想象中的机锋与争斗,真的就是普通闺蜜之间的喝茶闲聊,从品诗论画到首饰工艺,几乎没有王萱不能接下去的话题。 兼带着还抽空给江梨指点介绍场中一干闺秀,忙中有序,丝毫不乱。 尚书令家的小姐也是个真正温婉的大家闺秀,性格宽厚,即便是知道江梨的出身,也并未表现出任何不屑一顾,反倒是十分亲厚,言谈之间颇有照顾之意。 朝华郡主终于和将军家的陆小姐结束战斗,一边从侍女手中接过绣帕擦了擦汗,一边把鞭子甩给侍女,自己大大咧咧的跑来凉亭里。 “来了啊。” 江梨赶紧起身见礼,被后者一把就给摁了下去。 “得了,等咱宫里见面,你有的是机会给我行礼,都是王小姐的座上宾了,我哪敢在人家地头上受你的礼?” 朝华郡主是镇国公家的小孙女,镇国公满门忠烈,战死沙场,唯独这个孙女留在京城,逃得性命,封为郡主,太后在时便养在太后膝下,一直到太后薨逝,皇上便下旨,出宫建府,拨了京城最好的一块地给她,所有仆从全从内务府抽调。 有满门忠烈给她打底,又受太后宠爱疼惜,天子几乎是把朝华郡主当自己闺女一般看待,除去封号只是郡主之外,一应封赏都比照公主的来。 于是太后宠爱,皇上纵容,皇后更是乐得做好人,终于养成了朝华郡主心不是一般的大的性格。 看得顺眼的就什么都好,看不顺眼的就处处挑剔。 到底谁也不敢来找她的麻烦。 而十分幸运的是,江梨在几辈子的磨练下来,终于练就了好脾气中的万金油,谁和她相处都不会觉得讨厌。 更何况她还有救驾的功劳在身,朝华郡主对她的本来印象就不差,一来二去之间,只觉得这姑娘甚是对胃口,拉着她十分亲热。 “我和你说,我前些日子闲逛,碰到个胡商,他和我夸海口,说就没有他弄不来的东西,我脾气一上来,和他定了一头狮子,他拍胸脯说一个月之内必有,再过十天就是一月之期,我已派人看住那胡商在京中的家小,他肯定是跑不了的,你到时候要不要来我府中一起看啊?” 王萱轻轻笑了笑。 “人这还是第一次来我府上,你就把下次给定了?” 朝华郡主揽着江梨,笑得十分得意。 “到时候我找皇上借只猛虎,放到一块儿,你说是胡商的狮子厉害,还是兽监里养的老虎厉害?” 江梨想了想,回头招了碧云来,让她把自己的钱袋掏出来,放到小石桌上。 “我不知道那日公主是否得闲,若是得闲我便来,若是不得闲。” 顿了顿,江梨指指桌上的小钱袋。 “这里是二十两银子,我先把彩头押上,老虎赢。” 朝华郡主哈哈大笑,拍着江梨的肩膀。 “好样的,这样,我再替你添一倍,四十两,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王萱便抿着嘴笑。 有王萱这个东道主亲自相陪,再加上朝华郡主对江梨态度十分亲热,碧云所预测的官家小姐之间勾心斗角口诛笔伐的场面并未发生,相反人人都对江梨十分亲热,临走时纷纷开口相邀,问江梨何时有空出宫,大家再聚,其中尤以朝华郡主最甚,拉着江梨的手恋恋不舍,最后干脆打着给皇后请安的旗号,硬是挤上江梨马车,把她送回宫里。 彼时易北结束伴驾,自皇上书房回来,门口碰上目送朝华郡主离开的江梨,不由得笑了笑。 “感觉如何?” 碧云乖巧告退,去给江梨准备沐浴事宜。 江梨终于放松下来,轻轻呼出一口气。 “好累。” 和江夫人打太极并不累,她能知道对方到底在谋划什么,应对起来只是麻烦,但相对轻松,而和朝华郡主聊天不同。 不管再如何装作放松亲近,她总会绷紧一根弦,生怕自己说错做错,惹怒贵人,让自己今后过得不痛快。 易北顺着江梨的目光看了过去。 “朝华这个人,你对了她的胃口,做什么她都不会怪罪,我先前还担心你和她说不到一起去,但现在看来,结果很不错。” 江梨轻轻嗯了一声。 易北几乎没过脑子,伸手揉了揉江梨的脑袋。 “放心吧,很快了。” 朝华郡主能过得这么肆意洒脱,人人都要看她喜好行事,说到底还是身份尊贵,天子对她的眷顾几乎是源源不绝。 而江梨即便是封为县主,却依然如此小心谨慎,说白了这些荣宠只不过是镜花水月,刺客风波迟早是会过去,到那个时候,天子是否还记得这么个县主,谁都说不准。 归根结底,都是自己手中无权,自然只能仰人鼻息。 不过很快了,很快这样的情形就会结束。 江梨莫名看了易北一眼,呆呆哦了一声。 嗯……到时候改朝换代,大概易北出于旧情,自己的日子应该会过得比现在好吧。 第53章 摸头 “殿下,谢谢。” 活了太多次的人已经没有了悲秋伤春的闲心,易北安抚完江梨,正打算转身回自己的院子,就听得身后姑娘轻轻喊了一句。 大概就像一块小石头悄悄投入到微风泛起涟漪的水面,又像是一根轻盈的羽毛微微拂过丝绒般的软垫,春风化开冰封的大地,露出底下晶莹青翠的绿色。 易北停住脚步,似笑非笑的扭头,看向江梨。 “你谢我什么?” 江梨被噎了一下。 “救驾功劳可大可小,殿下身为皇子,救驾功劳自然很大,我不过是一介公主伴读,赏赐些钱物就好,若非殿下替我开口,怎会有这么大的荣宠。” 而且还是这么实惠的荣宠。 即便是易北现在被天子彻底注意,又在贤妃羽翼庇护之下,贸然给一个陌生女官求恩典,只怕担的风险也不小。 而自己却无以为报。 家世太低,无法给易北朝政上的支持,自己人脉毫无,无法给易北宫中消息上的支持,他这是图什么啊。 江梨越想越气馁,都觉得快说不下去了。 易北哑然失笑。 或许江梨并没有意识到,人虽分三六九等,但就其作用而言,却各有各的妙处。 现在他已经被天子在意,若再不示弱,只怕皇后分分钟都容不下他。 而只要自己稍微显露出一点非分之想,以天子多疑的性格,不用皇后出手,他到现在为止做的所有努力都将白费。 “不要紧,你本身就已经做得很好了。” 抛开家世不论,单从江梨本身而言,给他的惊喜一个比一个大。 单以一个女官的身份,就能带给他薛从安在朝政上对他的支持,而且不显山不露水,谁都以为薛从安不过是寒门考上来,不知皇宫规矩,误打误撞替他说的话。 升为公主伴读之后,又替他削弱了太子在天子心目中完美的形象,事情过后全部推到了晋阳公主头上,根本没有人能查出他也牵涉其中。 而他只有苦苦求娶江梨为正妃,才能彻底洗清自己在天子心中嫌疑,顺带让天子想起自己母妃,对他更觉愧疚,只有这样,他的地位才会更加稳固。 更何况,易北是真的很想看看,当江梨身为县主,寄养贤妃膝下时,又能给他带来怎样的局面? 天子的对于江梨的口头承诺他已经拿到手,未来的路还有很长,一个人走太累,多一个人陪着也好。 如果是江梨的话,自己大概能够接受。 后宫争斗,唯有上位者能保全他人。 能够给江梨铺的路他会去做,但剩下的,依然要她自己走下去。 “已经有了的,就要牢牢抓住,天子事多,能记住你的时间很短,有朝华帮你,大概以后你会轻松很多。” 朝华性格粗中有细,看似大大咧咧,实际上最是精明,绝不会结交对自己不利之人,最关键的是,她嫁得好啊! 嫁的是状元郎,柳青阳啊。 这一位在今后是和薛从安并称京中双绝的存在,太子的左膀右臂,当年他下手晚,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把这二位对自己圈禁太子的仇恨之心消除,收归己用。 现在薛从安摇摆不定,柳青阳尚未娶人。 若江梨能和朝华郡主关系不错,再由郡主吹吹枕头风,柳青阳会不会成为太子死忠,那可就说不准了。 取得世家支持,绝非只有联姻一条途径,若放弃联姻就能消除天子疑心,易北觉得,丢就丢吧,毫不可惜。 “回去休息吧,入秋了,宫学课业不会太紧,毕竟很快就要过年了,晋阳找你的机会不会太多。” 江梨闷闷不乐的点了点头。 易北忍不住,又揉了揉江梨的脑袋。 细碎柔软的发丝在掌心划过,手感简直不要太好。 “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给你你就拿着,不要怕。” 江梨搜肠刮肚的想,自己到底有什么可以帮得上易北的。 终于脑袋顶上小灯泡叮的亮起。 “对了殿下,上次我见到……” 转转脑袋,江梨确定周围无人,才压低声音。 “我见到孟陵了,他说他受伤太重没法找你,等好一些了再来告诉你他查到了什么。” 于是这回换易北被噎了。 孟陵找江梨传话? 脑子被驴踢了吧。 而且若他在养伤,江梨是怎么见着他的? 暗卫养伤都在宫外啊…… 易北脸色不对,江梨想了半天,终于想通关窍。 “是秋娘过来找我,说孟陵伤重垂危,临死之前说要见我,其实我去了以后,发现虽然是出血多了一点,但绝对没有到要死的时候,应该是不要紧的。” 易北:“……” 他怎么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孟陵临死之前说要见江梨? 怎么听上去特别怪怪的? 江梨察言观色,决定努力一把,好好报答大腿,并让大腿明白自己为他做出的牺牲,好让大腿不要随便把她这个毫无用处的腿部挂件甩下来。 “殿下,没关系的,您现在要韬光养晦嘛,我知道的,孟陵拿我当挡箭牌,只说是因为我受伤,他是为了替我出气才这么费劲来查的这些事,已经蒙混过去了,绝不会牵涉殿下,我的名节不要紧的!” 有钱有权有封地,还要名声做什么! 活了四辈子,江梨现在是彻底看开了。 抱上大腿比啥都强。 易北终于听懂了。 合着孟陵为了掩饰他私底下和自己往来的关系,明面上拿着心悦江梨来当挡箭牌了…… 毕竟私见皇子是大罪,但大家都能接受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儿嘛。 何况易北也没为红颜做出什么特别越权之事,卫所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然从理智上来说,孟陵这个选择可以说是最优之选,而且还天衣无缝。 但为什么他还是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心塞呢…… “……下次见了他,我会和他说,让他……” 顿了顿,易北强行压下心中不爽。 “收敛一点。” 江梨感激涕零。 有易北这句话,想来孟陵应该会真的收敛,秋娘下次也不会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毕竟谁都不想有个人随时在你耳边叨念好想杀你这种话啊。 碧云提着裙摆,乖巧无比的来和江梨汇报说洗澡水兑好了,易北便不再多说,晃荡着满肚子对自己不明情绪的疑惑,自己回房养精蓄锐。 开玩笑,伴驾是个脑力活儿,不睡饱了,脑袋一抽说错话了怎么办? 他可没个好亲娘可以给他善后圆谎的。 江梨庶女出身,自入宫以来只有她伺候人的,还从来没有人伺候过她,碧云本来想留下来伺候她沐浴,江梨却觉得有人看着,她连衣服都脱不下去,僵持几番,碧云落败,瘪着嘴巴给她准备吃食去了。 秋娘恰到好处的从房梁上蹦了下来。 “你可真够久的。” 彼时江梨刚刚把自己泡进浴桶,陡然见到秋娘一张充斥着浓浓八卦表情的脸,惊得连喝三口洗澡水,差点没呛死在浴桶里。 “你……” 相比起前几次的苦大仇深,这一次秋娘明显欢快许多。 “我等你好久,那小宫女给你放了半天的洗澡水,我腿都蹲麻了。” 江梨抱着膝盖,慢吞吞伸出一只手。 “那有小凳子,你要不要去坐一下。” 秋娘把下巴搁在江梨的浴桶边,一边说话还一边伸手进水里搅和了两下。 “哎呀几个熟人,坐什么坐啊。” 江梨:“……” 谁特娘的跟你几个熟人啊! 几个熟人你这么坑我,带我去看孟陵的胸大肌! 老娘眼睛都要瞎了好么! “我不去见孟陵,说什么也不去。” 江梨横下一条心,见多了孟陵,孟陵嫌自己知道秘密太多,时时想灭口,不见孟陵,秋娘嫌自己始乱终弃,还是一个死。 左右都是死,她还不如自己先把自己淹死算了。 秋娘颇觉无趣的撇撇嘴。 “知道啦,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你要不乐意,我就不蒙你脑袋了。” 江梨看着秋娘的目光中,有着深深的怀疑。 “孟陵为着上次我带你去,居然和我发那么大一通脾气,这事儿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你去过?给他上药的那是他能过命的兄弟,卖谁都不会卖他,至于这么小心么。” 顿了顿,秋娘又嘁了一声。 “行了,知道你要爱惜名声,未来的皇子妃娘娘。” 于是,江梨被秋娘猛地这么一句称呼,吓得连喝了六口洗澡水。 皇子妃,这是什么鬼! “你可别告诉我,你现在还都什么都不知道。” 江梨木然点头。 出于第三世太子侧妃的阴影,她对于皇子妃什么的,一点好感都没有! 何况她出身这么低,又没有半点利用价值,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会娶她当皇子妃啊。 能当个侍妾就算不错了吧。 想当初第三世,谢倾歌想抬她当侧妃,可还花了不少的功夫,连带着她爹都升了点官,又七拐八弯的给江家认了个什么落没世家的族谱,这才勉强过了言官那一关。 秋娘捂住嘴巴,站起身来,左三圈,右三圈,围着江梨的浴桶,前前后后看了个仔细。 然后默默的摇了摇头,叹一声气,利索的翻窗走了。 气得江梨拼命拍水。 我说你好歹说话要说完啊! 说一半就跑是几个意思。 易北根本就都还没到娶正妃的年纪,八皇子和她一点都不熟,五皇子就更搭不上话,太子倒是最近对她慈眉善目…… 太子虽然说占着东宫,但总归也是皇子,硬要说一声皇子妃,也是说得过去的啊。 总不能兜兜转转,她又要落到太子手里吧。 那她还不如直接去死了之后再来一遍啊!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蠢货啊掀桌! 第54章 剖白 不管江梨这几天有没有睡好,朝华郡主的邀请帖依然如期而至。 不过她倒是省了和晋阳公主请假的功夫,因为一听说有热闹看,晋阳公主也巴巴的凑了过去。 朝华郡主广发请帖,除了太子自重身份不好参与,五皇子身陷刺杀事件无暇脱身,有些身份又的空闲的皇子公主,基本上都凑去了朝华郡主的郡主府。 易北扯着贤妃的虎皮大旗,堂而皇之的也掺和了进来。 单看郡主府门口停着的马车规制,就知道来的人身份都有多高。 江梨蹭了晋阳公主的车来,省得自己那点毫无装饰的青布小车在一堆公主皇子贵女的车辇前自惭形秽。 朝华郡主在人堆里蹿来蹿去,和这个说说话,和那个开开玩笑,看到江梨特意打了个招呼,临走时还冲她挤了挤眼睛,表示自己过会儿得闲了再来和她说话。 易北自然有他的交际圈子,江梨完全挤不进去,和上次在王萱家见过的几个贵女聊了聊天,基本上也就是听着。 然后胡乱闲逛的江梨,就看见着了熟人。 那个正在外围角落里派兵遣将吩咐家丁的年轻人,赫然就是上次猎场见过一面的辛辕。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易北不是说替他举荐么,结果举荐到郡主府里来当总管了? 江梨四处瞄瞄,见没人注意自己,逮着个辛辕把人都打发走了的功夫,溜溜达达走上前去。 “辛先生。” 辛辕见过的皇子不多,就一个冒充五皇子的易北,虽然说上次见面江梨充当的只是一块背景板的角色,但并不妨碍辛辕对她印象深刻。 能跟在五皇子身边伺候的宫女,怎么可能会是等闲之辈! 辛辕根本不敢怠慢。 “姑姑也跟五殿下一起来了?” 江梨被辛辕对自己的称呼弄得一愣,继而想起来,这一位怕是这辈子都还没去过宫禁之中打过转,于服制上面一窍不通,大概只知道皇子身边的,不是妃妾肯定就是宫女,而皇子绝对不会带着妾室跑来见一介草民…… 于是江梨只能含含糊糊唔了一声,不敢随意拆易北的台。 “承蒙殿下引荐,下官才得以在张大人手下当差,殿下事忙,下官一直不得当面拜谢,烦请姑姑代为转告。” 江梨胡乱点了点头。 辛辕锲而不舍。 “郡主向皇上借了兽监猛虎,张大人有些担心,让下官带了些人过来看看,若有什么照顾不到的,也好帮忙招呼一声,毕竟是在京城。” 嗯,懂的嘛,万一老虎冲出笼子伤人,脑袋顶上乌纱帽第一个保不住的可不就是负责京城治安的京兆尹大人么。 但她一直以为辛辕会去翰林院,又或者会去文修阁,好好的一个读书人,跑去京兆尹那儿当的哪门子的差? “一点小事,大人不必放在心上,殿下曾说用人唯贤,大人能的上司器重,殿下得知,想必也十分高兴。” 朝华郡主是圣上面前的大红人,张大人不自己上赶着来拍马屁,派了辛辕来,可见这人是真得了上司器重,想要变着法子提携他。 如今离秋狩过去不过两个月的功夫,这么快就在京兆府中站稳脚跟,可见这位辛辕也是能人。 江梨回想了一下易北的腔调,硬着头皮也得学。 辛辕越发恭谨。 “殿下教导,下官谨记。” 江梨颇觉尴尬的咳了一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不过好在辛辕足够看得懂脸色,只当江梨是担心臣下与皇子结交过密,引人侧目,不便多说,随意扯了个借口说还有些事情需要布置,贴心无比的给了江梨一个台阶。 大概是兽舍还在准备,一干贵人们全都在喝茶闲聊,易北随意转了两圈,凑到落单的江梨身边。 “见到故人了?” 江梨随口嗯了一声。 “那位薛大人担心你得紧,有几次在圣上面前见了我,每每都想找我问问你现在如何,只是不得机会。” 江梨心不在焉,便又嗯了一声。 继而才反应过来。 “哎?” 易北笑了笑。 “怎么,没人和你说,这回朝华请的人多,其中不乏朝中新晋官员,薛大人也在邀请之列。” 江梨脸色顿时十分尴尬,扯着易北的袖子就想开溜。 “这样,殿下,待会儿你能帮我看看么,薛大人来了告诉我一声,我赶紧跑。” 易北:“……” 居然怕到了这种地步…… “你还没碰到薛大人?” 江梨脑袋左转右转,往周围看了好几圈,确认薛从安的确不在附近,才松了易北的袖子。 “哪啊,碰到的是那位辛大人,殿下,他怎么会去京兆府?我一直以为他会进文修院。” 易北一愣。 他一直以为江梨去见的是薛从安来着,原来不是么? “本该是去文修院,但他自己求的,非要去京兆府,正巧那边有个空缺,就把他补了进去,本想着是试试看,结果他做得还真不错,父皇都说没想到这回看走了眼,幸亏没把人浪费在文修院。” 下手狠辣,做人圆滑。 京兆尹张大人如是评价。 最近似乎大理寺也看中了他,想把人要去他那儿,正和京兆尹扯皮呢。 这种人才,怎么可能让他埋没在闺阁后院? “他还以为是五殿下,我也没敢说。” 易北轻轻点了点头,勾勾唇角。 “还不到时候,你做得很好。” 虽然易北说这话时并没有看向江梨,但莫名的,江梨只觉得,自己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轻微的,几不可察,却可以很切实的感觉到心脏跳动慢了那么几拍。 她活了这么几辈子,遇到过这么多的人,但似乎从来没有人,像易北这样,一句对她的责备都没说,反而时时温勉有加。 尽管易北的演技只会比自己精湛,绝不会比自己差,但那又如何? 最起码易北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掩饰过什么。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但若易北称帝,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呢? 上辈子,她没能看到由眼前这位尚且名不见经传的皇子开创出的太平盛世,这一世,她是否能有这个幸运? “殿下。” 几乎是鬼使神差般,江梨又拉住了易北衣角。 “不管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失败也好,成功也罢,大不了就博了这一世,也好。 易北侧过头,看着江梨的目光深邃幽远。 似乎是没有任何犹豫与疑惑。 他说: “这是自然。” 江梨沉浸在成功得到金大腿口头承诺的巨大成功中,连狮虎相争的精彩场面都没顾得上看,就连和朝华郡主闲谈都带上三分轻松与随性,越发赢得郡主赞赏。 然后,喜气洋洋的某一只,就悲催的被抓包了。 薛从安看着江梨的目光满是焦急和痛心疾首。 “下官还未恭贺姑娘,赐封县主。” 江梨被薛从安那焦虑不安的表情吓了一跳。 自己被册封不是好事儿了么,怎么到了这一只嘴里,似乎还有什么天大的难言之隐? “多谢大人关心。” 江梨俯身敛衽。 薛从安看着江梨,似乎有满腹的话想说,话到嘴边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江梨实在猜不出男神心中所想,只觉得这一只肠子里的弯弯绕比易北的还要麻烦,干脆也就等着,看看对方先开口。 薛从安深吸几口气,终于败下阵来。 “十一皇子,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江梨哎了一声。 他的终极目标不是登基称帝么? 难道还有什么别的? 谋朝篡位总不至于里通外国吧。 “我曾尝试与十一皇子接触几次,此人心机深沉,如今他为你请封,还与皇上建议让贤妃收你为义女,江家并非高门,也非世家,我实在是想不通他所求到底为何,你与他接触过深,对你只怕不利。” 江梨觉得,大哥,你真的是想多了。 让贤妃收为义女只不过是给她在后宫里找个靠山嘛,要不然她一介县主还不得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若你同意,下官近日想向皇上请辞。” 江梨差点没被薛从安的话给活活吓死。 好端端的你请辞做什么啊。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后宫亦是如此,水太深,我一人牵涉其中,无牵无挂,也无妨,可我不能看着你也陷下去,阿梨,那不是你可以参与的事情,趁你现在所知不多,我带你走可好?” 江梨突然觉得,她或许应该好好评估一下男神的智商? 薛从安越发着急。 “我知道你对我无意,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因此涉险,上次秋狩,我只恨我不能早一日去找你,这样你便不会受伤,更不会变成这样。” 江梨沉默半晌,终于爆发。 “大人,我很失望。” 别的不说,未来的京中双绝之一居然因为自己而产生半途而废的心思,也幸亏易北不可能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否则非活活咬死自己不可。 “圣上重科举,开言路,招收天下有才之士,是为了让寒门能有为国效力的机会,大人费劲千辛万苦,天时地利人和,脱颖而出,得以在朝为官,不想如何报效圣上,如何为天下寒门再谋得更多机会,反而只将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之上,这绝不是我认识的薛大人。” 江梨抬头,目光灼灼。 “大人,难道你不想看着天下士子都得以施展抱负么,难道你不想看着朝堂之上可以百花争艳么,难道你不想看着世上再无门第之争时,会是什么模样么,你辛辛苦苦坐到这个位置,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如今半途而废?” 江梨慷慨激昂完,轻轻呼出一口气,似乎是自言自语,也似乎是在说给薛从安听。 “你不想看,可我想。” 第三世太子登基,朝中格局不仅没有变化,甚至比先帝在时更为糟糕。 世家权力倾轧越发严重,新帝为了拉拢世家,坐稳帝位,可以说是殚精竭虑。 先帝所作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江梨即便是于朝堂完全无涉,也不妨碍她看到后宫之中,世家贵女越塞越多,手段层出不穷,最终谢倾歌只能放弃自己。 她不想看到这个局面。 第55章 埋刺 江梨言谈太过激昂,完全超出薛从安预期。 以至于江梨发表完言论,滚走很久,男神大人还呆立当场,久久不能自己。 柳青阳从暗搓搓的角落里走出来,饶有兴致的看着江梨离去的方向。 “这可真是……出人意料?” 薛从安木然回头,看着好友,愣愣的点了点头。 何止出人意料,简直就是振聋发聩。 从一个女子嘴里听到这等言语。 说得好听点,这叫胸怀大志,说得难听的,那得是牝鸡司晨啊…… “她似乎对你寄予厚望啊。” 正所谓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柳青阳完全无法理解薛从安那内心汹涌澎湃的震惊,反而对江梨能有如此想法赶到十分有趣。 “你想多了。” 轻轻呼出一口气,薛从安只感觉自己的反驳十分苍白无力。 江梨的确是对自己寄予厚望,虽然他也不知道对方是哪里来的这种信心。 若说她对自己无意,何以会说出这等话来,简直句句切中自己内心志向。 若说她对自己有意,何以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自己? 柳青阳笑着拍了拍薛从安。 “大抵女子,都希望自己意中人能出人头地,她现在已经是县主了,而你……” 柳青阳看着薛从安的目光充满同情。 “不过相比起来,她真的已经算很好了,起码不图财不图利,何况,我也很想看看,她口中的那种朝堂,是个什么局面。” 江梨所描绘的画面太美好,好得让天下寒门都没有拒绝的力量。 薛从安嗯了一声。 若这就是她所期待的,那他做便是。 而另一边,已经回到娴福宫的易北,在听完江梨绘声绘色的描述之后,暗搓搓的磨了磨后槽牙。 “你说薛从安想要辞官?” 江梨莫名打了个冷战,开始认真考虑自己这么卖掉从前的男神真的好么? 但很明显,已经卖完了人才来考虑后果问题的江小梨,已经迟了。 易北在心里默默唾弃了薛从安一万遍。 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薛从安还有这么痴情的一面,居然真的为了女子想要放弃前途,看来以后必须要防着有人给他使美人计啊。 各怀心思的两只并没有聊多久,江梨想着好歹给薛从安挽个尊,试图圆回场面,而易北则因此越发不信薛从安能抵住诱惑,对此嗤之以鼻。 僵持之下,宫女来传晚膳,话题就此打住。 大概是易北搬来娴福宫的缘故,天子光顾贤妃的次数明显比先前要多一些,传旨的内侍早早就过来传过话,天子连晚膳都会在这里用,请贤妃娘娘早做准备。 已经在后宫里熬了大半辈子的贤妃,对于天子是否光临这件事已经十分淡定,吩咐人喊了易北过来一块儿吃饭,其余的也就是该干嘛干嘛。 江梨顶着义女头衔,被天子点名,也得了同桌用膳的机会,顿时觉得战战兢兢。 贤妃信佛,宫中多做素膳,天子来了也不例外,满桌子见不着几粒油荤,为数不多的几块肉全挤在易北和江梨面前,美其名曰孩子要长身体。 江梨恨不得把头埋进自己的饭碗里。 “皇后最近和朕提了几次,说谢家姑娘很不错。” 天子吃了一口面前小碟子里的素三鲜,以一种“最近天气真的很不错啊”的语气,拉开了太子谈婚论嫁人生大事的讨论。 贤妃特别平淡的应了一声。 “皇后娘娘蕙质兰心,能得娘娘称赞的,想来必然十分出众,猎鹿那日臣妾看着,只觉得个个都挺好,没多留意别的。” 天子嗯了一声,毫不意外贤妃会有这么个回答。 “太子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娶个正妃,也好照顾起居。” 贤妃想了想,似乎是想明白了皇后夸赞谢倾歌的原因,又补了这么一句。 “只不过太子选妃是大事,马虎不得,大概最后还得皇上来把关才是。” 天子不置可否,彻底结束了这个话题。 江梨和易北,成功把自己变成两块安静的背景板,饭毕贤妃照旧带着江梨去佛堂,易北则留下来接受天子的饭后检查功课。 “从前贵妃入宫时,曾与我关系不错。” 贤妃礼佛时一贯不用人伺候,青灯如豆,印着贤妃平淡的表情,语气与指点江梨后宫交错复杂的关系时如出一辙。 “现如今也只留下一个易北了。” 江梨俯首低眉,死命把贤妃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听不懂没关系,不妨碍她以后慢慢想。 总是能想明白的。 “我记得裴氏最风光时,太子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如今太子都要娶正妃了,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 “你知道为何后宫中至今无人敢提裴氏?” 一般来说,贤妃指点江梨时,都是自己说,江梨带上两只耳朵就行,今天一反常态,贤妃陡然把球扔给江梨,倒让江梨愣了愣神。 “……只听说是犯了宫规。” 宫中有关于这位裴贵妃的种种往事一向忌讳莫深,她几辈子都没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真相,偶尔谢倾歌说话之间带出来的,也只不过是云山雾罩的一鳞半爪。 更何况那个时候她一心只想保住性命,其他无关自己小命的事情,她一概都是过过耳朵不走心。 消息用时方恨少。 江梨表示如果时光能够让她重新再来几次,她一定把这些事情都摸得清清的,然后死都绕着走。 贤妃便笑了笑,不再追问江梨。 “是啊,犯了宫规。” 江梨不敢大意,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力求能背下贤妃所说的每一个字乃至于表情语气。 但很明显,贤妃也不想过多提及往事。 “如今太子选妃,皇后中意谢家女,你觉得如何?” 江梨默默扶额。 她觉得好和不好有用么,反正都是要娶的。 “谢姑娘出身好,人也好,堪配太子,又得皇后娘娘青目,应该很好。” 贤妃点点头,看了江梨一眼,神色复杂。 “你这么想也挺好的。” 从直觉上来说,她觉得江梨应该是很聪明的,但就表现出来的样子而言,这姑娘真的当不起易北那一句不蠢。 只不过目前来看,江梨不知道是真的在藏拙呢,还是只是运气太好,才得以有现在这个结果? 江梨被贤妃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哪句话。 而另一头,易北于天子之间的父子闲聊,气氛很明显要比贤妃提点江梨来的更为诡异。 “皇后中意谢氏女,你觉得如何?” 天子语气依旧十分随意。 易北坐在下首,十分斟酌。 按理说天子不会随意问自己这么敏感的问题,是最近伴驾自己说错了什么?还是因为自己举荐的辛辕太能干,引起天子警觉?又或者是薛从安上了什么不该上的折子,提了不该提的话? “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选妃一事实需慎重,谢氏女家世门楣俱佳,又得母后青目,想来德行甚好,儿臣想,母后为太子哥哥着想,谢氏女堪配太子。” 易北和江梨的回答如出一辙。 天子喝了口杏仁露,看着易北。 少年人的五官已长开,微微低头时,五官精致,像极了裴妃。 “……家世门楣,你可后悔?” 易北轻轻叹了口气。 “江氏救驾有功,单就这一点,儿臣就不能负她,必许她正妃。” 裴贵妃入宫之后,和贤妃私交甚好,这几辈子加起来,贤妃没少和他说起过母妃裴氏,这一世说得就更多了。 裴氏入宫之后极其得宠,除开初一十五的正日子,其他时间天子几乎都待在秋梧宫,皇后虽然恨得牙痒,但始终也没找到机会,一直到裴氏一族落败,才借着朝中东风,一举发落了裴妃。 死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会永远留在生者心中。 裴妃已然成为天子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皇后虽然恨,却再也奈何不得。 偶尔闲谈间,贤妃也曾提起过,裴妃与她闲聊时,说过也曾许愿一生一世一双人,但身在宫中,无法实现,只愿与天子恩爱长久。 虽说是闺阁之间的笑谈,但与天子相处中,裴妃未尝不会有些许透露。 若自己再不知道利用,那可真是蠢到家了。 如今他越是表现出对江梨深情不忘,天子就会越发想起从前与裴妃的时光。 所谓父亲心中毕生之感,儿子在无意中替他实现,落在父亲眼里,是何感觉? 更何况年裴氏一族就是因支持因天子改制科举而被世家联合倾轧,好不容易如今寒门出仕才初见成效,太子却因担忧自己地位不稳,而一意要迎世家女为正妃。 两厢对比,自己根本就不需要多做什么。 天子自然会对太子心生不满。 现下天子精力尚佳,起码还有好几年占着龙椅,他有大把的时间慢慢削弱太子在天子心中的分量。 现在他只需要不经意间提一下谢家家世,天子心中那根刺自然会越埋越深。 至于世家,谢氏绝不会只把希望寄托在太子一人身上。 总得想想办法,让他的好父皇,努力给他留下一个好局面才行。 第56章 夜话 江梨逮到空档,第一时间找上易北,给他原原本本描绘一番自己与贤妃之间诡异的对话。 后者只是轻描淡写的笑了笑,让她以后死咬着这种忠君爱国的字眼不松口。 江梨偷偷松了口气。 临近入冬,公主们的课业越来越松,更多的时候江梨都在宫里宫外两头窜。 大概是易北最近和太子的关系不错,连带江梨鸡犬升天,京中贵女都对她十分热络。 一个一个和约好了似的,今天请她喝陈酿刚启封的桂花酒,明天请她共品刚买的古画。 唯一一个不知道算好还是算坏的消息,是在女官所里传遍之后,最后终于由多嘴的小宫女传到了江梨耳中。 女官所里在经历了这么多的庶女之后,终于迎来了有史以来第一个心甘情愿进来的嫡女。 江婉。 但江婉情愿是她的事,女官所里那群在家里备受欺负的庶女们未必情愿啊。 就好像一一个武力值超群的刺客,落进战斗力平平的几百士兵里,刺客再厉害,小兵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你了。 更何况就江婉那点小心思,也就是在江氏的庇护下能作威作福,被扔进女官所里的,在家都是被嫡母容不下的不听话货色,哪里会是省油的灯。 虽然不太厚道,但是江梨能够想象得出江婉会在女官所里吃多少苦。 于是,正经的县主大人,很义正严辞的和传八卦的小宫女说。 “我相信女官所的大人一定公正严明,不会偏私,既然进了宫,从前家中如何就不用再提了,贤妃教导要严守宫规,我自然也不例外。” 小宫女心灵神会,连连赞叹贤妃娘娘果真贤德,让人叹服。 江梨几辈子以来,头一次觉得宫中生活过得如此惬意。 “你看我说什么,她就是会躲懒的吧。” 易北一大早就和太子一块去赛马,留话说晚饭就在太子府中吃了,不回来,碧云见江梨实在待得无聊,极力怂恿着要去御花园里闲逛,江梨几番推脱不下,就听得门外朝华郡主极具穿透力的嗓音,直直透过窗户,传了进来。 江梨如蒙大赦,赶紧起身,亲自去迎。 朝华郡主一身红色猎装,提着一条乌沉沉的马鞭,拉着王萱,大踏步的冲进江梨房间。 “我时间可不多,早和太子哥哥说好了要去赛马,你偏拉着我要进宫,没事你请什么安啊。” 左相再得势,王萱也不过是个外臣之女,没有封赏没有爵位,平时想进宫只能等着宫内传召,事儿说完了就得撤。 但朝华郡主就不一样了,从小养在太后宫中,人头又熟,天子也宠,什么时候想进宫了,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谁也不会怪罪她一个乱闯宫闱之罪。 江梨一边让碧云上茶,一边让二人坐下,顺手拿了一边匣子里的绢花给二人看。 “贤妃娘娘刚赏的,我正想让人给你们送去,你们两个就约好了来了。” 朝华郡主是条汉子,于打扮一条不太上心,王萱则指了指自己脑袋上已经簪了的一朵绢花,表示已经有了。 “萱嫔娘娘昨天赏下的,说是让我今天来谢恩,我还有事求你呢。” 江梨愣了一下。 在她的印象中,左相家的这位嫡小姐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个有权有势的爹,自己又是贵女圈中的领军人物,几辈子都过得顺风顺水,怎么可能会有事情求到自己头上。 朝华郡主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十分欢乐的插嘴。 “太子娶妃应该是要赶在年前办完,过了年之后又是一轮忙的,那个时候迎娶太子妃,多不正式,皇后娘娘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哪里有空管别的,你没见我们刚坐下没多久,有多少人来回事了么?” 王萱打了朝华郡主一下,又叹了口气。 “谢倾歌被选上了,我听到消息松了好大一口气,可现在五皇子找着借口寻我哥说话,时不时往我家跑,我这心呐,随时都是提着的。” 江梨:“……” 她算是听明白了。 太子娶了谢倾歌,算是把谢氏一族绑在了自己这条船上,五皇子自然着急。 王谢两家分庭抗礼,这边太子找了谢氏,萱嫔多半是把主意打到了王萱身上。 不过她记得王萱什么时候都没有嫁入皇家啊,到底是嫁给谁了呢? “左右现在是太子要娶,五哥再着急,也得等到年后,总不能赶着和太子一起娶啊,你急什么。” 朝华郡主事不关己,表示十分心大。 王萱接连叹了好几口气。 江梨则表示非常明白。 这种心情她也有啊! 自从上次被秋娘喊了一声皇子妃,她感觉这辈子她都快要睡不好觉了。 天知道太子会不会再脑子抽一下啊。 侧妃也是妃啊。 原本易北还在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赛马,她想想太子也在,便一口回绝。 “最近宫学里事不多,晋阳公主也没怎么去了,我待着也是无聊,不如你多进宫来陪陪我?” 这种顺水的人情好做,五皇子这种心思根本不可能现在就放在明面上,最多是想勾得王家小姐自己芳心荡漾,由左相开口去求圣上,躲到宫中来还能暂时迷惑一下萱嫔母子,让他们以为自己已经计谋得逞,王萱上赶着找借口来接近未来婆婆。 等王小姐自己找到合适的人了,再一口气下聘过礼,也就没五皇子什么事了。 既全了面子又不落话柄,五皇子最多也只能骂一下王家不识好歹,终究也做不了什么。 王萱眼睛放光,连连点头。 朝华郡主惦记着太子那边的赛马,稍稍坐了一会儿就赶着告辞出宫,王萱给贤妃请过安,开开心心的赖在江梨房中,还让侍女给宫外传话,她今晚干脆就睡这儿了。 正所谓畏皇室如畏猛虎,江梨算是明白,为什么王小姐能连着四辈子都没当上皇室的媳妇儿了。 这是明白人啊。 “你还真是能沉得住气。” 江梨屋子虽然挺大,但王萱依然抱着被子和江梨挤在一张床上,还特意屏退侍女,拉着江梨聊天。 “猎场那会儿我去找你,你也不问问为什么。” 江梨囧然。 她是挺好奇的,但是过后就是行刺受伤赐封,接下来就是各种应酬和提心吊胆的应付宫内生活,她哪来的时间去问王萱这种意境排不上号了的问题啊。 再说了,原因不是重点,重点是结果么。 她现在已经融入进了这个贵女圈,和王萱关系也不错,再去纠结王萱和她结识的理由,还有什么意义? 王萱整个人都包在被子里,睡得老老实实,眼睛就看着帐子顶。 “王氏和柳家也算是故交,我也曾在聚会中远远见过柳青阳几次,虽说不太熟,但也算认识,在猎场中时也不知道为何,他突然跑来和我说,请我来找一位姓江的女官,和她说一下,薛从安薛大人对我从来无意。” 江梨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噎死。 总有种自己心目中的男神已经在这辈子彻底被玩坏了的感觉。 薛从安和柳青阳的关系好,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上辈子这两只并称为京城双绝,是太子的左膀右臂,联手起来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 但问题是,她都没想到会好成这个程度啊! 前脚她拿王萱拒绝了薛从安,后脚柳青阳就帮忙找正主儿来给好友澄清了? 王萱回忆起来也是一脸蒙圈的表情。 “若非念着他还姓柳,这种人我是一定会让人扫出去的。” 江梨:“……” 她想说,你扫吧,我给你递扫帚! 回忆结束,王萱侧头看着江梨,那意思十分明显。 让她再去问柳青阳是绝对不可能的,薛从安那就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一个翰林院的编修还进不了左相家的大门,为数不多的当事人里,王萱能接触到的只有江梨,不问她问谁。 江梨想了想,决定绕过这个话题。 “薛大人青年才俊,人品是很好的。” 很明显,王萱对于这个答案十分不满,继续看着江梨,示意她赶紧给自己吐实话。 江梨打定主意,拉下脸皮,这辈子算是自己对不住薛从安,为了补偿,只能帮着圆一下他上辈子的梦想了。 “其实薛大人人真的挺好。” 江梨怕黑,睡觉从来都要留好几盏灯,虽然这次是为了王萱熄掉不少,但殿中依然很亮。 江梨于光亮中侧过脑袋,目光灼灼,看向王萱。 “你觉得呢?” 这孩子以后是个封侯拜相的命啊,嫁给他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都不用愁了,我这是为你好啊姐儿们! 圣上是打定主意不想要世家力量太过强大了,日后王家若是衰败,好歹你还有薛从安啊。 王萱被江梨猛然间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浓浓的皮条气质给吓了一跳,实在是没想到最后江梨会把话题扯到这个上面。 “前些日子圣上办的从文会,我哥哥去参加了,回来说起薛大人,说是的确不错。” 江梨兴奋得一咕噜翻身坐了起来,又猛地抱着被子躺了下去,侧身看向王萱。 “是吧,你是这么觉得的吧!” 王家家教甚严,王萱能说上一句这人不错,十有八九是动了心了,要不然看看柳青阳,那么熟的关系,都只得了人家一句也算认识。 王萱打了个寒战,默默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决定不再理会江梨,埋头睡觉。 第57章 牵线 怀着对男神浓厚的愧疚之情,江梨拉着王萱,眼神放光的科普了大半夜有关薛从安的一百条优点,终于让王小姐弄明白了一件事。 江梨是真的对嫁给薛从安这一点上没有任何兴趣。 王小姐第二天顶着一双厚重的黑眼圈向贤妃辞行,并认真考虑,自己到底是留在家中接受五皇子热情的狂轰滥炸,还是来宫中听江梨围绕一个以拉皮条为中心的浓情推荐。 但想一想,五皇子背后铁定站着萱嫔,撕破脸了不好收场,而江梨多半是个人行为,贤妃大概不知道,左不过就是耳朵受点罪,不要紧。 于是,王小姐依然与徽宁县主走得十分亲密,不是姐妹,胜似姐妹。 皇后忙着太子成婚一干事宜,对萱嫔母子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易北则忙着在太子面前刷好感,人前人后都把太子夸成一朵花,尤其是在天子面前,没事就提太子如何忠君体国,夸得圣上龙心大悦,甚至稍稍冲淡了些天子对于谢倾歌这个儿媳妇的不满。 太子妃的迎娶仪式十分圆满,中途没有出任何岔子,言官也没有任何异议,天象大吉,过程顺利。 皇后松了一口气,终于稍稍有了功夫来修理萱嫔母子。 “最近王家小姐来找你的时候很多啊,怎么,觉得在宫中过的无聊了?” 托收留王萱躲五皇子的福,皇后对江梨自觉投诚的义举异常满意,召见易北闲聊时,往往也顺带见了江梨,要多和善有多和善,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以至于江梨都有错觉,其实第三世她接触到的皇后,其实是假的吧…… “回娘娘的话,宫中生活很好,贤妃娘娘对臣女很是照拂,各宫娘娘也都很好,没有什么缺的,也没有什么不惯的,王家小姐是看臣女最近总待在宫中不出去,就过来看了几次,并不是对宫中不满,请娘娘恕罪。” 临近入冬,天气变冷,贵女们的交游活动也相对少了些,江梨又不愿意回家,自然是全待在宫里。 至于为什么只有一个王萱天天来看她,皇后也不过是拿着这个当个说话的由头,不会深究。 “你看看,我就说这孩子规矩太重吧。” 皇后笑眯眯的转头,对身边伺候的嫫嫫打趣了一句。 “左相大人是朝中栋梁,家风严谨,你多和王小姐走动,对你自然有好处。” 江梨低眉,赶紧应下,又恭恭敬敬的和皇后道谢,谢她如此关怀提点。 如今各宫都已经习惯了江梨永远一副低眉顺眼如临大敌,好像随时都会被人拖出去打板子的小心模样,总归是礼多人不怪,相处下来竟也是诡异的融洽。 “王小姐是聪明人。” 皇后的表情依旧是笑容可掬,似乎是无意中提了这么一句,又像是在和江梨说,你多和她学学总没错。 江梨完全没管皇后到底在说些什么,她只管答应。 提点完江梨,皇后又随口问了问易北的功课,发现对方有些偷懒懈怠,还不轻不重的说了几句。 “皇上最近对太子十分满意,能看到你们兄友弟恭,本宫也十分欣慰。” 临到走时,皇后看着易北,目光三分探究,三分喟叹。 易北赶紧整衣下跪。 “太子乃国之储君,父皇自然寄予厚望,儿臣什么都没做,太子品行端正,深得父皇喜爱,理所应当。” 皇后还想说些什么,转眼一看,原本已经快退出殿外没她什么事儿的江梨,也是一副五体投地趴在地上请罪的模样,姿势甚至比易北还要谦卑虔诚,顿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能把规矩做到让人无话可说的程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梨真的已经很厉害了。 江梨从皇后宫中出来时,下意识的抹了抹额头。 不管皇后现在看上去有多慈眉善目,都抵不住江梨第三世留下的阴影。 那才是这位皇后娘娘的本来面目。 “五殿下真的在打王家的主意?” 萱嫔最近被皇后盯得死紧,暂时没空去管王家小姐的动向,王萱也得以暂时松了口气,窝在家里犯懒,美其名曰修身养性。 江梨推了尚书家小姐的品茶大会,和易北在花园闲逛。 易北轻轻笑了笑。 “王家小姐都躲到你这里来了,可见五哥逼得有多紧,王家一贯明哲保身,必然不会想将女儿嫁与皇室宗亲,如今谢家支持太子,五哥也是急疯了。” 江梨叹了口气,颇觉挫败。 “其实薛大人挺好的,王小姐也挺好,可我这几天讲了半天,王小姐什么都不说。” 易北:“……” 相比起谢家注重门第之见,王家家风相对而言要更为开明,若真有才学的寒门,能入得了王家的眼,也不会过于排斥。 也正因为如此,前一世自己在争夺帝位时,王家甚至隐隐给自己提供了不少助力。 王家现任的族长也是个看得清楚形势的人。 只是在他的印象中,薛大人这几辈子似乎都是…… 终生未娶? 江梨如此热衷于撮合薛从安和王萱,难道前几世薛从安终生未娶的原因,是因为王萱另嫁他人? 可为什么这辈子薛从安是对江梨死缠烂打揪着不放啊。 不过若是薛从安能娶了王家小姐,或许王家对自己的支持会比上一世更多。 也是好事。 “薛大人如今新贵得宠,很得父皇重用,只怕不日便要提官,不过我听父皇的意思,是要将他外放一段时间,总得出去历练一番,才好回来的。” 江梨转转眼珠。 “我记得王小姐祖籍太原?京中住久了,总得回去玩一玩的。” 两只以拉郎配为目的的皮条客,相视而笑,心领神会。 薛从安总待在京中,目光便总在江梨身上打转,扔出去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嘛。 王萱左不过是要躲着五皇子,还有什么是比躲出京城更有效的了? 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有缘分的,不管以什么理由各自东西,到最后总会阴差阳错凑在一起的嘛。 江梨摸着下巴,决定回头找个机会曲线救国,再给王家小姐好好吹吹枕头风。 远在宫外的王萱菇凉,莫名其妙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最近好像的确是不怎么出去了?” 所谓红娘这种事情,绝不能够说得太透,大家都明白就好了,易北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开始对江梨实行人文关怀。 这段时间他忙着和太子打好关系,好为将来出事时,最大程度上把自己在皇后心目中的嫌疑摘出去做准备。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开年春季要下暴雨,接着着就是要洪灾决堤一溃千里的节奏,到时候五皇子是倒下了,但要衬托出太子的英伟不凡就不好了。 左不过最近也的确会出事,第二世时有个新上任的寒门官员,走在路上,大概是拦住了昭武校尉家不成器的小儿子的马,出言指责其不该在天子脚下纵马踩踏,于礼不合,结果被那位小公子纵容豪仆活活打死。 当时言官都快沸腾了,要严惩凶手的折子差点没把天子的案头给淹了,似乎还有人组织起一块儿去京兆尹里静坐围观办案。 但很不幸的是,这位校尉七拐八弯,竟然找到了兵部尚书的门路,花了重金只求保自己儿子一命。 最后居然给他把这事儿给做成了。 为了平息物议,豪仆被拉出来顶缸,校尉家的小儿子依旧花天酒地,乐不思蜀。 他记得第三世这事儿被他提前防范,胎死腹中,那位礼部的新上任的寒门官员根本就没有碰到有人纵马踩踏,自然没发生后面那一系列的事儿。 上辈子他被皇后盯着,脚跟尚且不稳,也没这么大的力量去挑拨离间,加上这事儿最后结果也是不了了之,便没去上心。 不过这一世不一样了,有江梨替他分出皇后注意,还有一个辛辕可以帮他咬死这件事不放。 兵部尚书是谢氏一族的旁支,太子没娶谢倾歌之前,就与之有了千丝万缕的紧密联系,这会儿更是铁了心的站在太子一党。 想必天子也很头疼朝堂中的这些割据关系。 自己作为一个孝顺儿子,没理由不为父皇分忧的。 “太子说过几天谢家在别庄有文会,谢倾歌也借着机会发了帖子,想来今天就会递来宫中。” 江梨看着易北,等下文。 “不过临近年关,大概大家都挺忙的,我觉得我还是不要去给太子添乱了。” 江梨听出易北口风,果断投奔大腿怀抱。 “太子妃娘娘垂爱,我本该去,只是贤妃娘娘最近身体不适,我总不能丢下不管,只能辞谢娘娘好意了。” 易北对江梨的上道表示十分满意。 “不过最近京城里新开了一家首饰店,上次听谁说里面新来的一位师傅手艺十分精巧,做出来的东西不比宫中的差,贤妃娘娘身体不适,或许看到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心情也会好一点。” 江梨连连点头,夸赞还是十一殿下心思细巧,想得周到。 出游计划,自此敲定。 第58章 逛街 谢家在别院办的文会属于清流盛会,大家都以接到请帖为荣,以不被邀请为耻,易北前两世都是跟在太子身后去的盛会,妄图在清流之中拉到几个与自己气味相投的死忠铁杆。 但很明显,一贯清高的名士们,对上太子这种身份尚且都要拿乔,何况是易北这样名不见经传的皇子? 不在名士中间展露自己的理想抱负,就不能和名士进行友好交流,但一旦展露出让名士满意的抱负了,太子又该不舒坦了。 两次过去,别说大餐,易北连馒头渣都没捡到。 这辈子易北也算是死心了,与其到那里去讨没趣,不如干脆别露脸。 那位校尉家不成器的儿子,就是逮着京中有身份的达官贵人都跑去参加清流盛会了,位低言轻的言官根本找不着人去哭诉喊冤,才敢这么横行霸道。 否则像京中这种势力盘根错节的地方,一片瓦掉下来能砸三个贵族宗亲,天知道你揍的人有个什么特别厉害的亲戚? 皇后对于易北不跟着去文会的识趣举动表示了极大的赞赏,并向江梨表达了自己对于贤妃身体状况的深切慰问,对于俩人的出宫申请则没有任何意义,大笔一挥就放了两只出去。 只要是不捣乱,就目前来看,皇后对于易北和江梨还是相当和善的。 毕竟现在易北见天儿说太子好话,江梨又实打实的帮着王萱躲避五皇子的狂轰滥炸,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对太子有利的。 去上个街能溜达出什么幺蛾子来嘛。 坐在宫中的皇后如是想道。 于是江梨换上男装,带上同样男装打扮的碧云,连同易北,一块儿大大方方走出宫门。 京城百姓对于女扮男装这种事情,表现出的是极大的热情和纵容。 小贩们看到女扮男装的姑娘总会格外热情,笑容格外甜蜜,一口一个小公子是不是初来京城,喊得格外亲热。 易容毕竟是个技术活儿,没点自带天赋技能的姑娘,根本很难成功让人觉得她就是条汉子。 京城流行的姑娘风格都是娇小玲珑,曲线有致,就算是下了本钱舍得裹胸,姑娘们一个一个长得皮肤白皙五官精致,保养得都快能掐得出水来,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性别。 但普通人家的女儿不至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时出去买个胭脂打瓶醋,都是可以的,没必要女扮男装来上街,有这个需求的,多半都是高门大户家的女儿,出门不是马车就是软轿,周围几个侍女围得密不透风。 大户家的千金小姐好啊,人又善良又好说话,价钱喊贵点,人家图新鲜,也不把那点铜子儿放在心上,出手阔绰还长得好看,随随便便打赏的都够一个月的吃用了。 这种冤大头,不捧她捧谁啊。 何况这种小姐,身后多半都跟着几个暗搓搓的护卫,就算是想惹也惹不起啊。 于是,江梨连同易北的出行阵容,得到了京城广大人民群众的热烈欢迎。 绸缎庄脂粉铺茶楼饭馆小馄饨摊,无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想要招揽几人入内,哪怕只是喝茶闲坐都是好的。 就连曾今走南闯北过的易北,都被如今京城里这招揽顾客的架势给吓了一跳。 此时离事发时间尚早,但很明显,让纯爷们,尤其是没有任何陪姑娘逛街经验的纯爷们,带着两只少女在街上,易北是实在是不知道能闲逛什么,只能如先前约定好的一样,目标明确,直奔首饰铺面。 如果他没记错,不加干涉的话,那位小官员就是在这家铺子的大门口出的事儿。 首饰铺的老板堆起满脸笑容,把三位财神爷恭恭敬敬请进门内坐下,香茶点心,供应不绝。 “小公子是要给心上人买东西吧,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未来夫君这么想着。” 江梨女扮男装这种事情是万万不能说破的,爷们儿过来买首饰,总不能是给自己用,带着姑娘来的,更不可能是买来送给给粉头相好,如果不是家中姐妹,就只能是媳妇儿了。 易北年纪小,江梨虽说看着大点儿,到底也年轻,俩人不像是夫妻关系,那十成九是兄妹,买来是送未来媳妇的。 能在京城开店的老板眼神多毒啊,上下扫了几眼,立马就看出来几人非富即贵,吃穿用度上绝对没被亏过。 托在托盘里捧出来的都是上等货色,老板遣开伙计,亲自作陪,一样一样介绍成色做工,直把东西夸得天花乱坠。 易北有心拖延,挑得慢慢吞吞,江梨本就没指望易北会送她什么东西,只当自己是个陪衬,心不在焉陪着发呆。 “小公子眼光真好。” 老板被易北挑剔了大半个上午,非但不烦,脸上笑容愈甚,首饰换了一拨又一拨,最后终于从一号格子的首饰,挑到了内室格子里的首饰。 易北这才稍稍表示出了满意。 “这才像点话。” 罩在匣子外的黑色锦缎被拉下,里面是雕花精致的古色古香紫檀木妆匣,老板叫来仆役端水,洗过手之后才拿出托在红色丝绒小垫上一把纯铜钥匙,打开小铜锁,一层一层拉开抽斗。 珠光宝气顿时耀花了江梨的眼。 里面是一整套的头面,第一层里分出小格若干,从簪子到步摇到分心到插梳,镶金嵌玉,宝石光华。 第二层里摆着一串白玉项链,颗颗温润,最妙的是每一颗上还细细雕着各色折枝花卉,一看就知道是名家手笔,项链旁是一枚白玉二龙戏珠的手镯,连龙须都雕得根根分明,一看就知道是轻易不拿出来展示的东西。 第三层放着一枚白玉鹦鹉佩,打了个七宝蝠花的络子,着实精巧可爱。 易北看看天色,又看看匣子,嗯了一声。 “就这个了。” 老板先是吓了一跳,待得听清易北说的是一整套全要,只恨不得拿个香案过来把大财神给供起来,茶从上等换成了顶级,老板恭恭敬敬请几人稍待片刻,自己哆嗦着亲自去内室包首饰。 易北慢悠悠喝了口茶。 “京兆府离这里不远,辛辕今天应该当值,或许待会儿我们还能碰到他。” 他记得前几次校尉家的小儿子根本就没有进大牢,一应打点全由他爹完成,也正因如此,他爹才没落下个行贿把柄,因为从始至终露面打人的都是那几个凶奴。 从理论上来说,不会有人会去为了几个奴才下这么大的功夫。 面子上过得去,大家就都好帮着掩饰。 但如果现在有个得力的人,直接就把行凶者先抓进去呢? 那位校尉会不会还有这么多的闲功夫,去把所有痕迹抹平? 要知道,五皇子等着抓太子一系的把柄,已经等了太久了。 江梨听得一头雾水,不太明白易北的意思。 但很明显,易北也没有再解释的意思,慢慢悠悠走进内室,找老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马蹄清脆,由远及近。 碧云伸着脖子想出去看看,被江梨一把拉了回来。 “你帮我看看,这只臂环怎么样?” 京城城内不许纵马,除非情况紧急,或者是哪个仗着自己家得势的纨绔子弟头脑发热无聊了。 不管是哪一种,江梨都不想招惹。 少女惊叫声响起来,接着就是混混们轻佻起哄的声音。 江梨皱起眉头,看向内室。 珠宝店的门板用料够足,厚厚一层木板隔开来,外面的声音基本上是传不进去的。 易北偏偏挑了这个时候。 再然后就响起了一个似乎十分年轻的声音,大概是在指责对方京中纵马对天子不敬,没几句话说下来,打闹声就传了过来。 店里招待江梨的小伙计都坐不住了,纷纷跑到门口看热闹。 “这也太不像话了,好歹也是个穿官服的。” 年轻的伙计看了看,摇着头回了店里。 江梨怔怔的站着,莫名突然想起易北刚刚没头没脑和自己说的话。 “京兆府离这里不远。” “辛辕今天应该当值。” “小公子刚刚是看这只臂钏么?” 店伙感慨完,就像是突然想起来江梨还在这里一般,又堆起满脸笑容,继续推销货品。 江梨猛的一拍脑袋。 “我突然想起来要去个地方,你留在这里,北公子出来了你和他说一声,我马上就回来!” 碧云刚想说我也去,就见江梨轻轻推了自己一把,扯下别在自己腰间的小钱袋,直奔后门而去。 速度之快,自己望尘莫及。 江梨顶着一身男装,一路狂奔。 为什么会这么凑巧? 易北毫无任何理由带自己出宫,又突然借故躲进内室,还毫无征兆的和自己说这么两句话。 他是知道过不久会发生这样的事? 还是只是误打误撞,碰巧凑到一起了而已? 如果不是凑巧,易北怎会未卜先知…… 秋意的凉爽带来些许微风,江梨莫名打了个寒颤。 第59章 提醒 京兆府和首饰店只隔了两条街,但对于四辈子都没出过远门的江梨来说,这个距离闲逛着走过去不累,跑起来还是很费劲的。 守门的衙役小哥正抱着刀发呆,想着晚上是去翠云楼找芙蓉姑娘听听小曲儿,还是去北边巷子里的小酒铺喝上一壶秘制菊花酒。 然后江梨那带着急促喘气的清脆嗓音,生生击碎了守门小哥的美好愿景。 “大哥,劳烦你通传一声,我找辛辕辛大人,有急事。” 少女白皙的脸印在斜洒下来的阳光之下,衙役小哥愣了愣,继而想起规矩,扳起脸来。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找什么人,没事赶紧走!” 江梨十分上道的,一把把手里攥着的小钱袋塞进小哥手里。 “我今天出门只带了这么多钱了,小哥你通融一下,真的很急,辛大人家里出事了,我是他邻居,赶着来报信的,你千万要让他出来见我一下,就说我姓列。” 非常时刻非常办法,江梨没空多说,再晚一步她都怕那出言仗义的人被活活打死。 小哥惦着手里稍有些沉的绣花小荷包,听到江梨报上来这个猎奇的姓氏,嘴角抽了抽。 “你认识辛大人?” 江梨赶紧点头。 小哥便又掂了掂手里的小荷包。 “……姑娘啊,教你一个乖。” 有求于人,江梨摆出一副虚心好学好学生的模样,洗耳恭听。 “辛大人就住在衙门里,哪来的邻居?” 江梨:“……” 女扮男装这种事儿嘛,其实偶尔也能见上几回,再加上江梨的这个小荷包绣工精致,不像是外面卖的大路货色,多半家世不错,卖个人情不费事,虽然说人姑娘也未必记得你这点好,但万一什么时候想起来呢? 守门小哥意味深长的看了江梨一眼,看在钱的份儿上,进门替她叫人去了。 辛大人很聪明,一点就透,听到个猎字立刻反应过来找他的是谁,一路颠儿颠儿就跑了出来,拱手给江梨见礼。 “姑姑怎么来了?” 江梨一脸焦急,扯住辛辕。 “大人快带些人,有人当街纵马行凶,殿下让我赶紧来和大人说一声!” 职责所在,又是皇子亲口吩咐,辛辕二话不说,点齐人马,沿着江梨指点的方向一路浩浩荡荡杀过去。 江梨提着小衣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被人群裹着一路冲回了首饰店门口,跑得肺管子差点没被喘出来。 辛辕到的点儿很及时,刚好赶上了行凶的尾巴。 还穿着官服的年轻官员倒在地上,围着的奴仆还没散完,偶尔还有人补上一脚,但被揍的一方已经不动弹了。 辛辕看了一圈,没看到易北的影子,便又仔细看了一圈,才瞄了一眼江梨。 后者轻轻冲他摇了摇头。 辛辕心领神会。 这种事情,有皇子出面反而不好收场,若易北不想管,就不会让江梨来找自己。 校尉家的小儿子还扬着马鞭,在一旁中气十足的破口大骂。 “以为自己什么玩意儿,老子在京城住了这么久,还没人敢管老子的闲事,穿个官服就敢在京城横着走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什么斤两……” 周围百姓恨得牙根痒痒,但奈何对方人多势众不敢惹,纷纷围着指指点点。 辛辕当机立断,迅速发号施令,一群素了很久的衙役如狼似虎扑上去,扭住打人恶仆,顺带把校尉家的小儿子从马上掀了下来。 “天子脚下,京师重地,竟敢纵马行凶,还殴打朝廷官员,藐视王法,你真当无人敢管?” 大概是在京兆府里东奔西跑锻炼身体的缘故,辛辕虽然说还是一副白皙瘦弱的样子,但底子看上去比先前总待在卢小姐内宅里时要好上很多,说起官话来也很是道貌岸然。 纨绔被当场打脸,气急败坏,又被衙役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嘴里骂得越发难听。 辛辕控制住局面,派人喊来大夫给倒霉催的小官员看伤。 花白胡子的老大夫被衙役一路揪着跑来首饰店门前,翻翻伤者眼皮,又摸摸脖子,最后抹了一把汗,如果不是一群精壮汉子就在一边虎视眈眈,老大夫都想骂人了。 死透了都不会看么,还让自己一把年纪跑这么急! 围观群众顿时哗然。 易北终于从躲着的阴暗角落里出现,走到江梨身边,和辛辕遥遥点头致意。 后者揣测易北心思,决定顺应民意,秉公执法,放任手下暴揍行凶者一顿,押去大理寺交接收监。 谢家开清流盛会,但凡京中有些名声和地位的官员名士,都跑去了京郊的谢家别院,校尉家的小儿子口里骂得山响,也无人阻止辛辕把他扔进大牢里的脚步。 江梨非常懊恼,蔫头巴脑走在易北身边,因为之前跑得太过头了,喘过气来之后总感觉心里空空的,再加上悔恨情绪交织在一起,顿时对什么都没了兴趣。 “怎么了?” 相比之下易北的情绪则相当不错,顺手从碧云手里拿过一个小匣子来,递给江梨。 “出来了总不好空手回去,拿着吧。” 黄花梨木的小匣子上描金绘着反弹琵琶的飞天,衣袂飘飞,仙气十足。 江梨兴致不高,随手打开,里面赫然是自己临走时为了扯开碧云注意随口说的臂环。 镂空金镶蓝宝,金叶玲珑剔透,宝石通透明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江梨愧疚之情顿时越发浓厚。 “还是晚了一步,对不起啊殿下。” 如果自己再跑快一点就好了,可能那人就不会死。 易北回头看看依然在群情激愤的围观群众,语气似乎十分轻松。 “无妨,已经可以了。” 那位寒门官员即便是不死,他记得这人最后也没混出个什么名堂,不过是芸芸官员中毫不起眼的一员,但若一位未来很有可能前途无量的年轻寒门官员,被高官之子指使凶奴当街打死,怎能不激起言官更大的愤怒? 这样辛辕才有理由,逼大理寺不得不彻查此事。 也只有这样,那位昭武校尉才会更加着急,或许行事之间会露出马脚。 毕竟这是当场抓到了现行,儿子已经关大牢里了,再想指使奴仆顶罪,也晚了一步。 到底五皇子能不能完美的抓住这个机会呢? 辛辕到现在还没能接触到京城官员的核心圈子,自然无法进宫面圣,至今还以为自己是易贤,既能于自己仕途有利,又能借此在五皇子面前卖个好,易北相信辛辕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参加完清流盛会的诸位大人,在带着和文人雅士接触时沾染到的一身清风傲骨回到家中时,面对的就是圣上突如其来的暴怒,以及言官们气势汹汹的声讨。 罪名不多,就两条。 京师重地,纵马踩踏,大不敬。 指使奴仆行凶,殴打官员致死,人命官司。 条条致死。 被打死的官员没有背景不要紧,重要的是杀人者已经被当场抓住关进大牢,省去查案拖延的时间,罪证确凿,关键就看如何判。 新入仕的寒门官员们拿出一不怕死,二不怕苦的精神,上朝时以头抢地血溅大殿,下朝时笔灿莲花痛斥官官相护无法无天。 天子头都疼了。 昭武校尉不负易北重望,通过层层关系,终于找上兵部尚书,痛哭流涕,只求留儿子一命。 朝中局势,泾渭分明。 一边是重臣高门,拖延塞责,罪不至死。 一边是寒门苦读,声嘶力竭,只求公正。 还有一边持中不言,观望局势,力保和谐。 辛辕是抓住现行第一人,大理寺又早想把人从京兆府里挖走,借着机会一纸文书,以与案情有关直接将辛辕借调大理寺,参与查案。 彼时易北被召来伴驾,无奈天子被一群臣工缠住,无法脱身,易北久等无趣,终于等来了自己主动请安的五皇子。 “五哥。” 易北长开之后,五官更偏向于裴贵妃,而易贤则是所有皇子中最像天子的一个,也无怪天子中意易贤,任谁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那张脸,都不会反感。 易贤随意和易北打了声招呼,一块儿站在廊下。 朝臣打架,明面上是和皇子没有任何关系的,所以易贤看上去也十分悠闲,似乎只是纯粹为了见上自己父亲一面而来,毫无任何其他想法。 “最近十一弟似乎很闲。” 易北和五皇子之间并不太熟,毕竟太子和五皇子都已经出宫建府,过了要去宫学的年纪,更何况天子偏爱,都是请的当世大儒直接进府教授,免于和其他皇子公主混在一起摸鱼。 易贤没话找话。 易北笑了笑。 “我不比五哥,闲人一个,无事可做,自然清闲。” 易贤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毕竟自己这话说得还真是……太实诚了。 易北是秋梧宫里出来的,从前最受冷落,如今好不容易落入天子眼中,得贤妃抚养,能在宫中保全自身都算不错了。 更何况贤妃是个从来不管事的存在,大概对于易北也不过是提供吃穿,其余事情也不会上心。 这种皇子,既没有争夺帝位的实力,也没有争夺帝位的时间,有没有野心都不重要,真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最近听父皇提过几次,似乎有个什么人命案子闹得特别厉害,五哥你是为这事来的么?” 天子庭院决不允许种会落叶的植株,不管何时去看,庭前永远都是郁郁葱葱积极向上。 易北伸手摸过一片苍翠,似乎有意似乎无心,随口笑了一句。 “前些日子父皇去看贤母妃,说起这事似乎十分烦恼的样子,太子哥哥为了这件事不知宽慰了父皇多久,好像也没什么起色。” 易贤心中顿时一动。 太子十分关注这件事并不奇怪,但若是天子私下和贤妃说起,多半太子也不是在明面上打着关心国事的旗号来关注的。 他已经约束了自己这一系的官员尽量持中不言,但似乎太子那一边也太活跃了些。 为着一个寒门出身的举子,不至于啊。 到底是自己太过大意了,这么明显的事情竟然没有往心里去。 想想最近皇后似乎对易北十分亲近的模样,五皇子看向自己这个从来没有打交到的弟弟时,眼神都是放光的。 皇后和从前裴贵妃不对付这简直是当年后宫中人尽皆知的事儿,算算年纪,裴贵妃去时易北应该已经有些记事了,怎可能对皇后真正亲近。 他过来提醒自己这件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若是自己能够拉拢得了易北…… 第60章 挑拨 “最近父皇似乎经常留宿贤妃娘娘宫中。” 皇上在哪儿过夜是后宫里每个人都会板着指头算的东西,谁多一天谁少一天都是众人掐架的重点内容,自易北归贤妃抚养之后,皇上去贤妃处过夜的时间相较之前大幅提升,不过好在贤妃从不争宠,皇后对于贤妃接待皇上一事上还是很放心的。 毕竟去贤妃宫中,总比去那些新进宫的小狐狸精宫中要强得多。 再加上易北和江梨足够听话,皇后对于易北的善意,后宫之中人人都能看得出。 易北便低头,轻轻笑了笑。 “贤母妃在后宫多年,父皇对母妃多是敬重。” 五皇子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说说场面话不要紧,要是连场面话都不说,那才不好开局。 小内侍推开朱红色厚重的木门,大臣们鱼贯而出,见到易北和易贤纷纷行礼。 “十一弟也是来和父皇请安的?” 五皇子一边还礼,一边带着易北往里走。 后者步履轻盈,跟在五皇子阴影之下,走得小心翼翼。 “我哪里有五哥这么好的福气,若不是父皇召见,或是在来贤母妃宫中,哪里能时时刻刻来向父皇请安,皇后娘娘常常提点我,父皇事忙,若做儿子的再不懂得为父皇分忧,那可着实不孝,我什么都不懂,总向父皇请安行礼,不免是让父皇分心,反而不好,所以不让我常来。” 五皇子笑笑,不再多说。 若先前易北的提醒还可以勉强说成是无心,那这番话说得可着实有些诛心。 做儿子的给父亲问安居然会被曲解成让父亲分心国事,皇后这话纯当是蒙傻子呢。 只怕是易北已然看出贤妃不理事,皇后不可靠,才忙着想要再找个靠山,好在这宫中站稳脚跟。 两只儿子同时进来,天子自厚厚的折子山中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挺胸直立的易贤,又看了一眼稍稍站在易贤斜后方的易北,抬手让人赐座。 “吵了大半天,吵得朕都头疼。” “父皇心忧天下,是万民之福。” 易贤含笑拍了句马屁,露骨直白,但很明显,天子还很吃易贤这一套。 “说得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一样,正巧你来,朕问问你。” 内侍奉上茶来,天子的语气就像平时考功课时一样,轻松中还带着点严肃。 “最近礼部官员被当街打死一事,言官主张严惩,左相持中不言,谢老顾及重臣颜面,请求从轻,问及太子,太子则左右为难,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有了先前易北的提醒,五皇子心下透亮。 太子这个时候自然不可能太过于帮着谢老讲话,毕竟那是自己新上任的岳丈大人,摆明了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再在天子面前表现出同气连声的模样,不遭猜忌死才怪。 但左右为难这四个字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太子身为储君,如何能被臣下左右? 以国为重,自然不能顾及臣下私欲,天子如此说,应当已对太子心生不满。 “儿臣以为,既然凶手已被抓住,此事应当按律,秉公执法。太子身为储君,应当以国事为先。” 至于岳丈一家如何,岳丈也是臣工,自当为国尽忠。 天子不置可否,又随口问了几句易北功课。 五皇子见天子神色之间似有倦怠,起身告辞。 天子随手把案头一块寿山石镇纸赏了他,见易北也跟着起身,又开口问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功课。 易北便又重新坐回椅中。 天子待内侍重新关上门,才看向易北。 “刚刚问过贤儿,你又是如何想的?” 易北干脆利索,跪去地上。 “儿臣不敢赞同五哥说法。” 天子目光锐利,紧紧盯着地上跪伏恭敬的身影。 易北的表现的确纯良无害,但这是在皇宫,真正纯良的人如何在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存活下来? 但破绽到底在哪里? 易北所求到底是什么? 偏安一隅,还是已有争储之心? 上位者最占优势的地方,就是能看清楚底下人是何目的,但自己这个从来都没在明面上理会过的儿子,到底想要什么? “太子身为储君,的确心忧国事,此事虽按律当斩,但更多的是要安抚臣子之心,只有臣子安心,才能更好为国效力,若因此事而使朝中不安,才是因小失大,五哥说太子不以国事为重,儿臣不敢苟同。” 天子唔了一声。 “那你的意思,是就此揭过?” 易北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使自己看上去更为恭敬谦卑。 “杀人偿命,此为天理,朝中重臣是臣,名门贵族是臣,寒门学子亦是臣,儿臣能理解太子殿下为何左右为难。” 这种事情,最终目的并不是为了那位寒门官员报仇雪恨,而是牵出那些包庇受贿的官员来。 五皇子出宫之后,大概会着手开始查吧。 只有吵得越久,闹得越大,这些隐藏在水面底下的污秽,才会慢慢浮出水面。 天子揉揉额头,决定还是先把易北的目的放一放。 太子都还没考虑到易北这个层面上,不过是为着谢老已经出面求情,他再添上求情反而不妙,才在推脱为难。 还真当他看不出来太子也想纵容轻判。 不过易北这话到底是谁教的? 贤妃不是管这事儿的人,萱嫔更不会这么好心,至于皇后…… 皇后倒是有可能,但是太子已经这么做了,派易北过来说几句场面话弥补又能有什么大用? “罢了,朕不过是随口问问,你也不用这么紧张。” 易北贴地贴得越发紧了。 “太子乃一国储君,儿臣相信太子贤明,此事的确为难,儿臣只求父皇为天下考虑,不要与太子生隙。” 天子叹了口气。 这回他确定了,先前那些话是易北自己的想法,最后这句才是皇后教的。 这风格简直不要太眼熟。 “起来吧,父子之间,你不必如此恭敬。” 易北又重重磕了三个头,才垂首站了起来,到底不肯再坐下。 彼时江梨正在宫学内,陪着晋阳公主和太子闲聊。 更确切地说,是晋阳公主和太子闲聊,她作为陪侍被赏了个小凳子,坐在晋阳公主身边,接受太子有意无意的试探。 “孤听说,那日事发时,县主也在附近?” 易北给江梨买臂环的事儿根本就瞒不住,这两只也完全没打算瞒,大大方方给贤妃看过,然后登记入库,去内务府备案,彻底过了明路。 首饰店的位置很好查,太子翻阅卷宗时,必然会注意到这一点。 当太子七拐八弯聊了许久,终于把话题引入到正事上时,尽管江梨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仍然猛地出了一身冷汗。 易北当时根本没有出现,很明显是不想有人看出他和辛辕之间的关系,但这人是自己亲自出面去找的,中间还托了人。 若太子已经派人查了当时当值的衙役,是谁报的官就一清二楚了。 更何况她当时突然从后门跑掉,只怕接待的店伙也印象深刻,虽然她可以扯别的谎圆掉,但太子不是傻子,总会生疑。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这是皇后对太子的言传身教,很明显,太子是个好学生,学得出类拔萃。 此事但凡太子有一点生疑,自己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更何况还有一个碧云从中作证,不知道贤妃对于碧云的调教如何,是否足够忠心,是否足够机灵。 总不能自己现编瞎话,到最后和易北所说的对不上号吧。 太子是否问过易北,是否查过此事,她什么都不知道。 “回太子殿下,那个时候臣女与十一殿下的确是在首饰店内,只不过当时十一殿下看中一套头面,和掌柜进了内室,外面是什么动静也不太清楚,等挑完出门,京兆府的大人们已经把人带走了。” 只但愿太子没有这么快反应过来自己话中的小把戏,等自己回宫了,一定要好好和易北说一说,尽快把善后的事情了了。 太子对当时到底发生什么并不太在意,左不过是个毫无背景的寒门官员,别说死一个,就是死十个也就那么回事,若不是这次言官揪着不放,让大理寺下不来台必须追查,哪里能让人费这等心思。 听说那位校尉在兵部尚书家求得可怜,一把年纪的人,舍了一张老脸不要,只求饶过儿子性命,也是让人于心不忍。 跟江梨不过就是随口问问,毕竟易北出现在那里的时间太过巧合。 但听母后说,易北出宫的时间是提前一天在她面前说的,总不能易北未卜先知,知道第二天那里会发生什么,然后特意跑过去把水搅浑的吧。 哪能有这么怪力乱神的事情。 江梨的回答太过于平淡,平淡得让人一听就知道是真实的事,问一问果然是多此一举。 “当时情况如何?” 本着不问白不问的精神,太子干脆又问了句废话。 不过这个好答。 江梨想了想,似乎是在回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场面有些混乱,看热闹的人很多,我们没能看到圈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大概听了几句议论,说是仗势欺人什么的,也听不太清。” 这种事情嘛,必须三分真七分假,大体说得越模糊,细节说得越清楚,真实性就越高。 恰巧晋阳公主插嘴说了个别的笑话,太子也就没再往下追问江梨。 江梨所说的这些,卷宗上全都写得清清楚楚,严丝合缝,没有任何超出的地方,说的应该是真话,多问也是没必要。 太子随意和晋阳说着笑话,话题终了也没再问过江梨什么。 冷汗出了一拨又一拨的县主大人,终于在走出宫学,回到娴福宫,看到易北的那一刹那,感受到了腿软发抖。 第61章 安抚 易北和天子之间的过招已经不止一世,何况现在天子疑心皇后和太子更甚自己,所以回来之后,易北依然十分淡定。 在他看来,天子问上几句表示怀疑,压根就不是什么事儿。 但江梨不同,第三世时她对太子的印象深刻入骨,可以说造成了几辈子的终生阴影,以至于现在都只想绕着太子走,能不招惹就绝不凑上去。 于是,正在悠闲喝茶晒太阳的易北,当感觉到有个阴影遮住自己面前阳光时,一抬眼,看到的就是一幅快要晕倒状态的江梨,冒着冷汗站在自己面前。 “殿下,总得想想办法。” 大概是最近和易北一块儿跑了好几场事故现场,江梨对待易北的态度在不自觉中也亲近不少,至少没有一见了就规规矩矩五体投地行大礼。 已经被太子几句无心的话吓得如惊弓之鸟一般的江小梨,只恨不得拖着易北的手,让他直接当着面亲手把善后解决给她看。 “今天太子殿下问我,打人时是不是在现场,我去找辛大人的时候店伙是看到我跑出去的,还给京兆府的当值衙役塞了钱,碧云也看到我突然跑掉的,殿下,太子这么问我,是不是他已经查到这些了?” 易北皱着眉头,盯着江梨看了好一阵子,才往旁边挪了挪,拍拍栏杆,让她坐下。 “吓成这个样子,至于么。” 江梨完全没有感受到易北的悠闲,依旧在原地团团转转,转转团团。 “太子疑心很重的,他这么问我肯定是起疑心了,殿下,怎么办?” 易北拖着江梨,强行把她按着坐下。 “以太子的性格,若真起疑心,就不会来问你了。” 江梨完全不信。 “怎么可能!太子虽然不参与这件案中,但如果想要找大理寺调阅卷宗,想来大理寺不会拒绝,万一太子起疑,往下查查,不是很容易就查到是谁把辛大人叫来的么!” 易北拍拍江梨的手,很努力的想让已经压抑到现在才彻底炸毛爆发的某只冷静下来。 “没有那么糟糕,真的。” 江梨完全沉浸在自己越想越糟糕的情绪里,甚至觉得自己如果再踏出娴福宫,下一秒就会被太子的人客客气气的请走,然后关小黑屋灌辣椒水。 “太子这人,心眼小,又多疑,一旦起疑必然下手狠辣,殿下……” 江梨越想越崩溃,只觉得自己又办错了事,不仅把自己搭了进去,还连累易北,只恨不得一刀抹了脖子,期待再重来一次,她绝对会做得不留痕迹。 想让人传信,路边找个乞丐塞几个铜板不就好了,事后七不承认,还有谁能拿她怎么样不成? 当时怎么就脑子抽了要亲自去找? “你听我说!” 易北索性起身,居高临下,按着江梨肩膀,俯身和她平视。 “太子没有起疑,若他起疑,就不会问你这些,若现在你自乱阵脚,把那个守门衙役灭口,太子才会真的重视去查,何况就算是查,也不会查到你的头上,你不过是中途出了首饰店,衙役一旦被杀,谁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辛辕很聪明,他不会做任何把我牵出来的事,但毕竟那时候你我都在附近,不写上一笔才会让太子生疑,你明白么?” 易北紧紧扣着江梨肩膀,逼着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告诉我,太子这么问你,你是怎么回答的?” 江梨于混乱中找回一丝理智。 “我说,十一殿下看中一套首饰,和掌柜去了内室,没听到外面动静,等出来时,人已经被带走了,百姓议论了几句,我们也没听清。” 易北轻轻松了口气,放开江梨,直起腰来。 “不要紧,你说得很对,那个收了你银子的衙役不能留,但也不是现在……” 江梨扯住易北袖子,十分愧疚。 “殿下……是我不好,连累你了。” 如果当时能再想清楚一点,就不会有现在这些麻烦了。 易北安抚性的拍了拍江梨。 “你很好,不用想别的,剩下的交给我就是。” 易北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耳边轻语呢喃,又像是在无尽诱惑。 “陪太子说话应该很累吧,不要想别的了,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江梨死死攥着易北袖子不肯放手。 “我把事情做得这么糟糕,殿下你不会怪我么。” 易北定定的看着江梨,似乎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皇子殿下败下阵来,摇着头叹息一声,瞟到周围没人,俯下身,飞快揽住江梨,抱了抱。 “你很好,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姑娘。” 于是,由于陷入之前恐慌而导致脑袋一片混乱的江梨,因为易北的这个举动,脑袋里面崩得紧紧的那根弦,终于噌的一声,断掉了。 十一皇子这是什么意思呢…… 浑浑噩噩听从易北的话,走到房里拉高被子蒙住脑袋开始睡觉的江梨,到最后脑子里也只有了这么一句话。 当然,对于易北来说,这句话真的是一句大实话。 终他前四辈子,也没有碰到过一个,像江梨这样的,不仅没觉得他心狠手辣不通人情,还帮他谋划,真心替他考虑,甚至说起杀人灭口来都毫不改色的,豪杰一般的闺秀姑娘啊…… 江梨前几世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啊。 易北重新坐回回廊下,看着江梨房间的方向,百感交集。 五皇子没有辜负易北厚望,发动手下暗线,很快就拿住了太子一系官员收授贿赂的把柄,却隐而不发,朝中局势越发严峻。 原本持中不言的官员有一部分加入战局,纷纷要求严惩凶手。 另一部分则越发极力和稀泥,只求天下太平,大家和谐。 终于连宫学中的气氛都受到了波及。 各家伴读纷纷以各种名义请假不来,又或者是来了也三三两两各玩各的,只不过是面子上打个招呼,过得去而已。 不过好在天气渐冷,夫子也没有那么严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没事了。 江梨被太子吓唬了那么一次,也加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剩下两天才是学习的队伍,如果不是怕被太子看出破绽,江梨都想直接称病了。 “殿下,你怎么那么确定五皇子就真的已经捏到把柄了,这不是还什么都没说呢么。” 贤妃处于后宫食物链的顶层,除了皇后那一份,剩下的都是挑好的往娴福宫里送,外加上最近皇上光顾比较多,内侍们越发殷勤。 天气刚冷就一筐一筐往娴福宫里送银丝碳,地龙烧得暖暖的,只怕冻坏了里面金贵的主子。 江梨吃过早饭闲的无聊,和贤妃一块儿给皇后请过安后,整个人懒洋洋的躲在屋里烤火吃零嘴。 小心翼翼瞄了好几天,也没见太子有什么动静,再加上易北没事儿就和她洗脑,拍着胸脯保证太子绝对没有这个闲工夫去查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江梨总算放下心来安心当一只过冬的米虫。 有了那一日一同等候觐见的交情,五皇子对于易北的兴趣明显激增,进宫来给皇上皇后请安之后,时不时就要溜过来看看易北,不是嘘寒问暖,就是送东送西。 而太子看到易贤动作,联想到最近父皇对自己似乎有些平淡,几次旁敲侧击,试探易北是否有投敌叛国之嫌。 易北被这两个几辈子的仇人弄得烦不胜烦,干脆有空就躲来江梨这里,娴福宫内有贤妃坐镇,就是太子也不敢轻易造次。 “若非有了切实把柄,五皇子这一系的人,怎么会突然有人纷纷要求严惩凶手?” 现在局势还不够乱,天子的底线还没被碰,立刻拿出证据,也伤不了太子什么根基,最好的结果,大概就是让太子临时找出几个底下无关紧要的小官员来顶罪。 只有真的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再来个突然袭击,把证据摆在明面上,一次性让太子下不来台,逼得天子无法包庇,只能彻查。 若非如此,这些高官的把柄哪里有这么好抓的。 只是自己现在也被五皇子逼到一定份儿上了,太子这边隐隐有些疑心的意思,皇后虽然沉得住气,但原本就对自己不放心,易贤这么一闹,就越发了。 易贤这人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若自己不给他点切实的把柄让他拿捏住,他是死都不会相信自己会抛弃皇后太子一党,彻底归心他的旗下。 哪怕是承诺自己待在皇后身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和他传递消息,只怕他也不会立时相信,总得给自己使个绊子,逼自己一下才会放心。 太子这边到底有什么好的筹码,是可以让他放心交到五皇子手里去的呢。 易北随后拿了盏茶,握在手里,拿着碗盖赶泡泡,心不在焉的指点江梨。 “这件事现在闹得还不够大,毕竟那位官员家没有苦主,辛辕一个人死咬不放有些吃力,五哥这是要努力再把水搅浑一点,逼得父皇不得不退步,然后才会把证据放出来,在父皇最为盛怒的情况下,打太子一个措手不及。” 江梨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皇上其实还是很想严惩凶手的?” 易北颇觉赞赏的看了江梨一眼。 “这是自然。” 只有天子想要严惩凶手,为寒门撑腰,太子这样做才是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天子对于太子的不满才会扩到最大。 江梨猛然捂住嘴巴。 “放心吧殿下,这事儿我死都不会和人说的。” 易北拿手指敲了敲桌面,没理会江梨后知后觉的表忠心。 “太子现在还没想到有人在幕后推动,即便是想到,也只会以为五哥和这些寒门学子有些瓜葛,不会太过在意,等五哥拿出把柄之后,太子想要再查是谁在背后动手脚,他也没有这个功夫了,不过倒是要防一防五哥……你说的那个衙役,暂时可能还杀不得。” 易贤想要把柄拿捏他,他不妨送他一个。 自己心知肚明的把柄,总比自己弄不清楚的,要好一点。 第62章 威胁 大概是因为看惯了结果的缘故,江梨虽然朦胧有些感觉,但是也并没有意识到,易北给自己讲的这些,在其他人听来,是多么惊世骇俗的言论。 能够将天子心思揣摩到如此程度的,就连皇后这个枕边人都没能做到,何况易北只是一个从前不受宠,最近才开始被皇上注意到的皇子? “前阵子听你说,你家中那位嫡姐也进了女官所?” 前朝再闹,也闹不到易北头上,和江梨说完其中关窍,易北到底也没把心思全都放在这件事身上。 如今已经临近入冬,再过阵子就该过年了,皇后为着宫宴一定是忙得不可开交,所有恩怨也都会暂时放下。 毕竟天大地大,过年最大,谁还想过年过得不痛快呢。 易贤一定会把控节奏,在年前把所有事情都了结,才不用自己去操心。 江梨愣了愣神,然后才想起来,自己的确是在闲聊时,随口和易北提了一嘴。 庶女在家中待遇如何,这是全国上下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何况还是被嫡母送进了女官所,待遇肯定是好不了。 联系上江梨最开始去晋阳公主宫中时身上就只有一套女官服,别说首饰,就连自己的衣服都没带出来一身,在家的情况可想而知。 只是没想到易北居然还记着…… “是啊,不过最近事情好多,没空管她。” 上一次江梨和小宫女已经把自己的态度说得非常明白,想必江婉在女官所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更何况隆昌公主身边缺伴读,破天荒放话说要从女官所里挑,公正无比的典仪大人,给公主送去的是上次考试的顺位第五名。 想看看江婉能不能熬出头,还真得看机缘。 毕竟也不是年年都有公主要选伴读不是? 易北刚想说话,门帘挑起,伴随着清冷的空气一同卷进来的,是易贤那一身紫色绣团花的皇子服。 “十一弟好福气,躲在这里。” 江梨噗通一下,直接扑去了地上。 “臣女见过皇子殿下,殿下千岁金安。” 虽说江梨被贤妃收为义女,又住在宫中,还没有及笄,但到底五皇子已经成年出宫,平时少往后宫走动,江梨又跳过了正经的册封县主仪式,是以和俩人从未见过。 如今猛然被这姑娘一顿大礼行下来,饶是易贤见惯风浪,也只觉得有些吃不消。 “徽宁县主也太……” 尴尬的笑了两声,五皇子搜肠刮肚想了想,也没想到合适的形容江梨如此郑重其事的举动,最后只能作罢。 “我进宫给母后请安,路过娴福宫,顺带看看贤妃娘娘,想起来上次十一弟你说前朝吴慎之的山水图最妙,前些日子我偶然得了一幅真迹,所以拿过来给你看看。” 江梨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五皇子越发尴尬,咳嗽一声。 “本王有那么恐怖么,不过是过来闲坐一下,县主不必太过拘礼。” 江梨诚惶诚恐道了谢,规规矩矩坐去碧云搬来的椅子上,把上位让给易北和易贤。 五皇子顿时觉得,自己过来的主要目的,有点说不出口了。 来之前他的确特意找过母妃问过江梨的性格,得到的回答是萱嫔非常郑重的提醒她,这姑娘就是块铁板,和皇后又走得近,不是很好对付,让他小心注意,他原本还没当回事。 不过是个庶女出身,阴差阳错救了皇上,才捞到这种祖坟上冒青烟才有的待遇,能有多大能耐? 但现在看来,第一次交锋,自己简直是…… 完败。 五皇子觉得十分挫败,他有生以来还从来没有这样看走眼过,对方还是个这么不起眼的姑娘。 “五哥说画,画呢。” 小宫人规规矩矩奉上茶来,江梨姿势标准,表情得体,端坐椅子上,眼观鼻鼻观心,端的是贤良淑德。 易北敲了敲桌子,提醒易贤赶紧回神。 后者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重新端起笑容,招呼内侍把手中捧得画轴拿来。 “大概是县主第一次见本王,还有些拘谨,也是本王冒撞了。” 江梨低眉顺眼,嗓音温婉,语气谦恭。 “殿下是龙子皇孙,身份贵重,是臣女有失分寸,望殿下恕罪。” 五皇子:“……” 这种一句话都不想和她说的感觉到底怎么破! 那边厢易北把画展开,挑挑眉,迅速扯开话题。 “这画难找,五哥可算是费了点心思,莫不是想拿来给父皇作新年贺礼?” 易贤总算把注意力从江梨身上挪了开去。 “这点东西只怕还入不了父皇的眼,若十一弟喜欢,就放在你这里了。” 易北笑了笑,继续低头看画。 “我可不敢夺人所爱,五哥来是有什么事?” 太子不去查,但不代表易贤不会去查。 自己主动提醒易贤,相当于变相告诉他,自己也十分关注这件事。 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关注前朝是想做什么? 他现在手里没权没钱没人,很明显不是为了自己争权,若是为了太子,他没必要去五皇子面前给太子下绊子,除非还有一种可能,这件事情自己参与其中,所以才十分关注此事动向。 自己那天的行程很好查,江梨的就更好查了。 自己让江梨去报信,一定程度上也掩饰了自己和这件事背后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是这种手段不甚高明,大概也能稍稍消除一点易贤对于自己的警惕。 如果没猜错,大概易贤已经见过辛辕了。 一个无缘无故无背景,拼了命的在帮你办事的寒门官员,人又聪明机警,想来也很得易贤欢心。 “最近听说大理寺新进了一个官员,很是得力,寺丞和我提过几次此人未来大有作为,不知十一弟可曾认识此人?” 易北轻轻笑了笑,把画轴卷起来,交还给内侍。 “大理寺里人太多,五哥说的是谁?” 易贤看了看江梨。 “辛辕。” 于是易北也把目光转向坐在一边作鹌鹑状的江小梨。 “我可不认识,不过县主和他是故交了。” 易贤哦了一声,顺势也问了江梨一句。 “原来是县主认识?” 江梨颇觉无辜的抬起头来,下意识的就想去看易北,后者正面带和煦微笑,连同易贤,一起目光灼灼,只恨不得把她身上戳出四个窟窿。 怂到不行的县主大人被看得只想哭。 “都是以前的事儿了,那时候我还没进宫呢。” 救命啊,下次再来这种事情的时候谁能提前给她通个气啊,万一她说秃噜嘴了呢! 她好不容易才从太子阴影里走出来,小心肝都还没归位呢,五皇子您来凑什么热闹啊。 这样一惊一乍很折寿的好不好! 辛辕的确很聪明,大概发现易北不是五皇子之后,就会立刻想办法把自己找他的事圆过去,但天知道他会说是因为什么和自己认识的啊…… 自己进宫之后,出宫几率几乎为零,那时候卢莲枝还在给隆昌公主当狗头军师,肯定也是把辛辕捂得死死的,辛辕若想保住卢莲枝死后的声誉,只能说是在宫外无意中认识的自己。 毕竟比起易北来,认识自己果然还是要符合逻辑得多。 尽管前因后果她都能想明白,可为什么自己还是觉得,自己又无意间给易北背了个锅? “从前县主就和我说过,宫外认识一人,最近似乎是去了京兆府当差,那天出宫,还问我若是有空,她是否可以去和故人叙旧,却没想到会碰到这种事情。” 和易北比起来,江梨的撒谎段数显然不及格,不过好在易北和五皇子都没指望她多说,易北恰到好处把话题接过来。 五皇子意味深长得哦了一声,也就顺理成章没多问江梨到底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情才会认识的辛辕。 “原来那天县主还见过辛大人。” 江梨差点又想去看易北。 “那日事情紧急,无人敢管,殿下又在内室,臣女不敢打扰,猛然想起这种事情似乎是归京兆府管,就没想那么多……” 五皇子看着易北,笑得十分意味深长。 “十一弟大概和太子打交道的时间太少,即便是县主自认是她报的官,只怕太子也会认定是十一弟主使的吧。” 江梨:“……” 可不就是他主使的么,太子要是这么想的话,其实是真相了啊…… 易北恰到好处的白了脸,看向江梨时的表情惊怒交加。 “那天京兆府的人是你找来的?” 江梨被易北那张煞白的小脸和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小眼神,看得就是一哆嗦。 不是你让我去找的么……怪我咯。 “那……那时候外面闹得不像样,衙役迟迟不来,我怕耽搁太久真的闹出人命,就没知会殿下您……” 被易北激发得演技飙升的江小梨,想起之前在太子那里担惊受怕受的委屈,眼泪唰唰唰的就上来了。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江梨一边抽抽搭搭,一边麻溜的跪去了地上。 “是不是臣女做错了什么,请殿下恕罪。” 易贤突然觉得,幸亏他要威胁的对象不是江梨,而是易北,否则这种动辄跪下请罪,稍微说上一句就要白脸,再说句重话就得哭鼻子的架势,哪天自己真的要透露出半点想要问责或是威胁的意思,这姑娘不得直接自己找根绳子吊死啊。 易北最终还是留下了五皇子送来示好的前朝古画。 而江梨自易北问了那句话之后,就是一张煞白的小脸跪在地上,无论自己怎么劝,都再不肯起身,反反复复只是一句还请殿下恕罪。 闹得他都觉得自己是个千古罪人,没事儿拿着人小姑娘当筏子去威胁别人。 不过好在易北是个聪明人,有的时候话也不用说的太透,目的达到就行,至于过程么…… 易贤这辈子都不想再走一遍了。 第63章 队友 易北送走易贤时,脸上表情是淡定中带着些许掩饰不住的惶恐愁容。 一直到转回房中,才一收那极力掩饰却压抑不住的扭曲表情,变得轻松自然起来。 再然后,易北就看到了,还跪在地上如丧考妣的江梨。 “殿下对不起我错了。” 泪眼婆娑的姑娘抬起头来,满脸大写着我这不是演技,我是真的愧疚…… 易北:“……” 最近似乎江梨给自己认错的时候比较多啊,虽然他都没想明白对方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当时就应该随便街上找个乞丐去找辛辕的,我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五皇子怎么会去想到查这些事情啊。” 江梨表情很沮丧,情绪很真实。 刚刚五皇子表现出来的意思很明显,现在局势对太子不利,太子已然十分生气,如果一旦太子知道造成这一切无法逆转事件的源头是谁,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自己就是那个罪魁祸首,惹事灾星。 易北抬手扶额。 一方面来说,他是很欣赏江梨这种纯粹出于天然的自然情绪,总能够在最关键的时候发挥最正确的作用,就连易贤都没看出破绽,被江梨噎了个半死。 如果自己说破了,让人有了心理负担,下次发挥没这么精彩怎么办? 但就另一方面来说,这种纯天然的正确情绪,别说他自己,大概就连江梨本人都未必能保证,次次都能不掉链子。 如果自己不说破,江梨浑浑噩噩毫无知觉,没有自己在旁边看着,下次万一说漏了怎么办? 说还是不说,易北站在原地,十分苦恼。 “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 起身半扶半拖把江梨拉起来,易北浑身上下摸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的手绢被他刚刚用来垫手看画,送完易贤之后随手就丢给宫女洗去了。 江梨和易北俩人说话时一贯不用宫人伺候,贤妃大开方便之门,下人察言观色,不会过来打扰,离得最近的碧云都是站在廊下等着吩咐的。 此时房中无人,易北又不想叫人进来看到江梨这种囧相,抬头在房中四处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丝绢的代替品,给江梨擦擦眼泪。 但奈何房中收拾得太干净,丝织品除了帘子,就是坐垫。 最后还是哭得抽抽搭搭的江梨看不下去,百忙之中掏出自己怀中绢帕,胡乱擦了擦眼睛。 “易贤这人,虽然没有太子那样狠辣,但他从不做有风险的事,最是谨慎的一个人,如今既想拉拢我,又怕我不够忠心,若是手里没有把柄,他晚上连觉都睡不好。” 太子心狠又记仇,有这个把柄捏在易贤手里,能让易贤安心好一阵子。 江梨自泪眼朦胧中抬起头来,看向易北。 “真的?” 易北重重点头。 “当真。” 江梨放下心来,吸吸鼻子,破涕而笑。 “真的不会影响你?” 易北继续点头,只觉得自己脑袋都被点得有些发晕。 “不影响。” 江梨放下心来,小眼泪一抹,跑过去端起茶杯喝了两口。 “五皇子来了我就不敢乱动了,跪了这么久,渴死我了。” 易北偷偷松了口气。 果然妹子在自己面前哭什么的……最有杀伤力了。 有了易北的保证,江梨觉得自己终于能够稍稍睡得安心一点。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稳定的抱上金大腿,确定自己不会被随时甩下来呢。 抹着小眼泪十分没有安全感的江梨,默默想着。 至于为什么易北能够未卜先知,提前带她去首饰店里等着事情发生的小细节,在经历了这么多大喜大悲之后,早就被她忘去了九霄云外。 “过几天出宫一趟,我会让孟陵安排好。” 辛辕发现自己被骗了,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果然也还是得安抚一下的啊。 易贤肯定早已经命人查了辛辕的底,确定了此人绝不是太子为了给他身边安插人而使的苦肉计,才会放心大胆的过来提醒自己一声,不要试图在他面前玩什么小花招。 或许这些天易贤也会命人看紧了辛辕的行踪,一来想再多抓到些自己背后阴太子的证据,二来也是看看辛辕此人是否足够忠诚。 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和辛辕见面,只能动用一下孟陵了。 江梨有很久没有听到过暗卫的名字,陡然听易北提起,小心肝不由得又颤了颤,待得听清易北也会全程陪同,顿时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她才不信孟陵会有这个胆子,当着易北的面还欺负她呢! 被易北鼓励得胆气横生的江梨,休息几天,趁着没事,本着有事邀功,无事请罪献殷勤的心思,主动请缨,代替易北去给皇后请假出宫。 临走时拍着胸脯和易北保证,一定让他能顺顺当当的出宫,否则自己提头来见。 后者则悠闲坐在树下,面前一块棋盘上摆着一局残谱。 “你说得好,皇后自然会让我出去,该提点的人我都已经提点过了,只是你别忘了易贤的目的。” 易北说话通常是云遮雾罩,不到最后一刻不明白答案的,江梨也挺习惯这种说话方式了,脆生生应了一声,昂首挺胸的出了门。 入冬之后便是过年,皇后准备年关一应事宜,越发忙碌,再加上太子这边不安生,易贤明摆着在打易北的主意,每天忙得是焦头烂额,心力交瘁。 “阿梨来了,你有阵子没来看本宫了。” 皇后尽力摆出一个慈眉善目的表情,但眼下的黑青还是出卖了她缺乏睡眠的事实。 江梨默默跪下,恭恭敬敬给皇后磕头请安。 “皇后娘娘人品贵重,皇上将后宫交由娘娘打理,娘娘自然责任重大,臣女区区身份,不敢时时打扰娘娘,怕扰了娘娘清净,未曾想怠慢皇后,还请娘娘恕罪。” 后宫诸人已经非常习惯江梨动辄请罪下跪的风格,皇后先是和江梨关怀了一下贤妃的身体,再亲切交流了一下如何保养皮肤的若干办法,然后才七拐八弯的拐入正题。 “你难得来一趟请安,本宫这里也这里没什么好东西,正巧外头上贡了一些茶叶,本宫吃着觉得不错,回头我让人包一些你拿回去,你虽住在娴福宫,但平时总也要出来走一走,多和公主们都说说话。” 这次西平进贡的顶阳含翠,及其金贵,总共就那么十来两,金贵无比的放在琉璃打造的透明瓶子里,除了皇上自己留着喝的那一份,剩下的全赏了皇后,帝后鹣鲽情深,一时后宫之中传为佳话。 皇后看着江梨,笑得特别温婉。 后者直觉皇后这东西赏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一时也想不出来到底玄机在哪里,照例诚惶诚恐推脱一番,才重新跪下给皇后谢恩。 “臣女多谢娘娘关怀,公主们都很和善,各宫娘娘对臣女也都很好,臣女在宫中住得很好,也是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之功。” 戴高帽子嘛,不怕帽子垮,只怕盖不高。 江梨尽捡好听的说,家国天下,一个帽子扣得比一个帽子大。 “十一皇子最近怎么不见来?” 江梨马屁拍得露骨直白而又热情奔放,不过好在皇后听惯了奉承,承受能力比五皇子高出何止一个档,面色和缓,全盘接下,直接把话题拉去了易北身上。 皇子的行踪自然有内侍全天候跟踪记载,皇后身为嫡母,爱什么时候查就什么时候查,想怎么查就怎么查,实在是没必要撒谎。 “殿下最近似乎是挺忙的,经常不在宫中,臣女也不知道殿下去哪儿了。” 皇后:“……” 江梨这可真是句……大实话。 再怎么住在一个宫中,易北和江梨还是分开了偏殿住的,中间隔了个十万八千里不说,皇子的行踪也的确没必要和一个县主汇报。 江梨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很努力的想了想皇后的意思,终于转过弯来。 “前些天五皇子殿下过来找十一殿下来着,说是寻了一幅前朝古画,和十一殿下共同品鉴,两位殿下说的快,臣女也记不太清,似乎是说那幅画笔意深远,意境高妙,堪称山水写意宗师之作。” 皇后低头喝了口茶,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就这么多?” 江梨心中咯噔停了一下。 自然不止这么多。 更何况就连这些都是她编的,五皇子和易北说的重点不是人命案么…… 皇后很明显不是来听自己说废话的。 总不能直接说易贤拿住了十一皇子的把柄,逼着他两面三刀为自己所用吧。 易贤的目的是什么? 这种事情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萱嫔盯着太后的位置,五皇子则对东宫之位虎视眈眈,势成水火的几个人,这还用问? 易北说他已经提点过了什么人,现在听皇后透露出来的意思,易北糊弄的应该是娴福宫中皇后的眼线。 但问题是,易北会挑什么说呢? “自然不是,五皇子殿下似乎对那位寒门命案十分在意,和十一殿下说起时似乎颇为忧心,只说愿太子殿下能以国事为重,但臣女觉得五殿下说得不对,太子殿下身为储君,又有皇后娘娘提点教导,自然是以国事为重心系天下的,如何能让五殿下担忧呢?其余的似乎也说了些什么,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臣女也记不太清了。” 皇后轻轻笑了笑,似乎是颇为赞赏的看了眼江梨。 她在娴福宫的眼线传来的消息,五皇子的确是和易北说的是这么些个内容,虽然在描述上和江梨所说有些出入,但大概意思也差不多。 以那位眼线的地位,是肯定无法进入内室直接去听皇子之间对话的,旁敲侧击打听出来的东西,总不如直接在内室的人亲口转述来得清楚。 江梨是否忠心她不清楚,但那位眼线的忠诚她是信得过的。 何况易贤说话向来如此,捅刀子都捅得十分圆滑,江梨从前根本没接触过五皇子,想捏都捏不出来。 但很明显,一贯信心满满的皇后娘娘,打死都不会想到一件事情。 这辈子江梨的确是没见过五皇子,但不代表她其他几辈子没接触过,或是侧面接触过啊! 想当年第三世时,太子荣登大宝,志得意满,和她相处最融洽时,没少痛骂自己这个五弟两面三刀不是东西。 正所谓最了解你的人,通常是你敌人,五皇子说话捅刀是个什么风格,江梨清楚得很啊…… 第64章 拉拢 有的时候江梨怀疑,所有的暗卫是不是都只师承一个师父,又或者暗卫所有的师父,都只有一套教学方法。 她还以为孟陵会如何舌灿莲花,躲过层层眼线,历经千辛万苦,把辛辕连哄带骗的带到易北包下的低调雅间里。 结果后者只是淡定的,从小二层的窗户外翻进来,通的一声,把个一人高的黑麻布袋噔在地上。 布袋里,可怜的病弱青年辛大人,眼睛上被蒙着黑布条,嘴巴里被塞着麻核,浑身上下被捆得和粽子一样,包扎得严严实实。 江梨顿时觉得,相比起辛辕,孟陵只是给自己点个哑穴,就连蒙眼睛这种事情都还让她自己动手,对她简直是太仁慈了。 “事急从权,大人见谅。” 孟陵面无表情的把辛辕从麻布袋里捞出来,解绑挖麻核摘眼罩,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 虽然口里说的是见谅,但实际表情上连一丝一毫的愧疚都没有啊…… 大哥你不能仗着武力就这么肆意妄为的忘了演技啊。 江梨在一边看着,只觉得自己尴尬癌都要犯了。 易北站了起来,亲自去帮忙给辛辕松绑。 “如今想要见辛大人一面,的确也不容易。” 辛辕看着易北,深深施礼。 “下官拜见皇子殿下。” 到底是在京兆府和大理寺都转过一圈的人,比起之前在猎场时的生涩,如今辛辕明显多了几分官场上的圆滑与见过世面的底气。 前几天五皇子猛然降临大理寺,点名把所有这件案子的经办人员全都召过来看了一遍,过后留下自己细细详谈时,他就知道事情不对。 站在大理寺和众人说闲话,亲切得让人如沐春风的皇子殿下,和自己在猎场里见过的,那位心忧天下的皇子殿下,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皇子的玉佩很好认,花纹独特玉质上乘,雕工一看就知道是内造手艺,绝对不会认错。 辛辕在进京兆府时也多番打听,早已确认当时易北给他看的玉牌的确是皇子信物,独一无二,童叟无欺。 但问题就是,若易北不是五皇子,那会排行第几? 他还没蠢到觉得太子会有兴趣冒充五皇子。 宫中皇子,除去太子,以五皇子风头最盛,其次就是秋狩前被淑妃收养的八皇子,跟着母妃,身份地位水涨船高,接连几次出席京中文人盛会,风头出得不少。 再次便是十一皇子,秋狩过后因为救驾有功,被贤妃收养,似乎最近也颇得天子青目,只不过那位皇子似乎最为深居简出,外间很少得见。 面前这一位……是谁? 他的目的似乎并不是为了偏帮五皇子,甚至五皇子在问自己话时,好像对这一位皇子与自己的过往一无所知。 皇子最迫切,最直接的目标是什么? 如果抛去一切细枝末节,从源头上逆推的话…… 所有皇子的目的只有一个。 唯一的,也是最尊贵的,那张龙椅。 如果一个官员之死已经造成了让太子跳坑的局面,那么再用自己把隔岸观火的五皇子拖入战局,水搅得越混,场面就越不可收拾,唯有这样,不论是五皇子,还是太子,在天子心中的分量才会大打折扣。 一箭双雕。 易北再次掏出玉佩,这回不再遮掩,大大方方的把背后花体的十一露出来给辛辕看。 辛辕干脆一撩衣摆,跪了下来。 “下官叩谢十一皇子提携之恩,愿为皇子肝脑涂地,以报答万一。” 易北俯身,扶了辛辕起身,示意他坐下说话。 “某只是不想明珠蒙尘,大人之才,若屈居內帷,着实可惜。” 易北的声音稍稍有些喟叹之感。 “我从冷宫出来,自然知道世间人情冷暖,如今寒门难出贵子,天下士子苦读诗书,为的也只有报效国家,若是连这一点都无法满足,似乎也太……” 顿了顿,易北摇摇头。 “父皇有心,只是世家根深蒂固,只能徐徐图之。” 辛辕顿时有些动容。 在他们这些寒门看来,即便是冷宫中的皇子,也是真正的龙子皇孙,是天底下除去天子以外最尊贵的存在,不可亵渎,只能仰望。 如今这么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和自己说,他其实也希望寒门能有途径能实现自己的抱负理想。 自己何其幸运,能得易北亲口承诺。 微微低头,辛辕稍稍掩饰了一下自己略有些湿润的眼角,再抬头时,便又是那个从容不迫的辛大人。 “那么这位是……” 孟陵十有八九是易北的贴身侍从,但江梨却似乎有些不同。 自己进房间以来,孟陵自动自觉就站去了易北身后,而江梨却是从头到尾跟着易北,易北起身她也起身,易北坐下她也坐下。 试问哪个宫女有这胆子? 辛辕就是再不清楚宫内规矩,也知道这绝无可能。 易北笑着看向江梨。 “徽宁县主。” 辛辕肃然起敬。 自秋狩过后,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关于天子遇刺的小道消息便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在坊间滋长蔓延,平头百姓们发挥自己茶余饭后最大的想象力,把事件描绘得绘声绘色,而其中浓墨重彩被提及最多的,就是那位救驾有功的奇女子,被圣上亲封为徽宁县主的公主伴读。 “原来是徽宁县主,下官久仰县主大名,竟到现在才知原来早已见过,实在失敬。” 江梨一般都是那个五体投地的存在,很难得被人如此郑重对待,而且浑身上下都透着浓浓的真诚之意,只觉得整个人都快不对了,赶紧起身还礼。 “辛大人过誉了。” 不过很明显,再奇的女子,也抵不过和易北说正经事。 辛辕和江梨客套两句,总算自感动中回过神来,单刀直入,毫不废话。 “五皇子上次来找微臣,大抵也有拉拢之意,其中还问到为何当天会是县主来找微臣报官,为保万全,微臣只得谎称与县主从前是旧识,还请县主见谅。” 江梨摆摆手,十分大度。 再大的锅都背了,咱也不差这一口。 辛辕顿时为江梨的豁达精神大为折服,当场又和江梨敲定了一些关于在哪里认识为何熟识的细节问题,以免哪天五皇子抽起风来再次查问,两边对不上说漏嘴了。 “现在兵部和谢老大人都在暗中授意,向大理寺施压,希望能够压下这个卷宗,而五皇子的意思则是一定要秉公办理,寺丞大人夹在其中也十分为难,陆校尉则在不停的给大理寺提供各种证据,以证明他儿子与事无关,只是误抓,这些东西寺丞大人虽然收下,但却也尽数扣下,下官留心,曾抄录一份,不知现在殿下打算如何。” 易北笑得特别轻松。 “你既然已经猜到,就不用再问我,我能找你的时间不多,其余的你自己把握住度就好。”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辛辕能和自己说这些,明显是已经猜出了自己的意图和打算,不过是再来求证一番罢了。 他相信辛辕能够做得让自己足够满意。 前几辈子这人居然被死死埋没在卢家,就为了替区区一个女人在后宫中争宠而出谋划策,实在是太过浪费。 或许这件事情过后,自己也可以找个机会和天子提上一嘴,以办案得力之名,让辛辕稍稍升个官呢。 辛辕再次素容而拜,叩谢十一皇子知遇之恩,信任之情。 一直板着脸充当一块合格背景墙的孟陵走上前来,抖一抖手中绳子,毫无愧疚之心的对辛辕说了句抱歉,利索的又把麻核塞去了人嘴里。 “大人,失礼了。” 江梨感同身受,顿时就是一个哆嗦。 “其实……也不用这样吧。” 联想起自己前几次被扛着飞的经历,再想想辛辕对自己神情真挚不似作伪,又看看易北还坐在身边给自己撑腰,江梨终于鼓起勇气,弱弱的提出自己意见,试图改善辛辕的待遇。 孟陵微微侧头,扫了江梨一眼。 “殿下吩咐,下官只能听从。” 江梨顿时谴责的看向易北。 后者微微笑了笑,冲孟陵点点头。 于是,忠于职守的暗卫大人,把麻袋铺在地上,示意辛辕自己钻进去。 江梨:“……” 所以说,是你自己钻进来还是我动手把你扔进去,我还是给了你这个选择福利的,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你想跟我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江梨被孟陵噎得差点没抽过去。 而第二天,江梨无聊,在宫中乱逛,无意间听八卦的小宫女们兴奋的议论。 大理寺一位官员,昨天在路上闲逛时,突然被武功高强的神秘人士掳走失踪,一直到第二天才被人发现遍体鳞伤躺在大街上,气息微弱几乎没死过去。 大夫好不容易把人救活,可怜的受害者却连掳走自己的人的脸都没看到,更遑论说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被胖揍的一顿。 在一个没有监控也没有录像的时代,这样的情形,想抓到凶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江梨听完整场八卦,沉默半晌,决定…… 自己果然还是打消要去找暗卫们一雪前耻的打算吧。 一个两个都太特娘的变态了啊! 易北只是吩咐你们把人绑一下,什么时候让你们把人揍成那样了啊,打坏了还怎么给殿下鞍前马后的做事啊…… 麻烦你们好歹也要收敛一点,不要活得这么胆大妄为了好不好。 第65章 糊弄 前朝局势越发紧张,朝堂之上天天鸡飞狗跳,隔三差五就要来一出我以我血荐轩辕的激烈场景,以至于天子愁得头发都被揪掉了好几绺。 易北在宫中真正做到了左右逢源,天子时不时召见解闷,太子对他亲热非常,五皇子又对他极其笼络,皇后隔三差五赏些东西,萱嫔也经常慰问身体状况,晋阳公主和江梨关系不错,连带着对易北也十分青目,就连淑妃,对易北都比对八皇子好。 连带着江梨的身份也更进一步,宫中人人看着她都是笑脸相迎。 小宫女上赶着给江梨拍马屁,时不时和她说几句女官所里的事,大部分都是有关于江婉在女官所里闹的笑话。 江梨也就是听完一笑,表示自己无意再插手女官所里的任何事务。 话传到女官所各位大人耳中,典仪大人越发感慨,好不容易有个看得顺眼的好苗子,她都打算把江梨当做自己的继承人来培养,结果一会儿工夫就被人给抢跑了,再想找个合适的何其困难。 想想江梨的乖巧听话,再看看江婉的蛮横愚蠢,女官所的各位大人们,越发看着江婉没了好脸色。 朝中角力终于到达了白热化阶段。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辛辕莫名被打一事,竟然成为了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理寺在被朝中重臣烦到不行的情况下,还要分出人手来调查辛辕被打一事,毕竟现在辛辕也算是正儿八经一个京官,又在大理寺里混了这么久,上上下下人缘关系都好,总不能完全不管不问。 原本想着也没办法找到凶手,多半是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走过过场问一问,把案卷结了也就是了。 但辛辕说出来的话实在是太过于惊世骇俗,问话官员不敢马虎,直接上报寺丞,寺丞掂量半晌,觉得兹事体大,他也无法将事情瞒下,只得连夜递上奏折,汇报天子。 本着要给自己属下出口气的原则,寺丞递上的奏折,满篇写尽最近大理寺中各种顶住压力扛住刁难的辛酸,并极力描述辛辕被揍后只剩半条命的人间惨剧,最后轻轻一笔,作无心装,在最显眼也是最醒目的位置,带过辛辕所说最重要的那句话。 辛辕说: “我虽没见绑我之人是何模样,但他们在打我之前,的确说过,让我不要太管闲事,尤其是那位官员被当街打死一案,不许再追查。” 天子批阅奏折,当场震怒,连砸了三个杯子,下死令彻查,所有当时涉案或过后过问过此案的官员一律清查,才勉强平息怒火。 天子脚下,竟然会发生这等威胁官员办案之事,腐败污秽到了这种程度,还有什么情面可讲? 大理寺上下本就因为此事憋着一口气,现下既然有天子下令,更不留情,借着辛辕被揍一案死咬不放,大有一挖到底,不死不休的架势。 有辛辕之前的准备,五皇子胸有成竹,一点一点扣着往外放证据。 易北反而不再过问,每天深居简出,不是自己喝茶研究各种残谱,就是陪着天子说话解闷,无论天子再怎么出言试探,都始终咬死太子忠君体国不松口。 局势对太子越发不利。 “殿下,你这么样真的没问题?” 对于这种事情,易北做得是柔韧有余,但对于没有见过世面的江梨而言,易北无异于是在玩火。 易北抬手,给江梨面前的杯中续上茶水。 “尝尝看,这还是上次皇后赏你的,现在不喝,再喝就要到来年了。” 江梨隐隐能猜得出易北想要做什么,虽然她也的确相信易北最后是能做到的,但知道结果也不代表能淡定的自己亲身经历过程啊…… 五皇子看着那么和善,实际上那么凶残,太子看着都很凶残,实际上就更凶残了。 和这俩人耍心眼,还要糊弄皇后,也就是易北敢这么做了。 “你不用想得那么难,现在易贤觉得他有把柄可以拿捏住我,我越和皇上说太子好,皇上对于太子的不满就越多,对皇后的不满也就会越多,但是皇后现在没办法,她不敢再动朝臣,现在天子只见我,她只能靠我在天子面前剖白太子的忠心。” 江梨端着手里的杯子,百感交集。 在她几辈子的心目中,皇后娘娘都是高山仰止般的存在,怎么这辈子到了易北嘴里,感觉就这么的……简单呢? 好像玩死皇后就是分分钟的事一样,压根就不是什么事儿。 “可留着个把柄给五皇子,终究也不是办法,万一皇后有心要查,也是查的出来的。” 易北把杯子凑到嘴边,闻了闻茶香,似乎是颇为满意的叹了口气。 “易贤现在才不舍得把这个把柄送给皇后,他帮着我瞒还来不及,一旦被皇后发现,他就不用再想今后我在天子面前帮他说话踩太子了,单凭一个寒门官员,根本不可能动摇太子的地位,撑死了也就是给他和皇后添些堵,今后他用得到我的地方还有很多,努力保全我才是正经。” 江梨乖乖受教。 易北喝了口茶。 “解决是一定要解决的,但不会是现在,现在动手只会让易贤起疑,他还有用,暂时不用动。” 易贤的性格比起太子的斩草除根而言,要更加多疑谨慎,易北也不敢冒险,左不过等这事风平浪静之后再想办法,也不至于会有人一下子就会联想到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系。 碧云走过来给二人添水,脚步略放重了些。 “姑娘,江家递了帖子来,说姑娘有阵子没回家了,母亲甚是想念,想问问姑娘什么时候有空,回家聚聚。” 宫中最是拜高踩低,江梨不待见江家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江婉刚进女官所时,没少拿着江梨的飞黄腾达说事,结果被人堵得够呛,甚至连女官所的大门都出不去,更遑论去见江梨了,江家嫡小姐咬碎一口银牙,好不容易舍下面子托人给江梨递话,结果发现宫中最不缺的就是钱,随便一个主子打赏的都比自己那点小私房要多。 钱少了人家看不上,多了自己又出不起,更何况江梨放出话来要秉公对待,有良心好的是根本不收,良心稍差一点的,钱照收,脸色照摆,话就根本就不往上传。 江婉在宫中寸步难行,三天两头递话回家哭哭啼啼,从痛斥江梨没有良心,骂到小蹄子忘了是谁把她养那么大送到宫中才能有如此荣华。 江夫人知道自家女儿德性,最开始根本没当回事,一直到江婉开始哭诉没钱了才终于引起重视。 可帖子一连递了好几个,都和石沉大海一样,毫无消息。 宫中上下体察主子心意,这一层扣下几张,那一关扣下几张,最后递到碧云手里的帖子,十张里只剩下了一张。 饶是这样,碧云还把东西捏在手里压了好几天,才瞅着江梨心情好的时候过来回话。 江梨拿手撑着下巴,整个人都歪去了小茶桌上。 易北挥挥手让碧云依然下去。 “怎么,家里有事?” 江梨重重叹了口气。 “我家里还能有什么事,左不过是和我说大家都姓江,在宫中再怎么样也要相互扶持,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只有家里人才会为你讲话。” 想当初自己刚当太子侧妃时,江夫人拉着自己的手,也是苦口婆心的给自己洗脑这一套自家人最可靠理论。 可一旦自己备受冷落,何尝看到有半个姓江的来搭理自己? 她才不想管江婉,自己哭着喊着要进宫,还真当女官所有那么容易能让你熬出头。 易北一点一点,把帖子撕了个粉碎,再扬手一抛,碎纸片便如蝴蝶一般,纷纷扬扬洒满整个地上。 “不去也罢。” 上次江梨回家是何情形,碧云早和自己吐了个一干二净,江大人官位不高,而且还是在鸿胪寺里当差,万万和这件案子扯不上任何关系,反正也是利用不上,犯不着让江梨去淌这趟没有用的浑水。 江梨有大腿撑腰,顿时生出些底气。 “行,我待会儿和碧云说,就说我没空,要陪贤妃娘娘礼佛,让她回了江家的帖子。” 想了想,江梨终究觉得不能做得太绝,以免让人觉得她有了义母忘了亲娘,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眼狼。 “至于江婉嘛,女官所里人人都是这么熬的,我既然已经不在女官所里当差,自然是管不了女官所里的事的,我会让母亲转告姐姐,千万要耐着性子,总能出来的。” 是啊,是总能熬出头来,还是总能熬出宫去,谁能说得清呢。 这种事情靠造化,归根到底都是命啊。 江婉就好好的在女官所里待着吧。 易北赞许的点点头,拿起茶杯轻轻和江梨手中的杯子碰了碰。 “宫中规矩,自当如此” 第66章 敲打 江梨扯了贤妃当挡箭牌,导致碧云不仅回话回得理直气壮,甚至还借此狠狠抢白了江夫人一顿,大力批判江婉太不懂事,没事就在宫中给江梨找麻烦,害的县主大人天天替她善后不说,还吃了好几场委屈,差点惹怒宫中贵人。 江夫人被磨得彻底没了脾气,连连致歉,临走还塞了好大两锭银子给碧云,谢她在宫中照拂自己一双女儿。 碧云趾高气扬收了银子,回来喜滋滋的和江梨报喜。 彼时易北正在教江梨下棋,奈何江梨于围棋一道上死活不开窍,入门没问题,就是悟不到精髓算不得子,气得易北无奈叹息人太蠢。 “下次把钱还给江夫人,不可以收,你缺银子了和我说。” 江梨养在贤妃膝下,又有易北时不时在天子面前帮她刷个存在,提醒一下救命之恩,一应起居都养得十分精致,江梨为人低调,对人和善,宫中人人又存着巴结之心,哪怕是她想赏人,拿银子开路,往往对方也不收,即便是收了,也不过是象征性的收那么一点意思意思,承情而已。 于是就导致了县主大人每个月的月例银子死活没处花,再加上各宫时不时有些赏赐,零零总总,算下来也有不少,碧云给江梨找了个小妆匣子,把月例银子都存了进去。 几个月下来,江梨发现,其实自己的小私房,身家还挺丰厚哎。 碧云哼了一声。 “那位江夫人势利得很,又欺善怕恶,姑娘你对她越好,她越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还当姑娘你好欺负呢。” 易北轻轻咳了一下,面色不虞。 “县主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挥县主怎么做事了?” 碧云小脸一白,这才想起来虽然江梨脾气好,但十一皇子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虽然看着和善,但当初自己被贤妃派给江梨时,曾得贤妃娘娘身边大宫女春枝千叮万嘱,惹谁都好,千万不要拂了十一皇子的逆鳞…… 平时张牙舞爪的小宫女,轻手轻脚把银锭子放在棋盒旁边,然后唰的一下给江梨跪了。 “县主,奴婢错了,您就饶了奴婢吧,奴婢只是看江夫人对县主实在不好,气不过……” 易北两根指头夹着一枚黑棋,轻轻在木质棋盘上敲了敲。 “我不怀疑你对县主的忠心,可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县主要怎么做,自然有县主的打算,你即便是有其他想法,在行事之前,难道不需要问过县主一声?贤母妃把你给了县主使唤,自然是看重你忠心为主,但即便是忠心,也要知道分寸,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江梨侧头看了一眼碧云,决定闭嘴,好好听。 碧云是很好,人又机灵,也忠心,就是有的时候义愤填膺过了头,有些擅做主张的意思。 江梨四辈子难得有翻身农奴把歌唱,正正经经做主子的时候,偶尔想说,也怕伤了碧云一腔热血的忠诚,左不过没闹出什么乱子来,也就随她去了。 只不过她是的确不想和江夫人扯上任何瓜葛,这个女人心眼太小,又睚眦必报,这回被情势所逼,不得不和碧云低头,下次但凡抓到点机会,必然是要狠狠报复回来的,何必去招惹她。 回头想个办法把钱送回去,还得送得不着痕迹,想想就觉得头疼。 “自己去和春枝领罚吧。” 易北叹了口气,把银子扔给江梨,又瞥了一眼依然垂头的碧云。 “你的好处县主自然知道,否则不会容你到现在,但你也要回报县主对你的好意,不要好心办错了事,还不知道错在哪儿。” 碧云诚心诚意给江梨磕头道谢。 易北恨铁不成钢,等碧云走后倾身过来揉了揉江梨的脑袋。 “御下要有方,一味放任只会出事,这会儿不过是应在江夫人身上,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但若再不管教,什么时候给你闯个祸回来还不自知,那就惨了。” 正所谓打一棍子给个枣,再搬出贤妃来压一压,不怕碧云不听话。 一个小宫女而已嘛,易北收拾起来自然十分轻松。 只不过让易北担心的,是江梨和下人相处时,有时实在是太过于随和,虽然下人们是会感念你亲和宽容,但更多的,则会失去敬畏之心。 一旦失势,又有几个人会感念你曾今的宽容呢? 忠诚最为重要。 贤妃给他派的几个内侍宫女全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他喊往东不会向西,他喊要吃饭绝不会给他灌水,要什么消息就死命给他打听回来,总而言之是要多听话有多听话。 再看看江梨这边,一个碧云而已,都快骑到她的头上发号施令了还没察觉。 平时看着挺聪明一人,怎么这种地方就这么不开窍呢。 江梨很仔细的回忆了一下易北和碧云的所有对话,然后重重点了点头。 “谢谢殿下。” 江梨最大的好处就是,无论她说什么,哪怕只是在敷衍塞责,都能让人感觉到一股浓浓的真诚之感。 何况这一次她还是真正诚心诚意给易北道谢。 小眼神忽闪忽闪,每一道光后面都闪着金光耀眼的诚意俩字。 易北被江梨的目光晃得有些失神,咳嗽一声,颇觉不自然的缩回还停留在江梨脑袋上的爪子,转而去棋盒里摸了枚棋子,啪的一声摆在棋盘上。 江梨低头一看,兴奋得轻呼一声。 “殿下,你自己把自己的路堵死了,我赢了!” 易北:“……” 所以……这根本不是重点好不好! 悠闲平淡的日子很快就过到了头。 前朝在五皇子不懈的努力推动下,太子一派终于败下阵来。 校尉家的小儿子被判斩首,连带着牵出了一系列为了这件事而奔走活动的官员,总算太子临到头来嗅到危机,力挽狂澜,在以牺牲了好几位官员为代价之后,总算是保全住了兵部尚书,虽然实力大受损伤,但到底没有太过于伤及根本。 五皇子惋惜之余,也只得收手。 能闹到这样也已经很不错了,虽然趁势让寒门嗅到机会,一口气被提上来了好几个人,但总算自己也趁乱塞了几个人进兵部,相比起之前太子把持的兵部而言,已不再算是铁板一块。 “谢相那个老狐狸……” 事涉太子已是铁板钉钉,天子愤怒之余,总算念及这是自己亲生儿子,罚奉训斥之后,便命他在家思过。 太子风头稍过,顿时就显出五皇子在天子心中地位来,多番召见不说,言语间还颇有温勉,连带着天子去萱嫔宫中的时日都超过了临幸贤妃宫中。 有皇后在后宫盯着,易贤也不敢太过于明目张胆找易北,不过是在等候见驾时碰到了,便有的没的说上两句。 太子能保住兵部尚书,完全是岳丈大人在背后出钱出力,易贤回回想起便颇觉咬牙切齿。 能和谢家分庭抗礼的只有同为顶尖士族的王氏,可偏生左相家的嫡女王萱,最近因为身体不适而随祖母回太原疗养,压根不在京中,生生打破他想要与王家结亲打算。 “谢老久在朝堂,什么样的事情没经历过,这些把戏想要瞒过他,只怕不容易。” 易北安抚咬牙切齿的五皇子。 “听说前阵子徽宁县主和王小姐走得很近,怎么,最近王小姐回太原祖籍疗养身体,徽宁县主不知道么?” 谢相德高望重,三朝元老,即便是易贤,也只能在肚子里暗暗腹诽,万万不能把诛心之话提到明面上来说。 易北这话是在提醒他谨言慎行,易贤感动之余,承他好意,立刻切换话题。 “五哥说起这个才是好笑。” 易北撒起谎来面不改色。 “有一阵子县主一惊一乍的,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时,惊慌失措的和娘娘说,王家小姐有一阵子天天来宫中请安,和她作伴,她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惹得王家小姐如此热情,娘娘听得好笑,女孩子家的聚会,高兴了就多聚聚,这有什么稀奇的,可县主偏是不信,皇后娘娘安抚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才劝好了,可过了一阵子,王家小姐又不来了,县主当场又去和娘奶哥哭了一场,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怎么王家小姐来了一阵又不来了,皇后娘娘都被县主弄得哭笑不得,过了好久才知道,原来王家小姐身体不适,早就离京了,大概是怕惊动旁人来送行,反而对身体不好,所以才秘而不宣。” 这件事情江梨办得甚得皇后欢心,易贤要是不信就尽管去试探皇后口风,得到的回答肯定是向着江梨的说法来圆谎的。 更何况萱嫔和皇后势同水火,易贤怎么可能跑去问皇后这种问题? 脑子抽了么。 “要我说,徽宁县主这人就是什么事情太喜欢较真了,贤母妃也经常说她,可就是改不了,五哥多看看,大概也就习惯了。” 易贤半信半疑,但联想到自己那天在江梨手底下吃的瘪,又觉得易北说的似乎也是实话。 何况这种闺阁之事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去求证,即便是疑心,也只得作罢。 左不过王家小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还不信了,她能在太原躲上一辈子? 第67章 视察 天子不发脾气的时候,基本上还是能维持住一个慈爱父亲的形象的,见易北和易贤俩人一块儿撞了来,基本上也没试探什么家国大事了,就是和易贤闲聊,易北安静的坐在一边,充当合格的人肉背景。 太子被禁足思过,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天子的霉头,只有易北,在禀明皇后之后,大大方方的去了一趟太子府,美其名曰向太子请教功课。 天子知道之后也没说什么,既没训斥也没夸赞,纯粹就当自己不知道。 “最近新补了一批官员,太子没空,你也要多帮着管一管。” 天子和颜悦色的给易贤布置任务。 易北低头喝茶,暗暗吃惊。 按理说这种事情,即便是太子有空,也很难被派去视察新晋官员,更何况是五皇子。 大概是这次闹得有点过,天子应该心中也有所怀疑。 不过怀疑就怀疑吧,反正也怀疑不到自己头上,最多觉得皇后借着自己给太子说话,手伸得有点长。 易贤先是痛心疾首跪下,苦口婆心痛陈自己觉不会做僭越之事。 天子便越发诚恳的让他在太子思过期间为自己分忧。 接着易贤便继续磕头请罪表明自己忠贞一片,一心为国。 而天子也顺理成章表彰五皇子忠心体国是朕的好儿子。 父子二人几番推拒,终于以易贤接下任务再次请罪为结束。 结束与易贤之间的话题,天子看看易北,本想说些什么,刚一张口,想起最近易北诡异的画风,口口声声不离太子如何忠心,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倒胃口,干脆挥挥手让俩人一块儿滚了。 “听说十一弟昨天去看望了太子殿下?” 易北本想直接回娴福宫,但才走出两步,易贤便邀他去崇文阁里找棋谱,说是有本残谱收在崇文阁里,听说最近易北在研究棋谱,可以一块去找来看看。 易北本就没什么别的大事,想想大概是最近自己没搭理易贤,又去看望了禁足中的太子,自己这位五哥有点耐不住性子了,便爽快的应了下来。 兄弟二人遣开内侍,并肩走在碎石铺成的小道上。 “前天去和皇后娘娘请安,娘娘说起来这几天她派人赏去太子府的吃食都原封未动,便有些担忧太子身体,所以我昨天去太子府走了一趟,也好让母后不致忧心过度。” 至于太子在太子府里大发雷霆,破口大骂易贤狼子野心痴心妄想这种事,他会明着说? 易贤便哦了一声。 “那太子殿下身体可有不适?” 易北摇摇头。 “似乎并无大碍。” “说起来,臣弟还没恭喜五哥,父皇对五哥青眼有加。” 能把这么重要的活儿都交给你去干了,可不是青眼有加么。 这是太子偶尔才能干的事啊。 易贤口里客套,扬起的嘴角早已出卖一切。 “太子殿下经此一次,似乎打击颇大,在府中或有微词。” 易北趁机递上消息。 天子自己都把鱼饵垂下去了,他也不介意再替天子撒把鱼食。 至于易贤上不上钩,那就要看他背后站着的谋臣靠不靠谱了。 不过从这几辈子的结果来看,那些个谋士客卿大抵也是不太可靠的。 易贤意味深长拍拍易北肩膀,笑得志得意满。 太子禁足期间,由五皇子易贤暂代太子之职,替天子视察新晋官员的消息,在朝野之中公布之后,上下一片哗然。 一时之间,易贤风头无两,是朝中人人巴结讨好的对象。 易贤和天子讨了道旨意,视察兵部时,顺带带上易北见见世面。 天子欣然允准,压根没有过问易北的意思。 等消息传到娴福宫时,易北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五皇子这意思,是万一其中有诈,也要拖着自己一起垫背的意思? 不过能够再次踏进兵部大门,也是一个很感慨的事情。 易北穿上皇子冠服,站在大堂门口,看着五皇子殿下在一干官员的奉迎拍马中左右逢源,想起自己上辈子从太子手里抢兵部时的艰辛,顿时觉得很是感慨。 这辈子居然这么早就把铁板一样的兵部撬了这么大个缺口,五皇子要不要这么给力啊。 “十一殿下?” 易贤一进兵部大门,就迅速被等候已久的官员们团团围住,易北那身低调朴素的皇子服,压根就没被那些如狼似虎般扑过来的官员们注意到。 而同样的,能够挤进核心圈子的,都是些在兵部待得很久的老油条们,又或者是家中有门路的新晋官员,至于那些寒门士子们,只能眼巴巴的站在外圈,等着易贤接见完前辈,再看看能不能想的起来自己。 于是,同样站在门口,易北那身皇子服,在一堆官员服里,就显得格外扎眼了。 很快有寒门想起来,五皇子的随行名单上的确是还有一位排行十一的皇子,易北侧头一看,顿时乐了。 还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站在自己身边,正在试探性叫自己的,正好就是自己来兵部想找的那一只。 袁冼。 上辈子这孩子因为占着兵部最肥的一个职位,差点没被各方飞来的阴刀子给捅成个刺猬,最后被人栽赃陷害,差点没被捋了官职永不启用。 不过所幸那个时候自己已经能在天子面前说上话了,便随口替他求了请,改为发配至偏远州府当参军。 也幸亏有这一出,才让天子猛然惊觉,这货竟然还真是个当将军的料,于带兵打仗一途基本上是无师自通,不到三年就已经做到了副使位置,能力可见一斑。 而这人也是个十分懂得知恩图报之人,承自己当年之情,对自己那叫一个忠贞不二。 上一世最后夺位时,自己能有力量与太子手底下的禁军抗衡,也全因袁冼,抛弃身家性命于不顾,全力以赴站在自己身后。 这辈子既然已经什么都提前了,那他不妨也稍稍推那么一把。 “这位大人,五皇子在里面。” 易北轻轻笑了笑,摆摆手做个请的手势。 年轻的寒门苦笑一声。 “五皇子殿下有尚书大人亲自作陪,只怕是看不上我等寒门出身。” 易北瞄了瞄因为挤不进核心圈子吃肉,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来自己这里喝肉汤的新晋寒门们,笑得越发和蔼可亲。 看不上就对了嘛,太子也看不上,易贤也看不上,所以天子也看不上你们咯。 “五哥只是事忙,待得看完兵部文书,会召见各位大人的,各位大人既然已经来了兵部,便不要再说那等地位不地位之言了,天子一贯重视人才,并不论出身。” 袁冼有最开始搭讪易北之便,站在离易北最近的风水宝地,闻言十分感慨。 “多谢殿下,下官必定为国效力,至死不渝。” 易北陪着一干寒门,从日出说到日落,从安抚说到鼓励,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最终只等到小内侍屁颠屁颠的来请十一皇子随同五皇子一块回宫。 “各位大人之言,我会一一上陈天子,还请各位放心。” 易北站起身来,眯起眼睛看着天际缓缓西沉的夕阳,最后替易贤把场面圆了回去。 易贤那人最重功力,如何会将这等寒门放在心上,如今他也塞了不少人进兵部各个要职,更不会管旁人了。 易北笃定他根本想不起来还有一群人没挤到他面前来,自然也不会那么好心去特意提醒。 寒门官员们纷纷跪地,恭送平易近人的十一皇子。 五皇子忙着回府写折子上奏汇报情况,把易北放在宫门口就匆匆离去,一路上都在盘算着自己该如何好好梳理一下兵部上下的关系,压根没功夫去问易北这一天都在干嘛。 更何况不过是陪着一群寒门官员闲磕牙,能有什么出息。 易贤打的也就是这个主意,让易北拖住寒门的脚步,好让那群无关紧要的人不要来打扰自己。 寒门能得一个皇子作陪,已经是要感恩戴德的了,哪里还会想得到别的? 易北站在武德门门口,目送易贤马车缓缓离去。 身后守门禁军让出道来,恭请易北入内。 是夜,天子驾临娴福宫。 “今日去兵部,感觉如何?” 按照惯例,贤妃把江梨拎去佛堂,易北则留下接受天子疑心与寒暄并重的拷问。 易北整衣素容,端身行礼。 “兵部各位大人都各司其职,儿臣觉得,甚好。” 天子轻轻咳嗽一声,似乎十分疲惫的拿手揉了揉额角。 “无妨,你直说便是,你开蒙晚,再过几年也该出宫建府了,若是再不加紧学一学,日后该如何与你皇兄们相处。” 易北便颇有羞赧之色。 “儿臣愧对父皇栽培,今日去兵部,儿臣只在议事堂中,并没有去别的地方。” 天子多疑,又把这么敏感的差使派给了易贤,他才不信天子不会派出暗卫跟着去,只怕现在易贤和自己的一言一行,天子都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如今来问自己一道,不过是最后想要确认一下自己是否有野心而已。 如今情形,天子肯问,总比问都不问要强。 “今日儿臣见五哥实在事忙,没空一一召见底下官员,想着总不能把人全晾在那里,便陪着说了会儿话,也好让各位大人不要心生不满,便没再去别的地方。” 天子不置可否。 “贤儿事忙?他都忙些什么?” 易北非常诚恳的摇了摇头。 “五哥一天都没再来过议事堂,儿臣实在不知,想来兵部文书那么多,五哥要一一查阅,的确是没有空的。” 易贤只不过是替天子去见一见兵部新晋官员,即便是要翻阅文书,也不过是看看这些人的履历文章,其余的也没权限。 不过几十篇东西,至于要翻一天? 太子才遭训斥,居然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全盘接手,还真当自己这个现任的皇帝是死的? 天子心下雪亮,不过碍于易北什么都不懂,只得按下不提,只冷哼了一声。 第68章 赐婚 易贤的生活越发忙碌,天子接到五皇子有关于兵部一日游的汇报,越发满意,批复大加赞赏,并当着群臣之面,直赞五皇子颇有父风。 朝中上下,局势越发混乱。 太子一党低调行事,而五皇子一派则越发抬头挺胸。 寒门官员们夹在其中,左右为难。 乱糟糟的生活,吵吵嚷嚷之间,一晃就到了年下。 官员们忙完年终各项评定考核,整理完一年事务汇报,终于得以喘口气,暂时放下勾心斗角,至少表面上其乐融融,过完年再互相往死里掐。 相比起太子韬光养晦的低调来,易贤则显得越发精神抖擞,左右逢源。 忙完了天子冬郊祭祀,接下来最盛大的节目就是天子设宴群臣。 礼部为了定下各种宴会细节事宜,吵得是头破血流,只恨不得脱了一身官服把对方暴揍一顿,打到对方同意自己一把椅子一定要朝东南才合乎古礼的观点。 总算天子没有太过分,在易北孜孜不倦给太子刷存在感的同时,想起来终究还是要保全储君颜面,冬郊祭祀时终于解了太子的禁足,承办宴会各种事宜也都交由太子和五皇子一起协同来办。 在外人面前看来始终兄友弟恭的俩兄弟,实则暗暗较劲,谁都想踩对方一脚,好在天子面前凸显自己办事能干。 江梨顶着县主身份,也在宫宴当中捞得一个席位,有皇后特殊照顾,位置居然还挺靠前。 群臣先至,天子来迟,这几乎已经是宫宴的惯例。 先到了的大臣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喝酒,态度悠闲。 总不至于大过年的还要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吵起来,那就太难看了。 易北身为皇子,自然是坐去殿中,离天子最近的位置,而江梨作为列入皇牒之内的有爵在身之人,顺理成章坐去了第三梯队的女眷席中。 “我就说呢,你肯定得来,只可惜王萱还在太原呢,要不然她也能来。” 朝华郡主凑到江梨身边,见她两手空空,赶紧往她手里塞了杯酒。 “来宫宴里你手上还想空着啊,随时都会有人来和你套近乎敬酒,你也要随时找人说话的,总要拿点东西。” 江梨赶紧记下。 侧妃肯定是不够资格参加这一类大型面对群臣的宫宴的,即便是再得宠的侧妃也不可能,何况她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透明。 能够坐在太子身边的,只能是太子妃一人。 江梨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一般,侧头看了一眼殿中的方向。 太子身边依然坐着端庄贤淑的谢倾歌。 第三世时她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和太子一同出席在天子的宫宴上。 那一世的太子侧妃于她而言,就像是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只要看到谢倾歌,只要看到太子,就总会想起自己死前的情状。 朝华郡主拿手在江梨面前晃了晃。 “你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 江梨回过神来,似乎是颇觉尴尬的笑了笑。 “不怕郡主笑话,我这还是第一次来……” 乡下姑娘没见过世面嘛。 朝华郡主大度的笑笑,揽过江梨肩膀,指了一个方向。 “你看看那边?” 江梨顺着朝华郡主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柳青阳正在和一个没见过的大人说话,神采飞扬。 “那边怎么了?” 朝华郡主轻轻推了江梨一把。 江梨恍然。 自己上辈子之所以能知道柳青阳那么多的消息,有一部分还得归功于朝华郡主的直来直往。 据说根本就不是天子主动赐婚朝华郡主和状元爷,而是朝阳郡主挑了一个让人无法开口拒绝的时候,大大方方跑去圣上面前请旨赐婚。 这在当时简直是一个轰动性的新闻,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议论这一枚豪放的女中豪杰,谣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 只不过当时自己一门心思都放在如何拿下薛从安上,不太关注而已。 现在看来…… 难不成是宫宴? 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凑这么一个普天同庆的吉祥日子,的确是又轰动又让人无法开口拒绝啊。 “状元爷自然是人才出众,郡主好眼光。” 朝阳郡主看着柳青阳,非常自然的接下了对方的全盘马屁。 “这是自然,我也觉得我眼光不错。” 江梨:“……” 朝阳郡主在宫中人缘简直好到不行,柳青阳能娶到这样的夫人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江梨实在是想不出状元爷能有什么理由拒绝。 当然,他也没拒绝就是了。 终于,帝后驾临,百官归位。 朝阳郡主无论是家世还是爵位都比江梨高上太多,天子来了之后自然就去了自己的席面,和一堆公主坐在一起,大家说笑。 天子劝酒,群臣恭贺,歌姬献歌,舞姬献舞,直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薛从安早已去太原赴任,此时自然无法参加宫宴,京中双绝缺了一人,江梨怎么看怎么觉得柳青阳孤孤单单。 终于到了大家都有了三分酒意的时候。 江梨无心吃食,密切关注朝阳郡主。 彼时后者正和晋阳公主说笑,不知朝阳郡主附耳去晋阳公主身边说了些什么,晋阳先是愣了愣,继而笑着抬手,轻轻拍了她一下。 朝阳郡主趁势站起,捧着金杯,走上大殿,盈盈下拜。 “朝阳恭祝皇上皇后千秋万代,国泰民安。” 天子正在兴头上,拉着皇后连喝三杯。 江梨默默伸长了脖子。 “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全因陛下圣明,朝阳斗胆,想和陛下,也和娘娘,讨一个恩典。” 果然来了! 江梨干脆连人都趴去了桌子上。 至于别人说她仪态不好有什么要紧,很快大家都不会在意自己这一点小小的失礼了。 皇后笑着凑趣。 “朝阳难得讨赏,陛下必须得准了。” 天子心情大好,当场准奏,让朝华只管说来。 朝华郡主放下酒杯,以额触地。 “朝阳想请陛下赐婚。” 朝阳郡主人美声音甜,原本敬酒时就已经是人人瞩目,此时话一出口,大殿之上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天子一愣,皇后反应快,早已抿着嘴笑了起来。 “我们朝阳也长成大姑娘了。” 此时已无人再议论什么别的,人人都是尖着耳朵,只想听一听到底是哪家公子祖坟上冒了青烟,能得朝华郡主亲口向陛下讨要赐婚。 天子放下手中酒杯,呵呵笑着看向朝阳。 “你说是谁?” 朝阳公主抬起身来,抬首垂眼。 “状元,柳青阳。” 一石,激起,千层浪。 就和一滴凉水猛然滴入了烧得滚烫的热油之中一样,殿中在经历了死一般的沉寂之后,猛然热闹了起来。 大家议论纷纷,人人都把目光投向突然被点名的状元大人。 柳青阳被陡然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头,一时反应不过来,呆立当场,连手中酒杯掉了都不自知。 天子心情越发好,笑吟吟的再次点名状元大人。 “柳爱卿该不会说朝华配不上爱卿吧。” 坐在柳青阳身边的官员推了推已经呆掉了的状元爷,后者回过神来,赶紧离席扑地。 “朝阳郡主得皇上皇后厚爱,又曾得太后抚养膝下,人品贵重,微臣人微言轻,只怕自己配不上郡主,郡主能下嫁微臣,是微臣之福。” 皇后笑着推了推天子。 “柳大人都这么说了,陛下还不成全一对佳偶?” 天子哈哈大笑,当即颁旨赐婚,还喊人研磨,现场赐字一幅,上书天作之合。 当下百官齐贺,纷纷排着长队来敬酒。 朝华郡主则被一干女眷团团包围,叽叽喳喳,全都在逼问到底是何时相中的状元爷。 最后还是皇后看不下去,招手让朝华坐到自己身边,场面才得以控制。 江梨趁乱走出殿中,寻着没人的角落想散散酒。 “新年快乐。” 易北追出殿中,一直等到江梨身边彻底没了人,才加快脚步,拍拍江梨肩膀。 后者似乎是被吓了一跳,猛然扭头,待得发现是易北,便又放松下来。 “殿下,新年快乐。” 出了大殿再走不远便是千寿湖,易北领着江梨走到一处偏僻角落,自湖边延伸出去不规则的石头块的阴影底下,魔术般变出一条小船来。 已经开始长个子的少年跳入船中,于月光之下,向江梨伸出手来。 “在下身无长物,实在不知有什么堪配县主,唯有以一轮明月,万顷碧波相赠,不知县主可否赏光。” 月光洒下,易北似乎浑身上下都闪着一层柔和而轻薄的光晕。 江梨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然停滞一秒,继而又噗通噗通的狂跳起来。 似乎是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去,放入易北掌心。 于心脏一声一声的跳动声中,江梨听到,自己的声音柔和得似乎不像自己。 她说: “好。” 没有敬语,没有尊称,她的眼中,只看到了一个眼中只有自己的人。 仅此而已。 第69章 礼物 新年宫宴,于江梨而言,就像一个甜浓得化不开的美梦,少年眉眼精致,温柔和煦,几乎是每一个闺阁少女心中那个美好而又旖旎的绮梦。 再回席上时,天子早已借口夜深不胜酒力,带着皇后撤了,只剩下一群喝得兴起的臣工宗亲,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大笑大闹。 易北凑近江梨耳边,似乎是轻轻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便换上另外一副温和贤良的笑容,加入酒局。 江梨最后是一路飘回的娴福宫。 就连晋阳公主半途拦住她说笑,都没能阻止她脸上那股如梦似幻的蒙圈表情。 江梨喝得不多,还能走稳不摔倒,碧云半路去给江梨打水洗漱,放任县主大人自己推门进屋。 然后,稍微有些醉意的江梨,就看到正站在自己桌前,打算起跳蹦去房梁的孟陵。 而后者丝毫没有做贼被抓包的自觉,听到门响回过头来,毫不吃惊的和江梨拱手为礼。 “徽宁县主。” 江梨:“……” 麻烦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自己房里啊掀桌! 我要的不是打招呼,是一个合理解释啊摔! 你们不用过年的么! 大过年的你来找我什么晦气啊! “殿下今天吩咐我把这个放在你房里,特意嘱咐不要被你发现,最好是你回房的时候就能看见匣子。” 孟陵侧过身来,露出桌上被挡住的长条形的紫檀盒子。 江梨:“……” 所以,你在发现被我抓包之后,就毫不犹豫的把你家主子给卖了,这么做真的大丈夫么…… 孟陵看着江梨不语。 半晌,心情甚好的县主姑娘败下阵来。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不会说我看到你了的。” 孟陵满意,翻窗离去。 江梨藏好小盒子,等着碧云打水进来洗漱卸妆, 狭长的匣子里,正红色的丝绒布上,躺着一枚春雨梨花簪,白玉雕成的梨花花瓣轻盈,金丝穿着小巧玲珑的珍珠,难得的是每一颗都差不多的大小,浑圆光滑,在灯下熠熠生辉。 大概是上次去首饰铺里,易北在掌柜内室里挑中的东西。 江梨把小匣子放再自己枕头边,决定明天拿去给贤妃看看,等自己笄礼时再登基入库。 江梨的出生的日子挺好,就在过完年之后的春分那一天,万物复苏,草长莺飞。 皇后办完了过年大事,贤妃便也开始琢磨起了江梨的及笄礼,过完年,自己答应了皇上要好好安置的这位姑娘就是十六了。 十六岁是个分水岭啊,前面十几年都可以算是小姑娘,笄礼过后就能嫁人了。 也不知道皇上打算什么时候颁召公布天下。 是等江梨及笄,还是等易北成年? 贤妃在看过江梨拿给她过目的梨花簪后,轻轻笑了笑。 “你决定笄礼用这个?” 江梨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点了点头。 贤妃伸手,自江梨手中的盒子里拿出那枚簪子,白皙袖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簪头上的梨花,玉质细腻,触手生温。 “……一生一世一双人啊。” 裴贵妃至死都在幻想这个结局,终究是等不到。 若是易北能做到,她也很想看一看。 贤妃似乎是喟叹般的轻轻说了一句,江梨正巧走神,没听清,等再竖起耳朵时,贤妃已经恢复正常,把簪子递回给江梨。 “那就好好收着吧。” 即便是她,也有些摸不准易北的脾气。 当年的裴贵妃是个很温婉的人,入宫之后有着所有少女出阁时对夫君的幻想,哪怕是最后身死,对于天子也没有半分怨怼。 但现在看来,似乎易北的性格更像他的父亲。 或许比他父亲更甚。 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如此深的情意,即便是有,以易北的心机,何必表现得这么明显? 何况她还听说,自太子禁足以来,只有易北前去探望,天子虽未对此事作出评价,却在事后和易北提了几次要送几个美貌侍婢给他,统统被易北拒绝,而现在又明显表现出对江梨有意,摆明了是作给圣上看,表明自己对江梨一心一意,不好女色。 如此重视,只怕对江梨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明知道日后江梨或许会成为别人威胁他的软肋,为何还会把她推到明面上来? 是当真有意,还是其中还有什么别的心思打算? “皇上的意思,你的笄礼是要好好办一办的,你有什么闺中好友也可邀请过来,毕竟这是大事。” 江梨二话不说,当场表示自己全心全意信任贤妃娘娘。 “但凭娘娘做主。” 贤妃笑了笑,伸手点了点江梨额头。 “你啊……” 江梨顺势低了头,牵住贤妃衣角,近乎撒娇般耍赖。 “娘娘也知道的,这宫里如果没有娘娘,我算个什么啊,哪里还能有人记得我办笄礼的事儿,没有娘娘照顾,我能请谁啊。” 贤妃拍了拍江梨的手。 “你的笄礼不在宫中办,我已经和宣德侯夫人说好了,你在她府中办笄礼,顺便正式名入族谱。” 江梨愣了愣。 她记得当时圣旨上的确是清清楚楚写着贤妃收为义女,册封县主,记入皇牒之内。 记入皇牒的肯定是她的县主身份,表示她的封地是实打实的存在,而不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县主。 但现在这个名入族谱到底是什么意思? “宣德侯夫人是本宫族妹,圣旨上说着本宫收为养女,也并未言明是本宫收养,还是本宫找人收养,毕竟义女养在宫中到底多有不便,便同皇上说好,届时让宣德侯夫人收你为养女,对外宣称一直养在侯府之中,是本宫无意中见过你,觉得颇为投缘,召你来宫中陪伴,故而你住在本宫这里。” 虽然易北是有提过,越晚和江梨说破越好,但左不过过完年就快到春分,现在也必须开始准备及笄礼上所要用的东西了,迟早都是要说破的,早说晚说都一样。 贤妃想了想,干脆好人做到底。 “你也不必着急谢本宫,左右这不是本宫主意,听说那日,北儿在圣上面前求了好久,才给你求得这个恩典,你若要谢,就去谢他。” 那时江梨才刚刚救驾,人人眼睛都盯在她身上,住出宫去,危险太多,万一谁想起来宁杀以前也不放过,随便一下就能要了江梨小命。 只有放在宫中最安全。 大概易北也是想了很久,才最终决定把人放在自己这里,有宫中除开皇后之外身份最高的人庇护,若是这都不能保得住的话,那也只能说是命了。 若是无意,只是一个庶女而已,需要做到这个地步么? 哪怕是为了得到天子的信任与怜惜,似乎也不需要如此卖力。 若是有意,何必让江梨如此风头过盛? 贤妃看着江梨,顿时又有些晃神。 裴贵妃去时易北已经有些年纪了,是否是他的母妃和他说过些什么,导致他在争权夺势之余,尚且还存着一分幻想? 不过好在江梨猛然被贤妃话里巨大的信息量给砸蒙了,没去注意贤妃娘娘的不太正常。 “此事大概是北儿和皇上私下的约定,本宫猜测,大概连皇后亦不知晓,你记入族谱之事应该会做得秘而不宣,你要谨记不要随处乱说。” 江梨重重点头,诚心诚意给贤妃跪下行礼。 连皇后都要瞒住,可见这事儿有多大,易北都已经谨慎成这样了,就算是为了她自己的小命,也不可能去拆他这种台啊。 贤妃又絮絮叨叨和她说了好些有关于自己及笄礼的细节,不过江梨已经没有心思听了。 一直到走出贤妃佛堂,自己回房拟邀请名单时,江梨的脑袋里都是懵懵的。 易北回席之后被官员们强拉着灌酒,一直睡到午后方醒,连灌三杯醒酒汤之后依然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 似乎是睡得迷迷糊糊中孟陵跳窗进来和自己说,东西已经放在江梨房中了,他好像还随手打赏了孟陵一小块岁岁平安的银锞子当新年礼物来着? 都快喝到断片了,为了拉拢这群官员,他也是拼了。 下次死都不能喝这么狠。 易北飘飘荡荡去给贤妃请安问好,半道上就碰到了刚从贤妃佛堂里出来,同样脚步虚浮的江梨。 后者似乎是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面红耳赤的看了他一眼,最后欲言又止的又看了他一眼,接着神色慌张,落荒而逃。 连平时都有的问好都忘了。 易北:“……” 不应该啊,他把江梨送回席上之后,的确是和她交代了一声,待会儿他和官员应酬之后没空顾及到她,让她不必等他,自己回去,应该江梨也没这么小气,没见着自己就生气吧。 女子的心思啊……简直比朝堂大事还难猜透。 易北心下感慨,揉着还有些不太清楚的脑袋,去给贤妃例行请安。 第70章 关窍 以往几辈子,江梨都没有太重视自己的及笄礼,毕竟不可能指望嫡母给她大操大办,第一世待遇差的时候压根就没有礼,嫡母赏下来一个簪子就算完,第三世第四世待遇好一点,也就是让她去正房里听个训,再让厨房给加道菜,也就行了。 再添上贤妃一次性给她透露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以至于江梨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被侯夫人收养之后,到底住在哪里的问题,一直到碧云给她送来试穿的礼服时,才猛然警觉,这竟然是几辈子以来,第一个纯粹以自己为中心的宴会。 土鳖惯了的江小梨,顿时被这个隆重的待遇给弄得……怂了。 碧云多番安慰,想要消除自家主子惶惶不可终日的消极情绪,不至于及笄当日太过丢脸,却始终不得其所,最后只能偷偷求助易北。 自春节宫宴以来,江梨几乎都是绕着易北走,今天和尚书家的小姐赏花,明天去和朝华郡主赛马,别说易北,就连贤妃都快捞不着江梨人了。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个正大光明可以逮人的机会,易北一口答应,欣然前往。 碧云在心里再次为自己的机智点赞,和易北商量完具体会面细节后,回来一力诳住江梨不要再往宫外去,转而留在娴福宫内修身养性,美其名曰及笄礼之前要沐浴更衣平心静气。 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及笄礼的江梨,果然被碧云一番信誓旦旦的说辞诳住,留在宫中抄书打发时间。 碧云打着以屋内闷,不利于通风为由,把桌椅搬去廊下,并浓情奉上茶水瓜果点心,以备江梨随时取用。 接着便自觉把周围三丈清场,自己亲自把守,务求谁都不能打扰到十一皇子开导县主大人。 “最近县主事忙,在下似乎也难得一见了。” 大概是前几世在女官所里努力奋斗的后遗症,江梨埋首抄书时一般不会理会别的东西,一直到阴影挡住自己面前的光线,才不满的把纸往旁边挪了挪。 易北只觉得江梨这些小动作还挺有趣,伸手敲了敲桌面,总算换得江梨抬头。 然后,春风得意的十一皇子殿下,就看到原本面色轻松的江小梨,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刹那,表情从放松到紧张,最后变成浓浓的尴尬和不自然。 “……殿下怎么来了?” 唰的放下笔,江梨赶紧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磨痕,又压了压因为伏案抄书而皱了的衣袖,继而整理了一下因为久坐而有些折痕的衣摆,才猛然退后半步,给易北行了半礼。 易北:“……” 为什么他总觉得江梨有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怪怪的呢…… “再过几日就是笄礼,你想请的宾客都已经递过帖子了么?” 易北想起碧云来找自己时,那简直快哭了的表情,决定还是收起不靠谱的直觉,转入正题。 江梨赶紧请易北坐下。 “递过了,都说过来的,请了朝华郡主,晋阳公主说去,嘉泉公主说到时候也会来,早些天我就让人给王小姐传了讯,昨天她回信说来不了,还给我送了礼物,我打赏了送信的人,从库房里挑了几件玩器给她送去了,贤妃娘娘说请了宣德侯夫人给我当笄礼主人,自己为正宾,其余的都由她来选,就让我选谁为赞者,殿下,您说我是请晋阳公主好,还是请朝华郡主好?” 这两只身份够高,随便哪一个给区区一个县主当笄礼的赞者都绰绰有余,和江梨的关系也很说得过去,更何况两只相互的关系都不错,江梨在这两人之间犹豫许久,至今不能决断。 易北连想都没想。 “晋阳公主,你再和贤妃娘娘讨一个执事的位置,请朝华去。” 江梨恍悟,赶紧先把帖子写好,让人分别送去重芳宫和郡主府,然后才顾上易北还被晾在一边。 “那个……殿下,喝茶。” 后知后觉的江梨并没有发觉,自易北来后,碧云从始至终都没有露面,而且所有的茶水点心都是双份,甚至连椅子都准备了两张…… 易北笑笑,虽然已经喝过了,但还是端起茶碗来意思了一下。 “皇后对你印象着实很好,你的笄礼,即便是皇后不去,大概也会派身边的宫人来给你捧场,你到时候记得赏赐丰厚一点。” 这段时间着实过得很是悠闲,太子蛰伏不动,五皇子出尽风头,根本不会有人想起来去和自己为难,大概江梨会过上一个很热闹的笄礼。 江梨点头受教。 “过完年,太子犯的这点错误,大概在父皇心中已经被抹平了。” 易北似乎是轻轻叹了一声。 “不管怎么说,我这个父皇,对于太子殿下是真的很宽容呢。” 只要不是大不敬的错误,一般点的大抵都不会动摇他储君的位置。 “那五殿下抓着的把柄岂不是快没用了?” 江梨始终记得那个倒霉催的守门小哥。 易北轻轻摇了摇头。 “五哥多疑,还不是时候。” 或许自己是应该培养一些除去孟陵以外的,只听命于自己的势力了。 但若是总住在宫中,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自己还未加冠,总不能猛然去和皇后皇上提出宫建府的事儿。 得益于天子放权给五皇子,自己最近跑兵部的时间大幅增加,和里面的寒门官员们的关系都处得不错,上次去甚至都有官员麻着胆子想请自己喝酒了。 虽然说皇子不好与外臣过多接触,以免有结党之嫌,但毕竟天子也是需要笼络这一群新晋官员的,五皇子和太子都不屑于做的事情被自己做了,自己又毫不居功,天子面前全把功劳归结于两位兄长教导之功,皇上自然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距离上一世袁冼被同僚算计的时间还有一年,易北一边随口和江梨说些朝中局势,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是不是需要给五皇子加把火,好让袁冼早一点被排挤出京城。 毕竟这一世似乎什么事都比上一世提前了一点。 目前看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他拿不准太子的耐性是否会和上一世一样。 易北随口说,江梨也就随意听一听,毕竟闺阁话题很少涉及前朝,即便是偶有涉及,也不过是说哪位大臣今天又在金銮殿上血溅大殿特别惨烈,然后话题就会转为哪家大夫祛疤除淤效果最好。 “说起来,上次辛大人的伤势是否要紧?” 江梨和辛辕认识这件事,除去易北,就只有五皇子知道,无论是从明面上还是暗地里,江梨都不可能去探望辛辕。 但这种事情她总不好直接去问孟陵这个揍人黑手,每每见到易北又总在说别的事,根本就想不起来辛辕,如今好不容易闲下来,江梨总算有机会问了出来。 易北看了江梨一眼,似乎是有些吃惊她还没把这事儿给忘了。 “孟陵下手不重,都是些皮外伤,辛辕是装晕,大理寺请大夫嘛,总不能请御医来,辛辕官阶又不高,请的大夫也就那样,看人晕过去了又不醒,自然是把伤势往大了说。” 江梨哦了一声,低头塞了块梅花糕进嘴巴里。 幸亏当时她忍住了没指责孟陵欺凌弱小,要不然必须是得妥妥的得罪大腿啊。 现在看来,一顿不轻不重的打能换得朝中局势动荡成这样,她恨不得孟陵是真的下手揍! 免得留下把柄,日后被人翻出来说。 “前些天五哥还在感慨,只觉得太子也太过于沉不住气,这一顿打送得正是时候。” 江梨:“……” 她就说呢! 怎么前一天五皇子才见了易北,拿着辛辕和那位倒霉催的守门小哥当把柄作威胁,后一天辛辕就被人下黑手,也不见人五皇子怀疑易北。 闹了半天是早就拖了太子殿下出来顶缸么。 饶是江梨对太子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印象,此时也觉得,已经莫名被卷入其中而导致下场很惨了的太子殿下,真的很冤…… “只要你不慌,不会有人怀疑是我下的手。” 易北手指扣了扣桌子,含笑看着江梨,目光温和,似乎完全不设防备。 “毕竟孟陵与我的关系,就连皇上都不知道,你说呢?” 江梨心中猛然一动。 她终于知道到底哪里不太对了。 大概是她一直都知道暗卫的存在,再加上秋娘和孟陵在她面前出现得太过频繁和随意,以至于她总有一个错觉,易北所做的这些事情,是可以分分钟就被人查出来的。 但是事实,哪怕是太子,大概都不会特别知晓这些暗卫的具体存在,更遑论五皇子了。 根本就没法查嘛! 只要易北自己不说,天子不把孟陵抓住吊起来抽,基本上这事儿就不会穿帮。 想明白关窍的江小梨,瞬间底气就给足了起来。 “殿下您放心吧,我死都不会说的,而且我酒品很好,喝醉了也绝对不会乱说话!” 江梨往自己嘴上做了个封口的姿势,拍着胸脯和易北下保证,自己绝对忠诚可靠,值得信赖。 易北摸着下巴,靠在椅背上,阳光洒下,整个人犹如镀上一层金边,差点没闪瞎江梨狗眼。 殊不知,外表美好的十一皇子殿下,心里想的是: 要不要下次干脆给江梨灌一点酒试试看,到底会吐出点什么令人意外的东西来呢? 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期待感啊…… 第71章 笄礼 有了碧云的死缠烂打,易北几乎天天都有时间打着开导的名义来和江梨扯闲谈。 从宫中秘闻说到各类趣事,总算稍稍打消了些江梨的焦虑反应。 春分正日子,皇家祭日,这是大事,皇后早在忙完过年就在忙这事儿,贤妃不敢相争,翻到黄道吉日,把及笄礼定在春分之后第五天。 宣德侯家的花园早已经打整好,江梨一大早就被碧云挖起来,梳洗打扮,斋戒沐浴,检查礼服摆放,以及查看各种饰品。 事关自己,又被贤妃耳提面命,碧云如临大敌,弄得江梨也战战兢兢,生怕少了点什么弄出什么纰漏来。 左右春分过后皇后也没什么事了,贤妃还没说,皇后自己就开始问江梨的及笄打算怎么办。 贤妃打蛇随棍上的就恭请皇后也来赏光,皇后娘娘欣然应允。 有皇后带头,后宫诸妃人人都在和贤妃报名去宣德侯府观礼,为了争谁当傧者,差点没掐起来。 江梨表示受宠若惊。 为了不落人口实,江梨提前一天就来了宣德侯府。 女眷活动,爷们儿不便参加,易北留在宫中,贤妃美其名曰守屋子。 江梨被碧云扶出来时,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宫中没出发。 正中坐着皇后,贤妃立于东向,下首坐着淑妃宣嫔,再下面一溜儿公侯伯家的夫人,再往下才是重臣家的夫人,最后才是各家女儿。 江梨习惯成自然,跪下之后差点弯腰叩首,口称千岁金安。 还是晋阳公主眼明手快,狠狠在江梨腰上拍了一把。 “你不是在请安。” 江梨:“……” 所以说……习惯啊,真是个要了命的东西。 有皇后镇场,而且是皇后不会和江梨为难的前提下,几乎一切可能出的纰漏都没出,江梨只需要跟着朝华郡主满场转,转完之后满场贵,说什么就应什么,万事大吉。 提心吊胆转了半圈,最初的新鲜过掉,江梨终于开始犯困。 “你这次的面子大啊,比朝华当年都厉害。” 朝华郡主是过来人,知道这事儿有多无聊,再好听的声音挺到最后都和苍蝇在耳边唱催眠曲似的,这会儿见江梨忍哈欠忍得快流眼泪,赶紧偷偷和她说话。 江梨偷偷朝朝晋阳公主笑了笑。 “公主殿下真是会说笑话,朝华郡主得太后疼爱,那场笄礼谁不知道,听说办得和公主一个样。” 朝华郡主养在太后膝下,笄礼干脆破例在宫中举行,有太后镇场,又是在宫中地盘,赶过来拍马屁的妃嫔不知道有多少。 无聊的仪式足足进行了一个上午,贵女们或多或少都知道笄礼一场下来都挺累,仪式完毕之后和江梨打了招呼,纷纷告辞而去。 江梨送完了皇后送淑妃,送完了淑妃送萱嫔,送完了萱嫔还要送各位宗亲夫人,只觉得脸上的笑容都要僵了。 贤妃得皇命,借着江梨笄礼的机会,留下来和宣德侯夫人说话。 江梨送完了最后一波贵女,折回来时就见贤妃和宣德侯夫人坐在一块,亲亲热热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边说边笑,看到江梨来时,俩人脸上的笑容就一起变得越发莫测起来。 江梨:“……” 救命,为什么我送完一趟客人之后,贤妃娘娘似乎连画风都变了! “江姑娘。” 宣德侯夫人亲切的和江梨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坐。 小丫头端来脚凳,就放在贤妃跟前。 江梨规规矩矩给宣德侯夫人见礼。 虽然说同属一族,宣德侯夫人的性子明显比贤妃要来得更加热情,拉着江梨的手左看右问,看一看,夸一句,问一问,又赞一句。 江梨被宣德侯夫人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招架不住,求救般看向贤妃。 后者喝茶看天赏花赏云,完全不接茬。 “江姑娘可有小字?” 宣德侯夫人把江梨从头到脚夸了个遍,最后随意挑了个问题,笑眯眯的看着她。 江梨诚实地摇了摇头。 “进女官所时匆忙,没来得及取。” 侯夫人笑了拍了拍江梨的手。 “如今你在我家笄礼,也是有缘,不如这样,我帮你取一个小字。” 一般来说,女子小字,如无意外,一般都是嫡母来取,也有贵妾征得夫君同意,可以给自己女儿取小字,又或是父亲喜爱,亲自来取,至不济就是夫妻间亲密的称呼。 现如今侯夫人自己揽下这桩差使,自然是告诉江梨,收为义女这件事已经妥妥的了。 江梨赶紧起身拜谢。 “东风着意换天真。” 侯夫人笑得甚为和善。 “姐姐说江姑娘赤诚一片,很是和她眼缘,不若小字便取真真。” 江梨被突如其来的好待遇都快砸哭了。 四辈子她家嫡母都没给她取过小字,笄礼过后便是各种找茬,更别提这种好事情。 小字这事儿,都是大户人家里受宠的姑娘才能享有的奢侈品,她从来就没有奢望过。 至于薛大人嘛…… 人家娶都娶得不情不愿,何况还给她叫个小字? 她还没来得及把薛从安的百炼钢彻底化为绕指柔呢,就重新回到原点了。 “原本我和姐姐说,房子都打扫出来了,想着你笄礼过后就住在府上,过阵子随我去江南祖屋小住,那里清净,人也好相处,可姐姐说她那儿成日待得也是无聊,能有你解闷一天是一天,非让你再宫中多住几日,等我什么时候动身去江南,什么时候放你出宫。” 侯夫人和江梨打完哑谜,便又笑着轻轻打了贤妃一下。 “姐姐也是,这么好的一姑娘,不说先领来给我看看,只知道自己藏着掖着,害得我日夜挂心,只想什么时候去宫中觐见请安,顺带把人带走就是,我这儿别的都不多,就是儿子多,你知道我是有多想要个乖巧懂事的女儿,省得被那群小子天天烦得头疼。” 江梨:“……” 宣德侯夫人这么一说,倒是让她想起来,她其实几辈子都是听过这位夫人大名的,甚至第三世时还和这位夫人遥遥见过几面,只不过说过的话不多,都是些请安问礼的废话客套。 传言中,这位夫人的手腕如何早已经被人淡化,最让人记住的,就是这位夫人那争气到让旁人想哭的肚子。 别人求子,各种汤药补品求神拜佛,保佑第一胎一举得男,嫡长子的地位最是稳固。 偏偏这位夫人,一辈子就没生出来过女儿。 旁人去送子娘娘庙,求的都是儿子,唯独这位夫人,回回捧走的都是童女像。 也是个厉害角色。 为着侯夫人这个争气的肚子,在江梨的印象中,宣德侯几辈子都没纳过妾,一来是没必要,二来也的确夫妻感情好。 也难怪宣德侯夫人要带她去别庄小住,把一个义女丢在一堆儿子里,瓜田李下的,这姑娘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江梨诚心诚意叩谢贤妃好意。 这一世贤妃比上一世还要照顾自己,上一世还是拐弯抹角的提点,这一世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来,宫中人情世故往来打赏统统都说,甚至江梨隐隐觉得,贤妃想教给她的东西,远远超过了一个县主应该学会的技能。 也是很诡异呢…… 不过对于这种诡异的好意,江梨一向不会拒绝就是了,谁拒绝谁是傻子啊。 贤妃慢慢悠悠喝完茶,又用完点心,净过手,又和宣德侯夫人说了好一阵子的闲话,才恋恋不舍带着江梨起驾回宫。 “再过几个月,侯夫人要去江南别庄,你既然已经及笄,总住在宫中也说不过去了,左不过上次那件事风波已经平息,不至于人人眼睛都盯着你,稍稍离开一下京城,也有好处。” 江梨表示自己绝对服从安排,绝无异议。 “娉娉原来的意思,是接你过去小住散心,同时也让人给你教些规矩,不过依我看,你那规矩做得比教习嬷嬷还要好,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学的。” 江梨:“……” 能不好么,四辈子呢,别的没琢磨,光顾着琢磨怎么做规矩才能让人挑不出来毛病。 要说起对各种规矩的熟悉,她认第二,就没人能认第一了。 宣德侯夫人小字娉娉,大概在未出阁前和贤妃关系甚好,到如今私下里贤妃还是直呼侯夫人小字。 “不过我看她一看到你,就打消要教你规矩的念头了,只怕带你去别庄,除了是去小住散心之外,还存了些让你去教教那些姑娘们规矩的念头。” 平心而论,江梨的规矩的确是已经到了一个登峰造极的境界,别说宣德侯夫人,就是皇后也挑不出半点错来,坐就坐得端正,站就站得端正,就连手放在哪里,脚尖朝向对着哪里,都是做得一丝不苟。 标准得贤妃甚至都有错觉,这姑娘起码得用一辈子来练,才能把规矩做到如此境界。 光冲这份毅力,就让人无法小觑。 至少皇上就从未轻视过江梨。 第72章 决心 自从知道自己是被宣德侯夫人收为义女之后,江梨的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悠闲。 反正过后也会去江南别庄,离了京城贵人的眼,感觉整个人好得都快飞起来了。 再加上这次笄礼各家大臣宗亲乃至于后宫嫔妃们送的礼物都很丰厚,有些不是内造的,就是贱卖也能值不少银子。 私下赠礼比宫中赏赐最好的地方就是,随便卖,没人会找你麻烦。 虽然江梨这辈子也不怎么缺钱就是了。 但上辈子她缺啊,为了追男神,自己什么私房体己都给贴上了,也幸亏最后薛从安被自己闹得烦不胜烦,勉强就范,否则江梨除了卖身绣庄之外,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几辈子积攒下来的习惯,如果手上没有点自己能够随意使用的银子,江梨心中就总是惴惴不安,十分没有安全感。 现在宫中月例银子虽然都是自己收着,但毕竟是内务府里发下来的,江梨总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春至祭天过后,雨水便渐渐多了起来。 先前不过是隔三差五飘点小雨丝,到后来干脆是整日整日阴着天,雨水和不要钱一样往下噼里啪啦的砸。 闺秀们最初还有闲心赏雨吟诗,过后便只能整日坐在廊下,看着越下越猛的雨势,琢磨琢磨怎么打发日子。 天子在最开始阴天时,不过以为是寻常春雨,没有在意。 等到后来雨势大了,整日看着下雨发愁,隔三差五就召钦天监来问一问,想看看雨什么时候停。 但很明显,这种事情,光是观看天象,也没办法让老天爷停止下雨。 天子整日提心吊胆,就怕出事。 然而,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在接连下了三天暴雨不停歇之后,江梨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要发洪灾了。 而比江梨的感觉来得更让人心惊的,是快马送来的加急文书。 堤坝被暴涨的水势冲得七零八落,淮河沿线十三个县,无一幸免。 天子惊得三天三夜没合上眼,连夜调派人手,安顿灾民,重修堤坝。 朝野上下震惊一片。 于一片有关于如何赈灾安抚,如何剿灭流寇的献策声中,终于有官员提出疑问。 即便是水势凶猛,为何会连冲十三个县,无一逃脱? 有了一个人提出,就会有无数人附议。 朝堂上无关直面赈灾的朝臣们,顿时纷纷上书,要求彻查。 天子焦头烂额,脾气日渐暴躁。 雨下太大,皇后干脆连每日的晨昏定省都免了,各自待在各自宫室里,免得出来晃荡时,万一哪根筋不对点了皇上的眼,那就是倒了血霉了。 江梨每日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入睡,又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醒来,每天的固定活动就是吃完饭去廊下站着看雨,什么时候看累了,什么时候回房继续睡一觉。 “真真好雅兴。” 小内侍撑着大大的油纸伞,易北穿着雨披,踩着木屐,踏水而来。 自从上次笄礼,侯夫人取字之后,易北喊江梨的小字就算喊上了瘾,从前还会规规矩矩喊县主喊全名,现在每日真真不离口,喊得江梨尴尬癌都快犯了。 “殿下来了,碧云看茶。” 江梨往后退一小步,让出廊下干燥的位置。 小内侍收起伞,伺候易北脱下雨披木屐,又给易北换上干爽的鞋子。 “不喝茶了,现在父皇脾气大,看到茶都想发火。” 江梨:“……” 想想当皇上其实也挺可怜的,朝臣们有个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要抓着他吵上一吵,吵到收不了场就一起逼迫天子来拿个主意。 左边一个说这样好,不好他当场撞死。 右边一个说那样好,不好他也一头磕死。 每天都能看到臣子们在殿中吵架吵到要自杀,想来天子的心情的确不会很好。 “是因为暴雨受灾么?” 易北挥挥手遣开小内侍,碧云乖巧的奉上茶之后也就退下了。 江梨并肩和易北站在廊下,一起看着屋檐上滴下来的,几乎快连成线了的雨滴。 易北嗯了一声。 “也不全是。” 江梨便等着易北往下说。 “一线堤坝全垮,朝中一边嚷着要全力赈灾,另一边还在嚷着要彻查此事,怎会堤坝如此不牢,一冲就没了。” 江梨默然不语。 这还能有为什么? 自然是层层克扣,克扣到最后,真正用到修建堤坝上的银子寥寥无几,能修出个什么好东西来? 平时春天雨水不多,想来也是疏于防范,谁知道这次莫名其妙的就来这么久的暴雨呢。 “五哥最近有的忙了,手底下的官员闲散了这么久,最近看着五哥得势,越发连善后都懒得做,太子手里捏着的把柄不少,大概发作起来,父皇也很头疼。” 易北侧头,看着江梨,眼角眉梢皆透着妖孽。 “你不是一直念念不忘我有个把柄捏在五哥手里么,现在是时候了。” 下雨好啊,雨水一冲,什么痕迹都被冲没了,简直就是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上佳天气。 何况最近五皇子一直忙于给手底下官员擦屁股,压根没闲工夫来管自己是否与太子勾结。 江梨心中猛地一动,继而便有些心虚了起来。 她是死过三次的人没错,但她也从来没有正儿八经自己杀过人啊。 虽然说从理智上来说,她是坚定不移的认为那位守卫小哥决不能留,但是就感情上来说,于杀人灭口这一道上,江梨确实还是个雏。 “我已经和皇后娘娘说好,以你过几天要去宣德侯夫人家走动为由,带你出宫。” 除此之外,他也的确需要再见一次五皇子,有些事情,总也要趁乱推动一下才好。 既然什么都已经提前了,也不在乎多这么一件事。 袁冼早些外放,对自己也有好处。 江梨硬着头皮说了声好。 不得不说,作为暗卫来说,孟陵真的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狗腿。 江梨和易北在宣德侯府中不过待了小半天的功夫,江梨被侯夫人拉着手嘘寒问暖,最后还硬往江梨手上套了个翡翠飘花的小镯子,易北则和侯夫人家的几位公子谈天说地,然后就赶在侯夫人留午饭前,以回去太晚贤妃担心为由,告辞出来。 碧云提前去给江梨准备马车,易北支开侯府引路的小丫鬟,然后孟陵嗖的一声,从天而降,一手一个,提溜起两只活人,飞檐走壁,越过房梁,把俩人放在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 尽管江梨已经猜出易北想要带自己来看什么,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真的当那位守卫小哥苍白的脸以及一大滩血迹晕染在面前的水坑里时,江梨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维持住自己站立的姿势。 孟陵给易北俯身行礼。 “殿下吩咐,已经完成。” 易北紧紧抓住江梨的手,目光透过雨帘,坚定而灼热。 “我想你一直都知道,我要做的是什么。” 易北语气缓慢,却带着无法阻止的,一往无前的气势。 “但是我想你还不是很清楚,我选择的这一条,到底是什么路。” 易北拉着江梨的手,把她往守卫小哥的尸体面前带了一步。 “这条路一旦选择,我没有任何退路。” 江梨浑浑噩噩,跟着易北往前迈了一小步。 “你和我说过,不管如何,你都会站在我这一边,我一直都记得。” 易北凑近江梨,近乎诱惑般在她耳边轻语。 “如果你选择了我,你也不会有任何退路。” 江梨脑子一片空白,易北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懂,但凑在一起的话,似乎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炸开,嗡嗡作响,根本没有办法把所有的字拼成一句完整的话。 易北轻轻推了江梨一把。 “那么,给我看看你的决心吧。” 江梨缓缓侧头,看了易北一眼。 然后目光越过易北,又看了在一边站得笔直,还不忘给自己俩人撑伞的孟陵。 孟陵的目光丝毫不带任何感情。 易北看着自己,目光依然坚定有神。 又或许,其中还带着隐隐的期待与希望。 江梨咬咬嘴唇,只希望自己不要看错。 易北又轻轻推了江梨一把。 后者闭起眼睛,似乎是下定天大决心一般,虽然浑身上下都在止不住的发抖,但依然缓慢的蹲下身来,慢慢把手放在了面前的血水里。 易北俯身,飞快的把江梨拉了起来,从怀中掏出锦帕,替江梨仔细把手擦干净。 孟陵一声不吭,又把俩人送回了侯府。 江梨白着一张脸,无论碧云怎么问她是否不舒服,都默不作声。 一直到回宫之后,江梨才说了一句话。 “晚饭不吃,不用送了。” 易北在一边也一言不发,碧云差点没急哭,回宫立马禀明贤妃请来太医,把脉的结果却是县主一切正常,只是神色倦怠需要休息。 江梨闻言,蒙上被子,倒头就睡。 第73章 破土 江梨睡得并不安稳。 梦中画面支离破碎,似乎是一帧一帧飞快闪过,只能大概知道那都不是些什么好事,但却如置身迷雾,她什么都看不清。 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看不清。 于层层迷雾之中,她只能乱冲乱撞,却只觉得有什么厚重而粘稠的东西裹住自身,想尽力甩脱,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 慌乱之中,江梨恍惚看见前面有一点微光,奋力跑过去时,迎接她的却是守卫小哥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继而便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血雨腥风。 江梨猛然自床中弹起,睁大眼睛,只觉得自己呼吸不畅,拼命喘息。 于朦胧月色中,恍惚床边站了一个人。 不过有了之前孟陵和秋娘俩人随时进出的大力铺垫,江梨对于自己房中莫名多出的人,其实态度还是很淡定的。 “江梨。” 易北站在背光处,踩上床边脚踏,倾身看着江梨。 江梨想起梦中守卫小哥那张惨白的脸,再低头看看自己泡过血的手,终于没能忍住,哇的一声,哭了个肝肠寸断。 江梨怂归怂,但真要正儿八经被吓哭,其实还是很少的。 易北不是头一次见江梨哭,但确实是头一次见江梨被吓成这幅德行。 江梨一边哭,一边拉着易北袖子,把他往床上拽,一边拽一边把自己缩去易北怀里。 易北被江梨拽得手足无措,想着男女大防不上床吧,江梨哭得着实可怜,但如果上床吧……万一撕不下来人,这事儿第二天就说不清了。 权衡利弊之下,易北只能化被动为主动,半屈膝跪在床沿上,一手撑床保持平衡,一手把江梨揽入怀中,拍背哄人。 做这些事时,易北脸都是绿的。 他四辈子都没点亮过哄妹子的技能啊…… 哭成这样,万一把守在外面的碧云哭醒了怎么办哟,也不知道孟陵那点迷药下得够不够。 “都过去了,不会有事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孟陵咳嗽一声,对屋内虐死单身狗的行为表示出极大不齿,出去给易北放风。 易北顺势把江梨揽得更紧。 “你说过会一直站在我这边,你既然说了,我便当真。” 江梨哭得气噎喉干。 “殿下,我杀人了。” 易北干脆整个人都靠在床上,一手拍江梨后背给她顺气,一手抚上江梨手背。 “不要紧,人是我杀的,不是你。” 江梨无意识的把手放在易北掌心摩挲。 “是我和你说的要杀他,是我杀的。” 很明显,神志还处于不清醒状态的江梨,完全听不进易北的任何劝慰。 易北皱起眉头,其实他也没想到江梨会这么想,把罪责全往自己身上揽。 “你不想做的事情可以不用做的,和我说,我不会逼你。” 毕竟是个姑娘嘛,第一次看到这些血山血海的东西,有些扛不住也很正常。 江梨拼了命的在他怀中摇头。 “我都会去做的,只要是你要求的,殿下。” 哭得可怜兮兮的县主自易北怀中抬起头来,泪眼婆娑中眼神坚定。 “所以你千万不要把我丢了。” 大概是当晚月光太明亮,又或许是江梨眼中的点点星光太过于璀璨,也可能是那个时候气氛实在太好。 易北只觉得自己心中,似乎有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轰然崩塌。 似乎是荒芜的大地上开出最灿烂的鲜花,又似乎是一夜春风吹开枝头最娇艳的那朵新蕊,也或许是刚刚冰雪消融的溪水,奏出世上最美妙的乐曲。 他揽紧怀中姑娘,把下巴放在她柔顺的头发上,轻轻在额头上印下一吻。 “不会,你说过会一直跟在我身边,所以,除非你自己跑掉,我绝对不会丢掉你。” 只不过江梨哭得太过惨烈,直接抽抽搭搭的又睡了过去,压根没发现。 以至于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的江梨,第一反应是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莫名其妙的问在一边端水伺候的碧云。 “昨天有人来过?” 睡了一晚上毫无知觉的小宫女,诚实的摇了摇头。 于是江梨便显得特别开心。 等吃过早饭,一个人晃悠着过去给贤妃请安时,江梨碰到同样是一个人的易北,还笑逐颜开的和他打招呼。 “见过十一殿下。” 于是,这回轮到易北有些别扭了。 “县主身体好了?” 江梨用力点头。 “说起来也是多亏了殿下呢!” 易北:“……” 亲,你好歹也是个妹子啊,这么大庭广众的说这种话题真的大丈夫? 对于易北的小心思,江梨浑然不觉,继续兴高采烈。 “昨晚我做梦,梦到殿下和我说无论如何都不会抛下我呢!” 易北:“……” 所以他昨晚在房里陪了大半晚上,生怕再抽醒过来又哭一场,结果今天你特娘的跟我说那就一场梦? 如果江梨不是个姑娘,易北真想抽她俩巴掌。 雨势渐渐有变弱趋势,但灾民依旧没有得到很好安置,下面州县传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急,朝堂上的拉锯则越演越烈。 天子急得头发一把一把往下掉。 易北是过得很是悠闲,经常自己撑着把小伞出去宫中四处溜达,皇后那里请个安,御花园里逛一逛,再去安慰安慰自己那着急上火连饭都吃不下的父皇,俩人一起抱头痛斥朝堂上那些只知道互相掐架往上爬,不顾民生疾苦的官员们。 萱嫔最近倒是忙得很,打着来和贤妃闲聊做绣活儿的旗号,时不时往娴福宫跑,结果得到的消息不是易北去了宫外,就是易北去了宫外。 易贤被逼得没办法,又不敢在天子面前和易北多说,也只能隔三差五打着请安问礼的旗号往宫里跑,出来时再去萱嫔宫中,顺便就把整个后宫走上一圈。 终于在御花园的角落里,逮到了正在喂鱼的易北。 御花园里的锦鲤每天都有专门的太监来喂养,一个两个肥头大耳,一把鱼食撒下去,水面上白花花的全是翻腾的鱼群,看着煞是热闹。 “十一弟好悠闲。” 易北便朝他笑了笑,又往水里洒了一大把鱼食。 “五哥这就是说笑了,臣弟哪里比得了五哥。” 手中无权又无钱,只要大水没发到宫里来,他就是最闲的一个。 这也是天子会愿意和他说一些无关紧要的朝堂中的局势的原因。 反正听了也就听了,绝不会听出来什么乱子。 不过就是和太子皇后走得近一点,但从目前皇后所透露出来的态度来看,易北并没有把他说的话带出书房。 “父皇最近忧心得很,说是江南那些人闹得有些过了。” 易贤来找他绝对不会是纯粹闲聊,易北也就是开玩笑般小小堵了他一下,趁易贤没来得及发作之前,赶紧把话题扯上正事。 “那些人死咬不放,哪里有闲心去赈灾。” 易贤一想起来就咬牙切齿,太子像是要把之前对他的打击全部讨回来似的,一点点的错漏都不放过,要不然哪里至于闹成这么难看。 易北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父皇也是头疼,官场上的事嘛,不都是这样,有哪个官员手上是真正干净的,不闹得事儿太大,能过去也就过去了,毕竟朝廷也是要用人的,要真的按律全都发落了,谁来做事呢。” 这还真不是天子说的,这是太子给他转述的,五皇子的原话。 他不过就是改了几个词,原样又搬给了易贤一次。 易贤苦笑一声。 “可不就是这样,太子那一系哪里有什么干净的,我就不信父皇不知道,不过是按着不发,储君嘛,总得要有好德行的。” “要说德行,父皇常说五哥不输太子。” 易北趁机加把火。 “如今父皇也是骑虎难下,大臣们吵成这样,总不能不发落,现在还拖着,也是想给五哥你多留些时间,依臣弟看,得想个法子,撇开视线才好。” 易贤点点头,表示易北说得很有道理。 如今天子的态度不明朗,既不说发落也不说不发落,倒是能和易北的解释对得上。 “不知五哥前阵子在兵部,感觉如何?” 易贤便又苦笑了一声,摇摇头。 “你真当那么容易,太子经营数载,再加上谢氏助力,尚书不去,哪里能有那么容易,只能徐徐图之。” 易北便看着易贤,目光诚恳。 “不瞒五哥说,前些天臣弟随五哥去了几趟兵部,倒是和几位寒门官员聊了几句,其中有一个叫袁冼的,似乎十分得职方郎中青目,似有提携之意。” 易贤往兵部安插的人手是谁,安插在哪里,易北是知道得清清楚楚,毕竟就那么多人,几辈子看下来,谁归谁管早就一清二楚。 掌管天下地图的职方郎中是尚书大人的直系亲属,关系好得和铁桶一般,若是能动一动他,尚书大人的羽翼便要大打折损。 “如今决堤,若是图纸出错还妄图瞒报,不知该判何罪?” 寒门官员既然进了兵部,该用的还是得用,袁冼的确很得职方郎中的赞许,这根本就是个事实,随便易贤怎么查。 易贤默念了两声袁冼的名字,若有所思。 第74章 押题 具体易贤是怎么运作的,易北管不着,也没想着管。 总而言之,事情发展还在他的掌控之内就行了。 易贤动作很快,不过三天的功夫,兵部就出事儿了。 大概是天子被这些只会耍嘴皮子的臣工们吵烦了,金銮殿上发了一通脾气,大体就是有本事吵架,有本事你给老子赈灾啊,没本事赈灾,好歹你要有本事查案啊,一个两个的来这里磨嘴皮子有什么用。 于是易贤抓住机会,以要看河流道路图为由,带着人去了趟兵部。 然后一翻,就翻出了问题。 应该是决堤之后,有人妄图篡改兵部河流山川图,意图瞒天过海,将事件的危害在朝中的印象里降至最低,只是工作量大概太大,一时不能完工,恰巧被人抓了个正着。 一份原图,和一份赝品,同时被摆去了天子案头。 五皇子以头抢地,声声泣血。 “洪灾一事,官员无能,中饱私囊,的确该死。” “那些官员平素与儿臣是走得有些亲近,儿臣再不济,也是身为皇子,若是知道这种对江山社稷大有不利之事,怎会坐视不理,那群人欺上瞒下,已成惯例,只是此事终归是儿臣失察,父皇该罚该杀,儿臣绝无怨言,只是若儿臣真与这些人有瓜葛,怎会去看图纸时,发现不对立刻上奏?还请父皇明察。” 太子一派与五皇子一派互相掐得有多厉害,天子心知肚明,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发落谁的不是都舍不得。 毕竟每一个父亲心中,大抵都存着一个兄友弟恭的梦想,即便这事儿在皇家很那发生,但天子也不能免俗 。 多半是太子急功近利,想要再在五皇子的错漏上添上一笔,好落井下石,却不防走漏消息,被易贤抢先一步,率先告发出来,撇清自己。 有的时候看这两只撕得实在难看,天子都在想,生他们还不如生块叉烧…… 五皇子继续剖白,字字表白,忠贞不二。 天子神游物外,突然想起易北,乖巧聪明,一切都以大局为重,再看看面前这个只有这张脸像自己的易贤,顿时就有些觉得看不上了。 “好了,知道了,朕会彻查,你下去吧。” 最后,天子用了一句万能句式,结束了易贤那情真意切的呐喊。 这件事情说复杂吧,也不复杂,不过就是一个伪造未遂,能作出什么幺蛾子来。 但要说不复杂吧,太子和五皇子实在是闹得有够不像话。 不把这事儿压下去,朝堂上那把邪火烧起来还没个完了。 天子揉揉额角,决定今晚还是去贤妃宫中散散心。 彼时易北还在耐耐心心教江梨下棋,妄图这只能够开窍。 “听贤妃娘娘说,这次比上次秋狩还厉害?” 秋狩过后,江梨直接晕了好几天,错过了最精彩的撕逼大会,一直觉得甚是遗憾,这次听说朝堂上吵得只差打起来,晋阳公主偷偷躲在大殿暗门后面看过,回来和江梨说得眉飞色舞。 易北嗯了一声。 “若是天子探你口风,你该怎么说?” 淑妃现在的态度特别微妙,似乎哪一边都不是,反而和贤妃特别亲近,连带着晋阳公主对江梨的态度都和之前截然不同。 江梨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问易北。 “朝堂上的事,天子怎么会来问我?” 易北敲了一下江梨拿棋子的手。 “现在不仅皇后喜欢你,萱嫔也喜欢你,你又和我走得近,天子多疑,总有试探我的意思,若是从我身上打不开缺口,你觉得他会找谁?” 江梨顿时很想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找谁都好,别找我啊…… “不管怎么问,我就咬死储君乃国之根本,死都不能换也不能动摇就对了吧。” 易北一直以来给她灌输的教育理念就是这个,江梨赶紧表示自己记得很清楚。 易北赞许的点了点头。 “但百姓也是很重要的,亦是国本。” 于是,江梨又默默的在心里添了一笔。 “不对啊,那如果太子和百姓冲突呢?” 江梨想起这次水患实际,顿时觉得有些头疼。 易北便笑着看着江梨不说话。 后者被看得有些发毛,一拍脑袋,终于悟了。 “太子怎么可能动摇百姓根基嘛!” 易北感到十分欣慰。 “但你不能这么说。” 好不容易开窍聪明一回的江梨,顿时苦逼了。 不能说你点什么头啊! 易北给出最后一点提示。 “毕竟你只是个刚及笄的姑娘,于朝堂局势怎么可能这么清楚呢?还和我说的口声一样,天子只会更加猜忌。” 江梨点点头,表情依然十分玄幻。 易北收拾好棋局,决定还是放弃这种教学方法。 以江梨的悟性,直接说还能理解三分,要让他看出棋局和朝堂之间千丝万缕的复杂联系,简直比登天还难。 “你们这儿简直比晋阳宫中还要热闹。” 天子没让人通传,自己悄摸的就进来了,刚好看到易北正在把棋子归拢,黑归黑,白归白,两边泾渭分明,顿时觉得有些堵心。 晋阳公主仗着最近得天子宠爱,顶风作案拍马屁,在宫中小范围的办了一场公主私下里的祈晴大会,据说还办得很是热闹,江梨也得了一张请柬,只不过碍于在场身份最低的也是郡主级别,就没去瞎凑热闹。 易北拉了拉还处于呆滞状态的江梨,一起跪下给皇上请安。 天子摆摆手,自己就坐去了易北先前的位置上,伸手把两拨棋子又混在一起,顿时觉得顺眼了很多。 贤妃收到消息,匆匆赶来。 易北则借口去取年前收在树底下的珍藏雪水捐出来泡茶给天子喝,亲自带着内侍去挖树根。 江梨很难得有和天子单独相处的机会,贤妃一般是把江梨带走,留下机会让易北和天子单独相处,如今陡然反过来,没了易北这个主力军来承担天子各种十万个为什么,江梨表示,压力山大。 “听说上次县主的笄礼办得很是热闹啊。” 天子慈眉善目的以拉家常为主题,拉开了旁敲侧击的序幕。 江梨赶紧屁股离开凳子,跪去地上,恭敬谢恩。 “臣女多谢皇上隆恩,若无皇上和皇后娘娘照拂,臣女何德何能,能让各位娘娘来臣女笄礼。” 天子摆摆手,示意江梨起来。 “不过是闲话,也不用这么紧张。” 江梨越发恭谨,干脆俯身磕了个头。 “回禀皇上,礼不可废,皇上隆恩,臣女谨记在心,时刻不敢忘。” 天子对于江梨端正的态度表示出了十分满意。 “不过依朕看,皇后和萱嫔似乎都很中意咱们徽宁县主啊。” 例行问了几句江梨住的是不是习惯,和公主们相处得如何的万能问题之后,天子终于借着和贤妃闲话的功夫,切入正题。 江梨低眉垂眼,两只手恭恭敬敬交叉摆在膝盖上,连头都没抬一下,好像天子说的不是自己一样。 贤妃笑着含糊了两句。 “前些天皇后和我说,太子才刚新婚不久,她也着实喜欢徽宁,就想和朕求个恩典,过两年把徽宁赐给太子当侧妃。” 江梨差点没被自己一口口水给噎死。 第三世是谢倾歌坑自己,这辈子怎么换成皇后了? 难道上次秋娘说的,真的是皇后的意思? 天子大喘气了一会儿,继续给江梨丢炸雷。 “皇后这话才说了没几天,萱嫔也来找朕说,说看上了徽宁县主,想让朕赐婚给贤儿,为正妃。” 江梨这回是真的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好不容易才憋着没咳嗽。 为什么会这样……一个许侧妃一个许正妃,不带这么玩儿的啊! 她能选择自我了断然后再回去一趟么? 一个嫁过去就是炮灰的命,还有一个不用嫁都是炮灰的命,她要不要这么凄惨啊。 说好的皇上试探的是朝堂局势呢! 说好的皇上试探的是易北心思呢! 说好的皇上试探的是两派之争呢! 大哥你押错题了啊! 贤妃就笑笑,不说话。 于是江梨眼观鼻鼻观心,也不说话。 当然不说话啊,这涉及到自己终生大事的问题,有哪个姑娘会脑子抽了自己选啊! 不都是羞答答的说上一句但凭父母做主么! 不要脸的才会直说自己要嫁谁呢。 “到底还是爱妃厉害,县主才来多久,就入了皇后和萱嫔的眼了。” 天子大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趋势,完全是逼着贤妃休想置身事外。 “皇上这就是说笑话了,人都交给臣妾了,难道还让臣妾晾着她,让她在这宫中住不好吃不好么?说起来丢的都是皇上的人,一个皇宫养不起一个县主,臣妾这可都是为了皇上着想。” 贤妃越过第一个问题,只回答了第二个。 于是天子直接把火力转向江梨。 “县主呢,是如何想的?” 江梨茫然抬头。 贤妃轻轻咳嗽一声,端起茶盏来,轻轻喝了一口。 天子笑容可掬。 “太子和五皇子,县主是中意哪一个?” 江梨好不容易才把凳子坐热,天子一问,立刻又摸去了地上。 “回禀皇上,太子龙章凤质,五皇子人中龙凤,都是良材美质,臣女望尘莫及。” 天子:“……” 其余的都答得挺中规中矩的,唯独最后那个望尘莫及…… 为什么他怎么听怎么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呢? 大概自己是得私底下和贤妃好好说说,徽宁县主这个学识水平问题啊,还得再往上提一提…… 成语不能乱用啊…… 第75章 求情 成功把天子噎得不想再问下去,转而怀疑起学术问题的江梨,并没有发觉自己已经在天子的信任与不信任的名单中间打了个转。 不过都说这种话了,大概应该也是没什么别的心思的吧。 天子一边和贤妃说话,一边如是想着。 毕竟只是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家国大事能知道多少,可以管好自己后宅那一亩三分地就算不错了。 果然还是自己多心,易北怎么可能把这些小心思说给她听? 易北终于煮完茶,姗姗来迟。 贤妃带着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江梨,功成身退。 临走江梨丢给易北一个堪称绝望的眼神,看得易北莫名其妙。 他不过也就是猜一下可能天子最近会有些试探,说不好战火就要波及江梨,怎么就成这样了? 茶是好茶,皇后上次赏给江梨的进贡。 水是好水,去年竹叶上收下来的雪水。 杯子是好杯子,汝窑天青色描金翠叶杯。 天子很是享受的闻了一下茶香。 “手艺不错。” 易北便默默的笑了笑。 “父皇喜欢就好。” 最近天气终于放晴,跟着天子随身伺候的大太监喜极而泣,终于不用再担心天子看到茶水而受刺激砸杯子了。 “最近事多,没顾及到你的功课,先生可有说什么?” 天子与易北例行公事的开头,永远都是在宫学里的课业上。 毕竟易北还没加冠,也没实职,于朝堂上那点事,直说起来总是感觉有些怪怪的。 易北便把最近先生让背了些什么,让写了些什么,让看了些什么的清单一一给天子背了一遍。 都是些学过几辈子的书,易北闭着眼睛都能写出来,宫学上得实在是无趣得紧,只不过掌正大人着实得天子厚爱,如果能有掌正大人在天子面前为自己美言,比自己刷什么好感度来得都强。 所以,在宫学中,易北永远都是最努力,但却不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为此,张掌正没少在天子面前叹息,十一皇子资质尚可,可惜开蒙太晚,不过好在他够勤奋虚心,是个很不错的孩子。 “最近闹的什么事儿,你也知道了。” 朝堂上闹得太不像话,后宫里也不会是全无消息。 毕竟多多少少都和母族有些联系,后妃知晓朝政的不在少数,不过始终没人敢明面上插手朝政,天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种事情,防是根本防不住的,与其让她们自己去削尖脑袋打探消息,不知道会作出什么不可逆转的后果过来,还不如自己主动放一点消息出去,也好让后宫能消停一点。 易北皱起眉头,难得没直接替太子说话,而是赞同天子观点。 “的确有些,不论如何,安抚民众才是最重要的,如今官员们不想着如何全力赈灾,反而还在吵要抓多少贪污腐败,着实可恶。” 顿了顿,易北决定打个棒子给个枣。 “但细细想来,抓一抓这些贪官污吏,也不是全无好处,毕竟赈灾也得靠他们,若不抓几个震慑一下,他们越发无法无天。” 天子颇觉沉重的叹了口气。 易北说的确实是大实话。 现在五皇子一派是打定主意全抓进去没人做事,天子肯定不敢,于是越发肆无忌惮。 而太子则抓住这一点死咬不放,一定要求严惩贪官以平民愤,问题是全抓干净了,哪里来的那么多新人可以补? 到时候捅出的篓子估计更大。 他原本还想拖一拖,就按易北说的办,抓几个典型杀鸡儆猴,剩下的等灾情平息过后再慢慢收拾。 现在倒好,太子好端端的没事去嫁祸易贤做什么…… 如今骑虎难下,他都不知道该发落谁。 朝堂上现在都快吵成了一锅粥,原本还只是严惩派和实干派在掐,现如今还添上了兵部和五皇子的派系在互相咬死不松口。 结果导致人人都来自己面前喊冤哭诉,好好一个朝堂直搅得和集会上杀鸡撵鸭的一样,热闹非凡。 “如今出了兵部那个案子,不太好办,如今袁冼已经下狱,朝中人人上书要求处决。” 天子看了一眼易北,觉得走江梨这条路,是撬不出来易北到底是偏向太子还是偏向易贤的口风,还不如直接试探来得爽快。 易北沉吟半晌,跪去了地上。 “父皇明鉴,儿臣请父皇恕儿臣死罪。” 天子摆摆手,示意易北起来说话。 只是也不知道易北是天性如此呢,还是和江梨在一块儿呆久了,也变得喜欢上了地砖,每次一跪就不太乐意起来。 “前阵子五哥去兵部,儿臣好奇,也曾去过几趟,或许五哥没见过袁大人,但儿臣是见过的,也还说过几句话,以儿臣对袁大人的了解,大人不像是会做出这等事之人,这其中是否有人陷害,儿臣恳请父皇详查。” 天子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人人都知道袁冼明摆着就是一个替罪羊,只是易贤好不容易抓住太子把柄,自然死咬不放,而太子弃卒保车,为了保全兵部高位,也是死拉着袁冼不松手,恨不得明天就能结案杀头,一了百了。 不是不想查,而是不能查。 这锅还真的只能袁冼来背。 易北以头触地,神色诚恳。 “袁大人是新进兵部,如何敢做这等瞒天过海之事,何况若无人从旁协助,袁大人如何能拿到这些作假材料,若是要查,只怕协助之人也拖不得干系。” 要查就会查出来一串儿,大家的手里都不干净,谁还没有个把柄呢? 天子咳嗽一声,又喝了口茶。 “继续说。” 易北依然不起身。 “依儿臣愚见,袁大人着实冤枉,如此颠倒黑白,儿臣只怕伤了天下寒门士子之心。” 天子这回是真的觉得有些头疼了。 他就不该来问易北的。 前几次那么贴心的和他说以和为贵,这回为什么就死咬着不放呢? 而且句句不涉太子与易贤的党派纷争,只是抓准天下寒门要当官的一点据理力争…… 原本就是很棘手的一件事,听完之后只觉得更加棘手。 天子看着易北的目光幽深。 “你觉得,此事谁是幕后主使?” 这回易北不说话了,伏地沉默良久,唯有再次叩首。 “儿臣愚钝。” 天子长叹一声。 “罢了,起来吧。” 易北终于起身。 “此事父皇着实为难,若是要查,这件事便闹大了,更何况此事正值多事,朝廷也分不出这么多人手来只盯着这一件事。” 易北恰到好处,给天子递上台阶。 “依儿臣愚见,袁大人着实不该罚,若是实在要罚,父皇……袁大人也不宜重罚。” 天子终于觉得自己的头,不那么疼了。 易北总算说出了点有建设意义的话来。 “只是袁大人这回必是得罪了什么人,所以借着这件事情想要把他排挤出京城,父皇不妨也就把他外调,避开京中之事,想来背后之人手也不会伸得那么长。” 天子唔了一声,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到底是袁冼得罪人所导致的下面的人擅做主张,还是太子自上而下的授意? 易北察言观色,趁热打铁。 “只是儿臣曾与袁大人有过数面之缘,此人才学出众,若是外放得太过边远,一来寒了大人之心,二来也是埋没人才,儿臣相信以父皇之能,必能妥善安置袁大人。” 天子看了易北一眼,莫名其妙笑了笑,站起来,拍拍易北肩膀,走了。 易北连起身相送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天子按在了椅子上。 “跪了这么久,不容易,就不用送了吧。” 天子临走时如是说。 易北决定去看看江梨。 大概是江梨最后给自己的眼神实在是太过于恐怖,又或许是天子这一次对自己的态度太过于诡异,易北自重来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产生这种莫名的失控感。 这让他感觉极其不爽。 而在易北听完江梨那连惊带吓的转述之后,一贯淡定如他,脸上的表情也咔嚓一声,裂开了。 “你是说……父皇问你想嫁谁?” 江梨泪眼婆娑的抓着易北的手,连连点头。 “贤妃娘娘也听到的,我绝对没有撒谎,殿下你帮我啊,我谁都不想要。” 易北迅速理了理思路,终于知道天子这次来到底是想问自己什么了。 自己和天子之间的约定,再是一言九鼎,也不过是个私下里的决定,除了自己和贤妃,外带一个宣德侯夫人,其余人是一概不知,包括江梨。 毕竟江梨虽然是当事人,但也是个姑娘,没有人会去和她说你未来要嫁十一皇子这种话。 大概天子是默认了自己不会和江梨说这事儿的。 但偏生自己又和江梨走得近,很有可能这姑娘会有些什么别的不该有的心思,比如说攀龙附凤。 一旦自己和谁表示出了明显的亲近,或者是回应了谁的拉拢,江梨应该也是会很清楚的,若是能借着自己这块踏板飞高枝儿,天子的暗示就是最好的承诺。 但凡有点这样心思的人,怎会不动心? 或许天子一来也是试探自己到底为谁所用,二来也是再帮自己把把关,选的这姑娘是否足够忠诚可靠挡得住诱惑。 还好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提半句太子或易贤。 也还好江梨够蠢……成语用得实在太烂。 易北拍了拍江梨,自己在心中默默松了口气。 第76章 钦差 袁冼莫名成为了平衡朝中势力的微妙踏板,五皇子以处决袁冼为由,要求彻查,牵出太子。 太子则咬死水患之灾实为人为,必须清除朝中蛀虫,以削弱五皇子势力。 两方各有把柄,骑虎难下,既不能收手,却也不能继续加大攻击力度,正在僵持不下时,天子终于寻得平衡,迅速发落袁冼结案,并选派钦差,一来为了安抚灾民,二来也是为了选出几个倒霉孩子,杀鸡儆猴。 朝中议论终于暂时平息,取而代之的新一轮争吵主题,是选谁当赈灾钦差。 这是个绝对的肥缺,一来可以拉拢人心,二来可以借此拔出异己,难得有这么天时地利人和的差使,一路上可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太子和易贤,各自派人,在朝中继续吵得面红耳赤。 太子说五皇子经验不足难当大任,易贤说太子新婚燕尔不宜分居。 天子有心想派寒门官员,却终究因为世家在地方势力过大,估计寒门钦差派一个死一个,终究是镇不住场。 袁冼一案即便是了结,而天子对于袁冼到底要被发配到哪个地方,还是颇有犹豫。 派远了,一是怕臣子寒心,二来也怕有人暗害,还没到任上就已经死在半途。 若派得不远,捞个肥缺,明降暗升,更遭人记恨。 圣旨迟迟不下,朝中局势僵持到了一个新局面。 天子的头顶都快被揪秃了。 易北安抚完太子安抚易贤,两头跑得腿都快断了,好不容易让俩人达成共识,反正天子已经作出退步,袁冼如何发落已经不再重要,反正天子既想收拾易贤的狗腿子,也对太子派系没了好印象,来日方长,不急于在一时咬死对方。 朝中局势稍缓。 天子浮生偷得半日闲,终于下定决心,一纸诏书把袁冼丢出京城,发配去益州配军里当了个小小参军。 易北一直提心吊胆的等消息,在听到发落结果之后,终于心中大石落定。 益州离京城不远,快马加鞭两天路程,除了被发配的地方不同,袁冼的官阶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换了一个地方,相同的官职,不同的风土人情和关系网,他是真的很想看一看,袁冼到底能爬到什么地步。 天子下朝之后,先后被皇后派人和萱嫔亲自披挂上阵拦截,烦不胜烦,干脆两只都不见,直接躲去了贤妃宫中,找易北一起研究棋谱。 彼时易北正在督促江梨背书,拿着一根又长又宽的戒尺,背错一个字,抽一下掌心,美其名曰贤妃说过,务求在最短时间内,最大限度提高徽宁县主的学识水平。 江梨自那日天子闲聊问她想要太子侧妃还是五皇子正妃之后,基本上是见着天子就和耗子见了猫一样,恨不得把自己化作一缕清风,随随便便就那么散了。 “臣女给皇上请安,皇上是要下棋么,臣女去取棋盘。” 天子这几天往贤妃宫中来得频繁,回回都找易北研究残谱,江梨赶紧找到借口,退避三舍。 天子似乎是颇为和善的免了江梨的礼。 江梨被天子越是好脸色就越代表有猫腻的规律吓到了,退下时找了个别人看不见的角度,杀鸡抹脖的给易北使眼色,让他千万救自己出货坑。 然后冲去贤妃的小佛堂,好好的给菩萨上了三炷香,求菩萨保佑,天子千万不要听信皇后和萱嫔的无稽之谈。 不过好在最近天子糟心事儿太多,没空来试探江梨这种小虾米的态度问题,和善也是真的和善。 易北其实挺烦天子打着下棋为旗号,来行试探之实的事实,棋局如天下,稍不小心就会在无意间暴露极力掩饰的野心,更何况还要分出心来应对各种言语间的试探,所费的精力比一般的说话要多得多多。 但很明显,天子不这么想。 他只是觉得这个儿子的棋路似乎是和自己最为相似,比翰林院里那些待诏要强多了。 “朝中吵得是没得完了。” 天子执黑,易北行白,言语之间颇为随意,就好像真的是一位父亲在和自己的儿子抱怨一些琐事 。 易北思忖良久,落下一子。 “那儿臣可要恭喜父皇了,臣子们吵,那代表他们都在为国考虑,才这么上心,若是一味奉承,那才是让父皇操心了。” 天子便叹了口气。 “你说的对,发落了袁冼,倒是大家一致同意立刻赈灾了,只是派谁当钦差,又僵在了这里。” 易北便没说话。 这事儿基本上都是能够预见的,朝堂上太子与易贤分庭抗礼,朝臣们派系分明,难得有几个持中的在苦苦维持,现在好不容易添了些寒门仕子,但到底是新晋官员,根基不稳,也幸亏氏族不屑与寒门为伍,拉拢的很少,勉强也能算是一派。 这次水患闹得太大,不派出宗亲坐镇,只怕是收不了场,易贤和太子都盯着这一块呢。 何况年前太子才解了禁足,现在逮着机会就想在天子年前证明自己。 而易贤生怕太子借着钦差之名,大幅度削弱自己力量,如何肯让太子讨去便宜。 这两个谁都不能选,谁都不能去,无论派出哪一边的人,对方都会千般阻挠,使赈灾无法进行。 也难怪天子头疼。 “不过说起出京,儿臣也有一事想和父皇讨个旨。” 易北挑了个天子话语间最不重要的点,轻松转换话题。 “前阵子听母妃说,宣德侯夫人想接徽宁县主去别庄小住,儿臣想,最近世道不太平,想和父皇请个旨,由儿臣送县主去别庄。” 天子点了点头,给了易北一个你懂的的暧昧眼神,大度的准了。 “不过朕是听说,宣德侯夫人打算过一阵子才要接江梨去别庄啊。” 左不过易北还有两年才加冠,这么早就说男女大防也有些矫枉过正,让他跟着,多培养一下感情也好。 易北便颇为幽怨的看着天子。 “父皇还说这个?儿臣是听母妃说,最近县主和惊弓之鸟一样,只缠着她说太子和五哥谁都不要,非要她选她就剃了头发出家去,这话可不是儿臣提的。” 天子摸摸鼻子,尴尬地笑了笑。 “不过是皇后和萱嫔的玩笑话,朕也没当真,随口就说了。” 也难怪侯夫人突然就要提前接江梨去别庄,大概是江梨把贤妃哭烦了,这是住出去躲灾呢。 易北不放心非要送也是能够理解的了,毕竟是自己这个当爹的造的孽么…… “去吧去吧,沿途也好顺便看看……” 天子看着易北,话头戛然而止。 继而双眼放光,语气比之前慈和了何止一倍。 “说起来,再过两年,我们家十一也要加冠了吧。” 易北被天子陡然出现的如狼似虎般的眼神,活生生看得抖了两抖。 虽然能够大致猜得出天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但是也不用这么……明显吧。 天子摸着下巴,看着易北的神情,特别慈祥。 所烦的事终于有了决断,天子无心再和易北磨棋坨,匆匆三两子结束战局,欢天喜地的滚回去,自己亲拟圣旨。 三天后,一条新鲜热辣的,御笔亲拟的,通过了门下省几个重臣秘密商议过后的圣旨,顺利出锅。 十一皇子易北,机敏聪慧,人品端正,宜外出历练,特封为钦差,替天子出巡赈灾。 满朝听完之后,彻底炸开了锅。 说十一皇子年龄太小,派他还不如派八皇子的有之。 说十一皇子没见过世面,不懂官场事故,难当大任者有之。 说十一皇子先前名不见经传,没有任何经验,怎能委以重任者有之。 甚至还有朝臣提出折衷办法,先派十一皇子办点别的事,历练一下之后再接手这种关系到民生国本的大事,也未为不可。 天子心意已决,任凭朝臣们磨破了嘴皮子,依然不改初衷,大量委派寒门官员及中间一派来随行,力求把损失降至最低。 易贤听到消息,呆立半晌,砸了自己最喜欢的雨过天晴瓷杯一套,转头找人去寻那位京兆府衙的守卫小哥,结果回报是丫早因意外身亡,尸身都已经烧掉了,于是五皇子越发被怄得有苦说不出,还得收拾笑脸来见易北,苦口婆心,教他为官之道最重平衡,把人全杀光了,就没人做事了。 太子则长舒了一口气,亲自来找易北,拉着他的手,以前辈的身份,谆谆教导,务求洗脑,一定要为国尽忠,碰到贪官污吏千万不要手软,有一个砍一个,来两个砍一双,圣上钦赐的尚方宝剑不是用来砍瓜切菜的。 易北一一应下,态度诚恳,字字表达自己对兄长无尽的仰慕与学习之意,这次馅饼砸在他头上纯属意外,他绝对没有和圣上进言任何有关两位兄长的事情,甚至还请易贤和太子分别给他提点提点,哪些人能动,哪些人不能动,他也好有个准备。 易贤稍稍出了一口恶气,旁敲侧击问那位守卫小哥为何出了意外,易北则一脸惊讶,回问那人不是处于五哥羽翼保护之下,而他连宫门都出不了,一只鸡都杀不掉,哪里还能杀的了人,撇得是干干净净。 易贤有心想查,但奈何时间过得太久,尸身又是被火化,连想刨坟都做不到,而易北最近的行踪的确是十分清白,每日都在宫中,没有半点嫌疑,只得作罢。 第77章 蝗虫 易北几乎是被天子抽着打着踢出的京城。 随行官员里有柳青阳,意外的还有辛辕这个隐性熟人。 这都是要升官的节奏啊。 易北坐在马车里,摸着下巴,正式开始考虑自己亲爹给自己配的这么些个随行官员,等赈灾结束之后到底会升到个什么位置。 天子为了保证安全起见,特意还从暗卫里拨了两个人来给他,说是随便使唤不用心疼。 一个孟陵,还有一个许都。 俩人如果是在要比级别的话,许都比孟陵还要稍微高上半级,这是个彻头彻尾忠于天子的货,上一世就是死于太子策划的逼宫中,说起来易北其实还挺感谢他的,上一世他抢皇位的经验不足,有些时候节奏把控不好,挑拨离间太过于心急,又没能积蓄起足够的实力,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子逼宫,而无法从中捞到任何好处,若不是许都舍身挡下射向天子最关键的那一箭,说不好还真的会给太子逼宫成功。 一旦太子事成,那就真没他什么事儿了,过河拆桥那是铁板钉钉的事。 如今天子竟然把许都派来给他,而且暗卫一派就是两个,虽然级别不高,但对付一般点的刺客死士也绰绰有余了,大概天子是真的很想他圆满解决这次的灾民,然后全须全引的回到京城。 虽说易北没有加冠,但到底江梨已经及笄,男女有别,易北那毫不起眼的小车在前,江梨那比易北更加不显眼的小车在后,一般点的也就认为江梨坐的那架马车是用来装行李的。 毕竟时节不好,大户人家出行都是低调行头外带高调护卫,让人一看就不敢惹。 孟陵在左靠前,许都在右靠后,一人一头高头大马,外带上后头几架稍大些的骡车,满满当当,塞的是随行官员。 甲胄鲜明的护卫一出京城,就被易北勒令全体换掉上普通护卫的短打,一概装成侯府的家丁,混在宣德侯夫人的车驾后头,毫不起眼。 毕竟天子对外宣称是易北赈灾,至于江梨如何…… 反正也没有钦差出门带家眷的先例,何况还是未婚家眷。 宣德侯夫人去别庄小住那也不过是正常的事儿,县主大人偶尔不在宫中也很平常,毕竟只是个县主,又不是公主,养在贤妃膝下又不是没有亲妈,只要贤妃不满宫嚷着自己养女不见了,基本也不太会有人过问。 实在问起来说上一句回家看看,谁又知道是回了江家还是回了宣德侯家? 易北的行程是公开透明,而江梨的行踪则是遮遮掩掩,两下凑在一起,出了京之后,连太子都觉得有些头疼。 出了京郊过了官道之后,沿途探子竟然回报说,十一皇子不见了? 那么多官员那么多侍卫,外加上一个带着尚方宝剑的皇子,就这么众目睽睽的在眼皮子底下全部消失了? 骗鬼呢吧! 于是,太子殿下也砸了自己最喜欢的白玉玲珑狮子球,差点没咆哮东宫。 从前真是小看了自己这个弟弟了。 竟然还偷摸着学会掩饰行藏了! 要说这没有天子的授意,打死太子他都不信。 问题就是,现在谁能知道天子到底想查什么? 易贤的人不干净,自己的人也未必干净得到哪里去,若是易北当真铁面无私,来个所过之处蝗虫过境,那大家还玩什么? 玩集体去皇上面前自刎谢罪么? 这一段时间过于依赖易北在天子面前为自己说话的太子,第一次觉得有些头疼。 五皇子拉下面子,破天荒登门东宫,与太子促膝长谈,终于达成一致协议。 不管从前种种如何,但如果真的放任易北这么玩下去,他们两个都别想好好混了。 各怀鬼胎的易贤和太子,现在都无法确定,易北到底选择站在哪个阵营。 但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就算是掘地三尺,也得把易北的行程挖出来。 至于挖出来之后,反正杀还是不能杀的,谁知道天子暗中和易北说了些什么,万一给天子留一个兄弟相残的疑影在心里那就得不偿失了。 但至少是要争取一下易北的态度,毕竟现在他还正儿八经的当着钦差呢。 当然,已经借着宣德侯家的车驾走了好几天的易北,并不知道京城中,天子和易贤,已经为他的行程问操碎了心。 离京城近的地方,灾情还不是特别严重,但越往后走,便越是卒不忍睹。 易北祭出侯夫人的虎皮大旗,一路上走得是顺风顺水,歌舞升平,所过之处,官员即便是不阿谀奉承,也不敢太过轻慢。 毕竟宣德侯积威已久,是跟随开国太祖一起打天下的功臣之一,过后爵位世袭,是难得的没被猜忌一直留到现在的硕果之一。 只要是稍微有点文化的,都知道宣德侯。 人人都知道宣德侯家儿子多,易北顺理成章的就被喊作了小公子。 宣德侯夫人临行前大概得贤妃特别关照,对此心照不宣。 平阳县是重灾区,也是宣德侯夫人去别庄的必经之路,夫人车队高调,一路毫不遮掩,县令大人早早得到消息,粉饰太平,亲自去东门迎接京中贵人。 易北换身行头,带上孟陵和许都,外带一个江梨,偷偷摸摸溜出车队,绕去北门,偷偷进城。 城中得县令严令,禁止哄抢,禁止卖儿卖女,禁止各种声色场所接待生面孔,早有衙役提早扫过大街,力求夫人所过之处干净整洁,各种摊贩,井然有序。 于是易北先是带着江梨逛了一圈干干净净的大街,买了些手工艺品小零食,再去城中最大的酒楼里吃了一顿具有当地特色的各色吃食,顺带和小二打听一下城中最好的赌坊和青楼在哪里。 店伙是个生着娃娃脸的小年轻,大概是看易北衣着精致,出手豪阔,灾年还能带着丫鬟出门伺候,身边又带着两个一看就知道是护卫的人,张口打听的就是青楼和赌坊,还不是最好的不稀得去,不是达官贵人家不成器的纨绔,就是富商家不经世事出来历练的小公子。 “得,小公子您就是知道了也进不去,还是别问了。” 店伙小哥撇撇嘴,到底碍于孟陵和许都一左一右气场强大,不敢直接表达不满,只重重的把毛巾往臂弯里搭了一下。 易北敲敲桌子,推给他一杯酒。 “怎么,知道今天有贵人进城,提前封店了?” 底下官员的小把戏嘛,他第二世游历江湖的时候见得多了,那时候水患开始的时他已经隐姓埋名,小有身家,不过好像是易贤抢到了钦差的名额,沿途所有太子派系的富户被榨得那个狠啊…… 他稍稍有听说过风传的数字,简直就是触目惊心,但据他估计,实际数目只有比这个多的,没有比这个少的。 毕竟发给灾民上报朝廷的是一个数,易贤中饱私囊的那就得另算了。 大概是被压得太狠,店伙小哥越发不屑,冲着东门的方向哼了一声。 “听说是什么大官的家眷回乡,什么时候回不好,偏选在这个时候,大家都没饭吃了,还要先紧着商户吃用,生怕那些个家眷哪根筋搭不对,跑来街上吃新鲜。” 江梨:“……” 亲,你面前就有一个筋没搭对的啊…… 易北看看面前大概是刚宰的活鲜,又看看满桌特具特色的吃食,最后看看自己杯中陈酿,笑了笑,丝毫不以为杵。 “看来官家的存粮还有很多嘛,还能挤出些许供应你们。” 小哥察言观色,觉得易北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富贵公子闲得发慌出来体察民情的,麻着胆子决定堵一把。 “官仓里还有多少存粮我是不知道,但城中富户存粮不少,这家店背后的东家是刘老爷,据说他儿子还是在京城里当大官的,这次听说贵人要来,东家压根就没看上官仓里那点粮食,都是从自己家里搬的,说是要支持县令大人。” 易北好好回忆了一下满朝大员,实在是没想出来有哪个姓刘,再仔细问问官阶名号,店伙小哥也不清楚。 碰上灾年,朝廷发下来的赈灾银两粮食,层层盘剥下来,能不能发到百姓手里都是两说,运气好的还能捞个三成,碰上黑心的连一成都不发。 毕竟是天高皇帝远,钦差就那么几个,还能管得了全国? 总有漏网之鱼。 富户屯粮,炒高粮价,逼得老百姓卖房卖地,卖儿卖女,只求留得一口命在。 至于官府施粥,多半都是陈年霉米,想要销掉往年亏空,这是最好的机会。 所以贪官多半喜欢灾年,运气好的还能捞个升迁嘉奖。 只要不闹出官逼民反发生暴动,一般点的落草为寇自然会有朝廷去想办法去平息。 更有甚者,早已有精乖的官员们和流寇达成协议,只要有利可图,只要不是杀父之仇,哪来的真正的敌人? 易北想了想,拿下巴点了点北门。 “我进城的时候走了北门,那儿似乎不是很太平啊。” 店伙小哥看着易北的眼神顿时不同。 “你居然还敢走北门?” 这么一个一看就知道是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儿,还带着丫鬟随身伺候的,肯定不是什么练武功的角色,虽然说身边带着的两只看上去武力值很高,但乱拳打死老师傅啊…… 北边那伙流寇不是一般的狠啊,连朝廷派来的押粮车都敢抢,官兵的脑袋全给割下来了挂在城头,县令大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只差没把自己闺女送过去给人当压寨夫人。 易北居然带着这么一伙人,就这么全须全引的从北门进了城? 那伙流寇全都睡死过去了么! 第78章 试探 小哥的表情太过于一惊一乍,以至于连易北都忘了问自己原本的目的,转而开始关心为什么城北不太平。 这地界他没来过,只不过上一世听太子说过一耳朵,这里赈灾特别困难,他差点都在这里栽了跟头吃了亏。 但具体是怎么吃的亏,太子说得含糊,他当时也没好问。 不过在听完小哥描述之后,易北觉得,倒不是山贼们集体睡着了,而应该是山贼们都集体去围观侯夫人的车队去了,反而没人来关注自己的大本营,让自己顺顺当当就摸进了城。 说到底果然还是流寇么,这么大规模出动去看热闹,也不怕被人连锅端了老巢。 流寇到底也是人,也不是个个都长的肌肉发达胸毛三尺长的,换件衣服刮刮胡子,把大刀武器什么的收一收,只要不是曾今被所有人都看到过相貌的,一般混在人群中,其实也不好认。 说不好就有流寇混在人群里真的去看热闹了呢。 如果真的像店伙说的那样,这伙流寇如此凶悍,也不知道会不会打上侯夫人车队的主意。 不过反正侯夫人是住在城中富户家,他就带走了两个,所有护卫都围着她,还有侯府自带的家丁,如果山贼真的不长眼要抢,反正吃亏的肯定不能是她。 真正像孟陵许都这样的角色,一千个人里未必能挑的出一个,武功好得能摘叶飞花的怎么可能去当流寇。 不过就是官逼民反的一小撮,偶尔能有几个曾今在兵营里训练过,又或者是天赋比平常人好的家伙,凑在一起也算是人多力量大。 最开始店伙小哥绘声绘色的描述流寇凶残时,易北其实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但过后想一想,平阳县里的人员也不算复杂,太子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吃个大亏,如果是太子也低估了这伙意料之外的人呢? 吃完午饭,易北带着几个跟班继续闲逛,顺带在很认真的考虑,自己是直接走去人家老窝认认真真会会这群人呢,还是装作被打劫的肉票,深入内部自己摸索最后只挑那么几个有用的呢…… 被当做肉票不会暴露行踪,但很有可能会被揍上一顿。 大大方方的去则不会受皮肉之苦,但很有可能会被太子或是易贤的人发现行踪。 其实这辈子重来之后,现在易北已经过了身先士卒要权不要命去打拼的时候了。 换言之,偶尔十一皇子殿下也会犯点懒骨头,能不自己动手就最好不自己动手,能不受伤就最好不要用真正的苦肉计。 秋狩那是没办法,自己不挂点彩绝对无法博得天子关注。 但现在他已经半脱离了京城的视线,大大方方上山也不过是有风险,其余的大概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一路走一路想,一路随手往江梨手里塞零食玩意儿想送她的易北,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犯一个多大的错误。 “公子……” 江梨在身后轻轻叫了易北两声。 完全沉浸在自己选择性困难思维里的易北,最初并没有意识到江梨叫的公子,是在叫他。 毕竟平时听殿下听得有点习惯。 孟陵终于没能看的过去,轻轻咳了一声,也喊了声公子。 易北回魂,猛然回头,触目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孟陵的无奈,也不是许都的面瘫,更不是江梨的欲哭无泪。 满眼都是大大小小的盒子,以及盒子下露出的一条翠绿色的小裙子,跟在自己身后,晃晃悠悠。 易北:“……” 原来他已经随手拿了这么多东西了么…… 江梨微弱的声音从盒子纸包山后传来。 “……我实在是拿不动了。” 易北谴责的看向许都,后者则回了他一个公事公办的眼神,表示出京城前皇上只命我保护殿下和县主的安全,其余事情我一概不会插手。 孟陵心善,在得到易北默许之后,自动上前帮江梨拿了一半,总算把县主姑娘的脑袋从盒子山里挖了出来。 “公子你还要继续逛么,要不然我先把东西拿去陈……客栈里吧。” 江梨抻着两只发酸的胳膊,给易北提出建设性意见。 怎么和个从来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一样,见什么拿什么,逮什么要什么,没看见那些卖吃食的摊贩看你随手拿,脸都要绿了么! 县令大人要求不许涨价,这些东西都是按平时的正常价来喊的,但现在是什么时候啊,富商屯粮,哄抬米价,好不容易碰上个冤大头,不让宰不说,还得贴着自己的吃的卖给人去当零嘴,自己回头喝西北风啊…… 易北就好像蝗虫过境般扫过大街,路过之处,所有小摊小贩,一个两个看着易北的背影,无语凝噎。 江梨觉得,如果自己可以背着易北单独行动,果然还是出来把这些东西都还了吧,反正易北也不缺这点钱…… 过日子不容易啊。 易北在路上就和侯夫人说好,进了平阳县要多待一阵子,而且不和侯府车队一道,侯夫人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爽快的应了,还特别贴心的说给他拨个丫鬟使唤,免得装起冤大头来不太像。 然后江梨就被笑眯眯的侯夫人毫不留情的踹下了侯府的马车。 美其名曰长长见识。 江梨的内心几乎都是崩溃的。 “不逛了,回去吧。” 易北爽快的挥挥手,结束了半天的行程。 暴露行藏就暴露行藏把,反正如果自己想在这里有点动作的话,行踪迟早是瞒不住了,大不了也就是麻烦一点,毕竟要是当肉票,也不是自己能选择山贼会绑多少人的不是? 许都和孟陵都好说,万一绑上江梨,虽然说长得也就那样,但万一有那口味清奇素了七八上十年的不长眼的呢? 江梨想到做到,回了客栈和易北报备一声,求了孟陵替她把所有东西都还给了小摊贩,收获感激无数。 甚至还有得寸进尺的,厚着脸皮想托孟陵来问,小公子身边是不是还缺一个倒洗脚水的丫鬟,我家闺女人小但聪明可以自荐。 然后就被孟陵冷着一张脸给堵了回去。 易北晚上大大方方带着换上男装的江梨去逛了一趟平阳县里最具盛名的窑子,然后被老鸨插着腰无情的赶了出来。 不得不说这位浓妆艳抹,看上去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的大娘,骂出来的话真的很是正经。 “现在大难当头,哪里还有人有闲心有闲钱来逛我们这儿!有这功夫不如去开个粥棚舍点粥,好给你爹行善积德,保佑他下辈子不要再生个孽障儿子!” 江梨难得听到这么粗鄙的话,感觉大开眼界。 易北丝毫不恼,带着三只跟班又走了三家青楼两家赌坊,得到的口声大同小异。 不得不说,这位县令大人,也是个人才。 能把上上下下打点得不仅不漏口风,而且说话风格还出奇的一致,也挺不容易的。 侯夫人大驾光临,县令大人只觉得自己时来运转,如果能够讨好得了京中贵人,回去稍微吹一吹枕头风,原本预计的还有三年才能升迁,现在只怕是灾祸结束之后立马就能飞黄腾达。 于是当晚设宴,殷勤相邀,给夫人接风洗尘。 易北回客栈时特意绕了一小截路,路过陈园,听了听里面丝竹管弦,莫名笑了笑。 “今晚好好睡吧,明天去城北。” 顿了顿,易北特意回头,上上下下看了江梨几眼,似乎是颇为嫌弃的扭过头去。 “你穿男装。” 虽然说易容这种事情,就连普通百姓都瞒不了,但至少这代表了一种态度。 或许可以试探出来这群草寇的平均智商? 江梨被易北的表情弄得一愣,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毫不起眼的青色长衫,呆呆的哦了一声。 易北不是个很喜欢亏待自己的人,尤其在第四世时当了皇帝之后,就越发舍不得在生活条件上亏待自己,客栈定的是城中最好的一家,房间一人一间,全是大床。 掌柜的等着易北几人回来,颇为暧昧的冲四人笑了笑,似乎在说早就知道结果的事,让你们不要去试偏要去。 “最近闹山贼,不太平,晚上能不出门就尽量不要出去看热闹了。” 江梨拿着一大堆东西回来,又拿着一大堆东西出去还掉,有些光还东西还不收钱的壮举,很得掌柜之心,连带着对易北纨绔公子的印象也好了不少,翻着账本,趁着几人要上楼的空档,状似无心的提醒了一句。 江梨冲掌柜的笑笑,道了声谢。 谁没事儿大半夜的在街上逛啊,也就是易北心血来潮非要看看京城外面的青楼和京中的青楼有什么区别。 不过说起来……易北哪来的功夫去逛过京中的青楼? 相比起易北回头看了一眼掌柜,表情还挺深奥,江梨每次抓到的重点,似乎都特别的画风清奇…… 第79章 平局 掌柜有关晚上不要随便出门的话,在当天晚上立刻就兑了现。 江梨睡到半夜,突然被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吵醒。 易北选的房间是四间连号,两两相对,有一边能看到外街,有一边就只能看到客栈后院的天井,为了安全起见,江梨和孟陵睡的房间靠天井,易北和许都的房间靠外街。 江梨迷迷糊糊翻身坐起,推开窗户,满眼只有一片黑乎乎的影子,夜风带着凉意吹过来,顿时把江梨吹得稍稍清醒了一点。 临回房前掌柜莫名其妙说的话,一下子涌上心头。 闹山贼,晚上能不出去就别出去…… 江梨啪的一下,关上窗户,栓得死死的,又趴去门边,拿耳朵贴着房门听走廊上动静。 一片安静。 这时节住店的人不多,不是有背景的商户,就是不怕死的镖局,落单的人几乎没有,这些人都是惯常在外东奔西跑的,连自己都听到声音了的,没理由这些人全都睡死过去。 可为什么完全没有人出来查看动静? 江梨瞬间就想起,上次自己住店,结果半夜房里进来了个人想要把自己弄死的情形。 出于什么原因暂且不论,那天幸亏有易北。 万一这次也来了这么个人……可现在易北房间似乎一点消息都没有。 是已经有人摸进去了,还是真的没听到? 江梨紧紧贴着门边,妄图听到一点声音,但遗憾的是,依然什么声音都没有,除了街上隐隐约约传来的,似乎已经过了客栈附近了的嘈杂。 但也不应该啊,易北没武功睡死了没听到还有可能,孟陵和许都俩人也睡死了? 按理说暗卫也不能这么没用吧。 江梨又听了一会儿,在屋里转了几个圈,终于下定决心一咬牙,捞了门栓,一把拉开门,直直撞进对面易北的房间。 黑灯瞎火中,屋里坐着三条黑影,齐刷刷扭头,看着江梨。 火光亮起,有人摸出火折点亮一盏灯。 易北,许都,孟陵,三个人,团团围坐在桌前,平静的看着还捏着门栓站在门口的江梨。 “来得真晚。” 易北笑着如是说。 江梨:“……” 我不想浪费这根门栓,我想敲死你啊! 我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敢从屋里出来的啊,你这么说老娘! 易北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凳子。 “坐吧。” 内心怒火翻腾的江小梨,在听到易北那句坐吧之后,看看位置,瞬间所有的怒火烟消云散。 “真的是山贼么?” 四个人围着一张小圆桌,桌上点着一盏如豆油灯,一点点的光亮把所有人的影子无尽拉长,最后消失在周围的黑暗里…… 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气氛不太像行走江湖,而像是神神鬼鬼。 许都面瘫,一路上话都很少,孟陵稍微好一点,但也是等着易北开口才会说上两句,易北则忙着在许都面前装深沉刷形象,回回说话尽量言简意赅,所以这三只都没有和江梨解释现状的打算。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江梨瞄准大腿,果断打破僵局。 易北轻轻嗯了一声,敲敲桌子。 孟陵尽职尽责的担负起了剩下的讲解工作。 “应该就是白天提到的那伙草寇,大概是在城中有内应,看方向是直奔陈府而去,可能侯夫人入城时阵仗太大,又得到了消息不过是女眷,所以才会如此大胆。” 江梨:“……” 这才第一天来,居然就想着动手,这伙人是胆子太大呢……还是胆子太大啊。 “这次父皇给我挑的护卫据说身手都不错。” 至少比那些个押粮官要好,毕竟是天子脚下的禁卫军团里的人,再怎么拼家世,也得先实力上过了关。 京中真正贵族圈里的纨绔反而相对较少,别的不说,就为了身上担着的那些名号,世家公子们就不敢不努力。 纨绔一般都出在那些个上不上下不下的旁支里,又好面子又舍不得下苦工,出不了头就只能拼爹。 “宣德侯知道最近世道不好,夫人又带着县主,选的家丁护卫也都是上好的。” 易北慢悠悠的又补充了一句。 江梨在心中默默的为这一群草寇点了根蜡。 宣德侯的地位太高,一般点的升斗小民哪里能够把京中官爵打听得那么清楚,官员家眷路过招待一番都是常态,久而久之百姓们也就习惯了,京中九品也是官,一品也是官,反正在天子脚下的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大概这群草寇也就把宣德侯夫人当成了一般京官的家眷,趁着世道不好随便抢抢,能捞多少好处就捞多少好处。 房门轻轻响了三声,易北瞬间闭嘴。 敲门声停了停,又不急不缓的叩了三下。 易北冲许都点了点头。 孟陵翻身上了房梁,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江梨下意识的抬头,压根没见着人在哪儿。 许都不着痕迹把一只手笼在袖中,另一只手缓缓拉开门。 平阳县不大,最豪华的客栈也和京城里最破的客栈没得比,夜里廊下就在楼梯口上留了盏小夜灯,其余地方全是黑漆漆的。 俊秀的青年提着一盏最普通的油纸灯笼,站在门口笑得一脸和气。 “在下听到响动出来,见只有兄台这里亮了灯,就冒昧过来问一问,还请兄台不要怪罪在下无端打扰。” 许都拦在门口,微微侧身,偏头看向易北。 后者扯出一个最单纯无害的笑容,站起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在下也是听到响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干脆点了灯,兄台进来喝杯茶吧。” 俊秀青年顺手就把自己手里的灯笼塞给了许都。 易北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江梨一脚。 江梨反应过来,赶紧翻过杯子倒茶。 也幸亏许都孟陵都还记得自己身份,没敢动皇子面前的茶杯,自己一进来就直奔主题,更是没空喝茶,易北面前的杯子全是倒扣,一点用过的痕迹都没有。 “这位是小公子的……” 俊秀青年看一眼江梨,告了声罪,毫不客气地坐下来,笑得一脸自然。 “在下看来,应该不会是丫鬟吧。” 从易北一行人进城他就留意到了,但说实话,江梨的身份是不太好猜。 看年岁吧,是比易北要大,一般来说出门,兄妹居多,姐弟实在很少。 何况俩人看模样,江梨这样子顶多也就算是个清秀,虽然说举止做派是挺好,但再好也没面前这位公子这样,举手投足透着清贵。 所谓山鸡是漂亮,但在凤凰面前还是不够看不是? 但如果非要说是丫鬟吧,也不会有哪家大富大贵的人,有钱到带个丫鬟出来自己不用,还要单独给丫鬟睡一间房的。 通房侍妾就更没谱了,头发都没梳上去呢,典型的未出阁姑娘家的装扮。 可要说是未婚妻,哪有人能大大方方带着自己未婚妻在街上闲逛的,何况这位小公子看上去年岁不算大,身体也挺好,一般这个年岁,若不是冲喜,家中也不会这么早就给他订下来。 何况这姑娘今天一天,虽然做的都是丫鬟做的事,但唯独吃饭这一条上,她是和易北平起平坐,丝毫没有下人之感。 猜了一整天,青年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这俩人绝对不是主仆关系。 这对于他的智商而言简直是个极大的挫败。 江梨和许都齐刷刷看向易北,都在等着他的解释。 易北把白瓷茶杯往青年的方向推了推。 “我若说姐弟,兄台肯定不信,我若说未婚妻,兄台就更不信了,左不过我说什么都不会信,还要问做什么?” 莫名的,江梨听到未婚妻三个字时,心中微微一动。 等到易北说出更不信时,便不知为何,心里突然生出一点点的小失落来。 不过失落实在是太小,相比起这位半夜来访的青年身份而言,太也微不足道,连江梨自己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青年笑笑,不再继续这个问题。 “在下陆鸠,行三,一般都叫我陆三郎,小公子也叫我三郎便是。” 易北有样学样,也拱拱手。 “杨勿。” 易北懒,第二世时用的名字,直接就这么搬过来,反正也没人听过。 陆鸠便笑着叫了一声杨公子。 “听杨公子口音,似乎不是平阳县人。” 所谓套问身份三部曲,第一句问的必然是口音问题。 第二世时易北走南闯北,哪哪的口音都听了个七七八八,他学得又快,这会儿装作是益州青盐城的人,口音自然也带着那边的腔调。 “三郎好耳力,在下益州人,原本家中做了些小本生意,让我贩些纸张去江南,顺带再买些丝绸回来,可哪想到纸还没卖完,家中传来消息,家父病重,让我尽快赶回,我急得不行,只能把东西贱卖,收了货钱往回赶。” 益州产盐,易北说谎一向真真假假搀着来,何况他第二世的确在青盐城里待过一段时间,益州的风土人情说起来头头是道,由不得陆鸠不信。 只是易北的气质实在是不像个小生意人家里能养出来的。 陆鸠含笑听易北瞎扯,一边在心里衡量话里的真假。 “只是没想到走到半路竟然碰到这等事,再心急也没法赶路了。” 陆鸠便十分同情的点了点头。 “在下和兄台一样,本想是进京赶考,想着坐船怕是快些,哪想到半路涨水,差点没淹死在河里,现在也不敢走了,只能在这儿暂时住着,等灾患过了再走。” 于是易北也十分唏嘘,和陆鸠说起读书不易,虽然父亲也很想让他考个功名,但奈何他天资实在不行,做生意还有几分小聪明,读书就是一窍不通,只看得懂账本子。最后只能无奈放弃。 几番探问之下,陆鸠说起各类经典来也是如数家珍,单看模样还真是个寒窗苦读出来的士子。 但水患被堵在半道上,一没法回家求助,二没法继续赶路,三不知道进京之后是否能一举成名,都不知道会被堵多久的功夫,不想着省钱,又不会赚钱,居然还能住这么好的客栈,十有八九是在扯淡。 第一轮交锋,陆鸠和易北,各自扯谎,也各自在心里痛斥对方两面三刀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但俩人都没从对方嘴里探听出任何有用的消息来。 第80章 拆穿 夜还很长,草寇们还有的是时间去和禁卫军比一比谁的刀子更硬。 陆鸠似乎对易北很感兴趣,赖在房中不肯走,俩人越说越投契。 “水患严重,我沿途只听人说平阳县里受灾最重,还担心怕路过这里有什么意外,却没想到进城之后这么太平,若不是青楼赌坊都不开业,真和太平时也没什么两样了。” 陆鸠的口音的确不是平阳县人,但既然他说已经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了,易北也就权当他说的是实话。 陆鸠笑笑,没有接茬。 “杨兄进城似乎是和京中那位贵人同一天?” 虽然易北和那位贵人是从不同的城门进来,但两拨人的确是同时出现在的平阳县城里。 虽然这也可以用巧合来解释,但天底下哪里来的那么多巧合。 易北似乎颇为无奈。 “实不相瞒,何止是同一天,我来时刚好赶上那位贵人进城,城门守卫直接把我拦住了,说是怕我冲撞贵人车驾,随手指了个方向让我从别的门进来,最开始还说我心怀不轨,想把我抓进大牢,我塞了不少银子这才消灾。” 陆鸠顿时无语。 这倒是很符合门口那些没什么油水可捞的兵卒的行事风格…… “不过平阳县倒真是民风淳朴,水灾之下还能如此井然有序,可比其他地方强多了。” 陆鸠的口声够紧,只想从他嘴里挖东西,自己一点风都不透。 易北决定加大对县令大人的夸奖力度,好继续恶心陆玖,力求让他听不下去反驳自己。 “小姐也是心善人。” 很明显,陆鸠的实力比店伙小哥要强得多,看出易北是块铁板,撬开不易,直接把火力转向在一边听得昏昏欲睡的江梨。 “今天听掌柜的说,有个姑娘下午买了一堆东西,回了客栈硬是又还回去了,还不肯收钱。” 江梨从迷糊状态中回过神来,压根没注意陆鸠到底说的是什么,想起易北随便编的商人身份,顺口答道。 “大家都不容易么,有钱一起赚。” 陆鸠:“……” 好吧,这姑娘是比易北还要难得撬开的一块铁板,鉴定完毕。 不怕人聪明,就怕笨的人犯轴啊。 很明显,易北属于前者,江梨属于后者。 陆鸠放弃江梨,继续把目光转向易北。 后者看着例行公事的回答完问题,依然犯困犯得和鸡啄米一样的江梨,目光中笑得全是暖意。 “许都,送姑娘回房休息。” 充当背景板的面瘫侍卫干脆的应了一声,跟在迷迷瞪瞪连走路都发飘的江梨身后,还贴心的替易北关上了房门。 俩人顺势聊了几句风花雪月,陆鸠把话题渐渐往回了扯,易北也就顺势又膈应了他几句,始终也没能得到陆鸠回应,也便作罢。 东方渐渐泛出鱼肚白。 街上新一轮嘈杂声响起来。 易北微微朝窗户的方向侧了侧头。 “掌柜的说入夜了不要随意出来,现在看来,平阳县里晚上还挺热闹。” 陆鸠顺着易北的目光,也往窗户上瞟了一眼。 “听说北边是有一伙人,但有阵子没进城了,大概是听说今天有贵人来,想要趁机发一笔财。” 陆鸠趁易北不注意,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次时间为何这么久,都已经快天亮了才往回撤,再晚一点天亮就跑不掉了啊,千叮万嘱怎么还是这么不听话。 易北轻轻笑了笑。 “陆先生。” 陆鸠顺口应了一声。 易北垂首,看着面前白瓷茶杯里已经凉透了的,微微有些褐色的茶水。 “陆先生是在家中行三,还是在山中行三?” 陆鸠脸色微变。 “杨兄弟说什么,在下不是很明白。” 易北抬眼,似笑非笑看向陆鸠,如果让江梨来看的话,这种表情着实欠揍得很。 “陆先生说自己是上京赶考的举子?” 陆鸠洗耳恭听。 “只是可惜了,一整晚在下都在等着陆先生和我说一说现在这些灾情局势,结果偏生一句都没等到。” 举子上京赶考是为了能鲤跃龙门忠君爱国,哪里有这种不称职的货色,宁可谈风月也不肯谈时政,只盯着自己的身份不松口。 最后一个问题是他最后的试探,自己都把话题往草寇上引得这么明显了,店伙小哥是直接说贼人,陆鸠却连个寇字都舍不得说,可见和那群草寇的情谊不一般。 文秀青年迅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保持着一贯的笑脸,微微冲易北点头致意。 “钦差大人好眼光。” 明知道有问题还会耐耐烦烦陪着聊一个晚上,不是脑子抽了就是闲得发慌,再不然就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到更大的利益。 自己孤身一人,拿去割肉卖了也卖不出几个钱来,大概打的就是自己身后那群兄弟们的主意。 这回受灾这么严重,他就不信朝廷不会有所动作,自上而下的赈灾是必然的,而派出钦差暗访以观赈灾效果也是肯定的。 平头老百姓嘛,除了县令大老爷,以及各种官差大哥,最熟悉的京官,也就是钦差大人了。 随口猜嘛,反正看易北那德性和派头,十有八九是从京城里出来的。 易北一笑,算是默认。 陆鸠顿时为自己的好运气暗暗喝彩。 “来时我也看过一些卷宗,这次平阳县受灾很重,不过没想到县令这么狠……” 互相试探和猜测对方智商的无聊活动终于结束,易北忍住一个哈欠,把话题导向正轨。 “但我更好奇的是,你们为什么会挑京官家眷下手。” 这种事情吃力不讨好,很有可能还会因此得罪上头,一怒之下安个重罪派兵围剿,陆鸠不是个蠢货,和山贼的头头大概也没有杀父之仇,不至于要拖着全部的兄弟一起去死。 “大人想必一路上也有所耳闻,灾情这种事情,向来是欺上瞒下,只要没有暴动,流民没有上京,一切都好商量。” 陆鸠苦笑一声。 “大人就是钦差,想必知道钦差能管之事实在太少,否则大人也不必要如此掩人耳目,这次来的家眷我打听过,是京中大员的正室夫人,若是能惹到她,由她家夫君上达天听,只要朝廷能再派人来平阳县里彻查灾情,剿灭一伙贼寇又算得了什么?” 易北颇为动容。 然后毫不留情的拆穿了陆鸠的苦情戏。 “等到朝廷真的派人来了,你们这群草寇早就散了,反正也没几个人见过你们到底长什么样儿吧。” 陆鸠:“……” 所以说,大家都是出来混的,脸面上能遮过去就行了嘛,你至于这么拆穿我么! 他又不熟悉朝廷人员的配置,最后一刻才猜出易北身份,有八成还靠的是运气,眼光差一点看错身份有什么错! 不要以为你是钦差就了不起啊! 身边就带了两只护卫,现在跑了一只,还有一只下落不明,你是落单的啊,信不信我分分钟打开窗户叫上一堆兄弟把你绑到山上当肉票啊! 敲门声响了三下,易北喊了一声进来。 然后许都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就出现在了被轻轻推开的门口。 “回禀殿下,山贼已经散了,属下传您吩咐,护卫没有下死手,除了最开始在陈府里被侯府护卫杀掉的,跑出来后就没再有人死了,刘千户派了人跟在那群贼寇后面,应该很快就能摸到具体位置,殿下您看需要怎么处置?” 易北的表情越发欠揍起来,如果江梨还在房中,说不好早就已经在心里默默抡圆了棍子砸了几十万遍了。 “陆先生觉得怎么样?是我们一起去山上看看呢,还是我不用先生带路,自己上去?” 所谓输人不输阵,尽管陆鸠也很想把易北拖出去轮个一万遍,但奈何现在易北亮出砍山斧,民对官本来就没多少胜算,更何况他还是落草为寇,易北又是钦差…… 等等,钦差? 他怎么好像听到刚刚那个护卫喊易北殿下来着? 易北看着陆鸠,目光充满同情。 “刚刚你不是问那个姑娘的身份?” 所谓介绍人物,要先从地位低的介绍起,地位尚低都能把人砸个半死,更何况是背后站着撑腰的人? “那位是皇上亲封的徽宁县主,宣德侯夫人的义女,养在贤妃宫中,现在是和夫人去别庄小住的,父皇看重贤妃娘娘,也爱重县主,所以让本殿沿途护送。” 朝廷封爵,公侯伯子男,他原本以为不过是个普通官员的家眷,不过是赶上世道不好,大概在家中也不是特别得宠,才在这么个时候被赶出家来,带这么多的护卫不过是以防万一,抢了也就抢了。 官员为了脸面说不好会追查,但家眷若不是特别受宠,大概在追究到贪污问题之后,也不会特别深究家眷到底被抢了多少银钱。 但哪里想到来的人会是侯爷的正牌夫人啊掀桌! 从听到宣德侯三个字开始,陆鸠的眼前就一阵一阵的发黑,连后来易北改了自称都没太在意。 易北拿手撑着下巴,靠在桌上,看着陆鸠强撑着装镇定。 真不经吓…… 一个县主就把人吓成这样,他真要把人拐去京师当了幕僚,看到满大街的侯爷丞相尚书大员,不得活活厥过去啊。 “至于在下,在家排行十一,父皇说本殿还需历练,就把差使派给了我。” 陆鸠脸色如常,眼神发空,下意识的拱手为礼。 “草民见过十一殿下。” 易北拿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口的方向。 “那依先生看,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陆鸠总算回过魂来,和火烧屁股一样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皇子殿下驾临,实乃蓬荜生辉,草民不才,愿为殿下引路,逛一逛平阳县城周遭风景,择日不如撞日,殿下不如现在就去?” 易北相当满意,让许都去把江梨从床上挖起来,一起出发。 第81章 山寨 由于半夜已经醒过一次,尽管困得要死,但当江梨再躺回床上后,睡眠质量并不是很高。 再加上街上又吵吵了一次,把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睡眠又给吓得缩了回去。 等许都一板一眼的执行易北的命令,真的把江梨从床上挖起来时,江梨刚巧第三次培养出朦朦胧胧的睡意,正处于脑袋天旋地转的入睡时期,猛地被人吵醒,其实还是有点起床气的。 但当江梨睁大眼睛,发现提着自己衣服领子的是一张面瘫脸,所有的起床怒火瞬间化作浓厚而又谄媚的笑容。 “许大哥,真早。” 许都略微有些无语的抽了抽嘴角,在确认县主大人已经没有了睡意之后,尽量动作温柔的把江梨放了下来。 “殿下有令,即可出发去城北,孟陵已经跟过去了,等下我们要走快一点。” 江梨在暗卫圈里很是出名,尤其是这次皇上还特意派了孟陵来保护易北,顺带护送江梨去侯夫人的别庄,整个卫所里的大老爷们,生生脑补出了一幅痴心郎千里送姑娘给情敌的年度悲情大戏。 居然要亲手把自己的心上人送去待嫁,而且还要一路上看着心上人和别的男人你侬我侬。 孟陵出京城时,整个卫所的大老爷们,都过来无语凝噎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欲言又止。 许都身为同行者,当然不在送别之列。 只不过一路看下来,十一皇子对江梨是真的不错,照顾有加,也没什么皇子架子,而江梨似乎对此懵然无知。 而孟陵全程都没有任何评价,尽职尽责做好本职工作。 许都对孟陵越发同情。 最惨的不是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即将被别的大尾巴狼叼走,而是姑娘已经被大尾巴狼叼走了,那姑娘居然还没发现! 也不知道孟陵为什么会喜欢这么呆的姑娘。 江梨没有听出许都话里的意思,糊里糊涂应了一声。 而等到饿着肚子上路时,江梨才彻底明白,许都那句快一点,是个什么意思。 也明白了,为什么路过刚开张的包子摊儿时,许都愣是捂着钱袋子,死都不肯给她买个包子当早饭了。 以前她只抱怨孟陵扛人的方式太过于粗暴,把人往肩膀上一丢,告诉跑起来,胃里的东西颠来颠去简直就要被活活倒出来。 但自从见识过许都之后,江梨只想给孟陵唱一曲忠诚的赞歌。 实在是太温柔太贴心太和缓了好么! 许都直接是把她夹在腋下和夹两斤猪肉一样,飞檐走壁的好么! 她就感觉风呼呼的刮在脸上,然后树啊房子啊长着青苔的墙壁啊就这么飞快的扑面而来,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要被撞成一张饼的前一秒又被迅速的绕开。 江梨张口吞了一口风,决定默默闭嘴。 暗卫绝对不止一个师父,起码孟陵和许都就一定不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许都在离易北只剩一个拐角的时候停了下来,放下江梨,自己还整了整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头发,以及因为扛江梨而出现褶皱的衣服。 “徽宁县主,这边请。” 江梨被饿得眼冒金星,外加没睡好导致的头晕,以及被夹得太紧而有些喘不上来气,许都说完之后愣是半天没能迈得开腿。 “许大哥,下次碰到这种情况,你可以早点把我喊起来的,我绝对起得来。” 虽然长了一张不能吃苦的脸,但江梨其实很能忍,起码被放下来之后她没直接吐出来。 易北走了这么久,自己才追上来,绝对不会是易北贴心让自己多睡一会儿。 江梨默默在心里把一路上自己所有的言行都迅速过了一遍,确认自己的确没有可能会得罪许都的地方,这才放下心来去追易北。 尽管没有什么痕迹,但她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位许侍卫……似乎对自己很是不满啊。 为什么呢? 前面易北正在和陆鸠谈笑风生,俩人并行,陆鸠稍稍落后半步,走在易北身侧,一个是文秀清隽,一个是贵气逼人,凑在一起简直就是赏心悦目。 江梨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喊。 易北对外宣称自己是富商家出门历练的小公子,而自己就是富商他老婆,也就是易北的亲娘派过来沿途服侍自己的丫鬟。 所以自进城之后,江梨喊易北都是喊公子。 但现在看来,陆鸠对于易北的态度,相比起昨晚带着三分好奇的试探来说,更多的已经变成了忌惮和小心翼翼的恭敬。 是俩人已经达成了某种身份上的共识? 还是易北纯粹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坑蒙拐骗又坑了一只倒霉孩子? 想起上次易北空口套白狼收了一个辛辕,江梨只觉得这声称呼在喉咙里打了好几个转,硬是叫不出来。 好在易北很快察觉出江梨的尴尬,回过头来冲她笑笑。 “县主总算是来了。” 江梨瞬间明悟,冲着易北俯身为礼。 “见过殿下。” 陆鸠也微微冲江梨弯了弯腰。 自从住进贤妃宫中,江梨身份是水涨船高,除了见皇后皇上,或是妃嫔皇子公主,其余时间都是别人和她行礼,很少有她弯腰的时候。 久而久之,也就被人拜习惯了。 江梨几乎是习惯成自然的和陆鸠点了点头,只差点没和他说免礼了。 还好最后管住了自己的舌头。 易北继续和陆鸠天南海北的闲聊。 草寇和禁卫军比,实力明显还是不太够看,一口啃了个硬骨头,钱没抢到不说,差点还把牙崩掉了,自己大大方方上山反而不会有人敢拿自己怎么样。 带上江梨也不过是以防万一,万一陆鸠真的胆大包天,自己和他上了山,回头他使阴招派人绑了江梨做威胁,他也没辙。 虽然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可能性几乎为零,毕竟他也已经亮出了江梨的身份,有那么几尊大佛镇着,想必陆鸠即算是想绑人,也得好好掂量掂量后果。 不过想一想,果然还是带在自己身边比较放心。 江梨心不在焉,有一句没一句听着,一边走一边默默补眠。 上山的小径大概是有人时常清理,不算难走。 “三当家回来啦!” 当草寇们落脚的窝点出现在易北和江梨面前时,还没等陆鸠开口阻拦,门口树上就猛地蹦下来一只瘦的和猴子精似的小孩子,蹿到陆鸠身前,冲他笑出一口白牙,然后迅速跑走,一边跑一边大叫。 很快,三当家回来啦这句话,就飘扬在了整个草台班子的山寨上空,久久不能平息。 陆鸠僵硬地站在当地,半晌,才回过头来,冲易北做了个请的手势。 易北:“……” 江梨:“……” 许都:“……” 跟在暗处的孟陵:“……” 这就是店伙口中传说的,让人闻风丧胆,可以止小儿夜啼,凶残起来连官粮都敢劫的草寇? 他怎么觉得他被骗了啊! 现在转身就走还来得及不? 很明显,陆鸠在草寇中的地位还是很高的,负责放哨的小孩子看到他就和看到亲人一样,直接无视了陆鸠身后的一干人等。 于是,当精壮无比肌肉鼓出来一块一块的大当家,和同样一看就觉得武艺高强拿着把大金环砍刀的二当家,愁眉苦脸迎出来时,再看到易北一行人,冲口说出来的话已经没有办法再收回去了。 “老三,你这次出的主意不行啊,那娘们儿太狠了,带的兵一个比一个能打,我们兄弟都差点没折在里面!” 陆鸠默默扶额。 他已经不想去看身后易北和江梨的脸色了。 尤其是江梨,在听到别人称呼她的义母为娘们儿的时候,脸上会是个什么表情。 “大哥,二哥。” 陆鸠迅速迎上去,截住俩人话头,回头迅速指了指易北。 “我在客栈碰到了钦差大人。” 两只五大三粗的汉子嘎的一下,瞬间就给愣住了。 然后迅速反应过来,抢在易北扯出一个笑脸之前,五大三粗的大当家一蹦三尺高,转身蹿回了破破烂烂的山寨里。 “钦差带着官兵来剿咱们了,兄弟们都给老子出来,抄家伙干他丫的啊!” 飘着胸毛的二当家则举起他那把叮当乱响的大砍刀,直扑上去正取红心,对着易北当头就砍,边砍边喊。 “吃我一刀!” 陆鸠只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是的,很明显,在一个精英教育资源几乎都集中在世家大族的社会里,普通民众的文化水平,普遍都不会太高。 在这群落草为寇的草台班子里,大当家和二当家分别以武力值最高和最不要命的特点,抢占了老大和老二的位置。 而陆鸠则以落地秀才的唯一文化人身份,光荣的成为了整个草台班子的智商担当。 劫官粮那一次,陆鸠对于战局的精妙判断,以及对战术战略的准确指挥,让原本武力值一般的两位当家发挥出了最高作用,一举成名,奠定了陆鸠在整个草台班子里的地位,高山仰止。 大当家和二当家整个以陆鸠的话为马首是瞻,他让打哪儿就打哪儿,他让抢谁就抢谁,绝没二话。 结果第二回就踢到了铁板。 也是倒霉。 第82章 消息 大当家在回家种田之前,还在兵营里混过一段时间,基本功还挺扎实,人格魅力在草台班子里也能得到完美发挥,一会儿工夫就集结起了一大群拿着各色武器的流民,黑鸦鸦一群堵在门口。 二当家的大刀正向易北头上砍去。 二当家没有经受过正规军的训练,全靠一把子力气和天赋异禀对于打架的悟性,以及不怕死不要命的流氓习性,一刀砍下去的功夫就被许都瞧出了底子,两根手指头轻轻一夹,精钢打造的大刀应声而断。 正在往前冲得起劲的二当家,没能和断了的刀一样,干脆利索的收住去势,握着截断刀直扑易北而去。 许都飞起一脚,直接把人踹出一道美好的弧线,刚好越过大当家集结起来的流民军团,落去了破烂草房子围出的空地里。 二当家头上,一面洒脱的,用正楷酣畅淋漓书写着替天行道四个大字的红色大旗,正在随风飘荡。 原本还在群起沸腾要杀官兵的的人群,瞬间和死了一样的安静。 一个护卫就解决了全寨武力值排行第二的人,这根本不是乱拳打死老师傅就能解决的了的事儿了。 一来自己这边的乱拳不够多,二来对方的师傅也实在太老,功力简直是深不见底,就像是传说中飞檐走壁正常人绝对见不到的江湖大侠。 果然不愧是京城里出来的钦差,带的人都这么洋气! 大当家张大了嘴巴,很想去陆鸠旁边,再多挖一个坑,把自己也一块儿埋进去。 陆鸠发挥了智商担当的作用,赶紧出来打圆场。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易北特别淡定的站在原地,大刀当头连挪都没挪一下,腰板笔直,只是在最关键的时候一把拖住江梨,把她往自己身后拉了一把,端的是一派宗师风范。 不过江梨怀疑他是根本来不及躲,毕竟那么个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儿,肯定是躲不过的么…… 不得不说,陆鸠这个人,一张嘴还是挺能说的,三两句话解释清楚误会,然后大家其乐融融,一起进屋共商大事。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易北也没在乎这一群流寇对他皇子的身份有多失礼,所谓大家各退一步,结果自然海阔天空。 易北拉着江梨一直走到正厅,把她送去椅子上坐好了,这才松手。 于是,很有眼色的许都,默默的站去了江梨身后。 整场话题围绕大当家痛斥官府腐败,二当家大骂富户无良,三当家抽空在骂声中总结一下城中粮食银钱分布状况,易北则负责记下所有关键人名和大体数额,好方便下山之后直接下手搜刮。 气氛异常和谐。 先前想象的无法招安,拒绝钦差,死不悔改,还妄图自立为王独立于朝廷的情况统统都没有发生,不过是一群饿极了有力气的平头百姓,再配上一个狗头军师的配置,目的还是捞口饭吃,看到钦差就和看到亲爹一样,只恨不得连县令家新娶的第五房姨太太的娘家隔壁那条狗叫什么都和钦差大人说个明白。 除了他们截下来的粮草已经全部填进了肚子,无法追回之外,剩下的银钱刨去打造武器建造房屋,还剩了不少,据陆鸠爆料,能截下那点粮草也纯属走了狗屎大运,押送粮草的官兵又怂又少,他们埋伏的地点也足够的好,最关键的是,东西也不多,就两车八袋,随便分分,这里接济一下邻居,那里送一送亲戚,没吃几天就见了底。 正所谓拿手软吃人嘴短,街坊邻里都沾了好处,不遗余力的在四处宣扬贼寇有多么的凶悍,县令胆小怕事,还要分出人来盯着城中不要有人借机闹事,又怕京中贵人看出端倪,自然不敢派兵围剿,只能息事宁人。 所以谣言啊,口口相传啊,就是这么来的。 百姓们说起八卦来,总是最有热情,连带着江梨也听得津津有味,连睡觉都忘了。 易北收集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心满意足,当场拍板,决定铁面无私,当一回青天大老爷,表示一定会榨到富户毫无油水,大家一起挨饿。 众人欢呼,一致推举陆鸠充当向导,继续带领钦差大人县城一日游。 “你似乎对县衙很熟悉。” 群起声讨无良奸商和黑心官员时,大部分的人都是在泼声痛骂,然而并没有骂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来。 但陆鸠不同,几乎条条都说到关键,每一句话都能点上酸筋,只差背出一本县太爷的账本子来,以供自己翻阅参考,照着这个来抓人。 “有段时间为了糊口,当过一阵子前任县令大人的幕僚,不过后来这一位大人走马上任,觉得我是前任心腹不可信任,找着机会把我辞了,但大体来说,为官之道都是一样的,只要是想贪,总少不了挖空心思想着藏钱的方法,前任的县令大人为了这点贪污银子是费劲了心思,据草民猜想,有了前一任的努力,现任的这位大人能够省不少事。” 当年留在县衙的前任县令班底还有不少,虽然说真正的心腹都是跟着县令走了,但事情做久了,总会有些或真或假的消息传出来,也总有人想要邀功,拿着现成的功劳去邀新主子的宠,万一就被找到了呢? “前一任的孔大人,捞足了油水升迁走了,虽说临走时钱都带上了,但藏钱的地方毕竟是填不住,就在花园里的假山石洞里,我曾今看到过孔大人半夜从那里出来,大概是错不了。” 在已有的东西里新挖个密道有多困难啊,大概孔大人也是直接吃的上一任留下来的老本。 易北若有所思,看了陆鸠一眼。 “当贼寇不好受吧。” 陆鸠笑笑,似乎也并没有在意易北直接说了个贼字。 “都不容易,好年头谁想上山落草呢,大家不过就是想过个安生日子,等事情平息了,再回去县城里住着,所以屋子都不建得多好,省得以后丢起来心疼。” 都是有家室的人,谁不惦记着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寨子里不打劫时,除开留人值守,大家都还轮着回家里去住呢,对外一致口径都是做点小生意出远门,这样底也干净,不至于就真的变成了贼回不了头。 “你家室也在镇上?” 陆鸠相当自然的点了点头。 “自然,儿子都三岁了,正要教他认字,哪能天天往山上跑,多半都是待在家里,如果不是掌柜的说店里住进来几个挺奇怪的人,我也不会来看。” 江梨:“……” 所以说,说好的进京赶考被洪水阻在这里没法动身呢! 合着你们俩前一天晚上说的全特娘的是假话啊! 易北低头笑了笑。 “不继续考了么。” 陆鸠叹了口气,摇摇头。 “我资质不算上佳,而且现在虽说朝廷开恩科广招寒门,但哪里有那么容易,世家根基根本无法动摇,偶尔能选上几个都是漏网之鱼,你看前些年好不容易出的寒门叫什么来着?不也只得了个探花么。” 要真较真的话,他和薛从安还是同年,薛从安在京城游街的时候,他也是凑在人群中看过热闹的。 同榜人的文章朝廷并没有藏私,都是皇榜张贴在大街上供所有人品读的,他凑上去看过,状元的文章写得并没有薛从安的好。 但架不住状元姓柳啊。 哪怕是旁支的庶出子,氏族也要保证能把最好的牢牢抓在自己这个姓氏之下。 能够让出一个探花的位置已经是最大限度的让步,何况状元还没出在嫡系里。 江梨想了想,越想越觉得陆鸠说的是薛从安。 然而陆鸠的孩子都三岁了,薛从安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心思放在王小姐身上。 真是愁人…… “除开科举,还有举荐,若你乐意,我倒是可以给你举荐一个地方,直接去就行了。” 易北现在在天子心中地位如日中天,底下的人也乐意给他行方便,只要不是做得太过分,一般也不会有人卡他什么事儿。 更何况举荐人才这种事儿,皇子本来就干得,而钦差在巡视过程中发现优秀人才举荐上去,简直不要太正常。 “草民多谢殿下好意。” 陆鸠其实也并没有把易北的话当回事,在他看来,但凡上位者都是一个德行,只为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 一旦在自己身上无利可图,也就是自己被抛弃的时候了。 江梨在一边,恰到好处的插言。 “薛大人现在已经被外放太原,圣上的意思是再好的人,也需要历练一番,才能当大用,朝政之事我也不懂,但若圣上有如此想法,先生为什么不能相信殿下一回呢?” 钦差直接代表的是天子。 陆鸠看着易北腰间一直别着的尚方宝剑,被自己心中突然涌现出的想法而惊慌不已。 为什么江梨这么一说……他也真的很想试上一试呢? 第83章 献策 陆鸠并没有和易北一块儿回城,事实上,他把易北送到山下之后,就心事重重的折了回去。 毕竟易北给他画的饼太大,大到他难以置信。 原本到想法也不过是借着草寇之势,闹大一点,好能借刀杀人,收拾掉贪得无厌的县令大人,但易北给出的承诺实在是太过于诱人。 越是诱人的东西,背后所隐藏的危险就越大。 他很清楚这一点。 易北也没有强求,等陆鸠走后,立刻召唤出隐藏一路的孟陵,让他跑一趟县太爷的大宅,找一找陆鸠口中的帐册,以及没有来得及被转移走的贪污银子。 暗卫课程里专门有一堂,叫做如何迅速找出所有密室及暗道,以及密室暗道机关大全及各种躲避方法搜集。 孟陵的身手不错,在还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单枪匹马闯个宅子,还是很安全的。 孟陵也没有多话,微微点头,领命而去。 江梨确认彻底安全之后,被大刀吓跑的睡意终于排山倒海席卷而来,哈欠一个接着一个的打。 易北原本还想着直接杀去侯夫人所住陈府,一边等着孟陵的结果,一边去和县令大人好好谈一谈人生理想,转眼见着江梨一副随时走路都要睡过去的样子,不由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脚步一转。 "忙了一晚上,都累了,回去休息一下,等孟陵回来再说。" 江梨入蒙大赦,回到客栈,倒头就睡。 然后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一天。 再睁眼时,已经点灯。 江梨揉着眼睛打开房门,见对门房间大敞,易北孟陵许都三人,团团围坐在房中小桌子上,桌面上点着一盏如豆小灯,顿时就有一种卧槽老娘这回居然没重回一年前,而是重回一天前的错觉。 江梨啪的一声关上房门,决定天大地大,她睡觉最大。 说不好再睡一觉,自己身上的时间就恢复正常了呢。 "进来吧,都在等你。" 正在插门栓的江梨一愣。 好像易北的话和昨天说的不太一样来着? 犹犹豫豫的县主大人,默默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终于决定相信易北,重新走了出去。 "殿下醒了?" 易北随意嗯了一声,继续转向孟陵。 "怎么会没有找到。" 孟陵大概是回来汇报时就已经跪过一次了,这回坐在凳子上岿然不动,只是口头告罪。 "属下无能,如那位陆先生所说,密室暗道都比较陈旧,不像是新上任的县令建的,但属下在里面的确没有见到任何账簿帐册,也没有任何银钱,里面积灰不多,想来也不是长久不用,但确实没有任何东西,大概是之前就已经被搬走了。" 江梨默默在易北身边坐了下来,决定当一个合格的耳朵,除开必要的求情,绝不多说。 "昨夜草寇来袭,县令大人大概今天一天都在陈府陪着侯夫人赔罪,一直没有在县衙,也没有回家,属下把县衙也翻了一遍,他家也翻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东西。" 易北皱起眉头。 他是重来过好多回,但这不意味着他能够全盘理清太子一系和易贤一派的所有关系,朝中大员他能知道,但底下这些离京千远万远的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一来不会有那么多功夫去一一理顺,二来也不需要。 但很明显,单凭一个县令,在水灾还没过去一半的时间里,没有收到任何钦差什么时候会来的前提下,把自己的贪污受贿洗得干干净净,是绝对不可能的。 太子曾经说过他在平阳县里吃过大亏,大概县令身后站着的不会是太子,那么,会是易贤?还是什么其他的人? 毕竟朝中局势错综复杂,太子和易贤只不过是其中之一,派系之中互相踩着想上位的人简直是数不胜数。 大概就连太子和易贤,怕是也不能完全理顺这些最底层官员的关系网。 他现在只能确定一点,太子曾今想拿平阳县令开刀,但是没能成功,但是具体太子想要牵出来的是谁,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这些也不是他现在需要头疼的问题,他现在需要头疼的是,山里那群善良淳朴的草寇们啊,都在翘首以盼钦差大人下山之后立刻剑斩妖魔,把作威作福的县令大人一举拿下,为百姓各种伸冤出气。 而且以这种小地方的流言传播程度啊,只怕钦差大人来了平阳县,马上县令就要倒大霉的消息,大概是已经传遍了整个县了啊。 别的不说,就说刚刚店伙送晚饭的时候,脸上那个止不住的笑啊,而且掌柜的还特别大方,直接送了他们一道宵夜啊,说是开店十周年酬宾大庆…… 骗鬼呢吧! 易北看着一无所获的孟陵,顿时觉得头有点大。 毕竟现在县令为了迎接宣德侯夫人所作的所有铺张浪费,都不能算作是他贪污受贿的铁证,最多也只能说他虚报灾情,欺上瞒下,别说杀头了,就连免官的标准都达不到。 但现在他手上得用的只有孟陵和许都,其余的人都在侯夫人身边充当侍卫随从,也不能一个人掰成八个人用,这两个人一夜之间就能把这一群人都一一查一遍啊。 而且最近城中进来的人不多,一旦县令听到钦差已到的流言,把近几天进城的所有人的路引都排查一遍,大概很快就会疑心到自己头上。 他原本想的是能够立刻抓到贪污证据,连审问都不用,直接就把人下狱,再从富户手里敲出粮食来赈灾,其余的一应安顿工作自然也能井井有条。 但是现在看来,他好像也踢到铁板了啊…… 人证真的对簿公堂并不能算作铁证,只能算作旁证,除非是真的亲眼目睹杀人以及收受贿赂时就坐在旁边,能够指认双方并且数目与之后查出来的证据相符,否则都不能单纯以人证定罪。 毕竟官场上买通证词是最简单的事。 何况现在给他证词的人都是一些草寇,钦差大人不相信朝廷选任的县令,而因为流寇一面之词就罢免官员,传出去笑掉大牙不说,太子和易贤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大一个把柄。 江梨带着两只耳朵,坐在一边听了半天,终于理清楚事实,易北想通过陆鸠的消息直接拿到县令的把柄,好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举把人打懵。 但很明显,县令大人的警惕性还算比较高的,提早就把所有防范工作都做好了,易北没能抓住铁证。 "……殿下。" 易北拧着眉头在梳理派系关系,江梨举起一只爪子,默默拉了拉易北衣角。 "平阳县里有没有口碑名声都不错的镖局?或者是查一下最近被外派的衙役名单。" 完全沉浸在自己思维中的易北并没有理会江梨,只觉得她大概是觉得渴了或者饿了,顺手倒了杯茶推过去,又指了指一边的小茶桌,忙里偷闲赏了江梨一句话。 "你的饭给你留了,在那边,饿就自己吃。" 江梨锲而不舍,又拉了拉易北衣角。 "今晚不会有什么变故,你吃完安心回去睡觉,听到什么响动也不用出来。" 就算是要转移赃款,也必须要有人运送,那人一定要是信得过的心腹,或是靠得住的武师,毕竟现在世道乱,万一在路上被人劫了,这事儿可没法报官的。 江梨加大力度,由拉变扯,狠狠拽了拽易北衣角。 易北被闹得有些烦,皱着眉头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江梨脑袋。 "乖,别闹。" 江梨:"……" 谁特娘的闹了啊! 她有话要说啊! "县主想说什么?" 孟陵实在是觉得有点看不下去,终于出声,帮江梨开了腔。 姑娘嘛,脸嫩,不好意思开口,能够理解。 江梨特别感激。 "殿下,最近世道乱,未必县令就敢把钱放心运出去,银庄肯定也不敢存,只要存了,查起来保单就是证据。" 易北只觉得江梨在说废话。 世道乱是肯定的,所以他才发愁啊,不知道县令身后直接站着的是哪一层的人,居然能够在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出手帮他销赃款。 现在贸然出手,万一惊动京中,太子和易贤一旦发觉插手,他的处境就很艰难了。 毕竟天高皇帝远,两位兄长一旦起了杀心,光靠孟陵和许都,再添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江梨,肯定是要全军覆没的。 当然,一门心思想要给皇子殿下排忧解难的江小梨,并不知道易北内心真正的想法,见他不说话,还当他在认真考虑自己的提议。 "所以我在想,会不会账簿和赃款其实都还在城里,只是换了一个地方藏?" 易北听到藏字,终于起了点兴趣,看向江梨。 "继续说。" 江梨得到鼓励,越发胆子壮。 "我看陈府老爷就和县令关系挺熟,而且陈老爷招待侯夫人,东西用的都是上好的,一个乡绅而已,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和好东西……" 就好像一道光劈开迷雾,易北看着江梨,猛的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继而大喜,站起来重重拍了拍江梨肩膀。 "你说的对,应该去查一查陈府!" 许都顿时对江梨刮目相看。 原来这姑娘也不是真蠢啊。 第84章 求救 大概是在京城里待得太久,长期以来易北都在借助各方势力中的平衡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结果就是出京之后容易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 但江梨不同,几辈子下来她都没搞清楚谁是谁的关系网,一门心思就是自己努力闯出来。 所以于县令贪污一事上,易北满心里想的是自上而下,在不惊动人的前提下,借着县令挖出大鱼,继而下一路搞定,而江梨则只是单纯的想把这件事情解决。 先入为主的十一皇子殿下,很明显是低估了底层人民的小智慧。 于是当下许都去查衙役出城记录和城中镖局接镖留存,孟陵则去陈府继续翻翻翻事业。 江梨一口气把心中所想说得干干净净,只觉得自己已经用尽全身力气办成一件大事,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虚脱感,慢吞吞吃完易北给她留的晚饭,又磨磨蹭蹭喝完三杯茶后,终于没有了留在易北房中的借口。 "你是怎么想起来,县令很有可能把东西放去陈府的?" 当然,江梨没有借口,不代表易北没有啊。 身边武力值最靠得住的两个人现在都一块儿跑了,别说江梨潜意识里觉得有些发慌,就是易北也觉得自己果然是太过于兵行险招。 毕竟现在人人都在风传钦差大人已经驾临,以县太爷这个地头蛇的消息灵通程度,没有理由他还被蒙在鼓里。 一旦县令猜出自己身份,又或者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趁着钦差还没有揭露身份之前,先下手为强,以鬼鬼祟祟大概是贼寇踩点为名,直接派人过来灭了口都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山高皇帝远,谁知道这些刁民胆子有多大。 毁尸灭迹之后说一句从来没有见过钦差的影子,谁还会去上心追查? 江梨挠挠头,不打算说实话。 "底下的人么,哪有那么大的力量去通天,天灾面前人人都是一样,贪官比百姓更恐慌,好不容易存下来的那点钱,冲走了都没法往外说,而且朝廷肯定会派钦差下来赈灾,这消息人人都知道,说不好就有贼寇半路上打这个的主意,干的就是黑吃黑的买卖,何况平阳县令是连贼寇都不敢去剿,想来衙役的能力也就只有这么大,县令大人肯定不敢卡在这个时候让钱离开自己视线,多半是还在县城里。" 上辈子她听薛从安说过,水灾时是哪个不长眼的贪官,想转移财产,结果连小老婆都被贼寇抢上山去当了压寨夫人,那贪官不敢声张,最后干脆是连新收的那房小妾都不要了。 这种事情她才不会真的说出去呢! 易北点点头,继续没话找话。 "陈府这次的确是太过于铺张,是很蹊跷。" 昨天晚上江梨过来旁听时,孟陵还特意着重描述了一下陈府接待侯夫人的规格之高,各色珍玩异宝虽说不是顶尖的,但也绝对超出了一个乡绅能过承受的实力,大概是县令大人之命,能多铺张就多铺张,陈老爷干脆就借着东风和县令报备一声,动了动县老爷多私库。 当然,这也不过是私底下的猜测。 万一人陈老爷为了讨好侯夫人,是真的把自己的棺材本儿都给砸出来了呢? 几辈子下来看惯了好东西的十一皇子殿下,其实并没有把陈府里的那点寒酸摆设看在眼里,自然也不像穷惯了的江梨一样,能够发觉这些东西其实早已超出常规。 门口传来几声轻轻的响动,大概是灯笼里的灯芯结了灯花,爆了一下,江梨扭头看了一眼,没太在意。 "不过能够做到一个县城的父母官,和当地乡绅的关系一定都不错,或许还有姻亲连襟,若是孟大人能够……" 江梨的话没能说完。 易北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噤声。 门口继续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动,很是轻微,但再轻微,也架不住夜晚的平静。 在毫无声响的夜里,木板轻微的开合之声显得格外刺耳。 江梨侧耳听了听,猛然惊觉。 这种声音她好像去年才听过啊。 简直就是和上次自己住客栈时那个刺客摸进来时,蹑手蹑脚走路时,声音一模一样啊! 易北轻轻站起来,把江梨拉到身后,想了想,又重新把人自身后扯出来,推去门边站着。 "如果情况不对,不用管我,去陈府找人。" 所有的护卫都在陈府,所有的官员都在陈府,江梨还有个县主的名头,趁着县太爷或许还没有防着一个姑娘家的空档,或许还能够敲开门。 易北从腰间扯下代表皇子身份的玉牌,连带钦差官印,一并塞给江梨,又飞快的把尚方宝剑外带一应配套官服统统扫去了床底下。 能拖延一点时间就拖一点,许都和孟陵他时指望不上了,起码也要拖到江梨搬来救兵。 门被狠狠一脚踹开,蒙着面一身黑,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的汉子们一拥而上,直扑易北。 江梨被夹在门后,只听得对面自己房间也是一声闷响。 那是自己房间门也被踹开的声音。 机会只有一瞬间。 已经冲进易北房中的人还没发现门后藏着人,而搜查自己房间的人还没发现那间房里没有人,只有这个时候,走廊上才有可能留有无人的空档。 江梨不敢去看易北。 她怕她万一看了,自己就忍不住会留下来陪着易北一起拼命,到时候两个人都得折在这里。 易北的安排是最好的。 江梨忍着眼泪,猫着腰从门后溜出来,拼了命冲下楼梯,闯出门去玩命的跑。 客栈里似乎连老板带店伙都倒在地上,不知道是死是活。 江梨不敢犹豫,也没办法犹豫。 她应该感谢自己的好运气,为了迎接宣德侯夫人,县令大人对于宵禁严防死守,平常老百姓入了夜一律不许出门,而前一天才出了山贼事件,大部分捕快衙役都被抽调去了剿灭山贼的大部队,留在城中巡查的人数是先前的一半还不到。 一路捡着小巷子跑下来,人品爆发,没让她遇到什么不该遇到的人。 陈府黑底金色大铜环的大门就在眼前。 江梨放慢脚步,努力深呼吸几口,平复了一下因为跑得太快的急速喘息,理了理有些乱的头发,再整了整衣服。 虽然说这样做也没什么用,一个单身姑娘家,怎么可能连一个人都不带,就这么大半夜的去敲门。 说得难听一点,这幅身家简直就和私奔或者大户人家的逃妾没什么两样了。 但现在也只能试一试了。 定了定神,江梨深深呼出一口气,就像在给自己壮胆一样,尽量装出一副平静的模样,大踏步走上前去,狠狠拍门。 她见过易北装逼忽悠人,但那是在对方先入为主已经承认易北身份后的因势利导,和她现在的情况还有点不同。 怎么样在逆境中让对方能够跟着自己的脚步来,这是一门学问。 江梨越拍越大声。 满脸不耐烦的小丫鬟打着哈欠把门打开,还没等恶狠狠的骂出大半夜的嚎丧啊这种话,江梨率先一个窝心脚就踹过去了。 "大胆子的奴才,来得这么慢,要是耽误了本县主的事儿,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能够被管家娘子们使唤过来做半夜开门的苦差事的,一般来说在府里的地位也不高,小丫鬟直接被江梨给踹懵了。 当然,同样很紧张的江梨,其实在踹完人之后,也没看清楚自己踹的到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我有要紧事要见义母,你快带路!" 所谓扯虎皮做大旗,虎皮越大越好,江梨先搬了自己县主的身份,犹觉的不足,第二句话连侯夫人都搬了出来。 小丫头的瞌睡被完全吓醒了。 "义母?" 江梨学着易北的姿势,掏出象征自己县主身份的双鲤佩在小丫鬟眼前晃了晃,下巴抬得比天还高。 "我是宣德侯夫人的义女,圣上亲封道徽宁县主,怎么,你现在是想要看我册封的圣旨?还是想让我义母亲自出来给你解释?" 小丫鬟看看天色,又看看面前成色上佳的玉佩,一时之间没有理清楚大半夜和自家来的贵客怎么就突然冒出了个义女之间的关系。 江梨紧紧盯着小丫鬟的举动,见她抬头看天,心中似乎是从来没有如此清明的知道对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迅速踏上半步,居高临下,斜睨着小丫鬟。 "我找我义母自然是有要紧事,见了义母我自然会和她禀明,你这个做奴才的该不会不知道,探听得越少你就越安全的道理吧。" 江梨表情足够恐怖,小丫头伶伶打了个寒战,想起来上个月夫人房中最得力的大丫鬟莫名投井身亡,虽然对外宣称是意外,但大家私底下来都说是她知道了夫人太多的秘密,如今到了可以放出府的年纪,她又一意孤行想要出来嫁人,不肯嫁夫人给他配的小厮,夫人担心泄漏机密,这才被灭了口。 事关自身安全,小丫鬟迅速起身,带着江梨跑得飞快。 第85章 换命 入夜之后陈府也不会有太多人在家中闲逛,虽然说陈老爷也给侯夫人拍马屁的安排了家丁护院,但自从见识到了山贼的凶残和禁卫军比山贼更凶残的模样之后,陈老爷心灰意冷,主动把自家那些丢人现眼的东西撤走了一半。 小丫鬟带着江梨,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侯夫人所住的单独的小院落。 禁卫军很是尽职尽责的把小丫鬟拦在了门外。 "大胆!" 小丫鬟一个晚上被两个人骂了相同的话,委屈得直想哭。 但前有如狼似虎的大兵,后有深浅未知的江梨,小丫鬟是硬着头皮也得上。 "……侯夫人的义女有要事求见。" 原本小丫鬟还想说徽宁县主来着,但奈何皇室文化程度太高,徽宁二字太过复杂,小丫鬟实在是记不住,一急之下便搬出了江梨义女的身份。 但问题是……侯夫人收江梨为义女那还只是皇室内部默认的事儿,禁卫军哪里能知道这些东西。 于是,守卫小哥擦的一下,刀出半鞘,恶狠狠的瞪着小丫鬟。 只要她再说错半个字,立马就是一声有刺客伺候。 江梨一把拨开小丫鬟,迅速掏出易北的钦差官印。 "我乃圣上亲封徽宁县主,现有要事求见……" 江梨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越过守卫小哥的肩膀,她看见不知道为何半夜晃出来的,辛辕。 有的时候,一个熟人比一袋银子还管用。 当场江梨就蹦了起来,原地连蹿带蹦往院子里拼命挥手。 "辛大人辛大人辛辕姓辛的!" 守卫小哥:"……" 小丫鬟:"……" 说好的圣上亲封徽宁县主呢,怎么就这德性…… 辛辕不过是半夜起床心血来潮,过来例行看一看院中布防,冷不丁听到有人连名带姓喊自己,赶紧凑过去看了一眼。 "徽宁县主?" 有辛辕这一句话就成了。 江梨一把划拉开守卫小哥,想了想,不对,又赶紧把人扯了回来。 "有人在客栈行刺殿下,许都和孟陵都不在!" 被派来值夜的刚好不是侯府家丁,而是天子亲自点名拨给易北的禁卫军,临行前千叮万嘱务必要保全皇子安全。 结果易北刚进平阳县城就把他们全塞给了侯夫人,只带了许都和孟陵,害得他们日夜悬心,只怕十一皇子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们这一群人就好提着脑袋回京复命了。 问题是世事无常,往往怕什么来什么,他们最怕听到有刺客这三个字,偏偏江梨说的就是这件事。 禁卫军小哥比辛辕都反应都大,唰的一下把江梨拉得对准他自己。 "在哪里?" 江梨答得格外脆生。 "安阳客栈,十人以上。" 禁卫军小哥嗷的一声,迅速窜走,点齐人马,火速杀去客栈救驾。 江梨拖住辛辕,再次出示钦差官印。 "钦差大人在平阳县城内遭遇意外,临时将官印托付给我,我要立刻见县令大人。" 江梨虽然跑得快,但架不住对方人都,衙役们怂都是怂在山贼草寇面前,具体和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相比,武力值还是很高的。 江梨只怕易北出了意外,县令又借故推脱,禁卫军去得太晚拿不住刺客人证,几下凑在一起,只怕易北折了命不说,还要死得不明不白。 即然敢做,就要敢当。 即然敢连皇子都下手,那就要做好自己一家老小拿命赔的准备。 辛辕一脸严肃,迅速领命。 陈府院落灯火通明,江梨来不及和侯夫人细说,派出人手看住陈家老小,好让孟陵能扎扎实实把帐册翻出来,又派出剩下留守禁卫,趁县令还来不及去县衙时,先拿下县令身边第一得用的师爷,押着他去县衙,拿到到所有衙役花名册,以及牢中囚犯名单,一个一个对人数。 平阳县就这么大,县太爷临时想要找到一伙听他话办事干净又放心的亡命之徒只怕是有些困难,多半刺客就是衙役装的,又或者是牢房里关着的囚犯,有想要减刑立功的,再不然就是一些可抓可不抓的小偷小摸,但那种人胆子小武艺又不高,多半不会是这一伙。 江梨四辈子第一次坐在上首可以发落人的位置,手指紧紧捏着扶手,手心里腻滑一片,全是冷汗。 辛辕狐假虎威,站在江梨身边,帮她镇住那些看不清楚形势还想提出异议的迂腐官员。 "不管结果如何,不管是找到人证还是物证,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总而言之,明天一早,县令大人只能出现在牢房里。"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就是钦差大人原地消失,原因不明,她也要治县令一个管辖不力之罪。 要死一起死,大家都别活着。 有年轻官员不服管束,当场就想反驳。 结果状元爷第一个跪去地上,表示十分赞同。 江梨很是欣慰。 朝华郡主御夫有道,回头她要找人好好学学。 读书人就是这种德性,哪怕是有异议,在有人带头同意的前提下,也会勉强接受这个事实,更何况辛辕和柳青阳已经很明确的表明态度,江梨手中还握着禁卫军的调配权,想不听话都不行。 言官弹劾也得先让她砍了这个县令再说,反正她一个女子,大不了说她声糊涂,剥了县主的爵位再打回原形呗,哪里还会有更差的结果? 本来这些都是依仗易北才有的东西,金大腿都没了,这些东西她不要也罢。 就当是还了他了。 "把县令的家眷全都请来陈府,好生看管,理由就说侯夫人有些不舒服,想和各位女眷夫人们说说话。" 柳青阳领命,迅速着人去办。 这几天有陈老爷耳提面命,人人都知道府中来了一个大贵客,连老爷都要对她恭敬有加言听计从,再加上软禁陈府老爷夫人的是侯府家丁,陈府的下人即便是想提出异议,也在武力加好言哄骗的双重攻击下偃旗息鼓。 县令夫人听得侯夫人身体不适,只恨不得自己化作夫人喝药的那只碗,忙不迭的带着儿子女儿过来一起刷好感。 县令来得同样很迅速,几乎是自家夫人前脚刚到,后脚随行官员们就把县令请到了江梨面前。 江梨四辈子都没审过案,陡然见着自己面前跪着个身穿官服的男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但正所谓当自己不说话时,别人就得说了。 有易北平时的耳提面命外带言传身教,江梨即便是犯了尴尬癌,也没让县令看出端倪。 "微臣不知钦差大人驾临,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江梨等着禁卫军的搜查结果,就让县令那么跪着,完全不喊起身。 她还穿着一身女装呢,对她跪什么钦差啊。 本朝就没出过女钦差。 这么古怪的事情,县令居然不问缘由,说跪就跪,只能说明这其中有问题。 事情必须在晚上有个了结,过了今晚,不管找不找得到易北,等城中富户反应过来,一定会插手干涉。 强龙不压地头蛇,即便是她手中握着禁卫军,侯夫人也倾力相助,也未必能讨得了好去。 江梨端着一杯茶,握在手中,老神在在。 县令跪得久了,腿有点麻,偷偷往上看了一眼。 结果就看到了一条石榴裙。 钦差穿石榴裙? 开什么玩笑! 他大小也是个朝廷下过委任状的官员,九品也是品不是? 跪天跪地哪能跪女人! 于是没等江梨叫,县令自己麻溜的准备爬起来。 辛辕眼尖,冲一边的侍卫使个眼色,憋了一肚子火的侍卫小哥狠狠冲县令膝盖弯处踢了一脚,把人又踹回了地上。 "大人没叫起来,你有几个胆子。" 大刀当前,朱县令没法做出实际反抗,只能口头申诉。 "本朝还从未出过女钦差,下官敢问大人,上面坐的是什么人?" 江梨啪的一下,把钦差官印摸出来,扔去朱县令面前。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官印大多用的都是寿山石,而且是颜色极其特殊的寿山石,平常人用了这种颜色纯属犯罪,故而伪造极少,县令自己也是有官印的人,天天摸在手上,自然一看就知真假。 "下官不明白,钦差大人的官印为何会在姑娘手中。" 钦差自己不来,反而把官印授予他人,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 朱县令心中暗喜,对江梨的态度也就开始咄咄逼人。 江梨一怔,忽而莫名笑了起来,表情极其轻松愉快。 "大人是问我的身份?" 好歹她也是有爵位在身的人,真正论起来,一个县令跪她也跪得不冤。 "我乃侯夫人义女,圣上亲封徽宁县主,因路上有事耽搁,故而慢了义母半步,到现在才追上来,刚巧了,今晚义母有些不太舒服,我刚刚去探视过,陈府和朱大人家的女眷都在陪疾呢,朱大人真不愧是父母官,连家眷对于县中大小事务都如此上心,尊夫人真可谓是贤内助,说起来本县主也是十分敬佩呢。" 朱县令脸色微变。 "贵府小姐闺名一个萍字吧,刚刚有幸和小姐见了一面,果真是国色天香,我见尤怜。" 江梨撑着下巴,看着县令达人,笑得极其愉悦。 到现在去救易北的人也没有回音,多半是凶多吉少。 既然如此她还要客气什么? 再等一会儿,若是等不到切实的罪状回来,她不介意来一个先斩后奏。 罪状可以补,补不了的可以造,实在是造不了的,大不了把她这条命也搭进去,早死晚死左右也是个死,这么些人给易北一个人赔命,她还人嫌身份低了呢。 第86章 焦心 禁卫军外带暗卫的组合还是很给力的。 江梨并没有和朱县令磨太多的嘴皮子。 孟陵在翻到帐册之后,迅速把东西交接给江梨留在陈府的禁军,自己则迅速赶去加入寻找易北的小分队。 而禁军在控制住陈府所有能管事的人之后,剩下的下人不足为虑,侯府家丁外带禁军小哥们直接是大摇大摆进了陈府私库,把所有东西登记造册再贴上封条。 整个过程走下来,不到一个时辰。 江梨先是接到了孟陵转交的账册,又看到了禁军给她列明的不属于陈府私库,却又在朱县令的账册上完全符合的大量金银,然后去衙门里的人也回来了。 钦差大人空降得太过突然,就如江梨所预想的一样,朱县令根本来不及去找真正的刺客杀手,一共有三名江洋大盗下落不明,还有九个衙役去向未知。 "朱大人,我觉得我需要你告诉我一下,为何有人越狱,却无人管束也无人追查,难不成平阳县城里的大牢就是个摆设?" 朱大人挺直腰板,态度不卑不亢。 "县主请恕在下不能告知,此事若钦差大人问起,下官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县主虽有爵位,却无官职,实不能插手朝堂之事。" 自己家眷被扣又怎么样,侯夫人也不能随意杀人,以陪侍为由把人骗过来软禁就是最好的证据,如果真的有他杀钦差收受贿赂的铁证,又有钦差官印在身,怎么可能手段如此温和,还来问自己的话。 江梨把玩着手中账册,翻过来翻过去,到底也没仔细看。 证据是铁证,陈府里的认证很好拿到,有辛辕在,她不担心没人吐口。 但问题就是,朱县令现在抓住自己不过一介女流,不能涉政的把柄,居然还敢有恃无恐。 "十一皇子殿下有要事在身,暂时无法脱身,所以才以官印授我,命我前来报讯,便宜行事。" 自那日江梨看到守卫小哥尸体,虽说是晕了一晚,但从此之后,不得不说心理承受能力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沉吟半晌,江梨看向柳青阳。 "衙门的人都带到了?他们招了什么?" 柳青阳微微俯身,态度恭谨,挥挥手着人把县令大人身边第一狗腿刘师爷带上来,自己则递上一张写得满满当当的白纸。 "有朱县令收受贿赂,于修建河堤一事上偷工减料,中饱私囊,以及水患时克扣盘剥朝廷赈灾钱粮,还有平时收钱判案等等事情,不一而足,请县主过目。"' 江梨扫过一眼,随手放去一边。 "现下本县主手中证据确凿,人证物证都已齐全,县令大人是还不打算给出一个解释么?" 朱县令继续嘴硬。 "下官说过,本朝女子不能干政,县主若要一意孤行,下官亦不能劝阻,唯有能正身明志。" 天边泛起鱼肚白,天色渐渐由藏蓝转为深蓝,眼看就要天亮。 孟陵没有回来,易北亦毫无消息。 江梨心烦意乱,看看朱县令那有恃无恐的表情,越发心头无名火起,终于拍案发飙。 "小人误国,陛下一片爱民之心,皆被你等层层盘剥,损毁殆尽,如此奸诈之人,竟还敢说正身明志,女子不得干政又如何,总比贪官污吏横行无阻要好,来人!" 江梨一掌重重拍在桌上,呼地站了起来。 守在门口的禁卫军小哥轰然应声。 江梨高举官印,直指朱县令。 "杀!" 已经憋屈了一个晚上的禁军小哥等的就是这句话,江梨话音未尽,已是手起刀落。 血溅三尺。 江梨定定盯着地上喷洒得一片都是猩红的血迹,缓缓坐了下来。 "去下帖子,请城中富商大户,朱县令身为父母官,罔顾民生,贪污受贿,被钦差大人当场正法,如今平阳县中群龙无首,钦差大人于陈府设宴,遍请各位当家,共商大计,渡过难关,其余一应安抚灾民,发粮救济之事,交由刘师爷去做。" 江梨抬眼,扫过已经快被朱县令的人头吓尿了的刘师爷。 "我相信以刘大人的能力,不会让钦差大人失望吧。" 禁卫小哥砍脑袋比砍西瓜还利索,刘师爷被江梨点名,只当自己下一秒也要人头落地,待听清楚要求之后,瞬间大喜,连连答应,磕头谢过钦差大人不杀之恩。 "陈府包庇隐瞒,与之同罪,所有家产登记造册,全数充公,用于赈灾。" 江梨把扶手捏得紧紧的,只觉得每说一句话,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辛辕,替钦差大人招待各位当家,你知道该怎么说。" 不管结果如何,官印是她从易北手中接过来的,再难再怕,她都要替他把这件事完成。 辛辕沉声应是。 所有人都有了差使,各自分工,一般点的小事情也不用江梨亲自决策。 吩咐完了大方向之后,江梨扶着椅子站了起来,走去门边,看着已经微亮的天光。 "天亮了啊。" 禁卫军小哥对江梨杀伐决断的印象太好,听得江梨问话,立刻站直挺胸,大声答应。 "回县主,是天亮了。" 江梨只觉得自己的指甲刺入掌心,手已经捏拳捏到麻木。 天亮了,为什么易北还没有回来? 许都一定也已经查完了易北吩咐到事情,或许都已经见过了孟陵。 可为什么合一半禁卫两个暗卫之力,还是找不到易北? 活的死的她都要看一眼,否则绝不死心。 侯夫人身边伺候的小丫头一路狂奔而来。 "回来了回来了,县主回来了!" 江梨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被小丫头一拉,这才如梦方醒,反手拉住小丫头,拔脚狂奔。 "在哪里!" 小丫头被扯得差点没站稳,定定神,扯扯江梨。 "县主,你走反了,这边。" 江梨嗯了一声,推推小丫头,示意她赶紧带路。 陈府被江梨以和县令同罪为由,先抄后判,禁卫军就近找了个最大的房间,把所有人往里面一关了事,偌大的陈府,如今只有侯府的人和各色行色匆匆的官员护卫。 江梨被带去了离侯夫人所住小院最近的听霜阁。 江梨只看见大门紧闭。 许都站在门外。 小丫头站住脚步,江梨兀自不觉,伸手推门,蓦的被许都拦住。 "县主,不要进去为妙。" 江梨狠狠拍开许都的手。 "我不会吵到大夫,不管如何,是死是活,我都要去看一眼。" 这大概是她四辈子以来,最难熬的一个晚上,她熬过去了,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看到一个结果。 许都看着江梨,神色复杂,破天荒没有再拦,反而替她推开大门。 血腥气夹杂着药味扑面而来。 江梨屏息凝声,反手关上门,轻轻往里走。 屋里人很少,辛辕和禁卫军看到江梨后,都自动自觉让出了一条道。 站在最里面的,是三个忙得汗流浃背的大夫,以及一身是血的孟陵。 "我在城西郊外找到的殿下,所有参加刺杀的人都已经抓到,都已经招了,县主放心。" 江梨呆呆的盯着大夫的背影,好像已经听到孟陵说的话,又好像没有听到。 "找到殿下的时候,刺杀的人已经散了,所以费了点时间。" 他赶到点时候,禁卫军差点把整个客栈都拆了一遍,还是最后柳青阳赶来,给了他们一份衙役名单,然后才由这些人里问出消息,找到易北。 原本都没抱什么希望了,但找到之后,发现易北居然还有一口气撑着。 回来时,许都直接破门拎了几个大夫回来。 江梨点点头。 "他怎么样?" 三个大夫把床挡得密丝严缝,她连易北的一根头发丝儿都看不到。 孟陵沉吟半晌,没有答话。 易北伤得实在太重,这种伤哪怕是放到暗卫中间,也未必能人人都挺得过去。 但现在这种话绝不能和江梨说。 "这几个大夫医术都很不错,有他们医治,殿下不会有事。" "那几个人,留下活口,命人看管,等殿下醒来再发落。" 平阳县城里赈灾的事情,她能替易北全权做主,但刺杀皇子的罪名实在太大,她拿不了主意,侯夫人也拿不了主意。 其实朱县令说得对,易北不醒来,她谁都不能动。 赈灾工作进行得井井有条。 刘师爷自见到曾今的主子那一颗脑袋在自己面前滴溜溜转之后,就对江梨彻底留下了心理阴影,办事尽心尽力,丝毫不敢贪污,唯恐下一颗掉的就是自己的脑袋。 城中富户见了县令和陈老爷被抄家囚禁的惨状,再加上辛辕软硬兼施,面子给足,也无计可施,唯有乖乖掏钱出粮,只怕喜怒无常的钦差大人一怒之下,找出所有人罪状来一次性发落,反正钦差大人手中有人有钱,不怕找不出人来做事。 易北整整晕了五天。 江梨在他身边整整守了五天。 第87章 醒来 城中富户要求求见钦差大人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毕竟钱都花了,好歹大家都想看看自己这点钱到底是被谁花掉的。 辛辕和柳青阳凑在一起,编了无数理由,挡了五天,终于江郎才尽,来找江梨。 后者正在和几个大夫商讨该用什么药,如何增减药量,百忙之中听完辛辕汇报,表示特别惊讶。 "钦差想要见谁,不想见谁,难道这种事情还需要被当地官绅左右?难道不是他们乖乖坐在家中等着传唤不就是了?没有传唤到的也该烧高香了吧。" 钦差这种事情于官员而言,地位不亚于瘟神,是人人避之而不及的对象,难得平阳县内居然人人都想过来看上一眼。 辛辕愁眉苦脸。 这个理由他早就拿来用过三天了,这几天被宰得狠了的富户只差和他说,再见不着钦差,他们就要联合起来把他们之前搜刮走的银子粮食全要回去,天知道你们是不是打着钦差的名号前来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江梨发落朱县令和陈府一干人等的消息,全数被封得死死的,外界只当是钦差大人大发神威,为民做主。 至于为何钦差不在宴席中露面,当时各位当家人人自危,只怕钦差一个脑洞大开想到再拿自己开刀,当发现钦差从头到尾没露面之后,个个都回去好好烧了几柱高香。 但再等了几天,惊惧过后,所有人也都回过味来了。 为何这么久了,钦差居然还不出现? 所有赈灾事宜全数交给刘师爷和手底下的官员,这其中是否有什么猫腻? 谁都猜不透,但谁都很想知道。 毕竟地头蛇们互相勾结,谁没有点把柄在对方手里? 钦差大人是还想继续暗中查访,在搜刮完钱粮之后来个过河拆桥?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对自己不利的打算? 人人都想来探一探口风,最好是能够直接对上钦差大人。 但越是求见,则越是不见。 疑心越来越大,谣言也越传越多。 江梨早在守着易北的第一天,就自上而下下了死命令,易北受伤一事绝不能外传,一丝风都不能透,包括这几个大夫,这些天都是吃住全在陈府,一步都不能出门,更不能和外界有任何联系。 对外便由草寇们背了黑锅,说是被山贼抢去了山上当压寨大夫。 床上已经躺了五天尸体的易北,终于轻轻动了一动。 江梨迅速丢下辛辕,扑去床边。 不过易北也就只是动了那么一小下下而已。 花白胡子动老大夫老泪纵横,为自己日益精进的医术攒了一把感动的泪水。 伤成这样都能给他救回来,日后再有人来看病问诊,问起自己医术如何,这就是个活例子啊! "好了好了,熬过这一次,剩下的就好了。" 江梨不信,站在床边左看右看,最后拉着大夫的手不让走。 "刚刚是动了一下,是的吧?" 老大夫重重回握江梨。 "是的是的,你没看错,老夫也看到了,是动了的,动了就好,就快熬过去了!" 这几天江梨忙前忙后,端茶递水,虽然说老大夫也不知道江梨身份,但医者父母心,看到有人这么尽心尽力对自己的病患,老大夫对江梨的印象简直就是好到爆。 江梨放下心来,终于想起被自己冷落一边的辛辕。 "这一群人,有空来求见钦差,不如回去多往自家的粥棚里放一点米,我看都是闲的发慌,你们派出人去,挑点刺,给他们找点事干。" 辛辕有如醍醐灌顶,领会精髓,神清气爽而去。 别的他不擅长,挑刺这种事情,那简直就是京兆府的拿手绝活,看家本领,他熟得很。 江梨继续在易北床边蹲点,比先前更甚,之前确定人还没醒过来的迹象,许都和孟陵偶尔还能过来换个班,替下江梨去吃个饭睡个觉,现在孟陵只能常驻屋顶,许都则蹲定了屋前那课大树。 "这几天的探子有点多。"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江梨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再怎么压着消息,当地乡绅们总有自己的关系网渠道,一层一层打听上去,五天时间也够京城反应过来了。 只怕是现在太子和易贤都已经知道了易北的大致行踪,只是还不太知晓具体情况,所以孟陵只说来的人是探子而非死士。 于是,这回轮到江梨愁眉苦脸。 前几辈子她攒的经验里,官员还勉勉强强混了个脸熟,但像暗卫这一类的,她是完全没有打过任何交道。 换句话说,像孟陵许都这种人,在她前四辈子的认知中,都是只存在于画本戏文里的虚拟人物,陡然成了活的,再让她去处理这其中的关系,她是真的一点头绪都摸不到。 许都也从窗户里翻了进来,面无表情,给江梨掰碎了讲解内里缘由。 "全部杀了反而会让人疑心,或许会猜出来我们这里有无法言说的大变故,所以这几天的探子我们都是把他们引开去,并没有灭口,但这也不是办法,越是不让人接近这里,就越代表这里有古怪,这几天来这里的探子变多也是一种试探。" 江梨点头受教,虚心听讲。 "若是殿下好转,在醒了之后不妨让放一部分人进来见上一见,一来安心,二来这其中的消息网大多都有重合,一个知道了,剩下的也瞒不住多久,若殿下今晚仍不醒,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江梨回头看了一眼依然昏睡的易北,果断让许都说方案二。 "城中乡绅好解决,左右也没人见过真正的钦差,我和孟陵随便哪个穿上官服也就混过去了,问题是从京中来的探子。" 暗卫死士圈就只有那么大,混得久了,名头出来了,脸也就暴露得差不多了。 只不过平时大家都守着规矩,不到真正主子下了死命令,又或者是探听到了不得了非要灭口的消息,一般也不会有人来找麻烦。 何况京中的探子就算是没见过易北,临行前也一定看过绘影图形,除非易容精妙,否则混不过去。 西四所里会易容的秋娘,偏生这一回没有跟来。 "实在不行,杀一两个,以儆效尤,能拖过一天也好。" 大夫说过易北随时都有醒转可能,只要醒来了,万事好商量。 孟陵也加入献策行列。 "或者今夜将殿下挪个地方,这里布防不变,随便探子怎么翻。" 江梨皱起眉头,只觉得哪样都不好。 杀了探子无异于是告诉京中这里出了意外,转移地方则摆明了和太子易贤说易北已有异心,京中很有可能控制不住他。 一旦太子或是易贤发觉无法掌控易北的话,一个皇子,离开京城,护卫又少,干的还是钦差这么个累人又高危的活儿,后果可想而知。 大概京中派来的就不是探子,而直接是杀手死士了。 "无妨,明天就可以放他们进来了。" 易北微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江梨如遭雷击,直接木在了当地。 她无数次想过易北醒来时的情状,也无数次的想过易北万一无法醒来时的后果,但无论怎么想象,都不如现在易北的声音毫无准备的在她耳边响起来得震撼。 是错觉么…… 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怂包又重新冒头,江梨只觉得心悬的高高的,根本不敢转身,只怕自己一个转身,看到的依然是易北紧闭着的眼睛。 她一点都不想看到易北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的模样。 当然,如果房中只有江梨一个的话,那么易北大概要看很久的后脑勺,但很明显,除去江梨,房中还站着两个瓦数超大的电灯泡,活的。 孟陵飞快绕过江梨,直接找正主儿商量对策。 就连许都那张面无表情的门板脸,都闪现过一丝激动与惊喜。 江梨被孟陵绕过自己带出的风刮醒,愣愣转身,看到的是易北苍白点脸上正在看着自己,熠熠生辉的眼睛。 憋了五天的眼泪水顿时就忍不住了。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江梨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一把推开孟陵,扑去易北怀里,哭得气噎喉干。 说到底,江梨自己也说不上来,她到底在哭什么。 易北先是被江梨扑得一口血在喉咙里翻涌不停,好不容易咽下满口血气,又被江梨给哭懵了。 难道他晕了的这一段时间,还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 应该不至于啊,再怎么样江梨还有个侯夫人义女的身份撑着呢,只要宣德侯夫人还有一口气在,江梨住在陈府,就没人敢拿江梨怎么样啊。 于是,孟陵才刚刚和易北说到富户即将联手造反时,就见易北把手从江梨脑袋上拿开,撑在床边上,没头没脑的问他。 "我现在是在哪里?" 孟陵也有点晕。 前一秒易北还在一边安抚江梨,一边和自己说该如何敲打城中富户,好让他们乖一点,下一秒就和自己问这种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但出于职业素养使然,孟陵依然反应十分迅速。 "陈府,侯夫人就住在隔壁。" 易北越发懵了。 第88章 安排 江梨越哭越伤心,易北也就越发想不通。 原本他还以为是江梨没能敲开陈府大门,宣德侯夫人没起作用,最后是孟陵和许都把自己救了的,以至于在这个过程中江梨吃了不少苦头,导致看到自己之后如此伤心。 但现在看来,宣德侯夫人是给力的,江梨应该是没遭罪的啊。 于是,易北看向孟陵的眼神十分谴责,肯定是我晕着的时候你们给县主委屈受了! 孟陵回给易北的眼神则十分无辜,这几天全是江梨在管事,禁卫军那一群对县主大人是奉若神明,她不给他们两只穿小鞋就算阿弥陀佛了,谁还敢给她委屈受? 不过江梨哭成这样,回话是肯定回不成了,左不过易北已经醒了,剩下的事情都好办,孟陵很有眼色的和许都双双消失。 易北一直到江梨哭睡着,都没能问出来她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想他一个病患,好不容易刚刚才醒,从鬼门关里溜了一圈回来,睁开眼不仅没口水喝,还差点被江梨的眼泪水给活活淹死,也是不容易。 江梨最后直接在易北怀里睡死过去。 还是老大夫被孟陵喊进来,才把江梨拨去一边,顺带赏了易北一杯水。 "五天了,你再不醒,她也该倒了。" 老大夫摸摸花白的胡子,自动把江梨代入易北未婚妻行列,主动替江梨说好话。 这年头,这么贴着心为夫君着想还有钱的姑娘不多了,嫁一个少一个。 易北白着一张脸,靠在床上,慢吞吞喝药。 辛辕和柳青阳是第三拨接到消息的,听到易北醒了,赶紧双双杀过来,一个汇报江梨所做工作,以便交接,一个汇报最近城中灾情,以便易北接手剩下的事。 老大夫本着一颗治病救人的心,在一边狠狠瞪着两只不识时务的家伙,病患刚醒就过来回话,这是想把他好不容易救人成功的战果生生毁掉么! 易北边听边笑。 很明显,江梨所做的,已经大大超出了他原本的预期。 好得让他只觉得自己这次没白被砍。 不管朱县令背后的靠山是谁,既然有着胆子做,就要做好准备承受后果。 江梨杀掉朱县令简直是杀得太对了。 只有死人嘴最紧,也只有死人最能让人摆布。 "京中的探子来的都是哪些人?" 易北喝完药,无视老大夫苦口婆心的病人要卧床休息少劳神,不仅没把柳青阳和辛辕赶跑,反而还重新把孟陵和许都招了进来。 孟陵压低声音,在不影响江梨补眠的前提下,继续和易北回话。 "五皇子三拨,太子五拨,最后一次是皇上也派了人来问情况,殿下未醒,属下就还没回话。" 易北满意的点了点头。 "现在父皇派过来的人呢?" 孟陵垂手肃立。 "还等在城中。" 易北沉吟片刻,做出决定。 "和父皇的人说,我很好,一切无恙,灾情已经平稳,百姓也已安定,无民变也无暴动,还请父皇安心。" 自己受伤这种事情,就算孟陵不往上报,以许都的忠心,天子要问起来,也是会一五一十招个干净的。 与其受了伤还要给天子留一个不堪大用的印象,不如先扛下来,事后天子即便知道真相,也会越发看重自己。 孟陵领命而去。 "那些刺客呢?" 孟陵跑了,回话的工作落到许都身上,顶着一张门板脸的许都,在见识到江梨那惊天一哭之后,也不由自主压低了嗓音,生怕吵醒了妹子,又是一轮掉眼泪,话又回不成,得不偿失。 身为纯爷们的暗卫并不是很能理解江梨这种曲折而又艰辛的心路历程,在他们看来,江梨一直很想要易北醒过来,现在易北醒了,这不简直就是该普天同庆么,哭什么? 所以说啊,女人就该像秋娘那样,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女子身,爷们心,这处起来才轻松嘛。 "江姑娘说,等殿下醒了再发落,所以都在大牢里关着,江姑娘怕他们寻死,是我们的人亲自看着的。" 易北越发满意。 中间一层发号施令的朱县令死了,底下听吩咐办差的人却还活着,办事的人未必能知道到底谁才是幕后主使,但唯一一个可能知道幕后主使的人却已经死得不能再透。 那么,有没有幕后主使还有什么要紧? 即便是来灭自己的口的这件事,是朱县令自己头脑发热拿的主意,可又有谁会信? 区区一个县令,敢派人来杀当钦差的皇子? 想想都觉得好笑。 他就是什么都不干,天子派来的人自然也会把这个结果传回宫中,到时候消息传开,搁谁都得犯嘀咕。 大概太子和易贤有为了撇清自己,会消停好一阵子不来找麻烦了。 而回京之后,一旦天子想起来彻查此事,他想把黑锅栽谁头上,就能把黑锅栽谁头上。 还能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么? "明天我去见一见这里的乡绅,若是没什么别的变故,后天启程出发。" 钦差要转的地方很多,哪里能够在一个地方停留这么久。 如果情况基本稳定,能够安稳等到朝廷的赈灾款粮,钦差就没必要再在这里做过多停留。 毕竟待久了,富户乡绅时刻悬心自己钱财不保,迟早也是要联合造反的。 谁还没有个在京城里当官的亲戚呢? 易北诡异的笑了笑。 "待会儿去和侯夫人通传一声,我想找她借一个心灵手巧会梳妆的丫头。" 许都心领神会。 钦差遇刺一事绝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起码现在不可以。 易北就算是伤得只剩半口气,在乡绅们面前都得装作活力满满的模样。 "侯夫人的别庄也快到了。" 易北伸手摸了摸江梨的头发,叹了口气。 这回江梨做得太好,只希望回京之后,天子不要改了主意才好。 果然当初自己就应该把事情做绝一点,还等什么及笄冠礼啊,直接一道圣旨赐婚,过后完婚不就什么事儿都省了? "明天我会去和侯夫人说,就此分道,也是为了安全起见。" 行踪已经暴露,再藏着掖着太子和易贤就该炸了。 打过闷棍之后总得给颗枣,才能稳定人心不是? 何况江梨跟着宣德侯夫人,总比跟着自己要安全得多。 也能稍稍撇开天子很有可能注意到她的视线。 分离在即,辛辕只觉得十分感慨。 但钦差巡查中带个姑娘始终不像样,禁卫军小哥们在接到消息之后,虽然惋惜,却也都表示支持皇子殿下一切决定。 易北接见富户的过程十分顺利,有了先前辛辕和柳青阳不遗余力的敲打,人人对钦差都存了三分巴结讨好之心,再加上钱粮都已经捐出去了,易北还每人发放了一块亲笔书写盖印的积善人家,以示嘉奖。 人人当面笑逐颜开,回去愁眉苦脸。 大把米粮撒下去,银子一分没捞到,还要拿着书画回家时刻提醒自己添堵,谁都不乐意。 唯有江梨知道之后,大摇其头。 这是未来皇上的御笔亲书啊!换了是她,当场就得捧回去装裱好拿香案供起来啊! 你们赚大发了! 百姓碗里添了吃食,暂时顶过饥荒,刘师爷是个能干聪明人,只恨不得吃住都在灾民群中,苦口婆心,分析利弊,填埋尸体,烧毁衣物,以防瘟疫爆发。 平阳县内一片安宁。 易北估么着自己走后情况也不会有太大改变,灾民大概能够撑到朝廷赈灾粮运到,终于决定启程。 只不过在启程之前,易北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 一直到江梨端来药碗,问他什么时候能把大夫们放回家去,易北这才恍然大悟。 这阵子忙东忙西,他都忘了山上还窝着一群草寇呢。 大夫的亲眷久不见亲人回家,各个急得不行,纷纷找了门路托人去山寨里问,大当家实在是有些招架不住小媳妇老奶奶天天坐他门口哭丧,只能跑过来旁敲侧击的问江梨事情有没有办完。 江梨心善,当场答应替他问问易北。 "不好白天去,傍晚去一趟,你们两个留下。" 禁卫军和草寇比,禁卫军完胜。 但如果要禁卫和探子比,这点功夫还不够看,惟有许都孟陵留下拖住探子,他才好脱身。 更何况那群山贼…… 易北想想上次上山,大当家招呼着所有人出来砍人的举动,顿时有些汗颜。 也不知道自己这个举动对还是不对。 "若再有太子或五皇子的探子来,不妨告诉他们我遇刺受伤,只是没有大碍,但朱县令是绝对留不得了。" 他也没把握到底朱县令背后的人是否知道此事,但无论如何,大家现在都很乐意看到朱县令已经死透。 毕竟从常识上来说,惟有死人不会说话。 他消失了这么久,这也算是给京中那些伸长了脖子等结果等人们,一个交代吧。 第89章 收归 就暗卫的工作素养上来说,许都和孟陵都已经是佼佼,拖住几个探子不成问题。 易北带着江梨,象征性的领着几个禁卫军,趁着月黑风高,直接出城。 反正现在城中人人老实,对钦差言听计从,毫无怨言,钦差大人想去哪里,要去哪里,那都不是小老百姓能过问的嘛。 当然,原本易北并不打算带着江梨跑上山,毕竟一个姑娘家,跑去一堆大老爷们丛中,怎么看怎么不合适。 但奈何陆鸠在两位当家面前把江梨夸成了一朵花,什么临危不惧,什么大仁大义,什么杀伐决断,什么巾帼英雄,反正古往今来所有的好词儿都往她身上堆过一遍,惹得两位当家无比好奇,一再和易北提出要求,务必请县主大人赏光,莅临指导。 易北本就存心拉拢,对于能隐性示好之事也十分喜闻乐见,几番推脱之下,还是把江梨带在了身边。 老大夫以易北重伤刚醒,不宜操劳为由,拼死力谏,最后终于为易北争取到了一抬肩舆。 于是江梨鸡犬升天,免了徒步上山之苦,舒舒服服的蹭在易北身边,被抬了上去。 山寨中的房屋还是和上次去的时候一样破烂,甚至更破,迎风而吹的干稻草,残砖败瓦,简直就像是几十年没住过人一样。 如果不是大当家带着一群兄弟都站在门口,见着易北齐声大叫钦差大人好,已江梨都要感觉自己进了鬼屋。 七八十条高矮胖瘦不一的汉子大概是经过临时的训练,齐刷刷吼起来的时候,居然还挺像那么回事。 易北什么感觉江梨不知道,反正她是被这阵势给吓了一跳。 尤其是在大当家接下来喊出县主大人好的时候,江梨惊吓更甚。 陆鸠作为全山寨唯一的文化人,被推举给钦差大人作陪,全程负责翻译大当家二当家那不甚文雅的说辞。 大当家:"现在日子好过,兄弟们都想回家了,没事谁他娘的想在外面啊。" 陆鸠:"如今平阳县内人心安定,家家都能有口饭吃,不至于流离失所,全赖钦差大人处事果决。" 二当家:"房子破了点,大人千万不要怪罪啊。" 陆鸠:"但凡有一点出路,大家都不想落草为寇,与家人分离,如今城中稳定,人人都想回家,寨中房屋无人打理,屋舍简陋,还望大人见谅。" 大当家:"问题就是衙门那群人太烦球了,好几个兄弟露过脸,有案底在,没法回家。" 陆鸠:"都是被逼急了,实在是出于无奈,衙门中人也需要有人交差,只得牺牲几个弟兄,如今太平,当家也后悔得很。" 二当家:"反正现在县令也死了,案底不案底不就是大人一句话的事儿呗。" 陆鸠:"平阳县内冤案不少,还望大人明察秋毫。" 易北:"……" 说来说去就是一个中心,现在城中安定,生活水平比落草为寇强上不少,这一窝子墙头草,在看清形势后,全后悔了。 但已经封存的案底哪有那么容易销。 当时他们对于自己的恶名宣传得有多么不遗余力,现在想要销案的困难就有多大。 朱县令是死了不假,但这一伙人抢劫侯夫人的事实还摆在这里呢,朱县令为了讨好侯夫人,几乎是快马加鞭去隔壁县借人,文书现在还压在人隔壁县令的案头呢,这会儿让他说其实是个误会? 那么一伙人明火执杖强抢民宅的事儿说销就销? 这事儿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罔顾事实强行做到。 那就是自己老爹啊。 "大当家所托之事只怕没有那么好办。" 易北重伤未愈,说起话来也是声音轻得不行,两位当家屏气凝声,生怕自己一口气吹大了,听不清楚钦差大人得金口玉言。 "先前抢官粮之事暂且不论,就说前些日子大当家带人去陈府,这事儿已经惊动临县,便不好办。" 易北不太清楚之前朱县令是怎么做的案卷,但想必也是能把责任往山贼头上扣,就尽量把锅扣过去。 如今再添上侯夫人一事,虽然侯夫人是表示了不会追究,但山贼也不知道不是? 大当家愁眉苦脸。 二当家呆立当地。 然后齐刷刷看向陆鸠。 让你犯贱! 让你献策! 让你唆使我们去抢京中贵人! 现在好了吧,踢到铁板了吧! 陆鸠表示痛心疾首,自己对不住各位兄弟。 当场一撩衣摆,跪去易北身前。 "此事皆因草民而起,草民愿承担一切责任,与兄弟们无涉。" 大当家瞬间就被兄弟情谊感动得热泪盈眶,带领一群汉子统统跪下,拍着比熊还壮的胸口,吼得情真意切。 "都是我的主意,与我两位弟弟无干。" 小喽啰们察言观色,纷纷抢着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易北脱力扶额。 "此事非一人之力能做成,若真要追查,决不会因一人而止,即便我信,卷宗报上京,朝中重臣不信,父皇也不信,届时众口铄金,只怕情况更糟,三位当家皆是重义之人,我也十分敬佩。" 话要一点一点往外透,若是一早就交底,对方反而犹豫。 惟有让对方感到绝望,再透露一点生机,是个人都会死死抓住救命稻草不放手。 易北把陆鸠扶起来。 然后就看到,对方虽然一副我有罪我认罪的神情,但眼神清明坚定,似乎完全不信自己会真的把他们丢去大牢秋后问斩。 "大人,不妨借一步说话?" 大当家还在拉着二当家痛心疾首忏悔过往罪状,陆鸠借着易北扶他之势,轻轻扯了一下易北衣角。 所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自己的想法总不能直接就对两位当家挑明,两位当家的想法也不可能直接和自己说明白,是要有个中间人两边过话的。 大概陆鸠抢着干接待自己的活儿,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禁卫军小哥眼力见儿都是一等一的好,见主子想溜,立刻上前接手易北工作,和两位当家迅速打成一片,痛斥如今世道艰难求口饭吃不易。 "如今积案难销,但兄弟们都是被逼无奈,大人也是看到的,大家都不是穷凶极恶之人,想必上天有好生之德,会给我们留有一线生机,且圣上既然选了殿下为钦差,定然是信得过殿下为人,如今人人皆有悔过之心,草民只恳请殿下为众位兄弟指出一条明路,好让大家能有机会,痛改前非。" 就易北过后的了解,其实这群人是真的没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 就连那次抢劫官粮,城中疯传的他们把官差的脑袋砍下来挂在城门上示众,也是障眼法。 不过是找了几具新鲜流民的尸体,换上官差衣服,再剁了脑袋趁夜挂去城头,反正老百姓们也没见过真正的运粮官长什么样儿,见着官服外带腰牌,自然是传得有鼻子有眼。 至于那群倒霉催的运粮差役,左不过是丢了差使,被陆鸠三寸不烂之舌一忽悠,干脆也一块儿落草,就在山寨扎根了。 所以说,谣言啊…… 可信度是真的不高。 "如今想要再回城中,相安无事是绝无可能,一旦朝廷想要追查,这事儿就瞒不住,何况朱县令虽死,新县令也会立刻补上,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怕第一把就要烧你们来立威。" 易北说的也是实话,到时候新官上任,民心安定之后,再回过头来翻个旧帐,一旦发现这群人色厉内荏,只怕下起手来不会留情。 陆鸠点头,表示十分赞同。 "两位哥哥和大人正是想到了一处,所以才着急想请大人做主。" 传言钦差大人过几日就要启程离开,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不趁着这会儿把案底洗了,这辈子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陆鸠深明这一点。 "既然不能回城,大当家可否考虑再投军?" 和他上次去兵营里混日子不同,他这是直接带了人马过去,对方大概会更加重视。 一旦入了军营,和之前的案底也就一应无涉了,军营里另有一套办法。 陆鸠眼神一亮。 他这几天思前想后,能想到的唯一出路也是投军,只是不知道钦差大人能否替他办到,心急得吃不好睡不着,上火起了一嘴大泡。 但没想到原来钦差想的也是这个事儿。 那这就好办了。 软话由他来求,面子做足,只需要钦差大人顺水推舟,他们承情便是。 但很明显,易北既然要做人情,也不至于要在这种小细节上卡人,话既然已经说开,不如让他们更觉的自己直爽可信。 对待这种粗人嘛,给他们足够的礼遇和恩情,便足以让他们感激涕零,从此铁了心的为你办事。 "我给你们写一纸路引,既然要投军,太近的不敢收,不若稍稍远些,我认识一人,与我素日有些交情,正在益州当参军,好人做到底,我替你们修书一封,让他照顾一二,想来也就稳妥了。" 以袁冼之能,想必现在已经站稳脚跟,他再给他送些人去,到时候慢慢挑出一些好的,培养成心腹,袁冼这条升迁之路,大概走得也不会如上一世般那么艰难。 陆鸠大喜,重重磕头,谢过钦差,亲自取来纸笔,伺候笔墨。 易北三下两下写完,盖印之后长舒一口气,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年轻人。 "军队文职远比武职艰难,我回京之后不久也会出宫建府,以先生之才,走到哪里想必都不会明珠蒙尘,所以在下也想问一问,先生是想和两位当家一块儿投军,还是随在下回京?" 易北改变自称,从本殿换为在下,招揽之意不要太明显。 陆鸠毫不犹豫,再次跪地,谢过钦差赏识之恩,从此鞍前马后,只忠于殿下一人。 尘埃落定。 第90章 凑钱 将近上百号人,要一起浩浩荡荡杀去益州,还不能再做打家劫舍的勾当,一路上光是开销就很能让人头疼。 易北经营到现在,好不容易在太子和易贤到眼皮子底下捞到一点生存空间,天子面前刷了一个高风亮节完全不争权夺利的形象,钱是万万不能捞得太明显的。 更何况现在支持他的都是一些寒门举子,热血激情倒是不缺,就是缺钱。 不像太子和易贤,母族都是大家,高门大户,底下地租生意无数,大把大把的银子往宫中送,根本不会为了钱的事来发愁。 陆鸠了解山寨之中的钱粮状况,自从钦差入驻平阳县城之后,大当家为了给钦差大人留个好印象,一应打家劫舍偷鸡摸狗的事情都不许做,寨中存粮已经即将见底,最多撑过今明两天,绝对支撑不了这么多人要一路跑去益州投军的开销。 陆鸠没等到大当家开席设宴,和钦差大人把酒言欢,直接就先把银钱之事提上了议事日程。 左不过已经答应了当人幕僚,该是自己本职工作范围之内的,还是要设身处地的替主子谋划好,想在前头。 易北也正是想问这件事,陆鸠一提,连眉头都没皱,当场包揽下来,一应路上花销由他承担。 有易北挡着,江梨万事就没过脑子,开开心心和易北吃了一顿野味宴,再由禁卫军小哥们护送下山。 进城之后,易北那张洋溢着各种和谐慈祥笑容的脸,几乎是立刻沉了下来。 外头抬轿子的看不清真相,江梨这个坐在轿子里的还是很能就近观察的。 当场就给愣了。 按说不应该啊,那群山贼们虽然是鲁莽了一点,但真心热情一点都不缺,巴结讨好之意不要太明显,应该不至于惹怒了这位祖宗吧。 "殿下,怎么了?" 江梨小心翼翼,拉了拉易北衣袖。 后者正在心中盘算自己最近攒下来的私房银子,外带一些可以变卖的赏赐,凑凑巴巴是不是能够补上缺口。 但无论怎么算,都还是少那么一笔钱。 正想的是心烦意乱,上一世他真正要开始用钱的时候,都已经攒好了初始资本,再派了人去买地买铺面经营,从头到尾就只操心过人际关系,还没操心过钱的事儿。 这辈子人际关系也要操心,居然连钱也开始着紧了。 想想也是够心塞的。 "无妨,想点事情。" 江梨皱起眉头,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易北上山之后的表情变化,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又开始回忆所有人的言行。 说山寨度日艰难,没问题。 说大家有心归顺,也没问题。 说山寨之中人人和谐共处,更是没问题。 说如果要去投军,给人写书信打点,那是没问题中的没问题。 说投军路上缺钱……没问题? 不,有问题! 易北怎么可能有钱,他那点小账簿,全都是公开透明的,几乎和自己一样,每月的俸禄,年节的赏赐,以及各种平时的打赏,易北现在还没出宫建府,也就没有自己的封地收入,外带宫中赏赐有一大部分是以示恩宠,贵重是贵重,但大多都不能拿去变卖,否则就是大不敬,也不能折算成银子。 这么一大群人在路上的吃住开销,想想就要不老少,何况陆鸠也说了山中没钱。 江梨想想宴会上的野味山珍,再想想陆鸠说没钱时的小心翼翼,又想想易北一口答应下来的信心满满,顿时默默无语。 所以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打肿脸充胖子? 所谓下面的人哭穷可以,上面的人绝对不能哭穷啊。 再穷都得省出银子下来。 据说这次赈灾也是,国库中银子发紧,天子下令节衣缩食,后宫皇后带头,所有人的脑袋上的金簪玉钗宝石头面,全部被换成了烂银簪子旧绢花,穿得一个比一个简朴,吃得一个比一个素净,好不容易才凑够了钱粮来赈灾,经不起多少浪费。 "殿下,皇上赏赐不能变卖的。" 江梨再次拉拉易北袖子,表示她已经想明白其中关窍,可以和她说下一步的打算了。 易北看了江梨一眼,叹了口气。 "总还是能凑出一些,皇上皇后的赏赐不能卖,总还有其他人的赏赐,还有年节礼物,我会让孟陵传书回去,请贤妃娘娘替我周转。" 京中除了贤妃之外,能放得了心的不是外放出了京城,就是跟着他来了赈灾,竟然连一个心腹都没有留下,易北想了一圈能替他变卖资产的人,竟然一个都想不出来。 这样不行,宫中再怎么样也要培养几个只属于自己的心腹,外带宫外也要开始物色人了。 否则哪天自己一旦出京,京中局势就完全无法掌控。 江梨几乎是毫不犹豫。 "去年封地多钱已经送上来了,我都折了银票,现在全都带在身上。首饰古玩不能卖的我就留在宫中,能卖的也已经全部卖了,殿下若是要银子,我那儿还有,凑一凑应该能够。" 圣上对贤妃看重,赏赐往往都会带上江梨一份,再加上皇后赏赐,各宫也跟风巴结,江梨的小私房也算丰厚。 外带这一年封地的食悒也送了上来,江梨看完账簿之后还被吓了一跳,这才知道易北给自己选了一块多么肥的地方当封地。 这笔钱是结结实实属于自己完全支配的。 换句话说,其实现在的江小梨,比穷得只剩名头的易北,要富裕得多。 而穷了几辈子的县主姑娘,对钱的敏感度,其实比易北要高得多。 虽然不知道赈灾是不是要花自己的银子,但穷家富路,出门在外,什么都能少,唯独银子不能少,所以出宫之前,江梨早就卖的卖,当的当,全部银子准备妥当。 易北被江梨这种随时随地一副准备逃难的架势给唬得愣了一下。 "所有东西,你全卖了?" 江梨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这些东西她平时都有清理,哪些能卖,哪些不能卖,哪些能进当铺,哪些只能找黑市,都分门别类,整理得条理清晰,一丝不苟。 那些个当铺黑市摊贩她多熟啊,都打了几辈子的交到了,抽成多少,砍价如何,清清楚楚。 这边厢易北喊声出发,那边厢江梨就把东西全都清了个一干二净,身边钱袋子里除了留了一点散碎银子,其他的都折成大额通用银票,塞在行李的各个箱子中,以备无虞。 江梨太过于爽快,以至于易北都有些犯嘀咕。 "都给我?" 江梨点点头,生怕易北不信,干脆拉着易北跑去库房,拿了钥匙亲自开箱,这里掏几张一百两,那里抽几张五十两,最后还从衣服卷儿里面摸出几个光亮无比的新造金银锞子,金光闪耀,差点没晃瞎易北的狗眼。 居然连江梨都比自己有钱了…… 江梨仔仔细细把银票叠得整整齐齐,在上面码上一层银锞子,一层金锞子,捧着全部塞去易北手里。 "我只有这么多了,皇上皇后赏的东西是入库登记的,我不敢动。" 易北翻翻江梨的小私房,再算算自己手头上能动用的银子,发现……' 不仅不缺了,还有富余哎! 易北顿时不慌了。 他的宗旨一贯是能不惊动京中,就不惊动京中,贤妃即便是再做的隐秘,但毕竟是在宫中待着,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她的举动,难保不被人察觉。 如今手上有了钱,他也不至于要急着去动自己宫中的私房。 大不了回京之后加倍补给江梨也就是了。 "已经够了,多谢你。" 易北难得道谢,这一次也是谢得十分诚心。 江梨顿时觉得自己祖坟上都要冒金光了。 未来皇上欠自己人情啊! 多不容易! 原本易北还想着要用什么理由再多待两天,好等到自己银钱周转,交接好了再出发。 如今江梨解了燃眉之急,当即不等天亮,直接让人再去山中传了趟话,请三位当家下来,把话剖析明白,苦口婆心宣扬许多当兵好处,不仅能洗白山贼身份,日后立了功还能升官发财提升地位,到时候要钱有钱要美人有美人,而且美人还能自己投怀送抱,比强抢上山来得省心得多。 大当家喜出望外,和易北拍着胸脯保证到了地方一定乖乖听话,绝不给袁大人添麻烦,一定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肝脑涂地以报钦差大恩。 二当家则喜滋滋的把陆鸠推了出来,一步到位拎到易北身边放好。 只差给人扒光了衣服裹上被子,外头缠上大红蝴蝶结直接扔去易北床上,美其名曰自己这个三弟不堪大用,唯有能给钦差大人暖暖被窝以报答恩德了。 易北被这两个活宝闹得哭笑不得,当面交接了银钱和书引,盖上钦差大印,挥挥手示意他们拿了钱赶紧滚,不要再多耽搁,以免横生枝节,反而不美。 第91章 教习 自古赈灾就没带媳妇儿的先例,何况江梨还是个没过明路的未来媳妇儿。 解决了朱县令,易北打算自己喘口气,也给太子和易贤喘口气,把禁卫军和随行官员从侯夫人的亲卫队中解救出来,大大方方换上官服,扛起钦差大旗,开始办正事。 江梨带着侯夫人给配的小丫鬟,挥别自己最大的债主殿下,登车上路,浩浩荡荡往别庄进发。 贤妃打的小算盘很精,现在没有明确旨意,皇上也没有在任何公开场合表明过江梨和易北的婚事问题,在宫中她不好直接让教习女司来教江梨各种婚礼规矩外带婚后规矩。 但在侯夫人的别庄问题就不大了。 天高皇帝远,爱请几个请几个,爱教什么教什么。 教完了再送回来,对外就说侯夫人的义女特别得贤妃娘娘喜爱,接来宫中住一段时间,等到圣旨下来,再送去侯府小住一下,到时候侯夫人义女嫁皇子,也不算是门不当户不对。 反正当初的圣旨上说的是着贤妃收为义女,又不是着贤妃亲自收为义女,贤妃托自己族妹收了江梨,也不算是抗旨不尊不是? 文字游戏嘛,大家都会玩,皇上当然也会玩。 至于江梨正儿八经的娘家。 不好意思,官位太低,不在贤妃娘娘的考虑范围之内。 到时候婚礼时,下个帖子请江大人夫妇前来观礼,也就行了。 有圣上赐婚,宣德侯夫人当义母,贤妃主婚,大概皇后也会来观礼,哪个不比江氏夫妻来的有脸面? 到时候他们只管磕头谢恩就行了。 出发之前,贤妃就是这么和自己的族妹说的。 宣德侯夫人也是这么个打算。 自己别庄里也住了几位族中小姐,没在京中那个环境,也就是平时自己家中拌拌嘴,勾心斗角都有限,比个首饰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给江梨请来的教习还能顺便教一教自己族中那几位小姐,将来嫁人时规矩也能比别人高出一头。 没有了钦差大人夹在中间添乱,侯夫人的车队走得是顺风顺水。 一路地方官员招待着,沿途驿馆伺候着,舒舒坦坦一路就到了别庄。 贤妃考虑周全,一应教习全找的是宫中姑姑,负责起居的,负责礼仪的,负责服饰的,负责诗书的,四个如狼似虎目光灼灼的奶奶姑姑级人物,早在别庄候着,只等江梨一来,立刻开工。 江梨的行程被排得满满滴。 负责起居和礼仪的嫫嫫全天候跟着江梨,从早上睁眼到晚上闭眼,全程无休,负责指出江梨一切行为中不合规矩的地方,督促改正。 负责服饰的嫫嫫则在早上穿衣时出现,以及晚上更衣时出现,平时则在单日安排讲解宫中流行的各种首饰搭配及觐见不同的人应该穿着的装束妆容。 负责诗书的则将上午下午的时间占得满满,务必要在最短时间内,把县主大人调教成一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闺秀级人物。 江梨下车,抬眼一看,顿时乐了。 "典仪大人!" 贤妃贴心,生怕江梨在别庄住不惯,负责诗书的还给江梨派了个老熟人,女官所的典仪大人。 三位严肃的奶奶一同跪地,规规矩矩给侯夫人和江梨见礼。 典仪大人好一点,有官职在身,只行官礼,不用跪地。 侯夫人骄矜无比的点了点头,示意几人免礼,亲自携了江梨入内。 但很明显,贤妃娘娘虽然对江梨的懂规矩有了一点直观感受,但仍然对江梨的懂规矩有一个切实体会。 毕竟宫中日常行礼也不会太多,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宣德侯夫人不同。 临行前贤妃娘娘千叮万嘱,务必要让江梨学到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原本就知道这事儿不小,被说多了,也就越发有点小紧张,第一天起了一个大早,亲自过来看看江梨到规矩如何。 结果一进门,侯夫人觉得,自己似乎是走错地方了。 为什么负责礼仪的嫫嫫,正无比崇拜的坐在江梨身边,听她说话啊! 她难道不是贤妃千挑万选选出来的,精通各种宫中规矩,教起人来一套一套的老人精么! 难道自己厨房已经掌握了迷魂汤的精髓,江梨早起就给她灌了一碗? 听听她们都在说什么啊! 礼仪嫫嫫:"……可如此,车架不合礼制,宫中风气就乱了。" 江梨:"无妨,礼制上有说事急从权,虽然并不紧急,但若此时立刻派人告知皇后娘娘请罪,等皇后娘娘发落下来,同时让抬轿的人走慢些,届时若皇后娘娘准许,便不算越矩,若娘娘不允,也能让她知道教训,若担心娘娘不允,也可同时派人向皇上请罪,若皇上允准,便再无禁忌。" 礼仪嫫嫫点头受教,连连称是。 侯夫人扶额而去。 她请的不是县主,是一个神啊! 江梨第一天来,别庄规矩也没那么多,起得又早,便和侯夫人一同吃早饭。 起居嫫嫫静立一旁,眼睛眨都不眨,盯着江梨手起筷落,整整一顿饭,愣是没找到一个开口的机会。 江梨吃得泰然自若,反倒是侯夫人,被盯得有些心里发毛。 吃完饭先讲解各色首饰。 侯夫人不死心,继续跟随。 负责掌管首饰的珍宝嫫嫫拿出一个匣子,里面是历代历年积攒下来的各色首饰画册大全,宫中不传之秘,司宝局的传世密典。 江梨看图说话,如数家珍,说起来有些首饰的历史渊源,甚至比珍宝嫫嫫还要精通。 嫫嫫拜服,放下身段,虚心请教,听得如痴如醉。 侯夫人脱力跪地。 唯独典仪大人授课时稍稍好些,能压得住场面,江梨听得十分认真,还做了笔记。 侯夫人在一边听得有些昏昏欲睡,但大体还算满意。 课后典仪大人要了江梨笔记看了一眼,随后转头和侯夫人借纸笔,说是江梨这笔记做得实在太过标准,她要抄一份回去,给女官所里那群不成器的东西作为范本展示。 侯夫人无语凝噎。 第二天,除去女官所来的典仪大人,其他三位嫫嫫一改第一天的严肃之态,齐刷刷丢下江梨,来到侯夫人面前,跪地请辞。 "县主举动行为无可挑剔,奴婢自入宫以来还从未见过如此标准的礼仪,夫人恕罪,奴婢见识浅薄,实在无法教授县主。" ——这是深表惭愧的起居嫫嫫。 "县主熟悉礼制,待人接物毫无任何问题,奴婢昨日与县主交谈,只觉得受益匪浅,不知县主回京之后,可否莅临仪礼司,指点一二,奴婢谢过县主大恩。" ——这是表示拜服的礼仪嫫嫫。 "县主对于首饰衣服搭配堪称完美,奇思妙想,奴婢拜服,司宝局的衣料册尚缺三页没能补起,奴婢斗胆和夫人讨个恩典,不知县主回京之后可有空闲,是否能劳动县主大驾,为司宝局补齐资料,司宝局上下必定感念县主恩德。" ——这是已经在打江梨主意的司宝嫫嫫。 侯夫人目瞪口呆。 然后当即拍板,所有嫫嫫尽数留下,给江梨打下手,由江梨负责总管监督,教习自己族中小姐的礼仪,不求能达到江梨那种让人无可挑剔的水平,但求进京之后不被人笑话,她就心满意足了。 反正最近路上也不太平,京中也没事,江梨又必须来自己这里走个过场,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做,所谓温故知新,在教别人的同时,自己也能巩固一下那些已经深刻理解过了的规矩呢。 侯夫人为自己的机智深深折服。 于是县主姑娘的日程再次调整。 每天上午听典仪大人授课,从天文地理讲到人文历史,从琴棋书画讲到诗词歌赋,经史子集全盘涉猎,简直比考科举还教得用心。 下午带领三位如狼似虎的教习嫫嫫,共同对别庄里的小姐们进行惨无人道的摧残。 一时之间别庄之内,所有人人人自危,别说攀比首饰衣服,每天被罚得连吃饭的力气都快没了,姑娘们聚在一起,不是互相讨论你今天被罚了什么项目,就是齐声痛骂京中不是人待的地方,从此歇了想嫁去京中攀龙附凤飞上高枝儿的打算,气氛堪称史上和谐之最。 江梨没想到自己会带来这么个结果,左右无人管她的规矩,应付典仪大人的学习课程也十分轻松,每天日子过得简直都要飞起来了。 侯夫人为了感谢江梨带来的如此让她省心的后果,每日都派人和她说易北赈灾近况。 从一应饮食起居都很好,到什么时候又到了哪里,砍了几个贪官,发了几石粮食,事无巨细,一一上报。 江梨对易北十分放心,听过就算,隔三差五去和侯夫人请安道谢,顺带拿着自己最近修身养性绣的东西去送礼,博得好感无数。 时间一久,江梨反而有点怀念京中。 侯夫人别庄再好,究竟也不是长久待的地方。 不知道到时候是易北顺路再把自己接回去,还是会有圣旨直接下来? 她在宫中待了三辈子,在京中待了四辈子,早已视之为故土,别的地方再好,也去不了了。 第92章 闺蜜 江梨的清闲日子,一直持续到了灾情快要结束。 小丫头一大早就拿进来一张花帖,说是专程指明要给县主大人的。 等江梨看完拜帖,匆匆换衣梳洗完毕,赶去前厅时,阔别已久的王萱已经在和侯夫人喝茶聊天说闲话了。 "可算是等到你了。" 王家小姐美貌依旧,大方持重,一派大家风范,端坐在侯夫人下首,见着江梨便站起来迎了上去。 "原本打算是回京再找你,结果半途收到消息,说你已经离京,来侯夫人别庄小住,左右我也在附近,稍稍绕了些路,来看看你。" 江梨先和侯夫人见了礼,又还了王萱半礼,才拉着人坐下。 "侯夫人刚好要来别庄,我和贤妃娘娘求了好久,娘娘才答应让我出来散心,哪里像你,说一声跑就跑了,临走也不说和我打声招呼。" 尽管让王萱出京避风头的事情是自己吹的枕头风,但真正到临走的时候,王萱一个人都没知会,她也是过后才听人说起。 毕竟是躲人,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王萱笑了笑,一脸心照不宣的表情。 江梨便不多说。 "不过你不是在太原么,怎么,身子好了?" 王萱对外理由是去祖宅养病,不管这个理由有多么坑爹和站不住脚,但明面上大家都得祝福王家小姐早日康复。 王萱抿抿嘴,低头喝了口茶。 "大概就是身子有些不好,养了些时日也就好了,祖父说最近外面渐渐也安定下来了,说是让我回京,又说也不用着急回去,一路慢慢游历,也能长些见识。 江梨心念微动。 侯夫人最新传来的消息是易北已经启程回京,江梨也没好意思问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回去。 毕竟侯夫人和贤妃都是一番好意,来的典仪大人外带三个嫫嫫,教的内容一出,大概是为了什么事,江梨叶清楚了。 到底江梨也是当过太子侧妃的人,虽然说侧妃所学礼仪和太子妃不同,但司礼的嫫嫫在教的同时,也会说上一些太子妃的礼仪,只有都了解了,日后才以免僭越。 何况第三世江梨没少在太子妃的规矩上吃过苦头,什么都能不记得,唯有规矩记得清清楚楚,丝毫不敢忘。 这回宫中来人,教的全是正妃之礼,太子已经娶妃,五皇子的眼睛还盯在王家身上,出发之前天子跟她说的皇后和萱嫔都中意她当媳妇儿,大概更多的只是一种试探。 毕竟和她走得最近的还是易北。 出京之后,远离宫中,江梨头脑渐渐冷静之后,慢慢也就回过神来了。 自己这点家世,都是勉勉强强塞给的贤妃,正经娘家无权无势,攀附上去的又没有根基,根本不能给太子或是易贤带来任何实质上的利益,皇后和萱嫔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天子再表现出对她的重视都不可能。 还萱嫔许以正妃之位,皇上也忒看得起她了。 目前争夺龙椅最白热化的两个人都看不上她,八皇子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真正是个皇宫中的透明人。 而关系和她又近,又能许以正妃之位的…… 江梨有点不太敢想。 不可能啊。 有世家把持,易北想要那张龙椅有多困难,自己母族无法给他带来任何好处,为什么他会愿意? 天子为什么会默许? 而易北到底拿了什么去和天子作为的交换? 莫名的,江梨想起自己言之凿凿,和薛从安说的话。 天下士子都能施展抱负。 朝堂之上可以百花争艳。 世上从此再无门第之争。 那不是假话,她是真的很想看。 若是易北真的选择了这条路,想要以一己之力开创这样的局面,那么,无论这条路上如何遍布荆棘,她也真的愿意和他一起走下去。 不是跟随,不会分道,而是并肩而行,一同看这太平盛世,一同览这大好河山。 她也想用自己的力量,在易北开创的盛世之中,占据一席之地。 易北如今已经回京,她也不想再待在别院中偏安一隅。 希望一旦燃起,便再也无法熄灭这一星半点的火光,只会顺着风,如燎原之势般,迅速席卷心中所有阴暗的角落,把一切其他喧嚣着的念想灼烧殆尽。 如果侯夫人不便带她回京,她和王萱结伴而行也好。 慢慢游历,路途上也能看看沿途和京中不一样的风景。 "萱儿难得来,住几天再走。" 侯夫人恰到好处发了话,打断了江梨越想越澎湃的内心世界。 王萱很爽快的应了下来,和侯夫人告了罪,拉着江梨去房中说私房话。 好歹江梨是唯一一个,在她拼了命想躲五皇子时,真正给她出了主意还帮了她的人,王萱很是知恩图报,把江梨视为知己。 何况家中对江梨的评价意外的很高,祖父更是对十一皇子易北十分看好,也是很奇怪的事。 又来了一个即将回京的贵女的消息,在侯夫人的别庄上连个波澜都没掀起来。 早就歇了去京城飞黄腾达的心的小姐们,如今一个比一个老实,过来陪着说了说话,聊了聊天气绣品,没有特别攀附,也没有特别巴结,就好像来的不过是普通人家的一个姑娘,真的就是路过小住一番的。 王萱顿时对宣德侯夫人别庄里的家教表示了万二分的刮目相看。 "你在这儿是住的挺舒服啊。" 宫中来的人全都被派去盯着宣德侯夫人族中的小姐,典仪大人的课也教了个七七八八,江梨最近正是闲的发慌没人管的时候,王萱也就没见到之前姑娘们的惨样儿,只当是别庄中风气一贯如此。 "进了京就没这么清闲了,我可不想那么快回去。" 京中局势远较地方复杂,势力盘根错节,每说一句话都要事先考虑清楚,是否有错漏,会造成什么后果。 所以京中贵女说话永远都是温声细语,慢条斯理,听上去就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哪怕是爽快如朝华郡主,也不过是爽快在行动,而非爽快在言语上。 王萱照惯例把自己的铺盖卷儿放在江梨床上,开始好姐妹间的秉烛夜谈。 江梨心不在焉,随口嗯了一声。 你不想回去,可我想回去啊。 "不过现在五皇子还是没选正妃,你这个时候回去,大概也不太好吧。" 尽管心里想的是赶紧回去,但从理智上来说,王萱选在这个时候回去,并不是一个太好的选择。 有了易北横插一杠子,若在此次赈灾中,五皇子势力受损,他应该会更加迫切的想要拉拢王家。 可为什么王萱的祖父仍然要把她送回来? 王萱的语气轻快,又稍稍有些少女的羞赧。 "自然是要我回去的,若是不回,我爹如何能有机会向圣上请旨?" 江梨继续心不在焉,继而反应过来王萱请旨后面应该跟着的是哪两个字,噌的一下撑着坐了起来。 "请旨赐婚?" 王萱点点头,往下缩了缩,拉高被子捂住有些发烫的脸。 "你可千万不要往外说。" 江梨点头如捣蒜。 "不说不说,保证不说。" 请旨赐婚这种事,必须越快越好,最好是王萱本人到场,由亲爹亲自盯着进度,直接面圣,当场拿到承诺,就算是成了一半了。 否则若是双方都不在场,圣上只答应考虑一下,没有敲定,消息又走漏了的话,最后结果是怎样,那还真是说不准。 大概王萱打的主意是由亲爹去求皇上,自己由亲妈带着去和皇后请个旨,帝后二人双保险,彻底敲定这件事。 只要王萱不嫁给易贤这一派,无论嫁给谁,想必皇后都是喜闻乐见的。 联想到王萱在临出京前和她提起薛从安,薛大人的外派上任地点又刚好是在王小姐的祖宅,江梨捂住嘴巴,只感觉自己心里砰砰直跳,简直比上辈子自己亲自嫁给男神还要紧张。 "是……薛大人?" 王萱蒙着被子不说话。 这种事情,不否认就是承认。 江梨只觉得自己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她就说嘛! 正牌女神怎么可能搞不定薛男神! 上辈子就是看上的王家小姐,这辈子肯定最后也会投入王小姐的石榴裙下的嘛! 时间早晚问题而已。 王萱轻轻叹了口气,拿被子蒙着脸,心里却在想着自己临出太原城时,难得豪言壮语,和薛从安放下的话。 "你说你身份微贱,配不上我,可家中祖父已和你说得如此明白,若再拿身份之事来说,根本就是托词,我无法接受,你说我是千金闺阁,不懂民间疾苦,那好,我在京中等你一年,一年之后,你调职回京,若还觉得我配不上你,那我便青灯古佛,终了残生!" 太原王氏家的嫡小姐,怎么可能只把希望寄托在一件事上。 即然薛从安说她见识浅薄,那她便游历天下。 即然薛从安说他身份低贱,那她便面见圣上,请旨赐婚。 她王萱看上的东西,看中的人,无论如何都要抓在手里,绝不放开。 柔弱温婉的外表下,其实最真实,最被掩藏的,是如火一般决绝明快的性格。 第93章 跟随 王萱肚子里的弯弯绕江梨不知道,只当她是想快速回京赶紧把旨意求下来,又聊了几句便提出自己也同行回京。 王萱一口答应。 家中不阻拦她和江梨来往,而她本人对于江梨也挺喜欢,一路上能有个结伴而行的小姐妹说说笑笑,路途上也不至于太无聊。 至于出京游历,待得旨意下来了,她再出京城也无妨,左不过薛从安也没有这么快就扭转心意。 江梨是个实干派,第二天就去和侯夫人请辞。 侯夫人被江梨突如其来的热情闹得吓了一跳,以王家小姐难得来为由,勉强苦留了两天,最后无奈王萱被江梨鼓动,也来告辞,只得放行。 只是到底不放心,临走前把宫中派来的三位嬷嬷外带典仪一块儿打包给江梨送上马车,美其名曰让江梨一块儿把她们带回去复命,实则暗暗嘱托,让她们在路上好歹规劝,不要让小姐们做出太过于失礼的举动。 三位嬷嬷应得无比干脆。 侯夫人只觉得自己听得心惊肉跳。 以江梨的功力,这一路大概是她管别人,应该没人能管到她的脑袋上啊…… 侯夫人亲自把两位姑娘送上马车,捏着帕子送了一程又一程,心里在盘算着回京之后怎么向贤妃请罪,没能完美完成娘娘布置下来的皇子妃培训学习任务。 和侯夫人的愁眉苦脸不同,别庄里的姑娘们一个两个逃出生天,闻得煞星们要走,当场就私底下凑钱摆了一桌酒,不醉不归,大肆庆祝。 江梨归心似箭。 从侯夫人给她传来的消息来看,易北这个钦差当得是十分尽职尽责,只是不知道京中的关系处理得怎么样。 但以易北之能,大概也能把太子和易贤哄下来。 只恨自己不能再加快一倍行程,早一日到京城,听到易北亲口说上一句无事,她才能真正安心。 一路都待在一起的唯一好处就是,王萱不再来和江梨挤一个被窝,白天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闲聊,用不着占用晚上的时间。 江梨对客栈有些不小的阴影。 但凡自己住客栈,似乎就没有不出事的。 拢共就两次,回回都出事。 一次是来杀薛从安,误伤自己。 还有一次来杀易北,连带自己担惊受怕。 现在她只希望王萱带的王家家仆足够靠谱,易北的赈灾工作做得足够到位,再也不要让她看到什么山贼死士在她房间里拼命。 但很明显,越是怕什么,就越会来什么。 就在江梨拼命安慰自己不要紧不要紧闭上眼睛很快就是天亮的当口,她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明明已经销死了的窗户,被一柄薄薄的匕首悄无声息的伸进来,轻轻把窗栓抬了上去。 江梨下意识屏住呼吸,悄悄下床,摸出一条早已准备好的门栓,拎在手上,蹲在窗户边,以一个随时都能把棍子抡出去的姿势,蓄势待发。 是的,我们的县主姑娘,自从被易北晕了五天五夜的阵势吓到之后,从此痛定思痛,意识到所有的窗户屋顶门口都不是安全所在,不仅随身携带武器,而且在入住时会第一时间检查房中所有能用和潜在能用的一切物品,并确保其能在自己最方便的时候摸到手上。 于是,孟陵轻车熟路推开窗户,迎面而来的,就是一根恶狠狠的,带着风的,大棒子。 猝不及防得差点没把他从窗台上给真的抡下去。 “是我,县主。” 孟陵一手扒住窗沿稳住身形,一手接住江梨的门栓,赶紧开口以正身份。 江梨借着月光,总算看清楚孟陵正脸,轻轻咦了一声。 “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陵应该为自己的幸运而感到庆幸,因为我们高度警觉的县主姑娘,暂时还只是知道暗卫刺客,还不知道在刺客的世界里,除了蒙面,还有易容一说。 江梨侧身让路,孟陵如蒙大赦,赶紧溜了进来。 “自分开之后,殿下就命属下跟着县主,不到不得已不能现身。” 江梨:“……” 所以说,自己这段时间,无论是吃饭睡觉上厕所乃至无人时在房间里抠脚,都被人看得清清楚楚么! 麻烦让我去死一死啊! 当然,身为暗卫,孟陵并不会告诉江梨他其实并没有看到这些细节,反正易北只是让他保证江梨安全并及时把动向传回,至于江梨在房中举动如何,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现在是出了什么事了?” 江梨强行按下心里想抡起刀子立刻把孟陵大卸八块以灭口的想法,尽量理智的,从孟陵的角度出发,挑出他想表达的重点。 易北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现身,那么,现在是有什么万不得已的情况让孟陵自己滚出来了? “有人在打探王小姐行踪。” 孟陵深知江梨对于这一类事情的处理上,经验堪称空白,按照惯例回完之后,看看江梨一副没有反应过来的表情,赶紧补全解释。 “如果属下判断无误,应该是五皇子的人,不知县主如何决定?” 本来王萱如何,根本不在孟陵的管辖范围之内,但奈何现在江梨和王萱一副姐俩好的模样,临行前易北又千叮万嘱,千万不能让江梨和太子以及易贤之中的任何一派的人有任何交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易北这么如临大敌,但一个合格的暗卫,最重要的素质,就是绝对不能妄自揣测主子的心思。 孟陵是一个合格的暗卫,所以他只做,绝对不问。 江梨很有些莫名其妙。 五皇子来打探王萱的行踪,这简直不要太正常。 毕竟易贤视王萱为囊中之物,这会儿估计是要探得行踪,再提前做好打算,好好刷一刷自己在王家小姐心目中的好感度。 这种事情必须亲力亲为,但五皇子根本不可能离开京城太远,所以知道又有何关系? 大不了就是在京郊提前布置,跟现在也无涉。 至于自己,不过就是恰巧在侯夫人别庄偶遇了游历中的王家小姐,然后结伴回京嘛,配角而已,大概五皇子是不会注意的。 “对方是想做什么?” 虽然不知道孟陵为什么会因为这种小事情跑来和自己汇报,但万一是有什么其他的重大发现呢? 江离觉得自己果然还是慎重一点比较好。 孟陵摇摇头。 “对反似乎并无恶意,属下曾近截下对方传回的书信,也不过是回报王小姐行踪而已,大概是早已跟随。” 江梨特别淡定。 “那就不用管,等快到京城了再说。” 所有的戏都会在快到京城时才开演,何况她也不确定王萱家的车驾中是否会混入五皇子的内应,如果现在由她出头,去和王萱说改道甩开对方的人,这才会真正惹怒易贤,继而殃及自身。 何况未必王萱就不知道有人跟着她,太原王氏那么大的世家,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护卫,大概王家也会暗中派人保护。 现在所有人都在明处,唯有孟陵在暗,能不暴露就不暴露。 江梨打定主意,任何事情任何人,都不能阻止她回京的脚步。 孟陵愁眉苦脸,思前想后,最后决定暂时按下此事不要汇报易北。 反正江梨也是往京城走,等到了京城见了易北,再怎么说那就是江梨的事儿了。 万一这会儿自己说了,易北下令让自己带走江梨,又或者是有什么别的要求和江梨的说辞相左,自己到底是听谁的。 毕竟出发之前易北也说了,一切以江梨的要求为最优先。 在主子和临时主子之间,孟陵权衡半晌,又综合考虑到易北对于江梨的态度,果断投诚,转向唯江梨之命是从。 “还有其他事儿?” 江梨最近吃好睡好养得好,偶尔一下睡眠被打断,不仅不困,反而还特别精神。 孟陵愣了愣,摇摇头,表示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应该没人发现你吧。” 江梨想了想,到底不放心,又和孟陵确认一次。 孟陵对江梨这种质疑他职业素质的言辞很是不满,斩钉截铁的继续摇头。 江梨表示十分满意。 “既然如此,快到京城时,你想办法弄来他们几次从京城传来的消息,我想看看。” 对于五皇子隔三差五仗着人多使劲儿往外派人的行为,江梨其实是很看不惯的。 自己要是有人,也使劲儿往外派! 有什么了不起的? 易北受伤成那样了,你们这么多人也就是个看热闹,一点忙都帮不上,还要添乱。 左不过王萱也不想嫁易贤。 事实上,除了易贤之外,谁都不想王家小姐嫁给他。 她倒是要看看,五皇子到底是想怎么样来和王萱套近乎。 孟陵领命而去。 江梨的要求并不复杂,只是让他探听消息,并没有对消息来源的时间做出任何要求。 他完全可以在对方探子看完消息之后销毁之前的那一会儿功夫偷过来,又或者是在最后传递的那个环节截个胡,抄录一份再放回原处。 越到京城,大概传信的时候会越多,而且这一路自己这边都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对方警惕性也会稍稍降低。 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他弄到消息的办法多得是。 第94章 借宿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自从孟陵来和江梨说过探子一事之后,王家的车驾,陡然之间行程快了许多。 王萱待在江梨身边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除开自己贴身的两个丫鬟,其他的一应人事恨不得都和江梨共用。 是的,侯夫人唯恐江梨在路上过得不舒坦,特意拨了一堆别庄和江梨相熟的奴仆,让江梨直接带回去,并放言,看得顺眼的就直接留下,那是造化,看不顺眼的就送回去宣德侯府,那是没福气。 侯府连带王家的车队人马加起来,浩浩荡荡也快赶上钦差出巡的阵势了。 “听说朝华已经看好日子了,就在明年。” 王萱缩在江梨车中,一应丫鬟全都遣开,只留下侯夫人派来的车夫赶车。 再过一天就要到京郊,如果快的话,当晚就能进京,慢的话,在京郊的妙法庵住上一晚,第二天慢慢悠悠,中午时分也能进京。 江梨提前好几天就接到消息,京中传过来的第一道命令,也是唯一一道命令,就是如论如何,想方设法,也要把王家小姐拐去妙法庵里住上一晚。 过后无论孟陵如何蹲守,都只有消息传回,再无指令传到。 世家小姐除非是自己想不开要出家,很少有机会能绕开长辈,单独去庙里礼佛,更不会说住上一晚。 像王萱这样赶路,又没有可以主事的男子陪同,去庙里借宿就更不可能了,尼姑庵里倒还说得过去。 妙法庵刚好卡在一个远不远近不近的尴尬地界,住不住全看王家小姐赶路的心情。 江梨心不在焉的和王萱说话,一边啃着糕点一边想着那人到底要用个什么理由,找个什么借口,通过什么人,来和王萱说去妙法庵里逛上一逛。 然后马车突然狠狠颠簸一下,江梨猝不及防,差点没咬掉自己的舌头。 王萱抱着软枕,稍微好一些,但也被吓了一跳。 小丫鬟提着裙摆,踮着脚尖跑过来,掀起车帘,安抚两位小姐。 “姑娘,马车碾过一个石块,大概是最近赶路有些急,轮子有些开裂,还请小姐换一辆车稍等一等“江梨:“……“ 居然是这么拙劣的借口。 五皇子派出来的人也不怎么样啊。 碾个石头能把车轮子碾裂,她也是醉醉的。 不过由此可见王家的防范还是做的不错的,起码王小姐身边的人还没被混进来探子。 马车是江梨的,所以王萱并未回答小丫鬟,而是看向依然老神在在的县主姑娘。 其实现在换一辆车去赶路,把坏的车连同车夫一块儿留下来,就近找个农家修理一下是最好的方法,既不耽误时间,也不影响修车。 拉行李的车不能坐,坐了太掉身份,但王小姐自己的车还是好好的不是? 就像是回答江梨心中所想一般,小丫鬟脆生生的接着补了个刀。 “我家姑娘的车从昨天起就有些问题,停着还好,若要走起来,不知为何颠得特别厉害,所以我家姑娘今天才来和县主一块儿,想着路上不多停留,进京之后再修。“江梨:“……“ 所以说,五皇子派着混进来的人是个车夫么! 一天到晚尽打马车的主意。 王萱笑吟吟的看着江梨。 后者不再犹豫,斩钉截铁,同意原地坐等修车。 不就是个尼姑庵么,姑奶奶还就去了! 反正你是打算娶王萱,又不是打算杀王萱,只要不涉及生命安全,其他的算个球! 不得不说,一旦打定主意了的江小梨,发起狠来还是很恐怖的。 王家小姐看上去也并不打算阻止江梨的举动,两只姑娘就这么啃着糕饼就着茶水,一直从中午,坐到了傍晚。 满头大汗的小丫头终于来报马车修好,王小姐似乎是心情甚好挥挥手,大家就近找地方休息一晚,明天再进京。 就和江梨决定停车等候,王萱没表示异议一样,对于王萱的决定,江梨也没表示出任何不满。 就好像是两个人在合力走一个事先写好的剧本一样,没有半分波折,顺顺当当,就进了尼姑庵大门。 开门的小女尼被来自世家贵女的车驾阵仗给惊呆了,连滚带爬请来主持师太,打扫出上房,好吃好喝招待两位小姐。 主持师到底比刚进庵里的小女尼要见过市面,让人搬来两套被褥,临时做了几道素斋送进房中,带着人和两位贵女致了一遍又一遍房舍简陋的歉,才带着小女尼回房休息。 已经许久不和江梨同榻的王小姐,等着主持师太转身走后,才又亲亲热热挽着江梨的手,一口一个要好姐妹夜话,叫得江梨生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平时也没见着王姑娘这么热情啊。 随身伺候的丫鬟拗不过主子,把自家小姐的被褥搬来江梨房中,还没等铺好床,便被自家小姐赶了出来。 王萱等着门一关,几乎是立刻挽起袖子举了烛台,在房中左转转,右转转。 “你在做什么?” 江梨刚刚洗完脸,被王萱扬起的灰尘糊得有些呛,掩袖咳嗽两声,妄图制止王家小姐这种近乎抽风的举动。 王小姐回过头,脸上端庄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江梨从未见过的疯狂与兴奋。 “以前天天听朝华说,这种小破庵里肯定有什么机关密道藏着什么惊天秘密,平时我哪里能出得了门,今天可算是能看一看了!” 江梨近乎崩溃。 救命! 说好的端庄的大家闺秀呢! 你没事儿去听朝华郡主讲什么江湖野史啊!她自己都是去听说书听回来的好么! 评书野史不靠谱啊,回头她真的得和易北好好说说,管一管最近京城流行的那些个神神叨叨的话本子。 江梨看着依然满屋乱转的王小姐,只觉得自己头更疼了。 说不好,王萱根本就不知道易贤还在打她的主意,更说不好那车就是她自己弄坏的,想要有个借口跑来妙法庵里住一个晚上,体验生活。 “再怎么说也是临近京城,能有什么密道暗室,尼姑庵里本来日子就过得清贫,哪来的闲钱管修这些东西。” 看看师太给她们端的都是些什么素斋啊,青菜豆腐,白水豆角,连点油荤都不见。 江梨苦口婆心,试图劝住王萱。 后者不为所动,反身扯了江梨,把她从床上拉起来,自己伸手乱敲。 “这声音是不是不对?底下是不是空的?” 江梨心不在焉,随口答应。 “怎么可能,这种靠墙的床肯定都是……” 王小姐还在继续敲敲打打,江梨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虽然说是误打误撞,但别说,那声音听上去还真的不对。 王萱这辈子就没见过什么机关密室,所见过的墙壁都是实心的,实在是不会听空心不空心的问题,但江梨会啊。 “等一下。” 江梨伸手拉住不死心还在摸被褥的王萱,把她手里拿着的烛台取了过来,翻开被褥,露出底下那明显和周遭摆设画风截然不同厚实床板。 王小姐屏气凝声,大气儿也不敢出一下,生怕打扰了江梨思路。 后者屈起手指,在床板上轻轻敲了敲。 空声回响。 江梨看向王萱的神情中多了几分郑重。 “真的是空的。” 王萱顿时愣了。 既然大喜。 “翻开来看看!“ 江梨点点头,决定配合王萱,也好看一看到底易贤想捣什么鬼。 两个姑娘费心巴力,抬起沉甸甸的床板,露出地下黑沉沉的密道,以及延伸似乎没有尽头的石阶。 王家小姐伸头往里看了看,不确定是现在喊人来,还是自己先下去看一看。 未知的刺激远比平静的闺秀生活来得更有吸引力。 她活了十六年,未来的路似乎在出生之时就已经铺好,与世家联姻,地位相当,夫妻和美。 如今有一个薛从安,稍稍打破了一些先前对于未来的设想。 但这还不够。 她的人生,怎么可以是被他人规划好的蓝图。 薛从安说的没错,她的确是一个养在深闺不知天下事的千金闺女,若没有这一路的游历,她大概会这样终其一生,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好。 最可怕的,不是平淡的生活,而是生活平淡而不自知。 她不要在这种死水一般的生活中了却她的一辈子。 如果可以,她也想走过这万里河山,走过当年薛从安上京的路,沿途看一看他当年看过的风景。 王家小姐打定主意,把袖子又往上挽了一把,伸手去拖江梨,打算下密道。 结果一拖之下,完全没拖动。 再回头看时,江梨面色古怪,呆立当场,似乎完全不在状态。 “你还好吧?“ 王萱伸手在江梨面前晃一晃,试图让她回魂。 江梨只想说她一点都不好。 为什么五皇子会想出来用密道这种损招啊! 来个暗格不行么? 而且密道里面为什么不留几盏灯啊! 你们自己走的时候不怕摔跤么! 是的,长期以来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在黑暗环境里独处的县主姑娘,几乎已经快忘了,自己生平最怕的,就是黑暗而压抑的环境。 看到密道的那一刻,她都要哭了好么! 明明已经在拼命祈祷王萱千万不要往里窜千万不要往里窜了,可一贯眷顾她的老天爷,在她和易北分开之后,似乎也随着易北而去了,丝毫不分一点点好运气给她啊…… 她一点都不想去玩什么密道探险啊! 王姑娘啊我们来秉烛夜谈聊聊人生好么…… 第95章 被抓 王小姐想要探险的心思一旦定下来,连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何况丫头嬷嬷都住在隔壁,外头还有侍卫家丁,就一个小小的尼姑庵,能翻出什么大浪来,若是无事,看完了自己就出来了,若是有事,两个主子不见了,这么多人,就是掘地三尺也能把密室给挖出来。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完全没有经历过这些的王家小姐,对于自己的密室一行,异常有信心。 江梨几乎是被王萱给拽下去的。 石阶延伸而下,眼前是无尽浓稠的黑暗,耳边只有王萱轻微而急促的呼吸,以及脚步着地时轻轻的摩擦。 江梨握紧手中油灯,只恨为何不快一点走到头。 火光冲不破更远的黑暗,江梨只恨不得把自己全身都缩起来,缩在火光笼罩之下,再不往前走半步。 她全部的心神几乎都集中在眼前的这一点点光亮中,再无暇他顾。 若不是王萱一直拖着她往前走,她甚至连折回去的勇气都没有。 所有不好的,负面的回忆,都随着眼前的黑暗,尽数涌来,几乎把她淹没,让她无法喘息。 “你怎么了?“ 台阶走到尽头,王萱伸脚往前探了探,确定踩上实地了,才伸手要从江梨手中接过油灯。 一摸之下发现江梨手几乎是冰到极点。 江梨勉强摇摇头,努力克制,才把手中唯一的光亮递给王萱。 于是继续前行。 “你听,前面是不是有声音。“ 江梨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王萱忽然停住脚步,侧过头,往前仔细听了听。 江梨胡乱点点头。 王萱吹熄烛火。 连唯一的光亮都没有了。 江梨手脚僵硬。 孟陵应该就在附近的吧……易北说过,他是让孟陵跟着自己的,她应该相信暗卫的本事。 王萱终于走到尽头,努力推开并没有上锁的木门。 久违的火光终于涌进黑暗之中,江梨长舒一口气,然后就被眼前的光景惊得呆住了。 妙法庵的密室修得并不大,而且也十分粗糙,不甚光滑的石头地,用木板草草铺就的天花板,开门之后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合着霉味和臭味的,说不清楚的难闻味道,以及因为来人之后短暂的静谧。 除开几张凳子,还有一张可以勉强躺下来一个人的狭长木床,整个密室,最抢眼的,就是靠墙而修的一座铁笼,以及铁笼里缩成一团的,停止了哭泣正诧异的看着她和王萱的,十几个姑娘。 王萱也傻了。 朝华郡主和她说得最多的,就是江湖中的密室多用来关押犯人或是刑讯逼供,她也曾听说过刑部大牢有多恐怖。 但哪有这么多妙龄姑娘同时犯事儿的? 何况这里是尼姑庵,又不是牢房。 若说是犯了错的小尼姑被关押,那也说不通,十几个姑娘都不是秃瓢。 脚步声自前方响起,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在静谧中响了起来。 被关押的姑娘们回过神来,拼命和俩人打手势,示意那边还有一道门,看守的人很快就要回来了。 江梨率先回过神来,四下看了一圈,实在没找到可以藏人的地方,立刻果断出手,把王萱推去来时的路上。 “我拖住他们!“ 密室的门已经打开,若她和王萱同时走,就在门一开一合的这个瞬间,根本不可能瞒过来人。 只有留下 一个,才能给剩下那个挣得机会。 她怕死了再走一遍那条毫无光亮的路,更何况回去时是一个人。 对面的门终于被全部推开。 主持师太那张看上去和蔼可亲的脸,在火光印衬下,显得格外诡异。 尤其是,在她身边,还站着三个一看就是孔武有力的强壮妇人的前提下。 “小姐居然自己来了,贫尼真是意外。“ 江梨和王萱的阵仗太大,她掂量许久,原本不想下手,但若是被人撞破消息,不下手也得下手了。 江梨壮起胆子,悄悄扯下自己腰中配着的象征身份的玉佩,两步跑到铁牢边,指着笼中女子板起脸,半惊半怒。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设牢房!“ 她背着手,借着自己挡住四人视线,偷偷把玉佩丢去姑娘们堆里。 这个时候,不张扬身份反而对自己有利,若是被她们知道,她们抢的人一个是当朝左相的嫡小姐,一个是御赐亲封的县主,自己不被当场灭口才怪。 “原本贫尼还在犯愁,这个月还少一个人,没法向主子交差怎么办,刚巧小姐慈悲,解救贫尼于水活,贫尼感激不尽。“主持师太双手合十,冲江梨行了个佛礼。 三个妇人走上来,一边一个,把江梨拖去木板小床上,扒衣搜身,确定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了之后,才扔给江梨一套白色单衣。 这回江梨是真的惊怒交加,但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乖乖配合。 看看那群被关着的姑娘,除开脸上没伤之外,偶尔露出来的手臂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想必是不服管,被打了个饱。 “怎么,和姑娘一道来的那位小姐,没和姑娘一起么?“大概是江梨十分配合,主持师太对着江梨也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语气很是慈祥。 江梨摇摇头。 “我在房中发现的密道,没叫她。“ 主持师太笑了笑,不再和江梨纠结这个问题。 “小姐带的人实在是多,贫尼只怕夜长梦多,早上丫鬟起来找贫尼要人,万一在庵中把小姐找了出来,贫尼是不好交代了。“江梨扭头看了一眼牢中,没见自己丢的玉佩,大概已经被学乖了的姑娘们收起来了。 “离约定也只差一天了,既然有了小姐,那提前一点送去,想必主人也不会怪罪。“主持师太自说自话,嘀咕了一句,转身让妇人出去叫人传讯,不多时便进来几个彪形大汉,一个一个把姑娘们从牢中放出,戴上手铐脚镣,牵成一串儿往外走。 江梨由于态度良好,被放在了最后一个。 所有人被带到了后院,停着的青布骡车先开幔帐,江梨一眼就看到了,里面坐着的,被五花大绑塞住嘴巴,可怜兮兮的,王家小姐。 主持师太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江梨。 江梨一颗心顿时沉去了谷底。 到现在孟陵都还没有现身,到底是出了什么意外? 一车姑娘和一车鱼罐头一样,被塞得满满当当,连转身都困难。 江梨费尽心思,出了一身老汗,才从人堆里挤去王萱身边。 “我才到半道就被抓了。” 被取下赛嘴巴的布条的王家小姐,如是说道。 江梨对此结果毫不意外,她也并没有抱多大希望,王萱能够逃出生天。 最靠得住的其实还是孟陵。 但很明显,这一只也不明原因的掉了链子。 这会是易贤费尽心思演的戏? 还是她们误打误撞,撞破了别的东西? “不要紧,出门时祖父给我还派了两个暗哨,他们肯定会找到我的。” 有底牌在手的王家小姐,即便是被抓,也还是很有底气。 江梨顿时愣了愣。 “你没见过这两个暗哨?” 王萱理所当然的摇摇头。 “说是在最危急关头才会现身,我也从来没喊过他们。” 虽然说这很不靠谱,但是江梨突然想起来一个最不可能,但也是最有可能的可能。 那就是,暗卫怎么分辨对方的探子或死士是谁的手下。 易贤或是太子的探子,可能见的多了武功招式心里都有数,多多少少能猜出一点,但也不排除每年都会有新人补上,每年他们都会有之前没有见过的人,要新认脸。 如果王家的暗卫,在找王萱的同时,碰到了在找自己的孟陵,而孟陵又完全不知道王家也派出暗哨了呢? 孟陵和那两位暗哨,会不会互相认为对方都是恶意,然后直接拼了个你死我活啊? 事实未定,江梨还不想把这种最坏的结果和王萱说。 马车走得磕磕绊绊。 这种事情见不得光,多半不是走的官道。 随让你江梨很想从马车走过的路的颠簸程度,以及外面的虫鸣鸟叫声中,分辨出她们到底在哪儿,但很明显,这种事情让孟陵来做可以,她还做不到。 一车的姑娘们不知道由谁带头,纷纷嘤嘤哭了起来。 唯一一个没哭的,奋力挤到江梨身边,举着玉佩,戳了戳她。 “你为什么要把这个丢掉?” 肉票肯定不知道自己前途为何,所以江梨也没问这种蠢问题。 很明显,不会把她们送去好地方就就对了。 江梨接过玉佩,想了想,努力挤到车边,拔下簪子把蒙着青布的车壁戳出一个小动,再挖大一点,把玉佩塞了出去。 或许能够期待孟陵可以循着玉佩找到她。 王萱弄明白江梨所想,扯下耳环,塞去江梨手里,示意她多扔几个。 骡车走了一夜,中途还在一处农舍里停了下来,修养一个白天,晚上再接着赶路。 江梨瞅准机会,沿途一共丢了一个玉佩,两枚耳环,一颗戒指,以及帮她藏玉佩的姑娘藏在鞋底的一枚坠子。 孟陵始终没有追来,王萱口中的暗哨也没有露面。 原本信心满满的王家小姐,终于开始有些慌神。 第96章 毁尸 中途也有姑娘试图跑过,没超过半个时辰就被抓了回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被活活打死,以儆效尤。 江梨在综合评估了自己的体力,对周遭环境的熟悉,以及对方武力值和借宿人家与其熟识程度之后,决定果然还是安生一点,保住性命,徐徐图之。 被关在一起的姑娘们,在目睹了同伴被打死的结局之后,终于迅速抱成一团,偷偷交流信息。 江梨尖着耳朵听,发现这都是附近村中的姑娘,又或者是镇上穷人家的女孩儿,听力听去就是家庭背景不像是能出得起钱下死力气找女儿的人家。 听主持师太的意思,她是隔一段时间凑满了人就要往上头送,做这事儿大概时间也不短了,官府竟然一无所知? 到底是一无所知,还是装聋作哑? 江梨对于姑娘们商讨出来的好几种方案,都不敢轻易尝试。 骡车选的都是特别偏的小道,一路上难得碰到人家,沿途找人求救几率实在太小,而沿途的住户也很有可能畏惧对方势力,临时反水,被威胁两句就乖乖把人交出来。 而但凡是骡车停留借宿的人家,看上去都是特别相熟,对这么一大群的姑娘要凑在一起要往哪里去完全不闻不问,还有的竟然会帮忙看管,找他们求救是绝对不可能的。 姑娘们每天只得一餐饭吃,饿都饿得头晕眼花的,原本体力就不好,再饿上这么久,跑不了多远,别说被抓,说不好都得自己饿晕在路边。 至于官府,别说江梨,就连王萱都不抱这个指望。 现在她和江梨的身份,绝对不能在报官的时候拿出来说,一来也太给家族丢脸,二来这身份太大,万一碰到的是个胆子小又牵涉其中的官员,当场把她们杀掉灭口以保平安都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儿。 既不能报官,又不跑不掉,还不敢随意找人求救。 江梨和王萱商量来,商量去,始终找不到一个万全之策。 “你们觉得这样怎么样?” 姑娘们对于江梨敢直接当着主持师太的面就藏东西的举动,还是十分佩服的,商量半天之后,见江梨没有凑过来,便推了推替江梨藏玉佩的姑娘,让她凑上来和两人搭话。 “现在大家都吃不饱,根本没有办法跑。” 毕竟只能在半夜赶路,骡车走得很慢,江梨也不知道自己这一群人到底会被送去哪里,王萱再熟也只是熟京城周边的地界,她偷偷把蒙住车身的幔帐挖了个洞,每天都在凑着眼睛往外看,勉强判断出这是在往西南方向走。 “抓这么多人肯定是有用意的,我们走了几天了,还没走到地方,肯定不是往京城的方向去,但应该也没离得太远,想要所有人一起跑是肯定不可能的,只能让一个人出去报信,而且还不能报附近的官。” 对于官场上那一套,王萱耳濡目染,想得比江梨还要透彻。 “这种事情肯定不是第一次发生,官府不可能完全不知,要么是碍于权势不敢管,要么是牵涉其中不能管,不管怎么样,如果想要上面彻查此事,最差也得往京城里告。” 姑娘们惊疑之下,纷纷面露怀疑。 “怎么可能去京城,京城里的官老爷我们连见都见不到,怎么可能管这种事情。” 唯有捡了江梨玉佩的姑娘默然不语,半晌,才扯了扯江梨。 “你身上的首饰簪环都是上好的,为什么你一定要藏下那枚玉佩?” 江梨摇摇头。 她和王萱的身份,说出来了,是会给这群姑娘们信心,但很有可能也会莫名夸大这种信心。 万一有人沉不住气,嚷嚷出来,那才叫真的坏了事。 “只要有机会进回京,这件事情我肯定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很明显,王萱和江梨想到一块儿去了。 身份是肯定不能说的,但也必须要给她们一些希望。 “我家有一个族……堂叔,在刑部当郎官,若我能回去,我必定让我父亲出面,去找那位堂叔,此事绝不算完。“王家在京城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王萱这事儿还真没说谎。 江梨适时补刀。 “钗环都好说,稍稍富贵一点的人家,女儿的首饰头面就不会差,但玉佩不同,有些纹饰不是商贾之女能够用的,我猜这些人再怎么胆大包天,也绝对不敢把手伸向官场,但凡发现有些沾亲带故,必定要横生枝节,所以我才怕她们认出来。” 王萱有个在刑部的族叔,江梨有证明自己是官宦家女儿的玉佩,这就很能说明问题。 姑娘们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能够证明我身份的东西只有那一块玉佩,我已经扔在路上了,所以我没办法跑出去报官。” 江梨十分冷静。 即便她是县主,即便她有贤妃照拂,那也是她在宫中的立足之地,绝不是在京城。 天子脚下,一个县主根本不算什么爵位,但左相家的嫡小姐不同。 这种身份,随便往哪里一戳,官员都得掂量一下。 只要王萱能有机会出去报官,只要不是正好一头撞上对方幕后主使的嫡系亲信,她们获救的可能性都会很大。 何况这里还是在京城附近。 偏远一点的地方,不知道左相是个多么大的官儿,很有可能不当回事,但京城附近不同。 按照平时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她们又要重新被装进骡车赶路。 江梨还想继续说,柴门猛然被推开。 一脸怒容的妇人似乎是有着天大的怨气,嘴里骂骂咧咧,逮谁打谁,见谁拧谁,把所有人都踢了起来。 “起来起来起来,一群没用的东西,都给我滚上车去。” 王萱轻轻拉了拉江梨。 “刚刚他们送晚饭时,我留心听了听,似乎是有什么新的消息传过来。” 江梨微微皱了眉头。 “他们每次都要清点人数,少了一个人都会知道,若说真的要跑,起码也要制造机会先留在一个地方,让他们无暇来管我们是不是少了人。” 王萱点点头。 这群人对姑娘们极为不好,能打绝不骂,能骂绝不说,但有一点,肯定不会打脸。 而一旦姑娘们出了点什么岔子无法跟上大流,这群人直接就会当场处理掉,留下的绝对是一具尸体。 姑娘们都看过这群人杀人,抹了脖子再捅心口,捅完心口再捅肚子,末了还要试试鼻息翻翻眼皮,确定死透了才会拖出去掩埋,命再大也该完了。 手法相当纯熟,经验十分丰富。 江梨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是被人贩子给抓了。 但一般点的人贩子,孟陵至于拖这么久? 妇人匆匆清点过人数,骡车仓促上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梨总觉得这一次比先前几晚跑得都要急。 王萱胆大,把自己身后的布幔挖大一点,看了半晌,终于得出结论,她们已经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彻底不知打要去哪里了。 江梨莫名有些悬心。 她怂恿一些姑娘借着下车如厕的机会,逼得骡车停了下来,好好观察了一下周遭环境。 然后发现,她们不仅不在官道上,甚至连小道都已经走偏了,彻底走进了一片密林中。 而原本押车的配置,也由四人在前两人在后,两人在车边,变成了两人探路,四人在前,原来两个妇人依旧跟在车子两边。 江梨凑近王萱,语气略有些急促。 “若把幔帐慢慢撕碎,你能跳下去么。” 若再停下,清点人数,那可就真的跑不了了。 难得防范有了那么一丝的疏漏,江梨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的机会。 王萱咬咬牙,点点头。 别说能不能跑,她爬都要爬官道上去。 有姑娘贡献出自己私藏的细小发簪,王萱划得极为小心。 骡车跑得再快,也架不住车里装了一群姑娘,有这种分量,想快得飞起来是不可能的。 江梨生怕王萱下不了决心,还打算抓住时机推她一把。 结果还没等自己手伸出去,就见王家姑娘咬咬牙,两手扒着幔帐,腿一蹬,然后就叽里咕噜滚了下去。 一车的姑娘,饱含热泪,目送王萱,慢慢滚远。 江梨稍稍松了口气,指挥姑娘们撕下衣摆,咬破手指,抹在布条上,再打成结,沿途往下扔。 “这样真的没问题?” 王萱一看就是个细皮嫩肉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姑娘们对于王姑娘的身份不怀疑,但对王姑娘的体力还是心存疑虑的。 江梨觉得自己异常疲惫,靠在车壁上,挑眉看向发问的姑娘。 “或者你也可以跑,现在跑掉一个和跑掉两个是一样的,但你也看到了,万一被抓回来的下场。” 那姑娘脸色一白,讪讪闭嘴。 江梨不再充当那个善解人意事事解说分析明白的角色,车中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姑娘们不再说话,专心往下扔布条。 骡车一震,似乎是陷入一个深坑,半边车子往一边歪了过去,连带着一车姑娘都没坐稳。 江梨心念微动,不再犹豫,掀开身后的大缝,趁势跳了下去。 穿着夜行衣的刺客和下饺子一样往下跳,一刀砍翻车边还想问情况的妇人,刀势不变,直直刺向车中。 惊呼顿起。 江梨都快被吓得淡定了。 这是第几回见着刺客了? 这辈子自从碰到易北以后,她就好像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一样,暗卫刺客和大白菜似的,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晃悠。 肯定不会是五皇子派来救王萱的人。 否则没理由还去砍骡车,那架势恨不得车里都是死人才好。 马车的确是陷进坑中,看样子还是临时匆忙挖的陷阱,旁边的土都还是新的,也就是仗着是天黑看不出来,连过多的掩饰都没有。 除开赶车押送人的质问,和车中姑娘们惊慌失措的惊叫外,其他的就是刀声剑影,还有飞溅而出的血光。 江梨毫不犹豫,直接滚去车底,借着天色黑沉,把自己藏进本来就不甚大的陷坑中。 这群刺客简直就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似乎还留了专门的人来看着骡车,下来一个姑娘就砍一个,连问都不问一声。 简直很有些灭口的气势在里面。 身强力壮对上武功高强是个什么结果? 江梨都不用伸头去看,也知道肯定是单方面的屠戮。 惊呼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黑衣人似乎是把所有人都解决了光了,又跳上车去查看一圈,确认没有人了之后,才招呼人把尸体全部搬上车,捡来干柴堆在车边,点火毁尸灭迹。 江梨趴在坑底,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恨不得自己多生十个指甲,把坑再挖得深一点。 明亮的火光冲破黑暗,灼然的热量透过车底,穿破浓厚的烤肉焦臭,直逼全身。 江梨不敢伸头去看黑衣人是不是已经走了。 这绝不可能是易贤弄出来的事情,或者说是京中出了什么变故,导致易贤居然肯放弃和王家的联姻? 但不可能啊,再怎么样王萱也是当朝左相家的嫡女,不到万不得已,谁会下这个死手灭口? 灼烧感越来越明显,再不动的话,出去和留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区别。 江梨横下一条心,手脚并用,从已经挖松的土坑中,刨出一道塌陷,灰头土脸爬了出来。 万幸那群人为了引马车停下,又为了烧的利索,清空了周围一切可能燃烧的东西,除了马车和周围已经烤干烧焦的土壤,其他并没有任何阻碍。 而因为匆匆布置,陷坑周围的土壤也没有被完全踩实,江梨挖得十指指甲全部翻起,终于给她挖出一条道来。 新鲜空气争先恐后涌进来,火势被风一吹,越发明显。 江梨不敢看周遭情况,埋着头一顿猛跑,终于跑出火势范围,然后才有心思拍打熄灭身上已经星星点点燃气的火苗。 黑衣人已经尽数撤走。 大概是觉得不过就是烧几个死人,留下来看不看都没什么区别,早点回去复命还能早点领赏睡觉。 江梨不敢跑远,躲进一丛矮树,把自己缩成一团。 黎明将至,火势渐熄。 黑衣人至始至终没再回来查看战果。 江梨渐渐放下心来,正打算爬出去求救时,猛然马蹄声哄然自远而近,似乎携雷霆之威,迅捷无比,顷刻便至。 江梨哧溜一声,重新缩回树丛。 难道说是黑衣人回去复命之后,当地官员迅速反应过来前来进一步毁尸灭迹? 马匹驰到近前,戛然而止。 无人说话。 江梨一颗心高高提起,不敢出声。 似乎是过了十年那么久,又或许是更久,九到江梨即将支撑不住目前的姿势,而要跌坐在地时,在心中念了千百次的声音,似乎是带着颤抖,如炸雷一般,猛然响起。 “给我找,无论死活。” 十一皇子,易北。 第97章 相见 江梨捂着胸口,大口喘气。 就像是干涸已久的鱼终于在临死那一刻前回到水中,迫不及待的要大口呼吸救命的空气。 先前所有的紧张与惊恐,在易北开口的那一刹那,瞬间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狂喜过后的浓浓后怕与无力。 她终于感受到了自己身体上的知觉。 比如十指钻心的疼痛,比如腿蹲久了的麻痹,比如浑身酸软无力,比如背上被火灼烧过的痛楚。 易北就在树丛外面,而她甚至都没有力气爬出去。 孟陵冷静而略带了些清冷的嗓音在外响起。 “殿下,所有东西都已经彻底烧化,目前无法清点出具体的人数,也无法辨识出尸体的身份。” 暗卫最大的特点,就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能保持绝对的冷静,以至于会显得有些薄情。 易北的声音沉默半响,才似乎是颇觉无力的响了起来。 “再找。” 他不相信。 江梨看着人挺傻,但是都聪明了这么多次了,也重来了这么多次了,没理由自己稍微没看着一点,就出这种意外。 为什么她不等到和侯夫人一起回京? 为什么她会碰到王萱? 为什么她会让王萱先跑,自己留下? 为什么自己临分别时不和她叮嘱一声,在别庄里安心住下? 他不相信。 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他不相信,这一车焦臭的尸体中,会有江梨。 他是很想夺了这江山,但他更想夺了江山之后,能有一个人和他并肩而立,共赏这大好河山。 只有江梨,也只能是江梨。 没有失去,就不会发现已有的东西有多么美好。 易北捏着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 孟陵站着不动。 易北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再重重吐了出来。 "再找,封掉妙法庵,一个一个审,我相信总会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孟陵领命。 再找这里也不过是个心理安慰,马车都被烧成这副德性了,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能在这种火势里活下来。 易北干脆跟在孟陵身后,也跟着侍卫一起去翻马车灰。 孟陵回头看了一眼,没有阻止易北这种自降身份的疯狂行为。 暗卫历经生死的时候多了,最知道生离死别是何滋味,与其死死压抑,不如让他一次性死心,也好过日后牵肠挂肚。 江梨在树丛中休息片刻,攒下一点力气,咬紧牙关,爬了出来。 许都听见声响,刀出鞘,招呼一干禁卫,警惕来人。 灰头土脸满身脏的江小梨,爬出来之后,顿时就被自己眼前的景象给惊得呆了。 侍卫们一半在烧焦的尸堆里刨来翻去,一半围成半圈,对着自己的方向严阵以待,最中间,易北穿着一身已经染黑的,原本应该是纯白色的皇子服,正在灰堆之中,拼了命的翻找。 所以说,禁卫们这副德性,是因为易北这种举动实在是太过于丢脸,所以让禁卫军们随时准备,只要有人看到,就立刻灭口的么…… "……殿下。" 江梨看着易北的身影,愣愣喊了一声。 原本还在警惕无比的许都,差点没捏住手中大刀,直接傻在了当地。 居然真的活着,这姑娘命也忒大了…… 依然在翻所谓江梨尸体点易北,则因为太过于专注,根本没听到江梨那已经被熏哑了嗓子点轻呼。 最后还是孟陵回过神来,狠狠拉了一把自家主子。 易北于茫然之中抬头,猛然看见面前站着自己心中喊了一路的人,一时之间只觉得是不是自己眼花。 所有的一切都在见到易北之后,尘埃落定,继而爆发出来,惊恐害怕压下的是莫名的委屈。 江梨呆呆站在人圈对面,离易北还有十来步的距离,只觉得恍如隔世,眼泪唰的就下来了。 禁卫军小哥们认出江梨,一个两个顿时大喜。 喊县主的有。 喊江姑娘的有。 易北于纷纷杂杂的叫喊声中,定定看向江梨。 虽然脸上是花得不行,但的确是她。 他没有办法形容这种失而复得之感。 一路上他设想过种种江梨活下来的可能,但理智一遍又一遍的把这种可能推翻。 他只恨自己,孟陵最开始传书来时,他为什么对此毫不上心,为何不能加快些行程,早一步赶上王家车队,为何不能再多想一想,易贤最可能使的是什么手段。 他早该想到,以易贤那种物尽其用不榨干了不罢休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单纯为了追求一个姑娘,而大张旗鼓。 若不能在这个过程中利用王家踩太子一脚,那绝不是易贤的风格。 第三世时他没能插手太子在妙法庵中的行事,但不代表他没有暗中查探过。 易贤大概也是摸清了妙法庵的暗线如何往京中各个秦楼楚馆送姑娘的套路,然后想要借刀杀人,他即能在中途截下车驾,给王小姐留下一个英雄救美的形象,又能借助王家之势,一举打击太子形象,外带断了这一笔银子和消息的进项。 孟陵是被易贤的人当成了王家的暗哨,多方拦阻。 又把王家的暗哨当成要对王萱不利的势力,纠缠不清。 几下一凑,王家的暗哨丢了自家小姐,孟陵丢了县主姑娘,易贤派出来的救美小分队,也丢了要救援的目标对象。 等再回过神来时,押送姑娘们的车队早就走得没了影子。 他一直到接到孟陵说江梨不见了都消息,才猛然警觉,但为时已晚。 他只恨自己,为何不能早一步想到其中关窍,也好让江梨不要身犯险境。 没人知道,他翻马车灰堆时,手都在抖。 只怕真的被他翻到和江梨有关的任何物件,证实江梨当时点火时真在车中。 他觉得,他大概会疯。 江梨腿软得不行,根本没有办法再多走一步,只觉得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力气,正在一分一分明目张胆的溜走,而她什么都留不住。 易北终于回过神来,从人堆中抢出,几步跑到江梨身边。 "你没事!" 江梨点点头,想要笑一笑,嘴角却止不住的往下瘪。 "吓死我了,殿下,我以为我就要见不到你了。" 灰头土脸的姑娘眼中泪光莹然,眼泪水冲刷下来,冲掉一条脸上的灰尘,露出底下莹白的皮肤。 易北却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他也快被吓死了。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没有江梨之后,他的生活,会是怎么样。 就好像空气一样,江梨似乎已经不着痕迹的融入到了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无迹可寻,却又无处不在。 在看到已经烧成灰堆马车之后,有一瞬间,他甚至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 不过万幸,江梨还在。 他还能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他面前,会哭会笑,会说会闹。 江梨终于支撑不住,腿一软,整个人就要滑去地上。 易北伸手,把人捞进怀中,紧紧抱住。 江梨把脸埋进易北胸前,听胸腔之内,一下一下,沉稳的心跳,顿时觉得很是安心。 "殿下,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易北半跪在地,让江梨靠在自己身上。 "不会,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你。" 她是他的,早在见面之初,他就已经知道。 冥冥之中,他只有这一个同类,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丢下她。 "为什么会有杀手来啊,五皇子怎么会想要杀王姑娘啊。" 江梨只感觉意识有些模糊,唯恐易北不知道事情经过,赶紧趁自己还没倒彻底之前,把能说的全说出来,以便易北了解全局。 易北轻轻把下巴搁在江梨脑袋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杀手不是易贤派的。 易贤派来英雄救美的人,弄丢了王家小姐,差点没急疯,又怕回去主子直接砍掉他们的狗头,情急之下,居然求到了自己头上。 太子大概是已经得到消息,知晓或许自己的人办了坏事,真的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掳了王家嫡小姐来上贡,这种事情,抓了人想要再退回去已经是不可能了,索性现在也无人知晓王萱行踪,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才是撇清自己最好的办法。 否则一旦被人拿住主事,严刑逼供之下,难保不会把幕后主使给供出来。 如今的情形,太子如何敢得罪王家,生生把王萱推给易贤? "不要紧,我会解决。" 原本他不打算动妙法庵这条线,这种事情不会是扳倒太子最主要的罪行,最多也只是加深一下天子对于太子德行不佳的印象,不痛不痒,没有多大意义。 妙法庵只能作为有了无法掩饰的,一定只能废弃太子罪责时的锦上添花,为天子废弃太子再多出一条理由。 不过如今看来,锦上添花,也不如当场解恨。 江梨终于支撑不住,闭起眼睛,大概是睡倒过去。 易北轻轻抚过江梨已经被烧焦略卷的发尾,低头在江梨额头轻轻印下一吻。 "放心,你的罪不会白受,连本带利,我来替你讨。" 似乎是说给江梨听,也似乎是说给自己听,易北的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和怀中的江梨能够听到。 第98章 斡旋 孟陵高高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结果便是喜忧掺半。 喜的是江梨无事,他不用再日日面对一个喜怒不定随时随地会抽风的主子。 忧的是必经把江梨弄丢了是自己的责任,现在易北是忙着照顾江梨没空,等到江梨身体好了醒转过来,估计易北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失职。 甭管什么理由吧,总归是他这个当暗卫的没有及时上报,没有做出正确反应呗。 秉承着暗卫一贯的,主子做什么都是对的,主子怎么罚都是有道理的洗脑思想,孟陵一肚子火,全撒在了妙法庵那群倒霉催的尼姑们身上。 让你们不长眼! 让你们狗胆包了天! 让你们连左相家的嫡小姐和圣上亲封的县主都敢绑! 让你们绑了之后居然还敢灭口! 禁卫军小哥们在看到江梨伤势之后,和孟陵同仇敌忾,使尽生平绝学,用尽各种办法,务必从这群倒霉催的秃瓢们口中挖出真相。 在对待仇敌的态度与方式上,禁卫军小哥们,和暗卫,空前一致,无比和谐。 易北为属下们端正的态度与上心的行为表示十分欣慰,每日听完进度汇报之后,夸赞一二,给众人涨些斗志,然后继续守在江梨身边。 易北的身体底子还算不错,平时没病没灾,当钦差也不是出门享乐的,天子也就没派御医随行。 许都重复上次给易北救命的覆辙,把整个镇子清洗一遍,抓出来所有大夫,轮流来给江梨诊断。 最后得出的结论都是惊吓过度,饿过头,外带一些皮外伤,醒了就好了。 于是,在易北灼灼的目光之下,大夫们非但不敢怠慢,而且还不敢妄言这伤不重,背后给涂上厚厚的烫伤膏,手指头被包成粽子,就连小小擦伤都日日清洗,唯恐恶化。 王萱每天过来看望,看一次,哭一次,哭完就给京中写信,督促父亲无比严查此事,一定要挖得彻底,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参与其中的人。 江梨睡了三天,终于睡饱,悠悠醒转。 彼时易北正在抓着大夫逼问,为何三天了还不醒,是不是伤到头或是有其他的暗伤没有枕出来,陡然听到身后一声喊要喝水,差点没激动得摔了手里的药碗。 大夫们逃出生天,纷纷恭喜,然后迅速告辞。 除了身上还挺痛的之外,江梨只觉得自己精神抖擞。 "殿下!" 易北紧张兮兮的扶江梨坐起来,往她身后塞了个软枕,先倒来温水喂她喝了半盏,润了喉咙才端来药。 "你感觉怎么样?" 江梨抬手,准备接碗,然后才发现自己两只爪子被包得严严实实,别说端碗,就连普通拿东西只怕都做不到,顿时有些讪讪。 "杀手来的时候我躲车底下去了,又是半夜,他们没发现我,所以我也没什么伤,就是最后爬出来的时候擦了几下,不要紧。" 易北拿小银匙搅了搅药汁,直接把勺子凑到江梨嘴边。 江梨差点没被吓尿了。 救命,未来皇上,九五至尊啊!亲手给我喂药! 这已经不是祖坟上冒青烟能够解释的事情了吧! "那些刺客……" 江梨还想接着说,易北摇摇头,继续把勺子杵在她嘴边。 "这都是小事,你不必管。" 自己赈灾,两位皇兄在京城里也没闲着,互相攻击,各挖把柄,兼带着自己打着钦差名号,连消带打,易贤和太子的势力都削弱不少。 朝廷陡然少了一批地方官,急需有人补上,自己给天子上的密折,大概和天子的想法不谋而合。 大批寒门趁此机会,迅速上任,接管事务。 是会有新一轮的实力划分,但更多的,世家的掌控正在慢慢削弱。 在根深蒂固的观念中,利益终究不及血缘来得稳固。 提前让妙法庵浮出水面也好,否则太子的消息网太过于灵通,始终是对自己不利。 而自己也只有趁着现在还未回京,依然顶着钦差名头,才好有借口做这件事。 "殿下还没回京?" 江梨一边喝药,一边看着房中陈设,觉得风格还挺眼熟。 这种坚壁清野清心寡欲的架势,简直就和尼姑庵没什么两样嘛! "不急。" 银匙碰着瓷碗,发出轻轻的,清脆的声响。 易北的语气十分平静。 "总得先把妙法庵的事情解决,我才好回京复命。" 江梨哎了一声。 那边厢太子下令灭口,消息是传到了。 但同时下令妙法庵暂时停止一切活动的消息,却在中途,被尽心尽责守在妙法庵边上的五皇子的人给截了下来。 有易贤派出的救美小分队做内应,易北很轻易的就取得了这一票人的信任,拿到了太子亲笔书写的小纸条。 为了防伪,上面甚至还盖了太子的私章。 现在让易北上心的,并不是如何把太子牵进去。 而是如何在这件事中,把易贤的功劳摘出去,只让天子留下一个五皇子不敬太子,诋毁兄长的印象。 禁卫军自有一套传递消息的方式,但无论如何上报,易北只有一个要求。 不能把江梨牵涉其中。 禁卫军小哥们答应得十分爽快。 这种事情,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对姑娘的清誉始终都是个影响,如今禁卫军上下对江梨的印象简直不要太好,这种举手之劳就能保住县主清誉的事情,人人都是喜闻乐见。 于是,最后传到天子案头的,就变成了,钦差巡视即将结束时,不意撞见京郊妙法庵借佛祖之名,行人口拐卖之实,而当地官员竟然不管不问,放任自流,现已解救少女若干,录好口供,暂时收押,待案情结束,再通知家人将其领回。 暗卫传回的消息,大同小异。 水患刚平,又添新堵,而且还是在京郊这种离天子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皇上恨得连砸了三个折子,批复易北,务必明查。 易北的动作十分迅速。 一应口供拿得很是顺利,再牵出几个地方官员,一并带上,押解回京。 太子悬着一颗心,借着给钦差接风之名,守在城门口,代替天子,亲自来迎。 易贤憋着一口气,借着兄弟情深想念之名,同样守在城门口,一步不让,同时蹲候。 结果钦差车驾,绕过太子仪仗,无视吾皇子,长驱直入,直进宫门。 太子一口牙差点没被生生咬碎,赶紧掉头,求见天子,却到底晚了半步,天子关起门来,和易北促膝长谈,不见任何人。 所有随行官员皆在宫中侯旨,无人能见。 易贤紧随其后,想要召回自己所派暗线,却发现派去妙法庵得所有人在一夜之间断了联系,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拦在宫门之外,太子和易贤两枚难兄难弟,面面相觑,却又各不相让。 江梨被一顶软轿,直接抬去王家暂住,立刻和王萱俩人,被王大人可怜兮兮关了禁闭,美其名曰一路辛苦,要好好调养。 事关王萱名誉,所有沿途被关押和被灭口之事都被迅速押下,除开王大人深夜求见圣上的密谈,和易北直接面圣的回话,外带已经知晓前情的易贤和太子,所有人都只道是钦差大人巡查回京的路上,正巧撞破了妙法庵中的腌脏交易。 左不过也有妙法庵新拐来的少女充当人证,江梨和王萱不需要出面。 易北跪在天子殿前,以首叩地,情真意切。 "不是儿臣不想彻查,是实在不能彻查,太子将来要继承大统,名声不可有瑕,儿臣只敢发落底下涉事官员,其余往来书信,消息传递,儿臣一律不敢告知任何人,只能封存,面呈父皇,万望父皇三思,太子不可轻动。" 天子看着面前摊开的,的确是太子亲笔手书的书信,上面还有私章,印的红泥是宫中专供,清香扑鼻,绝无可能假冒,只觉得被气得眼前阵阵发黑。 "依照回京路线,儿臣本不会经过妙法庵,但在附近馆驿歇宿时,有人漏夜前来,说有要事求禀,儿臣见来人持的是五哥信物,只怕有急事,便见了,谁知说的是这件事,儿臣不知五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既然儿臣已经知晓此事,又恰巧被封为钦差,若是不管,只怕说不过去,故而转道妙法庵,若是误会,当场开解也好,若是真有此事,如此行为,也必须查明,只是儿臣未料其中竟然牵涉太子,想要收手,却为时已晚。" 易贤派去妙法庵的人,他已经让孟陵和许都押去了西四所。 他和易贤所有的关系都摆在明面上,这些暗探绝对说不出什么来。 但至于这些人知道太子多少事情,那就不关他的事儿了。 而为何易贤会派人死死盯住太子,其中打的是什么主意,安的什么心思,天子自有思量,也不需他过多置喙。 天子只觉得嘴里发苦。 如果刨去牵涉王萱一条,易贤这如意算盘也打得太过响了。 利用易北钦差之名,查出太子,届时易北迫于压力,不得不查,不仅得罪太子,还会让他在自己心中留下一个不孝不惕得印象,而他则坐收其成,削弱太子势力不说,还能假惺惺的替太子和易北说好话。 易贤和萱嫔打的什么主意,他一清二楚。 而把王萱牵扯进来,届时他在背后推波助澜,王家必然得承他的情,和太子闹翻。 "儿臣自然希望天下清明,但太子涉及国本,绝不能出任何事情,父皇,儿臣不是不想查,是无法查,还请父皇降罪。" 易北长跪不起。 天子默然半晌,长叹一声,让他起来。 "你做的很好,下去吧,随行官员朕会叮嘱,此事……会有一个了结。" 第99章 互证 赈灾结束,剩下的事情也不归易北管。 天子并未多说,该赏的赏,该罚的罚,该升官的升官,该罢免的罢免,一切都十分平静。 妙法庵之事并未在朝中掀起过多波澜,天子只是密诏了左相入宫,无人得知到底说了些什么,原本主张严惩的左相,一夜之间转变口风,闭口不谈此事。 易北闭门谢客,清心寡欲,除去每天必要的请安问礼,其余事情一概不管,一概不问。 太子无论从哪方面打听,都无法打探到天子关于妙法庵都任何态度。 易贤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自己那一批人的下落 最后终于回过神来,双双把目光放在易北身上。 十一皇子免于请安,免于宫学,于是,易北连每天的出门活动都省掉了。 江梨被扔在王家,和王家小姐一块儿关禁闭,难姐难妹,朝夕相处起来,感情倒是更甚以往。 贤妃暂时没有把江梨接回宫的打算,倒是把碧云给她送来了王家,以示安抚。 “最近京中事儿还挺多。” 王萱每天的活动范围,除开自己房间,就是书房,外带院子里那一点花花草草,左相动怒,嫡小姐禁足,那就是真的禁足。 江梨的待遇稍稍好些,左相顾及面子,并没有明着说江梨也哪儿都不许去,但王萱已经被关死了,江梨一个人逛花园也逛不下去。 于是被关得只差长毛的两只姑娘,每天除了聊天,就是吃饭睡觉。 江梨还好,这种日子过得也挺习惯的,只可怜王萱,每天搜肠刮肚想要打听点新东西出来,否则一天都不知道怎么过的。 江梨书也抄过了,花也绣过了,最开始还能和王萱品诗谈画,到现在也只能靠着外界八卦度日。 “外面怎么了?” 王萱无聊的靠在贵妃榻上,拿小瓷勺子挖樱桃酥酪玩。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皇上下旨严查京城的治安,宵禁也比平常要严格许多,绘金坊里都快开不下去了,官员的出行都要被记录下来,更是严禁往那些地方跑。” 绘金坊是京城出了名的青楼楚馆聚集地,王萱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让她直接说个嫖字比登天还难。 江梨哦了一声。 “水患才刚完,这个时候连朝廷都没钱了,官员哪里还敢顶风作案,拿着闲钱往那里面扔,本来就要少去吧。” 王萱哼了一声。 “怎么可能少去,水患归水患,京城归京城,不搭界。” 水灾民不聊生,不影响京城里的风花雪月。 江梨莫名想起妙法庵中被掳的少女,又想起易北在她耳边说的他会替她出气,总觉得天子严查这些东西,和易北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顿时心口有些发热。 自回京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易北了。 在易贤和太子的夹攻之下,也不知道他最近过得好不好。 王家是个比贤妃宫中更好的避难所,借着禁闭之名,虽然她们不能接触别人,但同样的,除开最贴身的侍女之外,也没有人能接触得了她们。 所以王萱抱怨无聊归抱怨,但也从来没有起过要偷溜出门的心思。 王萱往江梨脸上扔了一块帕子。 “想什么呢。” 江梨扯回已经神游的思绪,淡定回答。 “没什么。” 王萱不屑的撇撇嘴。 “还没什么,也不快照照你那张脸,红成这样,我都不知道我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惹得你这么浮想联翩。” 江梨一惊,下意识的伸手摸摸脸,果然滚烫一片。 分开不过半月,心中的思念已如春草一般,疯狂蔓延。 她很想他。 在侯夫人的别庄里,她就很想他。 什么并肩而行,什么风雨同舟,那都是借口。 真正的原因,是她想见他,想亲耳听到他说话,亲眼见到他的笑容,仅此而已。 大概是从易北受伤只剩半条命时,她坐在病榻前,只觉得自己即将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无比恐慌。 那个时候她不知道她到底在恐慌什么。 但是现在她知道了。 她在害怕,并不是害怕易北从此不再给她照拂,而是害怕,从今以后,她再也见不到这个人。 没有人知道,她在听到易北醒来时的那种狂喜。 也没有人知道,她躲在树丛里时,等待易北来救她时的那种无助与绝望,以及最后易北终于出现时的安心。 无法言表。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江梨无从考证。 王萱干脆起身,把丝绢拍去江梨脸上。 “一会儿就得了啊,别没完没了的,越发红了。” 江梨讪笑,深吸两口气,努力把易北暂时从脑袋里面赶出去。 “还不是你,猛的跟我提这个,绘金坊开门关门和我们有什么相关,难道你还想去光顾生意不成?” 王萱顺势往江梨脸上拧了一把。 “越说越不成话了啊,这话可不能出去乱说。” 话题总算扯了开去,江梨默默松了一口气。 白天太过于无聊的结果,就是晚上一般会睡得格外早。 虽然明知道躺在床上也是睡不着,但奈何已经找不出别的活动,到了点儿也只能睡觉。 王萱依然住在自己的听花小院,王家夫人特意给江梨选了一个单独的院子,离王萱的小院最近,足见十分重视。 院子够大人够少的结果就是,碧云很幸运的被江梨免了值夜的活儿,幸福的睡去了隔壁。 江梨在床上翻来翻去睡不着,那点轻伤早就养得连疤都不留,碧云来时,大包小包,带的全是贤妃和易北搜刮太医署搜刮来的各类养伤消痕灵药,和不要钱一样往她身上抹。 盯着帐子顶上的描金荷花看了半晌,江梨最后决定,与其看帐子,不如去窗边看看月亮,也算是能看得稍微远些。 再出去夜游什么花园就得惊动人,毕竟自己现在是客中,总不能太厚着脸皮麻烦主人家。 天气渐渐热起来,但晚上的风还是会带着些许凉意。 江梨端着茶盏,靠在窗台上,听耳边虫鸣声声,深深觉得果然还是平静日子好,想干嘛就干嘛,不要担心什么窗户边上房屋顶上又冒出个人来。 “晚上凉,你还是披件衣服再出来,刚好就想往外跑。” 易北的声音猛然在院子门口响起,身边还跟着个一脸我什么都不想看的迷之尴尬的孟陵。 江梨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当下笑逐颜开,伸脚直接跨出小窗,就往地上蹦。 易北被江梨不要命的架势吓了一跳,虽说窗户也不高,但蹦下来还是会脚疼,赶紧跑上前去接人。 “殿下你怎么来了!” 江梨稳稳落地,拉住易北,满是惊喜。 后者看看满脸喜色的江梨,又看看依然很高的窗户,再看看紧闭着的房门,最后看向孟陵。 已经认了命的暗卫小哥,老老实实爬窗户,从屋里把门打开,请皇子殿下和县主姑娘进屋说话。 然后自己出去屋顶,给俩人把风。 江梨光着脚,喜滋滋的跑来跑去,拿出私藏打算晚上当宵夜的糕饼,献宝一样捧给易北,又翻出茶杯,给易北到茶。 易北直接把还想乱窜的江小梨按在椅子里,自己去窗边拿了软底绣鞋,蹲下身来,给江梨穿上。 “虽说快入夏了,但到底晚上凉,你总不能仗着身体底子好,就这么不顾身体来乱跑。” 于是,这回轮到江梨被易北吓住了,哆哆嗦嗦就想把脚缩回来,结果被易北一把握住,慢条斯理穿好鞋子。 触感腻滑冰凉,手感好到不行,果然最近在王家养得不错。 易北表情淡定,心思早已飞的远了。 江梨满脸通红,只觉得自己连说话都说不利索。 “殿下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是让我办的么?” 易北慢慢站直身子,脸色平静,深深看向江梨。 “没什么事,只是想你了。” 就好像是过年时宫中放的烟花一般,绚烂的火光冲天而起,然后在墨色的天空中炸开,星星点点,全是明亮而美丽的颜色。 江梨脑中一片空白,唯有易北的声音轰然作响,然后无限放大,拼命循环。 只是想你了。 这大概是她四辈子以来,听过的最好的,也是唯一听过的,情话。 当然,说话的主人,同样也十分紧张。 易北四辈子就没发展过和姑娘的恋爱史,经验纯粹为零。 身边的人只可能教他如何和姑娘举案齐眉,但绝对没办法教他如何让姑娘心甘情愿的和他举案齐眉。 他不确定江梨会是什么反应。 所以他只能看着江梨,仔细的看,想看到姑娘神色中的回答。 江梨的表情,大概,只能用变幻莫测来形容。 夹杂着羞赧,又似乎是有些情窦初开的难为情,更多的是听到这句话之后的惊讶与欣喜。 似乎……没打算骂他登徒子然后喊抓流氓接着把他赶出去的意思? 所以,这算是应了,还是没应? 易北有些心慌。 当年他登基大宝时,似乎都没有如此紧张过。 江梨定定回视易北。 她从来没有觉得有一个人,能如此好看,就是看着这张脸,都觉得如此的合心意,让人觉得心甜意畅。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似乎是不受自己控制一般,虽然小,但却依然十分坚定,毫不犹豫。 “我也很想你,殿下。” 第100章 相亲 易北最后也是飘回去的。 按照孟陵的话说,就是嘴巴都要笑咧到耳朵根儿上去了。 原本只是想去看看江梨,顺带和她说一下最近京中局势,外带安抚一下大概已经待得快要发霉的姑娘,好让她能继续待在王家,避过这一段的风头。 外头太子和易贤找她和王萱都快找疯了,要不是王家实在防范得严,刺客都不知道派出了几轮,好从她们俩嘴里挖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结果话题一拐三千里,易北都快忘了他当时到底和江梨说了些什么了。 总而言之就是夜色很美好,星光很美好,气氛很美好,身边的人也很美好。 再过一年,他加冠,到时候就可以顺理成章请旨赐婚。 反正江梨正经娘家出身不高,即便是到时候被侯夫人收为义女,也不过是皇室娶亲的惯例装饰门楣,总不能来日命妇入宫相见,王妃母族出身太过寒酸。 不会有人怀疑他的野心,也不会有人来打江梨的主意。 只要现在他不要表现得和江梨太过亲近,让太子和易贤察觉到自己的软肋,就行了。 至于为何他临时绕道插手妙法庵之事,太子以为是易贤赶鸭子上架把他逼过去管闲事的,易贤以为是太子狗急跳墙想要他去给善后擦屁股的,江梨区区一个贤妃义女,又是被莫名扔出宫去的身份,大概宫中人人都以为她是触怒了贤妃被冷落了,暂时不会把她和王萱,还有妙法庵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反正现在易贤手底下派出来的那群人全进了西四所,出是肯定出不来活的了,随便他们怎么查。 天子的手段一贯都很厉害,只是风平浪静时不会出手,太子和易贤是看惯了天子慈父的形象,或许还没见识到自家亲爹的手段。 毕竟是当皇帝的人,怎么可能任人揉捏随意欺骗? 不管只是不想管,而不是不会管。 史上最严厉的宵禁虽然缓慢,但依然在坚定不移往前推进。 左相暂时放下手中事务,受天子叮嘱,亲自盯着进度,丝毫不敢怠慢。 外带还有一批新近的年轻寒门官员,满腔热血,也是看不惯京中这种奢靡之风,坚定不移跟着左相,顶住朝中压力,着手此事。 所有教坊秦楼中的女子都被拉了出来,一一查验户籍,对照核实,一旦发现有不符者,立即通知其家人前来赎回,等够一月,若还无家人,若不愿回家者则由有司安排去处。 京中教坊被迫关门整顿,流水足足缩减半数不止。 虽说左相并未追查下去,但太子的荷包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又不敢贸然和天子进言,只得咬碎牙往肚里吞,节衣缩食,缩减用度,另外再想进项创收。 左相心情不佳,查处青楼时,捎带着连赌坊也一并管了管,天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 于是,太子被连击重创,连带着易贤也没好到哪儿去,只不过是看着太子受伤比自己重,心里也就觉得好受了。 轰轰烈烈的宵禁运动,一直持续了小半年,期间京城风气为之焕然一星,纨绔们不敢上街,流氓们不敢斗殴,恶霸们不敢逼债,所有人安分守己,老老实实。 于天子而言,最直观的好处,就是言官们上谏的折子活活少了一半,让天子很是睡了小半年的好觉。 易北那被巡查累垮了的身子,终于在宵禁运动结束之后,有了好转趋势,慢慢开始出门,在宫中露面。 江梨也终于随着侯夫人的车驾回京,重新被允许在贵女圈中露面。 王萱解了禁足,欢呼雀跃,吸取教训,重整旗鼓,当真求得了左相同意,带足人马,出京游历。 易北的冠礼被贤妃提上议事日程。 而和冠礼一同被皇后提上日程的,是易北的婚事。 毕竟皇后希望看到所有人都成家,就不希望看到易贤成家。 如今王萱回京溜达了一圈,又跑得没了影子,易贤若是不想再在王萱身上下功夫,就得重新去找下一个目标,与其先办他的,不如先办好了易北的,总不能一年之内两个皇子都成婚,易北的婚事慢慢办,易贤的婚事就能拖得越久。 何况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能找个多高门楣的王妃? 单从这一点上讲,皇后还是很放心易北的。 于是贤妃出面,提请皇后易北加冠之事,皇后又去皇上面前提请,说要双喜临门,加冠时顺带把易北的婚事也办了,早日成家,出宫建府,也不枉这两年来皇上对他的教育照拂。 天子思索良久,以易贤还没成婚,如何能轮到易北为由,断然拒绝。 皇后使劲浑身解数,分析利弊,苦口婆心,长篇大论,论证易北结婚比易贤早的种种好处,终于求得天子松口,勉强答应,但要求是让易北自己去挑,挑中谁了就是谁。 皇后满口答应,替易北连连谢恩。 于是,当贤妃在忙着为易北准备冠礼种种细节的同时,皇后也开始着手挑选宫外各种适龄而又门楣不高的闺中小姐,为易北安排一场又一场的相亲活动。 选定了人再相看,看完了再合八字,合完了八字再下聘,下聘完了还要过礼,过礼完了还要准备一应服饰事物,易北出宫之后的宅邸也要选定修缮,一水儿忙完到真的娶媳妇儿,冠礼早完了。 当然,也是皇后有心拖延,宴会办了一场又一场,姑娘们进来了一拨又一拨,今天来上三个,明天进来五个,易北耐着性子,一个两个顺着看了快两个月,终于开始正式考虑自己是不是要继续装病,看看画册也就得了,没必要每个都见活人嘛。 “十一皇弟好福气,当年我选妃时,母后都不曾如此上心。” 又一轮私宴过后,太子溜溜达达跑过来看热闹,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和易北说话。 宵禁早已过去,荷包瘪了总得再找别的路子来填补,经历了最初的愤怒,中间的惶恐,收尾的激动之后,如今太子早已被锻炼得十分淡定,何况还有一个易贤陪着他一块儿收入缩水,虽然愤怒归愤怒,但到底还是觉得很爽的。 何况母后也说得对,就算是易北不碰上这事儿,只要王萱跑脱了,他就没办法往外摘,王萱出逃是无论如何也安不到易北头上的,所以估计从头到尾易北都只是倒霉,被易贤抓了包,上赶着逼过来的。 而且最后左相也的确给他留了面子,没有下死手追查,想来易贤得罪左相,得罪得肯定比自己还狠,估计和王萱的婚事是泡了汤了。 只要不是易贤成婚,拉得世家有力强援,易北无论娶谁,他都很是喜闻乐见。 易北颇觉疲倦的揉了揉额头,似乎很是无奈。 “母后关心,儿臣很是感激。“ 江梨绝对不能在前几轮就往他身边凑,无论如何都要拖到最后的那几批,才能被当成替补,偶然间被皇后想起。 他也绝对不能表现出对江梨很有兴趣的样子,否则皇后会很乐意自己手里再捏着一个可以拿捏他的把柄。 太子一脸过来人的感慨,拍了拍易北肩膀。 “娶妻娶贤,家世门楣也抵不过贤惠二字,总不能娶回家了天天后院失火翻到葡萄架。“易北洗耳恭听,一脸受教表情。 “太子哥哥是过来人,臣弟记下了。“ 太子点点头。 “自家兄弟,不要那么客气,你看中了哪个?若是不好说,我去替你向母后讲。“易北回头看了一眼宴席方向,回想起姑娘们看自己那如狼似虎的目光,似乎很有些心有余悸。“母后挑的,儿臣只觉得哪位小姐都很好,实在是挑花了眼,看不出来,太子哥哥不来,臣弟也想来问问,能不能有什么建议。“太子想了想,又说了一堆什么夫妻和睦举案齐眉的废话,捎带着举了不少大臣们家的贤妻的正面例子,其中恰巧有几个族妹或是嫡妹,刚好在易北的待选未婚妻范围之中。 易北若有所思,谢过太子,表示自己回去好好想一想太子殿下难得教诲的金玉良言。 半个月后,京中莫名流行起一种病,好几家的闺女病得不轻,太医也诊不出什么结果来,只能送出京去养病。 太子所说的那几家闺女,赫然就在养病名单之内。 皇后惋惜之余,重振旗鼓,打叠精神,扩大范围,继续往易北身边塞姑娘。 贤妃借着给皇后请示冠礼细节为名,跑了好几趟中宫,正好碰上侯夫人携江梨进宫请安,皇后喝着茶,上下打量江梨良久,随后大手一挥,把江梨也塞进宴中名单。 京中流行病依然蔓延,姑娘们渐渐总结出规律,只要皇后开始设宴,回头这病就要发作好一阵子,皇后宴请名单上的姑娘,十有八九都病得不轻。 没有谁敢质疑皇后对庶子的用心,更没有人敢质疑宫中饮食器具不洁。 于是,有关于十一皇子是天煞孤星,逮谁克谁,尤其擅长克老婆的传言,就那么悄无声息的,在京中闺秀圈子里,蔓延开来。 第101章 请罪 托易北名声的福,等轮到江梨能来参宴时,同席的姑娘们相较于最初已经少了起码一半,参加的人也都表现出了良好的闺秀品质,特别礼让谦和,根本没有人去争离易北最近或是靠前的位置。 人人都恨不得往后缩成一团空气,好让天煞孤星不要看上自己。 “听说了么,王太仆家的小姐也被送出京去养病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姑娘们绞着手帕,互相传递消息,人人自危,气氛显得格外紧张。 “还有礼部的段小姐,也是卧床不起,我前几天才去看过,哎哟哟,那脸上都快瘦得没肉了,好好一张鹅蛋脸,现在都快瘦脱形了,太可怜了。” “听说这病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安,整夜整夜的咳嗽,偏生又不是痨病。” “怎么会这样,不管怎么说还是命要紧。” 易北又不是争夺皇位的大热门,姑娘们看中的也就是一个皇子妃的名头,至于得了这个名头之后,能有多少好处,细算一算,就还真没多少。 毕竟没有母族撑腰,出宫建府之后,样样用度都是要花钱的,仆从车马花园陈设房屋,光皇子那一点微不足道的俸禄,只怕是连西北风都要喝不上了。 再添上现在京中风评如此之差,几下凑过来,若不是皇后一力主张,只怕相亲宴的人数都要凑不满了。 江梨一边喝茶,一边感慨。 果然人就是要靠养着,这些姑娘都是第二世时辈子她这个庶女挤破脑袋想要巴结的人,江婉倒是和她们的关系不错,平时没少联合起来挤兑家中庶女。 现如今她结交的都是王萱朝华郡主一流的人物,再看这群姑娘,很明显就有一种见惯了凤凰陡然见了落毛山鸡一般,很是不习惯。 “以前似乎没见过你,你是哪家的姑娘?” 江梨来得晚,只得了个居中的位置,不显山不露水,混在人堆里毫不起眼。 但这并不妨碍姑娘们交换完已有信息之后,有了余力来建立新的交际网。 江梨笑笑,放了茶盏。 “家父鸿胪寺主簿江淮安。” 搭话的姑娘点点头,脑中迅速过了一遍自己的闺蜜圈子,终于想起来,为什么姓江如此耳熟,自己这一堆闺蜜中的那一枝独秀的奇葩,嫡女之尊居然自请入女官所,然后就如泥牛入海一般,再无任何消息。 这事儿被当成圈中笑柄,各家主母教育自己姑娘的典范。 每每要举反面例子,说的都是,你可千万不要像江家姑娘那般想不开,大好的前程,非要去那尼姑庵一样的地界。 可似乎没听说过江婉还有一个嫡出的妹妹啊。 按说这种场合,皇子选妃,家世稍差一点没关系,但最重要的肯定是得嫡出,若是皇子之尊娶了个庶出女子,传出去才叫打皇后的脸。 搭话的姑娘看着江梨,似乎颇有些疑心。 “平时似乎不怎么见你出来走动,是身体不好么?” 江梨低头看看自己似乎已经被养得圆了一圈的腰,实在拉不下脸来说自己气虚体弱养在深闺。 “前阵子去了别庄小住,才回京不久。” 嗯,住的是侯夫人的别庄,回来蹭的是王大人家后院,这也不算真的撒谎。 姑娘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说辞。 唱礼太监的声音悠扬而又嘹亮。 “太子殿下到,十一皇子到。” 原本十分热闹的姑娘们顿时齐刷刷住嘴,放下手中茶盏点心,纷纷站起,给两位天潢贵胄行礼问安。 太子笑得十分随和,点头致礼,让众人不要拘谨,端的是谦谦君子,让人如沐春风。 姑娘们低眉垂手,一改先前活蹦乱跳之态,一个两个拘谨得和鹌鹑一样,再不随意说笑。 太子坐了一会儿,看着下面一片木头人,顿时对易北生出些许同情来。 想想他当年选妃,各位美人,各展才艺,端的是长袖善舞,活色生香。 再看看易北,一个两个,唯恐和皇子看对了眼,天煞孤星之名,果真名不虚传。 “孤许久不见县主了,甚是想念,不知县主最近身体如何?” 皇后存着私心,给易北挑的姑娘都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世家贵女,太子一眼看过去,硬是只看到了江梨一个熟人,只得硬着头皮率先打开局面。 姑娘们的眼神,随着太子的目光,齐刷刷落到了江梨身上。 江梨只觉得压力如山,立刻整衣肃容,离席而拜。 “承蒙太子殿下记挂,臣女已然痊愈。” 贤妃对外宣称的是江梨身体不佳,所以随侯夫人出京疗养,虽然大家都知道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但是摆上台面的也只能这么说。 太子笑得越发亲善,不仅让江梨起身,而且还指了离易北和他最近的位置,点名让她过来坐。 姑娘们看着江梨的目光,同情中带着鼓励,活像看着一个即将步入斩首台的英雄。 易北神情淡定,把每个姑娘都照顾了一遍,直让妹子们心生感慨,要是没有那么个天煞孤星的名头,没钱就没钱吧,嫁过去能这么体贴,也是好夫君啊。 先前和江梨搭话的妹子,终于在太子殿下孜孜不倦的给江梨刷存在感的当口,恍然大悟。 江家的确是只有江婉一个嫡出的女儿,但江家同样还有一个庶出中的一支奇葩,从女官所里发迹,先是被挑中公主伴读,然后又被封为县主,一步登天被贤妃娘娘收为义女的庶女啊! 那简直就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存在,一群嫡小姐们既看不上江梨的出身,又眼红于她的运道,这会儿看着太子和她说说笑笑,言谈间说的全是自己高攀不上的门楣,顿时觉得有些堵得慌。 “本殿也许久不见县主了。” 易北照顾完了席上的姑娘,终于把目光转向江梨,神情冷淡,不见热络,仿佛就是普通之交,很久未见之后再偶然碰到,叙叙旧而已。 江梨神情恭谨,又冲易北三跪九叩行大礼,口称不敢,继而恭喜十一皇子即将冠礼。 太子撑着下巴,似乎是颇觉无聊的看着江梨和易北之间的互动。 拖拖拉拉的饭局终于在拘谨与不耐烦和无聊三种交织的情绪中落下帷幕,太子和易北说笑几句,借口请安,不与易北同行。 江梨最近都住在宣德侯夫人特意给她置的小院中,也不能在宫中久留,和易北告了声罪,随着大流匆匆离宫。 易北看着太子离开的方向,摸摸下巴,决定去给自己那位最近又开始对太子和易贤放任自流的爹,好好请个安。 难得没有灾祸,没有战事,学子没有闹事,太子和易贤经过敲打之后也变得乖巧起来,天子最近的小日子,着实过得有些滋润,见到易北之后特别慈眉善目,招手让他来身边坐下,一起看西域进贡来的雪雕王。 “据说这种鸟都是成双成对,若一只死了,另一只复仇之后一定殉情,又生得烈性狡猾,极为难抓,难得这次居然有一对,想来是费了不少功夫。” 易北捻了一小块肉,塞进笼子里的食槽。 “儿臣是特意过来多谢父皇的。” 天子哦了一声,似笑非笑,斜眼看了一眼易北。 “谢什么?” 易北叹了口气,往中宫方向看了一眼。 “多些父皇,借了儿臣许都和孟陵。” 钦差卸任之后,天子破天荒的没把许都和孟陵收回去,而是十分大度的拨给他随意使用,当然,易北也没有真的大着心随便用,最近也就使唤了一次。 天子收回目光,继续看鸟。 “动作有些大,你母后怕是要生疑。” 一次性给那么多的京中闺秀下毒用药,还要控制病势不能太过蔓延,虽然易北只能使唤孟陵和许都,但整个西四所都被折腾得够呛。 易北便继续叹气。 “虽然儿臣对太子之位实在是没有野心,但母后始终是不信,若是直说,只怕母后还觉得儿臣在打什么了不得的主意,实在是怕节外生枝,还要给父皇告个罪,没有事先禀报。“天子大度的挥挥手,表示自己既然把人给了,就是让他随意用的,不用太过拘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这位发妻的脾气性子,天子还是很清楚的。 易北说的不仅是实话,恐怕还是美化过的实话。 皇后防的哪里只是易北的野心。 世家联姻,保证皇权。 皇后既舍不得给易北最顶尖的闺秀,也舍不下把易北这个助力抛下,挑过来的十有八九是谢氏旁支又或是她族中的女子。 有了太子之位作保还不足,还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江梨要身份没身份,要母族没母族,唯一能搭得上边的还是贤妃那一支,哪怕是现在江梨表现得再乖顺再听话,皇后也不甘心让江梨嫁为易北正妃。 易北不能直接拒绝,怕也是被逼得急了,才冒着被皇后疑心的风险,出此下策。 于是,天子也叹了口气,伸手拍拍易北肩膀。 “怕什么,还有朕呢。” 对于天子而言,易北娶了江梨,无异于是保证下自己绝无争储之心,现在即便是皇后把橄榄枝凑到他脸面前,似乎易北也没有改变当初的主意,大概是真的没什么多余的心思。 在没有利益纠葛的前提下,给自己儿子找一个合心意的媳妇儿,这种事情,但凡是个当爹的都不会拒绝。 天子自然也不例外。 第102章 圣旨 相比起易北和天子之间悠闲而又轻松的父子对话,皇后和太子之间的母子对话,则多出了几分紧张和防备。 毕竟当年裴贵妃盛宠直逼皇后,至今皇上未立贵妃,都是对裴氏余情未了的表现,皇后每每想来,都恨得咬牙切齿,尽管易北再怎么恭顺没有野心,皇后也都觉得不放心。 裴妃死时易北已有四岁,谁知道这孩子会不会残留有当年的记忆呢。 “你确定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 太子一直由皇后亲手抚养,对于裴氏的印象不过就是个受宠的妃妾,何况天子一直以来都没有过废太子的想法,在他看来,自己母后的位置一直固若金汤,完全体会不到皇后对于裴氏的咬牙切齿,只是单纯觉得最近京中的流行病来得太过诡异。 但以易北现在的能力,即便是朝中有一批支持他的寒门士子,也不足以做到这个程度。 所以疑心归疑心,太子倒是并没有把这件事真正和易北选妃的喜好联系起来,反而觉得是皇后太过于大惊小怪。 “的确没有,对每个人都一样,依照母后吩咐,我特意表现出对徽宁县主格外亲厚,也不见十一有任何不对劲,席间他虽说也和县主说了几句话,但也都是场面上的,想来贤妃娘娘也是会注意,虽说同住宫中,毕竟男女有别,不会经常见面。” 太子很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席间易北的言行,实在找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只能好言劝慰自己亲妈。 “不过就是选妃,回头母后和父皇说一下,指谁就是谁了,想来父皇也不会拂了母后之意,毕竟这两年母后对十一十分亲厚,父皇也是看在眼里的,总不能说母后要害了谁去。” 皇后皱起眉头,没有作声。 虽然道理是如此,但她总还是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不知道到底漏了什么没有想到。 “你确定你派出去盯着他的人,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么?“太子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 “前阵子一直称病,就没怎么出过宫,药一喝就是小半年,还有太医院的记档,都是对得上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太子一直觉得皇后对于易北实在是防范的有些过了头,这两年来易北一直都算很是听话,人前人后也没做出任何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就算是做了,也是有必然的难处,肯定会事先和自己知会一声。 但就是不知道为何母后非死咬着易北不放。 皇后出神良久,实在是没想出有什么错漏,只得长叹一声,又开始翻易北的待选正妃名册。 太子也说得对,给易北选妃也只不过是走个过场,最后也就是自己选好名单之后面呈皇上,再由天子指一个人,这门婚事也就算是办了一半了。 至于易北到底想娶谁,有没有意中人,这有什么要紧,大不了就是婚后过个一年半载,再娶个侧妃或是纳个侍妾,也就是了。 天家联姻,哪里有什么真正水到渠成的爱情。 于是,皇后挑灯夜战,连夜拟出最佳名单,顶着浓浓的黑眼圈,亲自送去天子案头。 然后就被已经胸有成竹的天子,噎得差点没死在当场。 天子说: “当真辛苦皇后了,最近朕也在考虑这件事,恰巧想和皇后说一说,前阵子贤妃来回说冠礼事宜大体准备妥当,闲聊起来,说起徽宁县主,贤妃说她在宫中,随意收个毫无皇室血脉的女孩儿为义女终归不妥,便私下找了宣德侯夫人,请她收江梨为义女,说起来也是皇家亏了这姑娘,当初她拼死救驾,受了重伤,都是和北儿一处,如今再想寻良人,只怕于闺誉上有些不妥,毕竟她有救驾之功,又是侯夫人义女,册个正妃,也是当得起了。” 皇后一口老血梗在胸口,看着天子那一脸朕只是跟你通知一下,不是来听你反对意见的表情,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她总算是知道自己漏了哪里没想到了。 她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准,天子竟然对这件事情早有打算! 那她张罗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 感情京中这么多闺秀,全都给了江梨做垫脚石! 天子坐在椅中,压根就没翻皇后带来的闺秀名册。 “不知皇后以为如何?” 皇后生生压下满口苦意,努力扯出一个贤良淑德端庄温婉的笑容。 “皇上既然已有决断,臣妾自然没有异议。” 天子笑吟吟的拍拍皇后的手,夸了几句朕的皇后果真贤良,然后拿出早已拟好的圣旨,让身边太监去宣德侯家宣旨。 皇后差点没直接暴走。 居然连圣旨都已经提前拟好了…… 只怕当初封为县主,让贤妃收江梨为义女的时候,天子就已经有了这个打算,否则以一个小小官员家的庶女,即便有救驾之功,怎么当得起这么厚的封赏。 一切早已有了预示,只恨自己没有想到。 不过江梨就江梨吧,就算是有宣德侯夫人收为义女,也不过是为了装饰门楣,总比娶个易贤一派家的姑娘要来得强。 何况天子也提前和自己知会了,在人前也不算落自己面子。 想想江梨的家世,就知道这姑娘绝对翻不起什么风浪来,易北娶了她,更不会有任何来自于世家的助力,虽然不能以联姻的方式将易北掌控,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易北断了争储之心的某种证明。 没有野心的皇子,大不了今后少用一点,总比捣乱来得强。 走出皇上书房时,皇后如此自我安慰。 江梨自宴会出了宫门之后,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接请帖接到手软的局面。 门户稍低的各家嫡小姐,在目睹了江梨和太子之间融洽万分的和谐场景之后,纷纷痛定思痛,决定忘掉江梨庶小姐的身份,从此一心一意,只记住她是圣上亲封的徽宁郡主,贤妃娘娘收的义女,上赶着来称姐道妹。 江梨学起易北,从出宫开始便显得郁郁寡欢,不甚舒服,回到别院之后更是闭门谢客,请来大夫诊脉开方。 御医闻得县主大人身体不适,想想最近贤妃和皇后对江梨的亲近,忙不迭的背着药箱前来讨好,最后得出一个县主神思过度,需要好生休息的结论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 碧云本就是宫女,江梨参席,她必然也得跟着伺候,从头到尾想了整个过程,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但看看江梨的神情,惶恐中透着不安,这又不像造假,顿时也跟着有些惴惴。 江梨揉揉额头,示意无事,让碧云退下。 席上易北完全没有显示出和她的亲厚,这个她能够理解,但太子的神情实在是太过慈祥,慈祥得让她胆战心惊。 虽说现下太子成婚还不满两年,按照惯例是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娶侧妃或是纳侍妾的。 但事情总有例外不是? 太子现在不纳,不代表他不能和天子或是皇后提一提,看中了谁先预定啊。 也不知道易北能不能抢得过太子…… 若是按照第三世时的时间来算,这个时候太子的确应该在谢倾歌的引导下,开始慢慢注意自己,但也不应该啊,这辈子自己和第三世走的是完全不通过的两条路,没有理由谢倾歌会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江梨很想见一见易北,问问看,他到底是何打算。 但她一直在窗前等着,从日落等到日出,也没等到易北身影。 只等到一纸诏书。 司礼监传旨的太监喜气洋洋,一脸姑娘哎你赚到了赶紧打赏奴才也好沾点喜气儿的表情,捧着明黄色的圣旨,等着碧云摆好香案,往东面一站,开始朗诵。 江梨提着一颗心,尖着耳朵,既急切的想要听清,又十分害怕自己听到什么不想听的内容。 之前那些个称赞自己贤良淑德温慧柔嘉出身高贵的都是废话,一直到年长的公公嘴里蹦出个十一皇子四字之后,江梨那一颗高悬的心,陡然就和坐上过山车一样,先是重重跌落肚里,继而又被高高悬起,直飞天际。 十一皇子,易北。 圣旨已下,除非她或是易北中间有一人以不可抗力因素,比如说病入膏肓,比如说意外身亡,比如说和别人私奔毁了清誉,而无法成婚之外,基本上成婚只是时间问题了。 江梨呆呆跪在地上,只觉得先前因为太过于紧张而憋住了的冷汗,由于心情陡然放松下来,而全发了出来,交叠在额头上的手止不住的发抖。 她甚至连直起身来接旨谢恩的力气,都要缓上一缓,才能歇过来。 居然真的是易北。 他是怎么做到的? 传旨的公公对于徽宁县主重礼的风格早有耳闻,何况接旨这种事情,只有说是大喜过望没跪足时间的,还没听说因为跪的太久而降罪,笑着打趣两句,捎带着提醒江梨谢恩。 碧云机灵,见自家姑娘已经有些呆了,赶紧拿了赏钱,替江梨说场面话。 江梨捧着圣旨,从头读到尾,又从尾看到头,终于确认自己的耳朵没出错,眼睛也没出错,才木木的抬头,看向碧云。 “这是……真的?” 碧云送走传旨的公公,折回来给江梨跪下。 “奴婢恭喜皇子妃,贺喜皇子妃。” 江梨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在碧云的恭喜声中,陡然落地。 是真的,她这辈子要嫁的人,是易北。 第103章 冠礼 江梨虽然不是皇后想要易北娶的最优人选,但好在也不是最差人选,天子安抚几句,又在人前给足了皇后面子之后,皇后也就慢慢平了气。 毕竟从来天威难测,连她都摸不准,何况是易北。 塞个毫无帮助的正妃给易北,想来易北在先前也是毫不知情,天子大概是早在江梨救驾那会儿就打好了主意,这时候宣布得猝不及防,也是让易北和自己都没有办法再提出反对的意思。 想明白这一点的皇后,还特意把易北召了来,好言安抚了一阵子。 易北对此则表现出了绝对的恭顺,表示听从安排,只要是皇后挑的,无论谁都好,并对皇后表达了由衷的感谢。 皇后直接把锅扣去了天子头上。 “皇上当时和本宫提时,本宫可着实没想到,但徽宁县主是个好孩子,也是本宫和贤妃看着长大的,嫁你虽说是家世低了些,但有宣德侯夫人当义母,也就还勉勉强强了。” 皇后这话看着贴心,内里着实诛心,易北装作完全没有听出皇后言外之意,三跪九叩,叩谢皇恩。 皇后叹了口气,开始拖拖拉拉着手准备易北婚事。 再急着成婚,也得等到冠礼之后,除开易贤着急易北的事儿要赶紧办完之外,其余人在皇后授意之下,都是精雕细琢,能拖则拖。 后果便是,易北享受到了,他四辈子以来,都没有享受过的,最为精致和隆重的冠礼。 不管来的人是真情还是假意,总而言之表面功夫都是要做足的。 除开达官贵人到场之外,寒门官员也来了不少,易北被人缠住,忙得根本脱不开身,连易贤和太子都没顾及得到。 或许以这个势头来说,他和江梨的婚礼,大概皇后也是在朝着最能拖沓和隆重的方向努力的吧。 有近乎一年的时间调养身体,易北脸色相较于最初从秋梧宫中出来时,明显要好上很多,就连身量蹿高不少。 于人群中一眼看过去,太子一阵恍惚,只觉得自己看到的,不再是刚刚从冷宫中出来的那个少年,而是一个已经渐渐长开的,自己再也无法掌控的青年。 “变化很大,不是么?“ 被彻底冷落的易贤,负手走到太子身边,俩人一起看着人堆里,已经有了日后芝兰玉树风范雏形的易北。 相比起太子最近忙于开创新的收入增长点,易贤这些日子都在忙于整理自己这两年以来的人力变动和银钱收入进项,结果不整理不知道,一整理简直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两年他和太子内斗得太厉害,导致让太过寒门钻了空子,自己手里能掌控的官员简直是大幅度缩水,银钱进项也是一样,易北赈灾过后外带宵禁活动,太子的收入是减少了不错,但自己的收入也少了不少。 这不是个好现象。 跟他和太子比起来,易北最近简直就是占尽便宜,皇后帮忙选封妃,贤妃张罗冠礼,就连天子也跟着凑热闹,据说是亲自指了正妃。 虽然说正妃身份也不高就是了。 一想起易北即将要迎娶的对象,易贤就会陷入深深的犹豫和迷惘之中。 若从最近易北动作的结果来看,的确有显示出他在引导自己和太子内斗,好渔翁得利。 但是从易北要娶江梨的举动来看,这无异于是要断了自己争夺皇位的所有后路。 寒门上来又怎么样,寒门上来也是支持皇帝不是支持皇子的啊。 虽说现在朝堂之上对易北风评都不错,但实际追究下来,到底也不代表什么。 “终归是要长大的。” 太子的语气十分感慨,仿佛就好像真的是看着自己的儿子,终于长大成人出息了一般。 易贤被太子近乎慈祥的语气噎了一下,决定不能自己一个人被堵。 “最近太子殿下的日子不太好过吧。” 自己的银钱进项减少和官员落马都是在年初易北去赈灾时,最近宵禁动的大部分是太子的银钱收入,他的虽然被波及,但毕竟是撤得早,没有太动根本。 最近探子给自己的回报,是太子似乎找到了新的收入进项,日子重新又过得滋润了起来。 就是不知道是从哪儿收的钱。 天子定完易北的婚事,很快就到了秋闱,忙举子入京,官员换届都忙得焦头烂额,吏部礼部那些个官员,只差连铺盖卷儿都搬去部中,没日没夜把这事儿办完。 易贤表情一顿,原本想要说的话顿时烟消云散。 宗室们赚钱的方法不外乎那么几个,来得快的是青楼赌坊,暗地里的是盐铁槽运这些被国家把控的产业,外带世家占地的地租上贡,青楼这一块是被天子掐得差不多了,盐铁在地方上几乎是朝廷和世家平分秋色,大体大家来钱的地方都差不多,在这些地方太子最近也没什么大动作,没理由自己节衣缩食,太子过得滋润无比,他要花钱的地方比自己多太多了。 谢老那只老狐狸,还没那么好心,直接给太子贴钱。 若是不能在这些上下功夫,那就只剩最后一条了。 卖官索贿。 易贤被自己的荒唐想法吓了一跳。 但想想现在恰逢秋闱,过一阵子便是朝中三年换届的敏感时候,若不趁此时赚上一笔,真等几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太子不至于这么蠢吧……今上最恨贪污,而且最近才下手整顿过京中风气,不至于就敢顶风作案吧。 易贤偷偷看了一眼依旧望着易北作慈祥状的太子,觉得自己果然是疯了。 果然还是回去查一查吧,人手 已经铺出去了,不在乎这一下。 “怎么,五弟最近过得不悠闲?” 冠礼和出宫建府是同时进行的事情,太子受皇后之托,一直在盯着易北府邸修缮的事,中间还赚了些零散银子,本就心情不错,如今看到易贤不痛快,就更高兴了。 易贤心里装着事,便没什么心情再和太子斗嘴,随口敷衍几句走开了。 “孤还没有恭喜十一弟冠礼。” 虽然说都是冠礼,都是出宫建府,但建在哪里,封爵如何,场面是否盛大,来观礼的都是些什么人,其中还是很有讲究的。 就像八皇子的冠礼,来的人少不说,府邸也没有分到一个特别好的地方,哪里像易北的皇子府,就在六合巷里,里面住的非富即贵,有钱都买不到的好地界。 他忍痛割爱才亲口和天子进言,把这块地方划给易北。 也是皇后说的,总要给他一点甜头。 易北从一堆寒门言官群里抬起头来,很是正经的给太子行礼道谢。 太子拍着易北肩膀,半是正经半是感慨的嘱咐几句,不在乎是成年之后不再能像从前住在宫中那样不想事,要好好替皇上分忧云云。 易北一一应下,恭敬送出几步,才重新折了回来。 有跟去赈灾的年轻言官沉不住气,替易北不平。 “圣上年富力强,这些话太子如何……” 易北扫了那人一眼,对方顿时住嘴。 “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父皇对他寄予厚望,这种话切不可再说,本殿只当从没听过。” 年轻官员应了声是,表情依然不好。 易北年初赈灾,九死一生都是朝臣们看在眼里的,收效也着实不错,狠狠打了之前说十一皇子毫无经验难堪大任人的嘴,回来大病一场,差点下不来床,不说发落凶手,连声交代都没有,如今出宫建府,皇子之尊,却没封王,更没封地,只给派了个户部不大不小的官职,想想当年五皇子出宫建府,封王封地,还圣眷荣宠许他不必去封地,仍住京中,何等厚爱。 看看易北,再看看易贤,如此偏心不公,着实令人齿寒。 何况现在太子虽为储君,却到底圣上还在京中亲政,没令太子监国,太子以何身份说出这等只有天子才能说的加冕之话? 说的好听是为父分忧,说得难听那是心存僭越。 易北看看周围,确定都是自己这一圈子中的人,且那官员说话声低,旁人难以听见,才轻轻叹了口气。 “圣上处事自有他的用意,当臣子的,尽忠为国才是第一要务,若是过于揣测上意,失了本心,反而不美,我虽为皇子,但也是圣上臣子,自当同理。” 如今就封王,未免太过招摇,皇后在天子面前吃了瘪,攒着劲儿想要找回场子,把自己的冠礼办得如此隆重,却丝毫不在圣上面前提起封王封地之事。 天子倒是想给他派个清闲地方,是他自己千辞万推,只求了户部郎中一职,说是想要涨涨见识,不过小小六品官员,在京中着实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官,天子应得很是痛快,皇后和太子对他的上道也是十分满意。 毕竟现在户部大多都由太子掌控,易贤虽说也在往里面努力安插亲信,但到底打不进核心圈子,自己若不能从婚姻大事上给太子表忠心,至少得在办事一途上好好给太子尝些甜头。 皇子之尊没有封王,日后说起继承大宝,总要差那么一点儿名头,想必自己如此退让谦卑,太子应该也不会那么快就起疑心。 第104章 祭拜 冠礼过后迁居新府,便算正式自立门户,贤妃给易北拨了不少人使唤,皇后也送来些下人,说是不够只管找她要。 易北全盘收下,一一安排,然后去户部走马上任。 相比起易北忙乱的生活,江梨则更显得有些无聊。 自赐婚的圣旨下来之后,她就算彻底被宣德侯夫人关在了家里,每天不是绣嫁妆,就是挑选各色需要带去皇子府里的物品,从妆台镜面到床榻被褥,从各色首饰到盆子木桶,宣德侯夫人统统都会问过江梨的意思再最后敲定。 想想当年嫁薛从安时,自己生怕被家中克扣了用度,什么东西都是自己亲自盯着操办的,似乎也没有这么忙啊。 江梨看看侯夫人让人新送来的一批单子,又仔细回想了一下上一世自己嫁人的场景,终于恍然大悟。 这是嫁的人不同啊! 是嫁给平民简单,还是嫁入皇室简单,这种问题都不用多想。 单子上的东西比自己上一世嫁人时多了何止一倍,再加上还有皇室宗亲赏赐的添妆,闺中密友送的私房,外带上贤妃和侯夫人给置办的东西,光念上一遍就要花不少功夫。 有了在别庄的经验,宣德侯夫人对宫中派来教授礼仪的年长姑姑简直是礼遇有加,然后大大方方把她们送去给江梨调教。 忙忙乱乱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过年。 易北终于在户部站稳脚跟,江梨的婚礼筹备也几乎准备完善。 天子宴上,江梨被各家贵女围得水泄不通,正式被京中最顶尖的贵女圈接纳。易北则被大臣们拉着喝酒谈心,执手相看,大家纷纷以和十一皇子说上话了为荣,以没被十一皇子搭理为耻。 天子借口酒醉,提前拉着皇后离席。 江梨应付完最后一个拉着她依依不舍的贵女,跑去廊下站着吹风。 似乎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冬夜里的凉风吹散脸上因为喝酒而涌上来的丝丝热意,江梨回头看着厅中觥筹交错,灯火辉煌,只觉得恍如隔世。 哪怕是第三世她为侧妃最后封嫔,也不曾参加过这种宴席。 说白了,后宫中除开皇后,其他就算是贵妃也只能算是妾室,能出席这种场合的,只能是皇后,天子绝不会带宠妃前来,否则年还没过完就得被言官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至于过后嫁了薛从安,倒是有可能会以臣子正妻的身份捞到一席之地,但她还没享受到这个待遇,就重新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她四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以未嫁女儿的身份,出现在这种普天同庆的场合里,还和她仰望了四辈子的圈子,打成一片。 总有一种莫名的心虚感。 碧云发觉主子情绪不对,觉得大概是席上蜜酒喝得有些多,便去给江梨端醒酒汤。 江梨想了想,顺着人少的游廊,顺脚往越发偏僻的地方走。 所谓什么宫中私会,什么僻静地方撞秘密这种事情,江梨压根不信。 平时还有可能,这会儿是宫中大宴,凡是有些身份的人,比如说太子,比如说易贤,比如说易北,比如说左相,比如说朝中新晋的大臣,都是被人围得水泄不通的存在,连更衣的功夫都没有,哪里有空去接见什么暗探,私下安排什么秘密幽会? 何况就算是男方有空,姑娘们也在忙着交流感情啊。 江梨对宫中地形太过熟悉,几辈子积攒下来的经验,很清楚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守备松懈,哪里会因为偏僻少人而留守宫人躲懒。 于是,当碧云匆匆忙忙取来醒酒汤时,江梨早就不知道绕到哪个偏僻无人到角落里去了。 宫中虽说人多,但大抵是个人都喜欢往热闹地方凑,江梨一路感慨一路发呆,走过几条甬道,转过几个弯,秋梧宫那曾今气派,如今已因为无人修缮而变得斑驳破败的朱红大门,便清晰的出现在了视线范围之内。 不会有人还记得这里曾今的繁花似锦。 暗黄色的门环拉开一室清冷的月光,枯败的梧桐叶几乎铺满整个院落,树下摆着的贵妃榻已经在风吹日晒的摧残之下,开始有了斑驳的痕迹。 江梨一阵恍惚。 那个时候她为了圆谎,还在这里,硬生生把易北认作是西四所的暗卫…… 如今物是人非,易北搬离秋梧宫,就更不会有人来照管这里了。 大概等易北登基,这里才会重新热闹起来吧。 他之前的十几年,在这里过的都是怎样的生活呢? 有皇后不遗余力的关照,想必易北在秋梧宫中的生活,不会很好过。 俊秀挺拔的身影从树后转出,似乎还带着月光的清辉,待看清来人后,才似乎颇为惊异的开口。 "你怎么会来?" 江梨一愣。 按说易北不是应该比自己还被围得水泄不通的么,怎么他居然也跑来这里了,而且还比自己来得早? 身影走出树影之下,已经初初长开的五官被月光笼罩,越发显得俊秀无双。 江梨莫名红了脸。 "反正宴上也没什么事,我随便走走,就到这里了,想起……" 想想之前的种种囧状,江梨讷讷住了嘴。 "裴娘娘以前住在这里的吧。" 易北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拉过江梨,带着她绕到树后。 简单的香案前摆着几样精致点心,大概是易北从宫宴上偷摸顺出来的,连白瓷碟子都没有,就在地上铺了手巾权当隔灰。 江梨自动自觉的往地上跪下,诚心诚意对着裴妃的牌位磕了三个头。 易北陪着江梨,在她身边跪下。 "母亲,大婚那日儿子没办法来看你,提前先带江氏过来,也当是见礼了。" 江梨侧头,看着自己身边已经很有当年龙椅之上的风范的人,似乎是不受控制一般,偷偷伸手过去,握住易北垂在身侧的手。 "会有机会的。" 待你黄袍加身,自然有机会为贵妃平反,为裴氏一族正名。 天子不能做的事,你可以。 易北侧身,垂下头来,把额头抵在江梨肩膀,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待会儿你进房中,从耳室穿过,有个小房间,待在那里,除非我来找你,否则不要出来。" 时间紧迫,他没有时间悲秋伤春,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按照自己的预想来,但至少是要试一试的。 江梨愣了愣神,然后才反应过来易北说的是什么。 孟陵从外墙翻进来,迅速和易北打了个手势,带着江梨飞快穿堂入室,把小门反锁。 那大概是秋梧宫中得势的宫女能住的房间,位置极佳,角度站的好的话,正好还能看到院中情状。 孟陵很是大方的把小窗户让了出来。 易北依然跪在香案前。 本就是虚掩的大门发出轻微而又难听的吱呀声,天子一身便服,大概是把随身太监又丢在了门外,只身一人从只开了一人宽的小缝里挤了进来。 易北听到声响,迅速起身,一脸戒备转过树去,继而神情变得无比父皇,就连声音似乎也十分惊讶和不确定。 "父皇?" 天子看到易北时的惊讶,并不比易北看到他时表现出来的少,父子二人站在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树底下,大眼瞪小眼。 "你……" 天子本意大概是想问易北为何会来,但话到嘴边,想起易北到底在这里住了那么些年,这话便再问不出口。 易北垂下头,恭敬跪下,给天子请罪。 "今天宫中大宴,是普天同庆的好日子,按说儿臣不该来此,但席上热闹,儿臣觉得,似乎很有些日子没有陪母妃了,所以一时情难自禁……" 易北将额头抵住地面,声音低沉。 "请父皇降罪。" 已经显出些老态的天子挥挥手,长叹一声,让易北起来。 "你有何罪,朕……也很想她。" 易北陪着天子,绕到树后上了三炷香。 "贤母妃偶尔会和儿臣说些母妃当年之事,儿臣只恨那时年少,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 天子低头,看落叶满地,想起物是人非,顿时很有些伤感。 "你母妃……她很好。" 一旦被勾起思绪,又在这种合家团年的特殊情境,天子一说起来就完全无法停下,直到外面守着的太监冒着被砍头的危险,溜进来提醒皇上该回去了,天子又去裴氏灵位前看了看,才恋恋不舍的往回走。 易北待天子出门后,才直起身子,负手看着门口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孟陵看着江梨,似乎是笑了笑。 "深夜于宫中祭拜被降罪赐死的嫔妃,事先又打探天子行踪,县主,你可看清楚了?" 你是不是看清楚了,最是无情帝王家,连已故之人,都能拿来当自己的踏脚石,助他青云之上,更进一步。 十一皇子,远没有他所表露出来的,那般重情。 他早已决定臣服于易北,帝王家有情无情都与暗卫无关,但江梨不同。 这姑娘一路走来,他几乎是看遍了她所走的每一步脚印,若在此时放弃,着实可惜。 江梨侧头,眼神无比清明。 她定定的看着孟陵,语气清冷。 "孟侍卫。" 江梨从未如此叫过孟陵。 "你僭越了。" "无论他做何选择,我都理解,贵妃虽已逝,但我相信,若贵妃在时,也必定会拼尽全力,为殿下铺就一条大道,我也相信,他对我说的,全是真的。" 真的假的又如何,结果已经摆在这里,她不需要去看过程。 龙椅只有一张,争储太过残酷,无论易北如何想,他都只能用尽自己所能用的任何手段,才能达到目的。 天子对裴氏念旧,为何他不能提? 他是裴贵妃唯一的骨血,他当然能! 江梨转头,看着易北一步一步,冲自己走来。 "不论他作何选择,哪怕是需要我也为他作踏,我也愿意。" 第105章 争执 易北很清楚江梨会在一个什么角落里看到自己的所有举动,所以他也没从旁边房间绕进来,直接站在小窗底下,看向江梨露出来的半张脸。 “可以出来了。” 江梨嗯了一声。 “觉得如何?” 树影在地上投出一片斑驳的痕迹,易北就站在光影明灭的交接处,语气平静,表情淡定。 江梨想了想。 “皇上还是很念旧情的。” 易北轻轻叹了口气,看着江梨笑了。 “是啊,很念旧。” 那大概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除去江梨无法有人能够理解。 裴贵妃是他生母,按理说他应该对这位盛极而衰的生母有着极深而不可亵渎的感情,事实上,他也的确是很想让自己的母妃能看一看江梨,只是不是现在。 但更多的,在经历了四世轮回后,从最初的不甘到爆发,现在已经变成了只有爆发过后纷纷扬扬飘落下地的尘埃。 结果他都是会给自己母妃正名的,现在利用一下天子对于裴氏的愧疚又有何不可? 想必江梨也曾经历过这个过程,所以才会如此无视她的母家。 发泄过后,留下的只有无尽的空虚与寂寞,所以,他所做的任何事,江梨一定都会理解,他一点都不担心。 只有经历过,才会知道人有多无情,也只有经历过,才会知道,人有多重情。 他不需要再和江梨许什么承诺,既然已经知道结局,那么,现在也就够了。 他会给江梨他所能许的一切,前提是,他们两个都要活着。 江梨转过头,瞥了孟陵一眼,没提任何有关于刚刚俩人之间对话的内容。 没有必要。 易北既然敢用,那就证明孟陵不会有问题。 孟陵莫名被江梨最后那一眼看得有些毛毛的,甚至第一次生出一种感觉。 其实江梨和易北,都是同一种人,在真正必须要一博的时候,绝不会惜命。 这种感觉放在易北身上,他信,问题是放在江梨身上…… 孟陵狠狠摇了摇头,试图把最开始江梨怂怂包包在自己面前跪着求饶哭脸的形象甩出去。 这姑娘的演技简直就是深入人心,已经彻底出神入化了。 宫中皇后经营多年,眼线遍布,易北和江梨都不敢在秋梧宫中多留,分别取道,各自回席。 朝华郡主嫁了状元郎,自然也就不再在小姐堆里混了,自然有已嫁为人妇的姑娘圈子接纳她,江梨溜回去之后还特意和她打了声招呼,又被拉着嘱咐了一堆琐琐碎碎的要准备的事儿,江梨一一记下,表示自己回去就清点东西,再添一添。 "十一殿下也挺不错的,哎,就差王萱了。" 朝华郡主看着也即将要为人妇的江梨,再想想因为逃婚而躲出京城的王萱,顿时觉得很是感慨。 江梨陪着悲秋伤春了一通。 "过完年我就出不来了,你要得空,记得常来看我。" 朝华郡主感慨完,又恢复活力,笑着拍拍江梨的手。 江梨后知后觉,应了之后也没想通其中关窍,过完年和不能出门到底有什么必然联系,直到看到朝华郡主另一只手一直放在小腹,以一种保护性的戒备姿态时,才恍然大悟。 "你该不会……" 朝华郡主一把捂住江梨嘴巴。 "这事儿不过来三个月不敢乱说,我就和皇后报备了一声,看你嘴紧才和你说的,大夫已经确认了,就说要多休息。" 江梨点头如捣蒜。 柳青阳好像最近和易北走得挺近,朝华郡主和自己说这些,一来是从前和王萱一道道情分,二来也是变相和自己拉进关系,以示亲厚。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好现象。 "过完年,好像又要选伴读了。" 朝华郡主嫁人之后,并不影响她消息的灵通程度,相对还没出嫁之前,似乎还要更胜一筹。 江梨愣了愣。 她已经有很久没有特意去听女官所里的消息了。 上一次听还是在侯夫人的别庄里,和典仪大人闲聊时,偶然说了那么几句,到底也没什么特别的。 毕竟江婉资质不算出挑,容貌不算上乘,心机比不过这些从小就锻炼起来的庶女,还没等翻出什么波浪来,就被挤得沉了底。 "你好像有个嫡姐也在女官所?" 朝华郡主似笑非笑,看着江梨。 "虽然说侯夫人认了你当义女,贤妃娘娘也对你照顾有加,但毕竟你生父嫡母尚在,若是人有心,还是会觉得这个地方可以做文章。" 自江梨加入贵女圈中之后,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人人都自动忽略了江梨原本都出身,朝华郡主陡然提起,江梨还颇有些反应不过来。 "典仪大人一贯公正,我家嫡姐虽说是在女官所里当差,但据说似乎也不出挑。" 侧头想了想,江梨觉得,自己果然还是想办法打听打听这个事儿。 毕竟女官所考试归考试,但到底选伴读都也是这些个真正意义上的贵族,喊声指名要哪个,哪怕那人就是个烂泥巴扶不上墙的,女官所也得把人交上去。 不过会是谁想打江婉的主意呢? 总不能是晋阳公主,她最近和易北关系不错,又很清楚自己和家中嫡母不对付,不可能凑在易北春风得意的时候来给自己添堵。 五皇子也不太可能,似乎也没怎么听说易贤有什么大的动静,而且他还没成婚,不可能在试图选妃期间还要收侍妾娶侧妃,那就太不给正妻脸面了。 要说八皇子也不太可能,江婉虽说是嫡女,但到底父亲官位摆在这里,实在是太也拿不出手。 唯一一个可能娶侧妃纳侍妾,又有足够的理由想要牵制易北的人…… 在排除了其他选项之后,江梨很是不可思议的捂住了嘴巴。 太子…… 这得脑子抽成什么德行,才会想出这种损招儿啊。 不错,自己明面上是必须和江婉维持住姐妹情深的面子,才能保住双方的名声。 但这不代表她会真的替江婉考虑,实心实意的为她好啊。 说得好听一点,那是姐妹嫁兄弟成就佳话,说得难听一点,分府之后各管各的后院,难不成弟弟的正妻还能管到哥哥的妾侍头上去么? 根本就是不搭界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会有掣肘的可能啊。 你爱把江婉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我大义灭亲我也管不着啊。 朝华郡主达到提醒的目的,又惦着肚子要回去养胎,意思意思和江梨闲聊两句,提前离席。 江梨想了想,左不过也是没影儿的事,便没想着和易北提。 江婉能翻得出多少浪来,爱折腾就让她折腾去。 热闹的宫宴在喧嚣与虚与委蛇中落下帷幕。 江梨回归闺阁绣花的活动,偶尔参加贵女聚餐,期间司宝局的姑姑当真上门来请了几次,好说歹说终于磨得江梨松口,去给她们补遗漏的画册图谱。 好处就是江梨收获八卦无数。 从后宫娘娘们的喜好到天子密辛八卦,从小宫女偷吃零嘴到大宫女勾心斗角,掌器姑姑更是拉着江梨,苦口婆心,毫不藏私,将自己十来年御下有方之术,倾囊相授。 江梨学习认真,不耻下问,赢得司宝局上下好感,帮江梨制起首饰来越发上心。 朝堂局势越发变幻。 也不知道易贤到底发了什么狠,用了什么代价,竟然真的给他抓住了太子卖官收贿的证据,易北态度不明,又在户部忙得不可开交,易贤怕和他商议会被当场卖给太子,索性把消息捂死,直接在上朝之时,当着文武百官之面,把证据面呈天子。 天子被气得连砸折子得力气都没有,憋着一口气翻完所有证据,确认不是伪造,直接一口血喷在金阶上,被太监一路高喊着太医抬回了寝宫。 百官再次把朝堂吵成了个菜市场。 不过和前几次不同的是,前几次虽然事涉太子,但到底明面上也没把太子牵进来,虽然人人心里都觉得是那么回事,但只要不撕破脸,大家都还好说。 这次则不然,易贤上呈低证据,条条直指太子,根本让人下不来台。 当场便有人提出太子品行不佳,不宜继承大统,当另行择优继位。 也有太子一派据理力争,这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太子为一国储君,何苦要做这种于自己毫无好处的事情。 另外两派则为到底选谁继承太子之位,吵得是面红耳赤,所有适龄不适龄的皇子都被拉出来溜了一圈儿,只差把人都扒光了衣服站在金銮殿底下,供群臣参考品鉴,评头论足。 当然,这些都是易北接触不到的。 是的,易北出宫建府之后,没有封王,也没有封地,就一个户部六品官儿地品阶,根本没得资格去上朝。 但这并不影响他随时随地接收到来自于朝堂之上的信息。 都不用他动用许都和孟陵,因为别说是户部,六部九寺十二监,所有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在为到底是不是要废太子,如果要废太子另选他人的话,该选谁为佳的问题上,吵得无止无休。 易北坐在自己的小桌前,看着不论是吃饭出恭都不忘争执得废寝忘食的同僚们,只觉得自己也是开了眼了。 第106章 密谈 不过不管怎么吵,易北这次是完全没有牵涉其中,唯一一点比较让人惊奇的就是,他居然超过八皇子,被朝臣门当做第二选择的太子之位继承人,名字频频出现在天子耳中。 第一优选自然是五皇子,易贤。 虽然易贤极力在朝中推脱撇清,但架不住支持五皇子为太子的朝臣太多,压下一个另一个冒头,根本挡不住。 而看不过眼的年轻寒门,则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作壁上观的易北,长篇大论举例论证易北为太子的种种好处,一时之间也吵得火热。 太子一派则在着力洗白自家主子,力争此为针对太子的一场惊天阴谋,太子品行俱佳绝不可能做出此等脑残之举。 剩下还有一些微弱的,举荐八皇子好的声音,几乎被淹没在滚滚而来的口水潮中,显得特别的微不足道。 户部的同僚们,看着易北眼神,如果不是放着绿光就像饿了几十年的狼看到了肉,希望他能发愤图强继承东宫然后励精图治,就是恶狠狠的仇视,恨他为何要和易贤争夺储君之位,又或者是恨他为何和易贤沆瀣一气一同污蔑太子。 并这件事情上,谁得的好处最多,谁就是最有可能陷害太子之人,不看过程只看结果的话,有些事情的确会被简化许多。 易北这次是真真正正的莫名躺枪。 天子愁得头发白了一大半,终于没能忍住,派出暗卫,连夜密诏易北入宫。 “这件事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天子大概是已经躺倒睡觉了,结果发现根本睡不着,才临时起意把易北揪过来。 易北是直接被暗卫一步到位我摆去了天子龙床前面的脚踏上,面前就是还穿着明黄色绣金龙腾飞寝衣的自家爹。 天子的语气近乎咬牙切齿。 木头硬邦邦的,跪着膝盖有点疼。 易北索性抬头,眼神特别无辜。 “父皇,说这事儿是由儿臣主导,这话你信?” 肯定不信。 搁谁谁都不信。 能挖出太子的证据,而且还是这么铁板钉钉的证据,让朝臣们跳过这件事是不是真的的讨论,直接矛头指向是否需要废太子上,以易北现在的实力,根本做不到这一步。 这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而且很多都还是用钱买不到的资源,必须是很早之前就已经铺垫下了的暗桩。 这种事情天子多熟啊,都不用易北来说明白。 于是天子只能一声长叹,让易北起来坐下。 谁是背后的主使,谁有能力主使这件事,坐在天子这个位置上,其实一眼就能看得明白,但是他不能说破。 就好像今天晚上他被气得辗转无眠,也只能让暗卫去把易北提溜过来骂一顿,却不能指着易贤的鼻子骂一样。 一旦开骂,那就是彻底撕破脸,东宫保不住,易贤也保不住,两个最优秀的儿子全都不能被选为继承,而易北又太年轻,根本镇不住那些老臣,直接的后果就是储位空悬,人心不稳。 易北察言观色,自己什么都不说。 也什么都不能说。 这个时候再说太子乃一国储君之类的屁话肯定是不合适的,而易贤这么做,无疑是自己撕破了平时兄友弟恭的脸面,让一个这么不孝不悌的货色来当储君,简直就是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了。 易北很能理解为什么天子要半夜把自己拎过来想要骂一顿出气的心思。 这事儿易贤做得太蠢,蠢到他都不需要推波助澜就能收到很好的效果。 天子又叹了口气,看着面前无比乖巧的儿子,觉得满肚子的火一句都骂不出来。 也确实挺可怜,好处是一点都没捞到,还要在户部劳心劳力受压榨,明明什么都没做,还要被自己半夜拎过来听骂,好不容易娶媳妇儿,却要迫于压力娶这么个家世的姑娘…… 简直是比自己还要苦逼的受气包一枚。 就这样皇后还想着防他,连封地名号都不提。 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些。 “这些日子不要太忙着户部的事儿,自己的婚事,也要自己上点心才好。” 虽然说有贤妃是能贴着心帮他筹备婚礼的,但毕竟不是生母,很多东西都需要易北来拿主意,但最近他收到的消息,是易北恨不得连铺盖搬去户部,忙起来整夜整夜不归家,拼起命来几乎让人忘了他还是个皇子,顿时很是感慨。 开始有些觉得愧疚的天子,看着易北的眼神,终于从最开始的暴怒,变成了浓浓的慈祥。 易北应了声是。 “回去看看还需要些什么,缺了就和贤妃说,或者直接来回朕,你自建府之后进宫就少了,也要学一学你五哥,多进来请安。” 最近易贤进宫次数直线上升,天子心烦,见了也就是让请个安就走,否则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实在是没得话题可以说。 还不如易北常来,起码还能讨论一下如何娶媳妇儿办酒,话题轻松得多。 易北爽快的应了,继而又愁眉苦脸。 “儿臣也很想多进宫来陪父皇,可户部事情着实多,儿臣官阶虽不高,但毕竟身份也是皇子,人人眼睛都盯着,实在是不能不去,否则外头议论起来,还说是儿臣仗着皇子身份,不把户部放在眼里,到头来对父皇名声也有损,所以不敢不努力。” 易北的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又不着痕迹,天子听着心情很是愉快,便又赏了易北一碗宵夜。 “从前朕去你母妃宫中,每次也都有一碗宵夜,你母妃宫中酥酪做得最好,现在也吃不到了。” 其实厨房给做的是羊奶羹,但奈何都是白白一碗,吃进嘴里甜甜的,易北又在面前戳着,天子自然也就回想起了当年和裴贵妃时你侬我侬的大好时光。 易北低头,银匙悄无声息在乳白色的羹中划出一道痕迹。 “父皇好记性,儿臣……都记不住了。” 语气说不上惆怅,只是十分淡然,就好像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一般。 天子一怔,继而越发伤感。 裴贵妃去时易北太小,能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印象就算不错了,于这些细节上,的确是记不住的。 “儿臣想和父皇讨个旨。” 汤匙划了一圈,回到远点,易北依然没有抬头。 “儿臣不想娶侧妃,也不想收侍妾,惟愿府中只有江氏一人,还望父皇成全。” 易北长相很是精致,相比起易贤多半继承的是天子的外貌,易北则更像裴贵妃一些。 天子看着易北那几乎与裴氏差不多只是要更硬挺一些的五官,恍惚过后,顿时心生警觉。 “有谁跟你说过什么?” 易北诧异抬头。 “父皇?” 天子紧紧盯住易北。 “朕是问,是不是贤妃,还是有别的人,和你说过什么?” 易北苦笑一声,放下碗,整衣跪下。 “此事儿臣还未禀明贤母妃,只是儿臣一点私心,江氏母家地位不高,虽有父皇封了县主,又有宣德侯夫人收为义女,但京中之人未必就会不记得江氏原本的出身,儿臣以江氏为正妃,想必其他小姐是不愿屈居江氏之下的,与其勉强心生怨恨,不如不要耽误了人家姑娘,何况江氏救驾有功,儿臣也不想负她,本就打算一世只得她一人足矣,只是怕皇后娘娘关心,怕儿臣后宅空虚不好看,或是于子嗣一事上不顺,赐下侍妾,儿臣无法推脱,所以才想来先求一求父皇,这一条就免了吧。” 皇后乃国母,也是易北嫡母,婚后顺理成章也是江梨的婆婆,婆婆说丈夫后宅空虚不好看,逼着塞几个美貌妾侍过来开枝散叶这种事情简直就是天经地义,别说江梨,就是易北都没法拒绝。 理由合情合理,天子稍稍松了口气。 “不是什么大事,你既然是这么想的,皇后那边朕会去说。” 天子让易北坐下,不免感慨自己果真是最近绷得太紧,都有些草木皆兵的意思了,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是裴氏当年盛宠最隆时和自己说过的情话,只有自己知道,贤妃即算是和裴氏关系好,想必这种私房话,裴氏也不会拿去到处乱说,当年易北又太过年幼,自然也是不会知道的。 怎么可能是故意引起自己回忆裴氏。 而且现在整个后宫都以为裴氏是获罪而死,有皇后不遗余力的清洗,当年和裴氏交好之人,除了贤妃还勉强沾边,现在大抵也没剩下了,易北现在能够接触得到的所有关于裴氏的消息,就是皇后能够容忍的说法,母妃为罪妃,想方设法让自己想不起来裴氏才是正经,怎么可能还引导自己追忆当年。 何况今夜从头到尾提及裴氏的,是自己,易北是半点都没沾边。 天子叹了口气,迅速又关怀了几句易北婚事筹备的细节,便借口想要休息,让暗卫继续把人拎走。 孟陵一路把人往外拎,经过太医署时易北忽然拍了拍他。 “有人跟着么?” 孟陵回头看了看,摇头。 易北捂着肚子。 “刚刚似乎那碗羊奶羹吃得有些不舒服,放我下来,我去找找御医。” 现在是半夜,京城之中,天子脚下,总不能还像在外头一样,半夜把大夫家的门拆了,把人绑来给皇子看病。 何况易北官俸微薄,压根养不起府医,赶上不太舒服又正好在宫中,蹭一蹭留值御医简直不要 正常。 第107章 太医 太后早早的就入了陵寝,皇后身体不错,皇上虽然有些体虚,但总体来说也没有什么大的问题,最近后宫中又没有妃嫔怀孕,皇子们也大多出宫建府了,不至于出现什么突发情况,半夜把所有太医都挖起来给一个贵人看病的情况。 晚上在宫中留值的太医除开不能搂着媳妇睡觉这一点遗憾之外,其他时间还是很清闲的。 孟陵把易北一步到位放到正撑着下巴昏昏欲睡的太医面前,自己出去给易北把风。 按照易北的了解,一般太医留值,都是年长一位带着年轻两位的配置,一般点的小病小灾留给年轻人练手,身份贵重不容有失的还有年长的撑起来。 今天留值的是太医署的副院判,外带一个刚入宫侍奉不久的新晋太医,以及已经在宫中混得比较久了的中间老油条。 很是正常的配置。 易北环视一周,目标明确,往东边靠墙的桌子边走过去,轻轻敲了敲。 年轻的太医猛然从梦中惊醒,看见自己面前站着个纯爷们,一时半会有些摸不准,莫非自己还在做梦? 请太医的不是宫女就是太监,宫中的纯爷们除开皇子就是皇上,都不是会主动驾临太医署的主儿啊。 “林太医。” 晚上的太医署显得很是空落落的,三位太医各自为政,选的都是自己睡得舒服的位置,副院判位尊年高,自然占据了里屋唯一的一张小床,刚入宫的少年则被分派到了门口最容易被人看见的位置。 易北冲着明明已经年过三十,却依然保养得和二十出头一般的年轻太医,轻轻笑了笑。 被点名的太医终于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想起了面前的人是谁。 前阵子在宫中风头无二,结果在出宫建府时爆了冷门,连爵位都没被封上的十一皇子。 这到底算是圣眷隆重呢?还是算备受冷遇啊…… 林政和一边在心中腹诽,一边整衣起身,下拜行礼。 易北摆摆手,表示不用来这一套虚的,自己往里走到太医院存放药材的小隔间里坐下。 林政和摸不清易北打的什么主意,莫名其妙的跟着也往里走。 “其实无事,今晚父皇召我入宫,出来时路过太医署,想起有故……” 顿了顿,易北想起时间不对,默默换了个说辞。 “想起从前在秋梧宫时,多得大人照顾,很是感激,便来碰碰运气。“上一世自己最后夺储时,才发觉自己身边竟然还藏着这么一位忠心耿耿的太医,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许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这一世提前把他挖出来,不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呢? 他原本想着这次大概是碰不到林政和,但没想到运气居然这么好。 按照上一世林政和的说辞,是他刚进太医署时,阴差阳错被裴贵妃的一句话救了一命,从此感激涕零,在心中发誓一辈子效忠,过后裴贵妃降罪身死,他无能为力,只能在自己职责范围之内,保下易北性命。 这套说辞是否可信,除非把裴贵妃从坟里挖出来复活才能求证,但易北也不想去追究是否确有其事。 只要保证这个人对自己是忠诚的,原因与否,其实并不重要。 林政和被易北的直白吓了一跳,才刚摸出来的迎枕都被吓掉了。 他对裴贵妃的感激之情一直都被掩饰得十分隐蔽,而裴贵妃当年救下他也纯属无心,别说皇后想不到,大概就连裴贵妃自己都已经忘了个一干二净。 裴贵妃获罪致死之后,皇后对后宫的清洗都把他遗漏了过去,可见是有多不起眼。 他这些年的确是在能力范围内偷偷照顾易北,但无奈在太医署这个年纪越大越持相关,不干到死不退休的地方,他这点岁数实在是不够看的,尤其在易北被天子注意到之后,他能照管到的地方实在相当少。 十一皇子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察觉到有他这个人的存在的呢? 他原本想着就是这辈子也就默默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做好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事儿了,压根没想着去易北面前邀功。 “殿下说笑了,微臣资历尚浅,人微言轻,如何能照管殿下,着实惶恐。” 易北扣着桌子,一脸我什么都知道的迷之表情,看着林政和。 “十岁那年我病重,皇后暗令不许救治,还是林太医特意路过吧。” 其实那个时候他发烧烧得神志不清,根本就不知道有人来过,只不过是上辈子偶然闲聊时,林太医自己不小心漏了口风。 被猛然揭了老底的太医大人顿时觉得十分愧疚。 “太医署的药材数量都有记档,谁要用什么,用到何处,都要写明,药渣重量也都要一一称重归档,所以微臣虽然早就知晓殿下生病,却不能及时赶到,拖延几日才将所需药物凑足。“除非有传召,太医不让在宫中随意走动,他凑足药物之后,还等了两天,才等到机会,有人生病,又借故在回城途中撇开相送的小太监,这才得了机会去秋梧宫给易北熬药。 没烧傻了还真是易北福气大。 “林大人对我有大恩,我一直记得。” 易北站起来,很是郑重的给林政和行礼,慌得太医大人差点没给易北跪了。 “当年贵妃娘娘于微臣有救命之恩,微臣地位低微,无以为报,唯有做好分内之事,为殿下尽心,才能报得娘娘恩德万一。” 于是易北重新坐下,把手放在了小迎枕上。 “刚刚在父皇寝宫,父皇赏了一碗羊奶羹,吃过之后的确是有些感觉不舒服,还是劳烦大人给把个脉吧。” 其实也没有多大事儿,易北大概是继承了裴贵妃的体质,于奶制品上有些过敏,虽然不至于浑身长红疹子发痒,但肚子总是会闹上一闹的。 但萱嫔在后宫中经营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在前年才让自己的人顶上了御膳房总管这个肥差,光这一项的油水上贡都有不少。 虽然现在是不需要在前朝给易贤添堵,但后宫中杀一杀萱嫔的威风,想必皇后对于这种事情也是喜闻乐见的。 只要给个机会,皇后一定能抓住把柄。 林政和摸脉良久,回想脉象,再看看易北脸色,悟到易北打算,觉得兹事体大,赶紧入内摇醒副院判大人,又恭请易北上座,重新拿脉。 副院判大人揉着惺忪睡眼,硬生生忍下三个哈欠,憋得是泪眼朦胧,终于得出结论。 此乃食物不洁导致的腹泻症状,问题不大。 林政和赶紧和副院判耳语,讲明前因后果,不是十一皇子自己跑去膳房摸的宵夜,而是皇上赏的自己私房。 事关天子,屁事也是大事,何况是吃坏了肚子这种关乎天子身体健康的原则问题,副院判大人一点便通,碍于夜色已深,不好打扰圣上休息,便连夜穿戴整齐,直奔皇后中宫而去。 易北打了个哈欠,提着林大人给开的止泻药物三大包,出屋找到孟陵,回府补眠。 皇后很聪明,反应很敏捷,动作很迅速。 第二天一大早,江梨入宫给贤妃请安,结果发现宫中居然开始戒严,人人表情严肃,神情警惕,一副昨天晚上皇上寝宫进了百八十个刺客的架势。 再问问领路的小宫女,得到的回答是。 昨夜皇上夜召十一皇子入宫,结果皇子吃了皇上赏的宵夜,当场上吐下泻,抽的差点没死过去,皇上大怒,下旨皇后严查。 江梨差点没被吓尿了。 进到贤妃宫中,因为事发突然,贤妃也没太闹明白萱嫔和皇后到底在掐些什么,江梨问起来便有些语焉不详。 而等江梨火急火燎跑去皇后宫中,借请安之名打算旁敲侧击时,看到的就是皇后看着自己,美丽端庄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同情之情,每一个表情似乎都在诉说着,哎你这姑娘怎么就这么命苦摊上这事儿呢。 “不要紧的,只不过是凑巧而已,北儿他福大命大,太医也已经去府上住着照看了,应该不要紧。” 皇后拍着江梨的手,特别慈祥的安慰她。 江梨越发想哭。 你真当我傻还是当我不懂规矩啊,什么人才能够让太医出宫啊,易北又不是皇上最疼的皇子,也不是身份最贵重的皇子,又不是住在宫中,除了他快病死了,怎么可能让太医住到他府上来看顾救治啊。 于是,原本也只不过是来宫中闲聊走走关系刷刷存在的江梨,这下彻底待不住了,急匆匆告别皇后,一路飞跑出宫,逼着碧云让车夫改道,直奔六合巷。 期间江梨坐在马车上,绞着手帕咬着唇,内心安慰了自己无数次,左不过就是再看一遍易北昏迷不醒躺在床上的样子,又不是没看过,有什么大不了的,肯定能醒的。 然而,等着江梨甩开碧云,推开易北府上领路的管家,不顾形象一路狂奔到易北房中,再撞开虚掩着的房门后,看到的,就是易北一边吃着厨房新做好的点心,半靠在床上,一边和太医谈笑风生的画面。 江梨愣在当地,半晌,才讷讷的挤出一句招呼。 “……我走错门了,你们继续。” 第108章 调戏 易北对于江梨的不告而来很是吃惊,一口甜点噎在喉咙里,活活灌下半壶茶才把东西咽下去。 林政和对于十一皇子要娶徽宁县主这件事还是有所耳闻,毕竟宫中人人都在津津乐道这位一飞冲天从庶女晋级为正经主子的传奇所在,但遗憾的是,他并没有见过江梨本人。 作为进宫就被贤妃养在膝下,还很得皇后娘娘喜爱的一枚姑娘,江梨紧急发病时喊的都是太医署中德高望重的有经验人士,而日常请脉蹭的都是贤妃的专属太医,压根轮不到在太医署混了这么久还是一只老透明的林政和。 一般而言,在成婚之前,婚礼的男女主角,是不可以私自见面的。 林政和呆呆的看着同样也是呆呆的江梨,脑袋里迅速过了一遍自己见过的和没见过的主子名单,发现,没有哪一个……能和面前这位姑娘对的上号。 但能这么大大咧咧闯进皇子府而没人赶拦的,肯定是个主子没得跑了。 于是,林太医迅速理清思路,自小马扎上站起来,俯身行礼。 “太医署医令林政和,见过姑娘。” 其实江梨那声客套纯属于习惯成了自然外带尴尬癌犯了的后果,这会儿一听果真有个太医住在易北家里,顿时又脑补出了一幅皇子被下了慢性毒药,说不好就是无解之症,只能拿药拖着慢慢治疗以观后效的生死离别图,眼眶唰的一下就红了。 “他还有救么?” 有了先前易北要死不活在床上躺尸的经验,江梨对于生死这种事儿,虽然看得很重,但已经很能够举重若轻的说出来了。 后果就是林政和被江梨同样的大直白吓了一跳,差点没直接扑上去捂住江梨的嘴巴。 我的小姑奶奶哎,这是皇子啊,你这么咒他要被砍头的好不好。 不过就是个过敏腹泻,不至于就上升到死啊活啊的地步啊。 “回姑娘,殿下就是肚子有些不太舒服,吃过药调养一阵子就好了,没有大碍的。” 易北躺在床上和看戏似的,既没有阻止江梨的失礼,也没有阻止江梨对自己的问话,宫中混的久了,对于看人身份这种事情上,林政和还是很有经验的。 不管这姑娘身份如何,总而言之,这是一位可以在皇子府内横着走的角色,是易北非常纵容之人,那就肯定也是自己主子。 林政和对上江梨的态度,越发恭敬。 易北看够了戏,终于开口,救下同样很是尴尬的林太医。 “过来吧。“ 江梨迅速绕过林大人,扑到易北床边,上上下下,确认了一遍易北纯粹素颜出镜,绝对没有化妆提气色,脸色看上去也还不错,身上没有明显外伤之后,才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我进宫听皇后娘娘说起,都快被吓死了,连信都没送回去就先来你这儿,娘娘说是派了个太医就住在府上跟着你?“易北很是淡定的点了点头。 “皇后想把事情闹大,自然是越严重越好,也是托她的福,我这个月免了去户部蹚浑水,倒是刚刚好。“易贤做得够绝,太子卖官鬻爵之事被做得铁板钉钉,再无翻案可能,先前还在嚷嚷太子遭人陷害的声音日渐减少,如今为了谁为太子一事,朝中吵得越发激烈,连带京中各个办公地点都开始遭殃,人人见面第一句话不再是问吃了么,而是问你选谁。 尽管易北已经在尽量装成小透明了,但奈何寒门举子们好不容易抓住一线希望,死都不肯放手,看着易北的目光,活像看着未来的皇上。 甚至就连中立一派的朝中重臣,也开始把目光投向一直置身事外的易北。 这个时候,谁跳出来说我合适,谁是傻子,借着这个事情躲躲风头也好。 “这个月我闭门谢客,谁都不见,你……“ 易北看了江梨一眼,欲言又止。 后知后觉的江小梨,终于想起现在自己是个有旨在身的待嫁人士,按照规矩来说,她这个举动都好去浸猪笼了,顿时老脸一红,讪讪的从易北床边爬起来,挺胸抬头站好。 “你没事就好,那我回去了,夫人还等着我呢。“ 易北迅速坐直,倾身一把拉住转身想溜的县主姑娘,把她扯回床边重新坐下。 “等朝中这事儿完了,你差不多也可以住进来了,到时候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不急。” 江梨看看在一边已经尽量把自己缩成空气状的太医,始终没有勇气回头去看看易北的表情,一跺脚,跑得比来时还快。 易北表情惬意,舒舒服服往后躺倒,终于想起来要和林太医介绍一下皇子府中未来女主人的身份。 “徽宁县主。” 林太医淡定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什么传闻十一皇子娶徽宁县主娶得不情不愿啊,是硬生生被皇后皇上押着脑袋娶的啊,那统统都是放屁好不好! 看看人家现在的表情啊,不过就是在人姑娘耳边说了一句话,拉了拉小手,就满意得和当场来了一发似的,哪有这种不乐意的啊! 易北又叫来管家,让林太医夸大其词,极力渲染自己病重不起,稍有不好就要与世长辞,所以最近闭门谢客,天皇老子来了都不见。 管家是皇后娘娘亲自给易北挑的,自然和主子同心同德,指天誓日,表示皇子身体乃第一要务,他一定尽心尽责,保证皇子府上下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于是,明面上有忠贞不二的管家,暗地里有实力超群的暗卫,整个皇子府,终于变成了一块铁板,把所有心怀不轨和心焦如焚的人统统拒之门外。 天子每天都召来暗卫,询问易北行踪,得到的回答始终都是皇子闭门谢客,以身作则,不仅没有放任何人进来,自己也从未出去,每天除开看书吃饭就是睡觉喝药,再没有任何娱乐项目。 朝堂之上,高喊五皇子宜继承大统的声音,终于渐渐盖过喊着十一皇子龙章凤质的嗓音,天子恨得牙龈都被咬肿了。 太子哪有那么容易就好换的。 如果不是闹得太过比如说杀父弑君妄图逼宫,天子还真没怎么太动过换东宫的念头。 何况选易贤为太子? 这孩子最近闹得比太子还不像话,暗地里的手段谁没有,只不过是没有被摆出来而已。 光从这一点来说,太子还是比较厚道的,至少他没有釜底抽薪对着干,把易贤那点儿老底挖出来大家都没得玩。 易贤锋芒太过,不适合当守江山之人。 而太子大概是这些年被宠坏了,贪心太过,都不知道何时才能填的满。 天子看着自己案头,堆得满满当当的,喊着要换立东宫的折子,只觉得心头被堵得不要不要的,一不小心,就又喊来暗卫,把易北召进宫中排忧解闷。 “你看看你看看,这都说的是什么话!” 易北表现得实在是太过乖巧,前阵子又出了食物不洁导致腹泻替自己挡过小灾的先例,天子便没再赏宵夜,也没好意思再拿易北出气,许了易北看折子之后,爷俩一起痛骂那群不懂事的朝臣,一点大局观念都没有,就知道嘴上厉害。 “父皇息怒,也是臣子们为国家考虑,只是毕竟能力有限,只能看到这么远的地方,到底都是一片忠心。” 天子斜睨易北一眼,哼了一声。 “你倒是想得很开。” 易北笑笑,合上手中奏折不再看。 “儿臣又不想当太子,再说了,东宫立谁,说白了也是父皇一句话的事儿,难不成这群人还能拿刀子逼父皇改立东宫么?不过就是吵吵几句,现在麻烦的就是太子哥哥下不来台,父皇没理由吧。” 易北说得正中红心,天子又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这事儿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易北很是贴心,直接出谋划策。 “说到底,五哥不过是抓着太子哥哥卖官鬻爵之事不放手,此事查来查去,都差不多水落石出了,想要抹去也不可能,但到底太子哥哥是否知晓此事,是真的授意,还是有人胆大包天,借着太子名号行这不忠不义之事,那可就不知道了。” 五皇子是出示了盖有太子印的手书不错,但那也不代表就是太子亲手盖上去的,只要有确凿的证据和足够忠心的人来顶缸,反正谁都没有抓住太子亲手盖印那一瞬间,还是能够说得过去的。 “只是可惜了这些官员,怎么就这么糊涂,一时想不开呢。” 说到底,终归要看,太子舍不舍得放弃手中那些支持他的朝臣,尤其是在吏部这一块上,舍不舍得放弃他如今对于吏部的控制。 这的确是个很难选择的问题,但权衡利弊,易北相信,太子一定会做出目前来说最有利于他的,不得不做的选择。 至于易贤能够在这件事上捞到多少好处,那就要看天子想放多少水给他了。 于自己而言,这也的确算是个意外之喜。 第109章 婚礼 “你倒是不提换太子一事。怎么,觉得你五哥不好?” 易北最近谁来都不见,倒是打消了天子对于易北自己也想争储的疑虑,转而觉得有些烦闷。 大抵还是皇后给他出的主意。 弃卒保车这种事情,未必是易北能够自己想出来的东西,皇子府是太子一手为易北操办,皇后想要在里面安插心腹简直不要太容易。 何况这次易北的确只是吃坏了肚子而已,哪里有皇后说的那么严重,简直就要去掉半条命,只不过是想要借题发挥把萱嫔 人从御膳房的位置上拉下来而已,小事情,天子无谓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和皇后较真,也就随她去了。 但萱嫔竟然对这种传闻深信不疑,那就很有问题。 只能说明萱嫔压根没能打探得到易北府上任何细节,光凭暗卫做不到这一点,何况易北手上只有两个人,更是防不住明里暗里的打探,唯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皇后出手,把整个十一皇子府守得和铁通一般,才能保住这个谣言的真实性。 中宫干涉朝局的手段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如何不让人震怒。 易北则很是坦然。 “储君之位哪里有那么好换的,换谁都有人不服气,还不如不动,五哥和太子谁好,儿臣也分不出来,只是觉得麻烦。” 天子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疑心只要埋下了种子,自然会自己去找各种各样的旁证去支撑观点,易北越是说太子换不得,天子便越觉得是皇后暗中授意他如此说。 何况易北现在给他出的主意,便是皇后和太子正在积极筹划的后路,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朝中局势终于在易北和皇后不孜孜不倦的枕头风中,吹得变了一变。 太子卖官一案中终于查出了新的突破,一个太子近侍被推出来,几番酷刑之下终于吐口,承认是自己偷了太子印鉴,私造书信,借太子之名指使卖官之事,一应中间找的何人,在何处碰头,每次收了多少好处,交代得一清二楚。 至于为何一个近侍竟然有如此狗胆包天,背后是否另有他人指使,还没等问出来,那人便咬舌自尽,线索自此中断。 被压得抬不起头来的太子一党扬眉吐气,继续鼓吹太子蒙冤论,力证太子殿下无辜清白。 天子雷霆震怒,当场发落吏部尚书,免官收押,秋后问斩。 连带牵出户部尚书和底下一干人等,革职降级,处罚力度依罪情轻重不同。 太子用人不明,御下不严,罚俸禁足,封地减半,收回东宫议政权,待解除禁足之后,再酌情恢复。 五皇子听信谗言,毁谤兄长,同样罚俸禁足。 天子如此行事,百官心下透亮。 虽然对于太子很不满意,但东宫之位,目前天子暂时是不打算动的了。 关于换立东宫之事的争吵终于暂告一段落,群臣转而开始热烈讨论,由谁来出任吏部户部两位尚书之职。 这回天子学乖了,不仅没问群臣意见,甚至连易北都没再召见,自己把自己关进书房,找了几位心腹重臣,商议三天,把在太原任上干得风生水起的薛从安召回京城,出任吏部尚书,户部则由原来侍郎暂时顶上。 有了先前不断经营,户部三位侍郎中,有两位是寒门,剩下那位虎视眈眈,是易贤一派的死党,天子很是英明果决,从两位寒门侍郎中,选拔排名,考察政绩,挑中一位,出任尚书。 朝中局势总算朝着预期的方向,缓慢推进。 天子糟心之余,看到结果,总算有了那么一丢丢的欣慰。 御膳房总管终于换人,又保下太子,皇后虽然遗憾太子也受了罚,但毕竟还是保住了位置,很是欢快的解了易北府上的禁闭。 于是十一皇子结束韬光养晦,重新以一种重病逃生的姿态,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筹备大半年之久的婚礼,终于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如今易贤被禁足,王萱躲婚,天子不想动太子,朝中重臣对于一个没有争储希望皇子的态度,自然也没有了先前的热络,易贤一时半会想找到一个合心合意的夫人,还听不容易的。 于是皇后就把心落回了肚子里,迅速挑好日子,开始走易北成婚流程。 江梨所住的小院,提前一个月,就被宫中源源不断送出来的各种滋补美容圣品给淹了。 贤妃还特意亲自指了个姑姑,就住到江梨院中,亲自给她指点各种保养秘法,从每日的面膜到身体各处的涂抹,无一不细,务求最后出现在十一皇子床榻之上的,是个水晶玲珑的白玉人。 易北也没得闲,皇子之中唯有太子已正式成婚,这种事情总不好让天子亲自上阵,便暂时允了易北出入太子府,由当大哥的亲自面授成婚当晚各种不足为外人得到的种种细节。 嫁妆由宣德侯府一手操办,贤妃再着意添了许多,加上皇后和宗亲赏的添妆,闺中密友送的礼物,零零总总加起来,成婚当日,这边已经送进了皇子府,那边还没有出得大门。 天子于郁闷之中,难得开怀一次,亲自光临十一皇子府,主持婚礼,皇后为表帝后恩爱,给儿子作为表率,便自请与天子同行。 婚礼办得比冠礼还要隆重十倍。 江梨忐忑得一个晚上没睡好,还没等碧云喊起床,就自己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梳妆打扮无比配合。 负责梳妆的姑姑照例一边给江梨挽发一边说吉利话,也是舒缓新嫁娘紧张情绪的一种办法。 “县主额发生得高,一看就知道是有福之人,奴婢能为县主梳妆,也是奴婢之福。” 江梨笑得十分僵硬。 “多些姑姑夸奖。” 上辈子嫁薛从安都没这么紧张过,更多的是一种追逐许久直到脱力的疲惫感,完全不像现在。 算起来,她也有很久没见易北了,虽然说知道易北病重不过是皇后夸大其词,但谣言听得久了,总也会莫名其妙的悬着心。 大红喜服披上身,重重的龙凤金冠压在脑袋上,百颗珠帘遮住脸,最后再盖上绣着并蒂莲花的红盖头。 江梨握住碧云的手,只觉得自己腿都在发颤。 不是紧张,是被压的。 司宝局承江梨替他们修补画册的情,一应东西都是在礼制内挑最上乘的来制,珍珠全挑的一般大小,浑圆无暇,宝石挑成色最好个头最大的,钻石挑最透彻形状最好的,玉质挑最温润水头最足用料最多的来,导致江梨这一身行头,虽不如谢倾歌出嫁时那套妆面东西多,但细算起价值和重量来,大概是所有皇子妃中,最重的那个没有之一了。 所以江梨只觉得自己每走一步,脚下青石板似乎就要多砸一个脚印坑出来,坐上轿子时,还明显感到已经用很稳了的轿子很是夸张的晃了一晃。 抬轿子的小哥真是辛苦了…… 江梨决定,自己果然过后要好好多给四个轿夫一点赏钱。 易北的行头相比江梨还是要轻便许多,虽然也是一大早就被从床上挖出来,但比江梨好一点的是,随让你同样一夜没睡,但他好歹撑到了管事来叫他起床,而不是先一步起床自己穿衣。 又有皇子娶亲,京城百姓表示这种看热闹的事情一贯是吃瓜群众最喜闻乐见的,长街上挤得满满当当,夸十一皇子忠义两全,夸县主出嫁盛况非凡,交头接耳,摩肩擦踵,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一应流程十分顺畅,踢轿门,背媳妇儿,跨火盆,拜天地。 唯独于背媳妇儿这一条上,由于江梨浑身上下实在重得超乎想象,易北猝不及防,差点没一块儿被压倒在台阶上。 新妇被送入新房,易北留下应酬周旋。 天子大概是太过于高兴,喝得有些多,一直留到吃过晚饭掌灯时,才在皇后连声催促中,心满意足的上马蹬车而去。 易北送走最后一拨客人,深吸一口气,推开挂着大红灯笼贴着喜字的房门。 宫中派来的姑姑早在房中严阵以待,监督皇子殿下完成最后挑盖头合卺酒撒帐等等一系列流程。 大红喜烛结出灯花,紫檀木镶金的喜称挑开大红盖头。 江梨捏着一把汗,只怕自己和上辈子一样,只来得及看到夫君一个下巴,就又要重新回到女官所。 易北那张已经长开了五官的,堪称完美的脸,完全出现在面前。 江梨张张口,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便又闭了嘴。 姑姑恰到好处递上酒杯。 呼吸间,易北温厚的气息喷在颈间。 江梨松下一口气。 还好没回去。 易北仰头喝下蜜酒。 姑姑撒完帐,唱完祝歌,很有眼色行礼退出。 灯花摇曳,罗帐低垂。 夜,还很长。 第110章 讨封 皇子出宫建府之后自由度相对而言会比在宫中高出许多,而江梨正儿八经的婆婆是皇后,除开初一十五和成婚第二天需要入宫请安之外,其他时候都是待在皇子府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易北府上大到管事,小到仆从,绝大多数都是皇后指派的,所以虽然前一天晚上战况激烈(大雾),第二天一大早,俩人还是早早起床,入宫给皇后请安,给皇上谢恩,绕路回来再看看贤妃,以及拜谢昨天各宫来捧场的娘娘们。 侍女们红着脸进来给二人梳洗,一边给江梨端茶递水绞毛巾,一边给当家主母请安,顺带还要一边瞟着看上去瘦弱实际似乎很是厉害的易北,一个比一个欲语还休,一个比一个含情脉脉。 毕竟晚上是有人守夜的,新制的大床虽然不会发出让人脸红的嘎吱声,但里面隐隐的说话声和江梨喊痛的声音,多多少少都会听到那么一点儿。 江梨皱起眉头,摩拳擦掌,登车之后偷偷问易北。 “府里的人哪些是我能处置的?“ 后者闭目养神,淡定拍了拍江梨。 “不着急。“ 皇后大概早就打的这个主意,即便是正妃掌控不了,变着法子也要在自己后院里塞上完全忠心于她的人,这样才好完全掌控自己。 只不过刚成婚,这些个侍女就敢当着正妃的面妄图给皇子抛媚眼,皇后到底许了她们什么好处,才逼得人这么奋不顾身。 京城里到处都是世家,宗亲贵族盘根错节,天晓得这些人背后到底都是站着谁。 自建府以来,他就压根没管过自己府中这些个人脉关系。 一来是理也理不清,二来陡然下手,只会引起皇后警觉,反而不妙。 如今他在皇后眼中的形象就是一个毫无势力乖巧听话的传声筒,只需要在皇后需要时,好好在天子面前宣扬太子的好处就行了,其余的事情一概只能接受的。 府中这些人都无所谓,时间久了,慢慢都要散的。 新妇进宫请安,照例来说都是关怀大过于立规矩,又不是天子新纳的美人,一般来说,皇后都乐得做好人。 只不过江梨实在是没想到,在府中侍女们当着自己的面给易北抛媚眼也就算了,皇后给自己添堵都打算添进宫里来。 到底易北和皇后是有多大仇啊…… 易北和江梨进宫的时间不算早也不算晚,恰恰好赶上太子还在皇后宫中没走,江梨俯身拜完才发现,太子身边站着的,好像就是自己那上赶着进了女官所,然后就阔别已久杳无音信的嫡女姐姐。 江婉。 “说起来也是巧,前阵子太子妃和我说,东宫位置多空悬,只有她一个人怪闷的,想请旨给太子纳几名侧妃侍妾,也好充盈太子府,倾歌贤德,凡事为太子考虑,本宫也是很中意她的,恰巧最近公主也要选伴读,本宫看名单中也有一个姓江的,便多嘴问了问,才知道原来竟是阿梨你的嫡姐,阿梨的品性是皇上亲口赞过的,想来婉儿定然也差不了,便做了主,不必从侍妾做起,直接让太子纳了婉儿为侧妃,今日刚好也来请安,也是你们姐妹二人长久没见面,借着机会见见也好。“皇后笑得端庄大气,拉着江梨的手,阿梨长阿梨短,叫得分外亲热。 江梨陪着笑,耐耐烦烦回皇后的话。 “臣媳多谢母后挂念,自进女官所以来,回家的机会就少了,如今姐姐能侍奉太子,是缘分也是造化,更是母后抬爱,臣媳感激不尽。“弟弟娶了庶妹当正妃,哥哥就纳嫡姐为侧室,这不是摆明了要扇易北的脸么。 皇后十分满意,抬手招了江婉近前。 虽说在家时江婉为嫡姐,但到底江梨有封爵在身,又是侯夫人义女,如今还是正妃之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该江婉给她行礼。 昔日在家千尊万贵的大小姐咬碎一口银牙,浅浅福身,摆出自认为最亲和温婉的笑容,和江梨见礼。 “江氏见过十一皇子妃。” 江梨赶紧起身,还了半礼,稍稍慢了慢才搀住江婉,恰巧让她把礼行完。 “姐姐见外了,在家时妹妹就多蒙姐姐照顾,如今姐姐侍奉太子殿下,便更是一家人了。” 女官所是个什么地界,人人都知道,江梨和江家关系肯定不好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实,但也没有人敢捅破。 皇后捏的也就是这一点,无论如何,江梨始终都要顾忌着自己的嫡姐还在太子手中,不能太过不服管教。 皇后含笑看着江梨和江婉姐妹情深,又嘱咐了几句易北要好好疼媳妇儿,有了家室的人不比从前单身逍遥自在,便放了二人出来。 拜完皇后拜贤妃,拜完贤妃看淑妃,看完淑妃再去萱嫔宫中坐上一坐,恰巧赶上天子下朝。 江梨磕了个头就被赶出书房,在廊下站着等易北出来。 天子随侍的太监察言观色,给江梨搬了把凳子在阴凉处,又上了好茶,召来小宫女给皇子妃娘娘打扇。 成婚之后,先前一直被拖着的事情便不得不提上日程了。 有关于易北封王和封地的问题。 没成家时还好说,顶着户部官员的名头,在京中蹭蹭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但一旦成婚,意味着皇子府里有了正式掌中馈的女主人,再留在京中,便过得很是憋屈了。 自开国以来,除去太子之外,鲜少有成婚之后的皇子还赖在京城不去封地的先例,除非是有特殊原因不得不留下的。 前脚易北成婚,后脚为易北请封的折子便堆去了天子案头,朝中大臣就好像是约好了一般,齐齐催促,恨不得天子当场下旨,易北即刻离京。 天子看看同仇敌忾为易北着想的朝臣们,再想想皇后的态度和太子易贤的小心思,顿时一个头变两个大。 从私心来说,他的确是很想给易北划一片好地方,有钱又闲,安稳一世,但从皇后的角度来看,大概是看不得易北捞到这么大的好处。 有皇后从中阻拦,太子听从皇后,而支持太子的世家必定是想看到太子利益最大化,如何肯把肥肉吐出来给别人吃? “说吧,想要哪一块?” 从感情上和理论上而言,天子都已经正式把易北当成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成年人,又是不得不封的东西,说话间也少了拐弯抹角,直接来了一场男人之间的对话。 易北很是随意的跪了下来,轻轻笑道。 “乐安郡如何?” 今上唰的抬头,死死盯住易北。 一般来说皇子的封地断没有只封一郡的道理,最少都是一州,若是边远贫困,两州并封都有可能,易北如今只提乐安郡,很明显是看中了那里产盐。 如今朝廷空顶着把控盐业的名头,实则盐业大多把控在各大世家手中,朝廷能够插手的地方少之又少,盐税亦不敢多加,否则商贾逐利,逐级加价,百姓越发吃不起盐。 “你看中乐安郡?” 天子只觉得自己这个平时表现得最温良无害的孩子,在成婚之后终于开始渐渐显露出他不输于兄长的尖牙利爪,如今竟然还想一口吃成个胖子了。 “那里富庶是富庶,但也不是那么好管的。” 易北顶着天子探究和怀疑的目光,慢慢抬头。 “父皇忧心盐业已经很久了吧,朝廷好不容易才收回了一半铸铁的控制,盐业一块却被世家紧紧掌控,若不断了他们的财路,如何能砍掉世家羽翼,让寒门上位?依儿臣之见,朝堂之争都是末节,唯有削其根基才是要务。” 天子轻轻呼出一口气,往椅背上倒了下去。 “你待如何?” 易北重新伏地跪好。 “不若儿臣与父皇约定两年,父皇把棣州赐给儿臣当封地,儿臣替父皇把盐权收回,如何?” 棣州不算是政治中心,也不算是边防重地,最值钱的地方,一为盐池,二为铁矿铜矿,正是富得流油的所在,各大世家把棣州盯得死死的,生怕有人插手分了他们大把的暴利去,朝廷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温水煮青蛙,才夺了一半的铁矿铸造,如今易北狮子大开口,陡然指名要这个地界,只怕世家当场就想造反。 空降一个皇子不怕,怕的就是这个皇子野心勃勃,若收回不成便也罢了,一旦盐权铸铁全盘收回成功,天知道易北手里会有多少银子。 “儿臣手里有的,左不过都是这天下的,说句犯上僭越的话,父皇是坐在这张龙椅上,手里能用到自己身上的,到底有多少钱?” 天子被易北一说,陡然只觉得相当……憋屈。 说得好听的,自己就是这万人之上,说得难听一点,从来也没有人听说过皇帝给自己发月例银子的。 税钱大把大把的收上来,又更大把更大把的掏出去,随便赈个灾打个仗户部就要哭穷喊没钱,自己连翻修一下宫室提高一下生活质量都得掂量着来,生怕外头言官议论上折子变着法子骂自己是昏君。 天地良心,昏君他就不担心被骂了好不好! 最多也就是吃得好一点,睡的姑娘美貌一点,出门有人给打个扇,洗澡有人给搓个背,其余的好处么…… 于银钱这一道上,还真没什么说可以花天酒地随意造的。 皇帝当得还不如纨绔,说出去都没人信。 “儿臣只不过是看父皇着实忧心,想着如何能替父皇分忧,若是父皇觉得儿臣有异心,随便给儿臣指个封地就是了,惯例而已,儿臣同样谢恩。” 易北信誓旦旦,表明决心。 天子捂着胸口犯堵,只觉得自己膝盖中了无数箭。 “你先下去吧,待朕想想。” 封地不难,难的是如何让朝廷上这些天天喜欢撸袖子吵架的人,欢欢喜喜的同意给易北这么大一块肥肉,而真实目的又暴露得不那么明显。 第111章 威逼 虽然说是掌中馈,但真的等江梨从管事手中拿到入不敷出而且是薄薄一本,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清水衙门账本时,还是深深觉得有些头疼的。 府上人虽少,但皇后本着皇室宗亲不能丢面子的心思,再加上易北本身身份所需要的配置,府上零零总总,丫鬟若干,仆从若干,管事若干,这一干人等的月例和日常吃喝花销,连带上易北四季衣服,常用配饰,出门车马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加起来,易北那点皇子俸禄外带户部薪饷,已经不能用入不敷出来形容了。 那简直就是根本付不起银子啊! 这一大家子人就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好么! 难为易北撑了这好几个月,这群人每天都是在府里吃糠咽菜的么? 难怪管事交账本交得那么爽快,一大早起来看着侍女和易北抛媚眼,从皇后宫中回来之后,江梨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想好各种应对之策来回答管事关于账簿还没整理好没法交的种种可能的推脱说辞,哪想到自己才刚回府,还没来得及问呢,管事就自己把账册递上来了。 闹了半天是在这里等着啊。 江梨很是淡定的几眼扫完账本,面对管事殷勤而又期盼的眼神,拍拍手中账册。 “以前怎么办的,现在还怎么办,你不至于告诉我,先前所有的东西都是赊账吧。” 想想易北在赈灾时,收编山贼还要找自己借私房银子当路费,江梨对于易北那点可怜兮兮的小金库根本不抱希望,至于赊账一说,平时的柴米油盐虽然可以是一月一结,但这都亏了多少个月了,这么没钱付下去,怎么可能赊得到东西。 平头老百姓才不管你皇子不皇子的,欠账还钱天经地义,皇帝老子都没法绕过这个理儿去,何况你还只是皇帝他儿子。 府里所有的玩器物品江梨也都大致对过一遍,并没有少什么,所以典当换钱这一条也说不通。 别的不说,江梨对于怎么换钱这一条上,还是很熟门熟路的。 管事刚想冲口而出的那一句,都是赊啊现在债主都快吵上门来的抱怨,顿时就被江梨那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给噎了回去。 多年来在宫中摸爬滚打锻炼出来的经验和直觉,都在告诉他,自己花钱雇的那一帮子泼皮纨绔,说不好还没能进皇子府大门,就会被这位新上任的女主人,扒皮拆骨戳穿谎言然后扔出去。 自己来的时候,皇后娘娘似乎也没特别说明,皇子妃很难缠啊。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殿下薪俸不多,所以家中……“ 江梨撑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管事开始掏出帕子擦汗。 “我看家中摆设都还不错,碧云是我在宫中时贤妃娘娘指派给我的宫女,最是忠心能干,或许我应该让她再好好看一看家中摆设库房,是不是和陈管事拿来的账册相同?“末了,江梨环视一周,继续笑着看向打从进门起就一直黏在自己身边,赶都赶不走的侍女。 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桐儿? “碧云呢,怎么不见她?“ 精心打扮的侍女顶着管事想要杀人的目光,战战兢兢。 “回来时碧云姐姐说,皇子妃娘娘房中还缺一件花瓶,要去库房挑一挑,便拿了钥匙走了……“账册做得再天衣无缝,也架不住一件一件去核对实地数目,何况典当也要有当票,还能去典当行现场查问,而且一般当铺都会有底票留存,以防客人耍赖,总不至于堂堂皇子,要沦落到去找黑市交易吧。 “宫中赏赐不能变卖,据说陈管事是皇后娘娘亲自给殿下挑的,很是能干,总不能看着自己主子明知大不敬还不劝阻,更不会私自拿了主子的东西去变卖吧,那可是大罪。“陈管事擦着冷汗,站在地下,赔笑点头,直夸皇子妃娘娘天资聪颖,一点就通。 碧云走进来,脚步轻快,一膀子挤开桐儿,站在江梨身侧。 “回娘娘,花瓶找到了,库房中东西挺多,奴婢也没仔细看,大致瞧了瞧,少了一个碧玉屏风是皇后娘娘赏的,少了一套汝窑碗碟,是萱嫔娘娘赐的,还少了几块腰带上的蓝宝,应该是皇子服制上的替换,其余的还要等奴婢细细看过账册,再对一遍。” 管事特别想一巴掌糊碧云脸上。 为了糊弄江梨,他拢共也就收了这么些东西,毕竟易北手里的都是值钱货色,随便卖个一样,勉勉强强节衣缩食,也够小半年的使费了,到时候真算起来,皇子妃还得承他的情,夸他治府有方。 现在倒好,江梨比自己还门儿清,糊弄个屁啊。 没仔细看都能看得这么过细,仔细看了还得了? “这可不太好。” 江梨皱起眉头。 “旁的不说,府里如何支撑下去那都是府里自己的事儿,变卖皇子服制上的礼宝是大不敬,要诛九族的大罪,这事儿殿下知道么?” 江梨这话就是个坑。 说殿下不知道吧,背着主子变卖御赐冠服之物,直接拖出去乱棍打死都算是给皇后娘娘面子,真要走正常流程,那是得诛九族的。 要说殿下知道吧,你明知道主子在做错事,身为奴才为什么不阻止,包庇纵容不加规劝,也是个死罪。 要说你劝了吧,怎么就没劝住呢,主子一意孤行,你就要死谏啊,没见人言官进言规劝皇上,大热天的跪在太阳底下,中暑厥过去的,一头碰死的,多少好例子啊,亏你还是皇后娘娘一手调教出来的,怎么就这么不懂规矩? 大帽子扣下来,说打死也行,全了你一世忠义,说不打死也行,捋了管事的差事赶出府去,天经地义,说留下来也行,当着全府上下扒了裤子一顿胖揍,你还能有什么威信? 管事擦着冷汗,转转眼珠,噗通一声跪下来,放声悲哭,替皇子殿下的窘困生活鸣不平。 江梨也不阻止,耐耐烦烦等着管事哭完,再陪着一块儿算了算府上捉襟见肘的日子,不紧不慢,又把话题绕到了规矩不可废之上。 “皇后娘娘仁善,又是看着殿下长大的,你看看殿下的冠礼和婚礼,皇后娘娘操持得这么隆重,定然是不会薄待了殿下,殿下生活困窘,自然可以和娘娘回,娘娘不会放着不管的,这都是小事,但皇后娘娘赏下的东西莫名不见了,别说你一个小小管事,就是殿下回起话来,那也是不敬皇后不敬皇上的大罪,追究下来,皇子府不好了,你们这些人,说到底都是皇子府里的人,连带起来能有什么好下场?还是说,是你们这群刁奴存心挑唆,想让娘娘误会我们殿下对皇后不敬不成?” 十一皇子教过,用人之道,一个棒子一个枣。 这群人受皇后之命,摆明了是没把自己这个女主人放在眼里,不一顿乱棍先打蒙了,根本没法往下过日子。 江梨越说越怒,一拍桌子,指着管事。 “你好大的胆子,到底是受何人指使,来挑拨皇后娘娘和殿下之间的关系?” 管事跪在地上久了,只觉得自己双膝就和千万根针扎一下,又麻又疼,耳朵里还要听江梨的骂,又不能说是皇后和他说的,拿些东西藏起来说是变卖,真要追究起来还有本宫给你扛着的这种话,只觉得是腹背受敌,两面不是人。 “皇子妃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才就是有一千个一万个的胆子,也不敢存心挑拨殿下和皇后娘娘的关系啊,谁不知道皇后娘娘对殿下好,殿下对皇后娘娘也是一万个的孝顺,可府……府里……” 绕来绕去,管事终于发现,自己还是被江梨给绕了进去。 没有变卖,哪里来的钱财? 变卖之后,如何保住自己性命? 这简直就是个死结啊! 江梨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笺,慢条斯理展开,语调平稳,表情平淡。 “你是江北淮庄人,家中尚有八十岁老母需要奉养,哥哥吃喝嫖赌,欠下赌债无数,皇后娘娘替你还了赌债,把一家人从江北接来京城,就住在双柳巷子里进门第三家,是这样么?” 御下之术,或是施恩,或是威逼,还钱的恩德不比救命,还是威逼来得牢靠。 皇后握着他兄嫂的卖身契,捏着他母亲的性命,又替人还了赌债,不怕陈管事不听话。 这些事情,皇后做得,她也做得。 “你若觉得还不牢靠,不如我现在带你入宫一趟,当面和皇后娘娘剖白殿下对于娘娘的一片忠心,你觉得,娘娘是信有皇室血脉的殿下呢?还是信跟了她二十年的管事你啊。” 这都用不着想。 别说跟了二十年,就是跟了五十年,奴才还是奴才。 陈管事擦着额头上的汗,瞬间做出决断。 “皇子妃娘娘英明,府上的用度,有贤妃娘娘的帮衬,我们这些人也有皇后娘娘暗中接济,所以度日没有问题,至于那些东西,其实并没有变卖,只是收在别处,碧云姑娘没有看到而已。” 江梨很是满意,站起来拍拍陈管事的脑袋。 “早说不就好了。” 早上道嘛,她也不必和个管事费这么久的神了。 第112章 立威 皇后和皇子妃同时握住自己把柄,皇后替自己还赌债,皇子妃说拉他和皇后对质。 皇后说自己不听话,一家老小死光光,皇子妃说,自己不听话,她同样也可以让自己一家老小死光光。 反正都是一家老小死光光,皇子妃好歹现在还是自己的直属领导,又在宫外,怎么着也比皇后要离得近。 何况皇子妃能把自己这点老底摸得一清二楚,大概也不是说谎。 与其听皇后的,不如听皇子妃的,毕竟皇后是明火执仗说不听话就把自己全家咔嚓,但皇子妃好歹还留了余地,说的是只要自己听话,她就不会有什么动作。 虽然说结果都是一样,但一听就知道皇子妃还是想留着自己这一家老小的狗命的。 管事抹着额头上不停冒出来的冷汗,瞬间倒戈相向,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投向皇子妃阵营。 “娘娘……” 想明白前因后果后,按照惯例,管事决定马上就给皇子妃娘娘交个投名状以示自己忠心不二。 其余分管杂事的人都在外头听吩咐,对于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不清楚的,屋子里除了皇子妃就是碧云,外带一个凑过来妄图献殷勤的桐儿,碧云是皇子妃随身带过来的陪嫁丫鬟,绝对动不得,那么,明显怀有别样心思又蠢得无可救药的桐儿,就成了投名状的最佳人选。 管事膝行两步,凑近江梨。 “府中侍女大多是皇后娘娘挑的,心思都不是很好,娘娘若不及早下手,以儆效尤,只怕不好管束下人。” 江梨对管事的上道很是满意。 “你是这府里的管事,自然有权利决定府中下人的去留,皇后娘娘既然委以你重任,当然是觉得你能当得起这个差使的,殿下敬重娘娘,本殿自然也是一样,娘娘若有什么决断,都是好的,本殿决无异议。” 所谓背锅要找别人背,管事拿桐儿开刀,江梨不会阻止,但也没蠢到自己来背这个锅,当场撇得一干二净。 管事领命,连连磕头,带着桐儿下去。 陈管事都被管得服服帖帖 ,剩下人不敢再随意哭穷,老老实实汇报完账册事情,下去各安其职。 易北从户部回来,陡然只觉得家中下人态度焕然一新,先前还是明面上老实背地里耍花招,这会儿倒是人人恭敬,一口一个殿下喊得亲热。 之前看到自己就想如狼似虎贴上来的侍女,如今连一个都看不到了,眼风扫过,有姿色的姑娘退避三舍,各个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 他不过是把陈管事的老底掀给了江梨知道,没想到江梨还能用得这么好。 只不过这还不够。 光凭利诱,筹码还太少。 他在京中必须有靠得住的人留守,才不至于从封地折返京中时太过于掣肘,也必须要有人能时时刻刻告诉他京中最新动向,他才好随时应变。 陈管事这人他知道,上一世皇后把他给了太子,看中的就是他的能力和家人被捏在手里翻不了天的忠心,生平唯一一次反水,是皇后为逼他彻底臣服,杀了他的家人,硬生生激起了反心。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陈管事这人只是顾及家人,又不是真蠢。 现如今江梨手里也捏着他家人的喉咙,自然必须两面权衡,才能夹缝求生。 “皇子妃娘娘和陈管事说完之后,陈管事出来,以桐儿犯上忤逆的罪名,在一干下人面前活活打死桐儿,一席草席裹去乱葬岗,并没有知会皇后娘娘,但娘娘应该已经得了消息了。” 易北手里能信得过的只有孟陵一只,许都只能算一半,江梨在家坐镇时,易北便把孟陵留下暗中照管,许都自己带走。 如今易北回家,许都接手孟陵的巡查工作,替下忠心耿耿的暗卫小哥,一板一眼的给易北汇报江梨这一天在家的丰功伟绩。 “桐儿被打得血肉模糊,身上连一块好地方都没有,晕过去三趟,叫得着实凄惨,下人大概是被吓坏了,被陈管事吓唬了几句,除开几个眼线偷偷溜去传递消息之外,其余人连议论的都没有。” 易北:“……” 所以说,自己是不是对江梨的督促有点太过于苛严了? 结婚前软软萌萌的一个小姑娘,碰碰血都要做恶梦哭半宿,怎么成了婚之后比自己还要心狠手辣? 杀鸡儆猴的效果居然这么好,可见当时杀鸡场面有多凄惨。 “去看看。” 小丫鬟端来铜盆打了水,低头跪下,把盆子举得高高的,生怕易北低头看到她的脸。 易北一边把手在铜盆里涮了涮,漫不经心的接了帕子。 孟陵适时闭嘴,站去一边,不挡主子去路。 小丫鬟听清易北动向,膝行两步,让出道来,依然拿铜盆挡住脸,别说抛媚眼,只恨不得整个人都化作那一缕清风,让人摸不着抓不到。 听听家丁一边打板子,陈管事在一边骂的那话啊。 什么让你不知好歹随便往皇子妃娘娘身边乱凑。 让你不分轻重什么能给什么不能给。 让你以下犯上胡乱搭话。 零零散散的信息外带桐儿凄厉惨嚎拼凑出来的真相,就是:桐儿办事不利妄图在皇子妃面前给皇子殿下自荐枕席,结果惹得刚进门的皇子妃娘娘醋海翻波,当场发落桐儿这只不要脸的小狐狸精。 也是啊,哪有正室刚进门,准侍妾们就舔着脸往男主人床上爬的例子,真要给她们爬上去了,那正室奶奶还要活着啊。 大小人家也是个正妃,打死发落个把奴才,谁能说个不字? 一顿板子,终于打得先前蠢蠢欲动的侍女们安静下来。 易北新婚,户部尚书不好意思去压榨新婚燕尔的皇子殿下,毕竟婚礼他也是去看过的,总不能前脚你刚吃完人家的婚宴酒席,后脚就把人往死里用,这也太不厚道。 于是早早放了易北回来。 彼时江梨正在厨房里围观厨娘做菜,顺带指点一二,什么菜易北喜欢吃,什么菜易北不喜欢吃。 托赈灾一块儿走了一段路的福,江梨对于易北的喜好还是掌握得比较清楚的。 易北在房里没摸着人,在花园里也没摸着人,一路问下去,最后还是许都看不过眼,蹦下来说皇子妃正在厨房,拉都拉不出来,这才作罢。 “就回来了?” 易北一路没让人通传,悄摸走到厨房门口,刚巧赶上江梨体会完生活,打算撤退,回头一看,就看到还没来得及把官服换下来的皇子殿下。 易北点点头,冲江梨伸出手。 “这几天回来得都会早些,毕竟户部新尚书上任,很多事情都要交接,忙得很,否则这些天我是不用去的。” 按照惯例,新婚之后,起码有半个月是不用去上班的,但户部如今是非常时期,易北也就被抓了包。 江梨完全没把这种小事儿放在心上。 飞快的把爪子伸进易北手里,左右看了看,确认旁边没人了,才小声和易北说话。 “明天我想进宫一趟,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府里人员来历复杂,可以说是哪里的眼线都有,互相牵制竟然也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但毕竟今天陈管事有这么大的动作,而皇后也绝不可能只放陈管事一只眼线在府里,说不好前脚桐儿被打死,后脚皇后就得到消息了,想撇清是不太可能的了,但是至少姿态要在这里,表明自己事事恭顺,绝无反心。 易北想的也是这件事。 “知道该怎么说?” 江梨点点头,又觉得有些发虚,便诚心诚意和易北讨教。 “我就说是陈管事发落的,我也不太清楚,毕竟刚掌中馈,什么事情都是一锅粥乱的,只是让碧云要库房的钥匙想找个花瓶出来摆摆,桐儿去找了给她,不知道什么原因陈管事就发了这么大的火,大概是桐儿有什么别的错处被他拿到,只是事发紧急,陈管事就先发落了人,才来回禀我,如今府上事情太杂,陈管事管着这么一大家子,抽不开身也是情有可原。” 易北简直不能太满意。 “就这么说吧,其他的我会处理。” 皇后这人就是这样,不是自己身边的老人,其余新来的一贯不能全心信任,总要拿住点什么把柄,才觉得好拿捏人。 陈管事就是一个活例子。 桐儿能摸到库房钥匙,说明也是和陈管事一伙儿的,大概同属皇后一系,如今陈管事敢发落桐儿,大概是江梨态度特别不明朗,所以他才不得不上赶着表忠心。 这种忠心一表,皇后是肯定不乐意的了。 但具体陈管事当时到底和江梨说了些什么,在场的人,只剩下一个碧云可以问,偏生又是贤妃的人,不好动。 若江梨能撺掇成功,真的让皇后觉得陈管事不可靠,那自己才是真的省心省力。 江梨轻轻捏了捏易北的手。 “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么?” 易北迅速摇头。 这就已经够好的了。 “不用,你很好。” 江梨有些着急,托着易北的手摇了摇。 “我想能够帮你做些事,不要每件事都要你去想办法,我可以做好的。” 易北扭头,看着江梨因为发急而有些水汪汪的眼睛,忽然心情大好。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都去做,不要担心做错,有我呢。” 江梨有些脸红,低下头,声音很轻。 “我想做的,就是陪着你,帮你做你想做的事。” 第113章 告状 在易北信誓旦旦表示支持之后,江梨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在快到宫门前时狠狠往自己眼睛上擦了两把生姜,确认现在自己是一副眼泪兮兮可怜无比的小媳妇模样了,才一路飞奔到皇后宫中,迅速找到还在和江婉和颜悦色说话的皇后娘娘,一把扑进怀中,大放悲声。 原本还挺气恼的皇后,顿时就被江梨给哭蒙了。 好不容易把人给从怀里扯出来,江梨脸上好不容易精心画好的提气色妆容被哭得七零八落,露出底下毫不掩饰的憔悴面孔。 “我昨晚一晚上都没睡,一闭眼全是那团血肉模糊,太可怕了嘤嘤嘤嘤娘娘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皇后:“……” 昨天她的确是收到消息,陈管事莫名其妙以一种异常严厉的手段处决了和他一同入皇子府的桐儿,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江梨授意,反正在陈管事和桐儿与江梨会面之后,具体说了什么不得而知,总而言之结果就是陈管事抽风了。 而其他汇报全部显示江梨表现一切如常。 除去在屋子里面看账本,各个地方转了转,然后跑去厨房指点了一顿晚饭,一直到吃完晚饭陈管事来回话之前,都十分平静。 当然,陈管事回话的时候,易北已经回家了,关起门来小两口做了什么,下人也没那个雅兴去围观。 为什么陈管事发落桐儿,要在吃完晚饭之后? 明明上午就已经把人打死拖出府去了。 皇后表示自己想不通。 而江梨如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副下一秒再想起来那副场景就要晕过去的样子,也的确很让皇后倒胃口。 十一皇子妃在嫁人之前胆子小,那是整个宫中有口皆碑的事实。 没想到嫁人之后胆子越发小了…… “我在院子里没听到,听小丫鬟说是特意拖的远远的打的,听说那惨叫啊,半条街都听到了,说是嗓子都喊出血了,一板子下去,肉碎飞出来,足足飚了有那么高。” 江梨高高扬起手臂,很是夸张的划了个半圈。 皇后脱力扶额。 恶心你还听这么仔细,活该你做恶梦。 “晚上陈管事来回殿下时,说是桐儿以下犯上,可臣媳也没觉得桐儿姑娘有哪里以下犯上啊,就是陈管事在回事时多说了两句话,这到底也没什么关系,怎么就成这样了?” 江梨绘声绘色描述了一番血肉横飞的场景,把个江婉听得面无血色,然后才轻描淡写的切入正题。 皇后皱起眉头。 “她都说了些什么?” 江梨很是仔细的回想了一番。 “陈管事说殿下现在没有封地食邑,所以家中度日艰难入不敷出,就连买菜的钱都是赊账,建议我把嫁妆拿出来贴补一二,桐儿姑娘附和了几声,其余的就没有了。” 陈管事这话乍一听没问题,的确是自己教他哭的穷,但细想起来…… 自己可没教他要去动江梨的嫁妆啊。 而且谁让他提易北封地的事儿了? 这简直不是挑拨离间,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提醒江梨要摆脱宫中控制! 陈管事什么时候这么能了? “没有其他的了?” 想想陈管事一家老小都捏在自己手里,皇后又觉得这人不至于脑袋抽了,她不乐意了,随时可以派人去把陈管事一家老小死光光。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让一贯精明的陈管事把话说错成这样? “回府的时候,我想起房中少了一个花瓶,就让碧云找桐儿拿了库房的钥匙去挑一个。” 当家主母派自己的贴身侍女去开库房拿件东西,简直不要太正常。 江梨的举动完全可以用普通二字来形容,但皇后为了牵制平衡,的确只是让陈管事掌管账册数目以及日常开销用度,而钥匙却是让桐儿收着,人事调度的权力又分在其他人手中。 虽然陈管事明面上是主管,其实他没有办法赶任何一个人出府,也没有办法买任何一个人进来。 但打死人不一样,陈管事对于已经在府里的下人,还是有处置权的。 桐儿越过他直接把钥匙给江梨贴身的侍女,这在皇后听来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过就是成婚第一天,皇子府里怎么就乱成这样了? 反了一个陈管事,难道还要反一个桐儿么? 只不过现在桐儿死无对证,但这种事情自己只要随便问问就能问出来,江梨没必要撒谎。 陈管事是因为桐儿把钥匙给了碧云,而觉得她不够忠心下了死手? 还是因为陈管事不满于这种分权行为,借此排除异己,胃口想要更大? 江梨还在眨巴着眼睛等皇后回答。 提醒江梨嫁妆之事,难道是想借江梨之口和自己传话,现在皇子府归他现管,自己这个皇后远在宫中,鞭长莫及? 权柄之事,谁都不限太小。 看看江梨如此诚挚的和自己表忠心,没等自己发问,就先坦白从宽,把府里一应她能知道的事情招了个一干二净,也不像是陈管事会明着提醒的样子。 再想想人对于权力和金钱追逐的野心,皇后觉得,果然还是自己猜的那样。 人心不足蛇吞象,她是该好好敲打敲打,让陈管事认清一下自己目前的处境会比较好。 “妹妹都成婚了,怎么还和从前家中一样,小孩儿似的和娘娘撒娇。” 皇后想着自己的事情,沉吟不语,倒是江婉被晾在一旁,握着帕子,娇嗲嗲的笑江梨索性把脑袋埋进皇后腿上蹭了蹭。 “母后母仪天下,还不让臣媳撒个娇么。“ 皇后便笑着拍了拍江梨后背。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然后抬起头,很是凌厉的瞪了江婉一眼。 再怎么说自己这个皇后还在上头戳着,江梨还是正妃,虽然没有太子妃那么尊贵,但也不是一个妾室能够随意插嘴的存在。 太蠢的人在宫中是活不下去的,恩宠只会是加速死亡的催化剂。 江梨对于太子娶江婉没有任何表示,也完全没问江婉在太子府中生活如何,是否受宠,俩人之间甚至没有任何书信传递往来,这让皇后开始有些忪怔。 难道说先前的传言竟然是真的? 江梨真的会完全不顾脸面,真的置自己这位嫡姐于不顾? “姐姐便是最拘泥了,皇后娘娘是顶好的人,来了娘娘宫中,怎能如此拘谨,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娘多不好呢。“江梨自皇后怀中抬起头来,很是正经的教育江婉。 “姐姐初来宫中不知道,日后常来便知道了,皇后娘娘待人最好了。“皇后一口老血憋在胸口。 全皇宫的人都知道你拘谨守礼,冥顽不灵,是个怎么捂都捂不热的铁石头,你好意思拿这一点来教训人,还拿你自己来当反面教材! 脸还要不要了! 但江梨表情着实真诚,而且婚后表现似乎也较之前有所好转,与自己亲热许多,偶尔也会开个玩笑,不像是作伪。 江婉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皇后娘娘宽宏大度,妾自然铭感于心。“ 再蠢也知道,绝对不能顺着江梨的话来说。 再怎么样,江梨也是正妃,正正经经的皇家媳妇,喊皇后一声母后名正言顺,自己再受宠也不过是个侧妃,为人妾室,如何敢跟着说什么常来常往之类的话。 皇后见她那是抬举,不见才是规矩。 女官所里所受的暗气和磋磨,跟太子侧妃上岗前的培训一比,完全不算个什么事儿。 再加上谢倾歌有意无意的打压,虽有太子宠爱,但到底让江婉彻底收起了先前的大小姐脾气,弄明白了一个道理。 皇宫内院,哪里有那么好待的,都是白骨堆起来的繁华,她才不要去变成那堆被踩进泥里的白骨。 都不要紧,只要自己忍过这一时,待来日太子登基,她也就算熬出了头。 太子已经给她承诺,登基之后,她便是贵妃,后宫之中,除去皇后,以她为尊,届时江梨不过是一个不受待见的皇子妃,即便是正妃又如何,照样要恭恭敬敬给她行礼问安。 江梨又和皇后说笑半日,伺候完午膳,才请辞出宫。 皇后贴身大宫女亲自相送。 “你要记住,本宫从不养闲人。“ 皇后待得江梨出门,才一收先前和善表情,冷冷看向一边备受冷落还偷溜不得的江婉。 “本宫为何会让太子抬你进门,为何不用从侍妾做起,直接封侧妃,你与本宫心知肚明。“江婉垂头,很是恭顺的跪下。 “娘娘抬举,大恩大德,婢妾感激。“ 皇后轻轻笑了笑,俯身弯腰,伸手轻轻摸上江婉发顶,活像在摸一条乖顺无比的哈巴狗。 “你知道的,好狗不叫,即便要咬人,也要挑最恰当的时机,挑最好的地方,才能下口,你说是不是?“现在江梨还算听话,江婉实在是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显示出和她水火不容的趋势,否则将来即便是想要陷害,都没法撇清自己。 何况她还存着江梨或许会爱惜自己名声,不敢对江婉下死手的心思,如今自然是要表现出姐妹二人和谐共处的局面。 江婉除去一个身份,其余实在太蠢。 不过蠢不要紧,足够听话就行。 怕就怕蠢还要自作聪明,那才真是留不得。 江婉连声称是。 第114章 封地 皇后又等了一阵子,得到的消息始终是江梨生活如常,而府中陈管事似乎有些太过于积极,虽然不太明显,但很多事情的决断都在朝着有利于皇子妃的方向慢慢调整,弄得其他人有些为难。 但毕竟上头到底有了什么决断,下头的人并不会知道得太快,在皇子府中诸人眼里陈管事依然是皇后眼中那个很受重用的人物。 如此一来,皇子府中格局便颇有些微妙起来。 易北依然每天去户部应卯,并没有插手管府中小事的意思,而碧云则在陈管事有意无意的放任下,在府中的地位慢慢被抬了起来。 旧的格局被打破,新的人事关系在经历了一小段时间的混乱之后,重新变得稳定。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江梨身边也开始出现巴结讨好之人,而并非像刚入府时那样,人人观望,只有远远站着冷眼看过去的恭敬,却丝毫没有敬畏之心。 毕竟陈管事给出打死桐儿的官方理由是不敬皇子妃。 于是,皇子妃依然是那个刚入府时厚道亲和的皇子妃,但府中诸人对于江梨的态度,早已慢慢改变。 期间谢倾歌也带着江婉过来串过几次门,江梨招待两次之后,终于背过江婉,苦着脸拉着谢倾歌哭私房话,主题是十一皇子不像太子那样得皇上宠爱,皇子府别看这气派,实际上已经是入不敷出,易北出门都靠走,连马车都坐不起,如果再多来几次,桌上的茶果碟子是一定摆不起了。 江梨已经把穷摆在了明面上,谢倾歌也不好再拿着这种事情来当笑话讲,安抚几声之后,下次再来时,干脆自己带上茶果点心各种菜蔬,想了想,临出发前干脆连太子府的厨子都带了过来,连带着还带了几捆柴火。 奉婆婆之名,打着妯娌之间相互走动和睦亲厚的旗号,实际上是来刺探敌情的谢倾歌,在来了这么一回之后,突然觉得有些…… 莫名其妙。 自己这是自己带着吃喝跑来皇子府里单纯陪人来扯闲谈来了? 整个十一皇子府里的人员关系乱成一锅粥,偏生这一锅粥就和江梨没有任何关系,就好像江梨只不过是住在皇子府里的一个客人,人人对她都不错,但似乎除了她自带的婢女之外,也没什么人对她特别忠心啊。 她理了半天,发现根本没有皇后说的那种江梨故意在里面搅混水的可能,没有捞到任何有用信息不说,自己还要贴了茶果酒菜厨子车马钱? 倒不是在乎这点银子,但问题是…… 这种莫名其妙的憋屈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啊。 太子妃表示很心塞,在自掏腰包三次之后,禀明皇后,在十一皇子脱贫之前,她不再考虑过来串门。 皇后啼笑皆非。 朝中为十一皇子请封的浪潮一波比一波来势汹涌。 原因无他,户部人人看到皇子之尊穷到连马车都坐不起,新婚连假都没得休,官位不高还没有额外贴补,都被激起了同情之心,纷纷上书,直言如此实在是太下皇室脸面。 有直言不讳的,甚至上书直指此为皇后失职,让皇子沦落到如此境地,建府之后竟然穷成这幅德行。 只差没指着皇后鼻子骂中宫失德,克扣皇子了。 皇后表示这个枪,她躺得很是莫名其妙。 但既然朝中已经有人提了这个问题,身为被指责的那一方,无论如何也要做出姿态来。 不就是选个封地的事儿么,国土那么大,随便指个穷乡僻壤打包扔过去,那都不是事儿。 皇后挑挑拣拣,选出好几个看上去不错实际上不太好的地方,温柔贤惠的打着送燕窝的名号,去和天子商议有关易北封地食邑的问题。 “不是臣妾不愿意给北儿挑封地,一来这总归牵涉朝堂,臣妾不好插手,二来若万一挑得不好,北儿不满意,有了怨恨反而不好,三来北儿总归是臣妾看着长大的,总觉得这还是个孩子呢,私心想多留他在京中多住几年,裴妹妹命苦,早早的去了,北儿念着他母妃,总归是可怜,所以臣妾也想多对他好些,好生弥补。” 别的宫人不能提裴妃,但皇后能。 这个时候和天子提裴贵妃,简直就是诛心。 皇后说到情至深处,还掏出绢帕,拭了拭眼角。 “想当年裴妹妹在时,北儿多开朗一孩子,裴妹妹去后,北儿这性子也就变了,所幸现在成婚,娶了徽宁县主,似乎才好一些,说起来臣妾也是私心,北儿这些年也是受苦,便想多留他一阵,却没想到闹得陛下为难,是臣妾的过失。” 天子一边听皇后唱作俱佳的情真意切,一边翻了翻皇后选出来的几块封地。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离京城还挺远,却又和边境挨不上,没有运河经过,也不挨着几条大水系,产粮勉强能到及格线,和铜矿铁矿就更不挨边。 一言以概之,就是旱涝保收饿不死,也发不了财,掌不了兵。 皇后打的什么主意,即便是没有易北先前做的种种准备,天子也心知肚明。 如今太子虽然犯了过错,但明面上还是过得去的,位置也还是稳的,易贤太过冒进,反而伤了自己,如今根本无法与太子相争。 几个皇子中,现如今唯有易北能入天子之眼。 指个上不上下不下风平浪静的封地,把易北扔过去待上几年,没有大事不能进京,没有宣召不能进京,不是逢年过大节不能进京,她这个皇后再吹吹枕头风,过年时找点事,估计自己也就要把这个儿子给忘了。 太子之位会更加稳固。 而一旦京中出点什么意外,易贤失去世家支持,不得天子喜爱也已成事实,易北封地太远无法及时赶回,这张龙椅就是太子坐稳了。 “朕最近也在想这件事,没想到倒是和皇后想到一起去了,北儿早些年很吃了些苦,如今成婚建府,朕也想给他封个好些的地方,让他过去安稳过日子。” 天子屈起手指,在皇后递上来的小册子上敲了敲。 “封地棣州,以地为号,皇后以为如何?” 皇后差点没砸了手里正在搅和的燕窝粥。 不仅封地,而且还封王? 除去太子不上算之外,皇子之中,惯例都是要么封地,要么封王,很难有两个都捞到手的,掰着指头数数,目前为止也只有五皇子有这种荣宠。 但五皇子封的是贤王,以名为号,所以虽有封地,却仍留在京中,只是享了食邑而已。 但现在天子竟然打算给易北以地为封号? 那岂不是打算让易北真的去到封地? 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想让易北过得好,有大把的富庶封地可以给他,为何偏偏挑中棣州? 若是舍不得,那就和五皇子一样,封王赐地,照样也能在京城做个闲散王爷,终了一世。 安乐郡产盐,几乎整个江北的盐有大半出自棣州,何况棣州还有两个铁矿一个铜矿,朝廷前些年才收回了采铸权,那地界何止是富庶二字可以形容,那简直就是一半的命脉! 她怎么放心让易北跑去那里逍遥自在的称王? “陛下怎么想起棣州了?“ 不能急,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显露出自己的真是意图。 于是,皇后笑容越发温柔,手中动作越发和缓。 “棣州离京城可有些远,陛下可舍得?“ 天子笑笑,侧头看了皇后一眼。 “怎么,皇后舍不得?“ 皇后微微低头,把燕窝粥放在桌上,往天子的方向推了推。 “臣妾是舍不得北儿离京,这孩子怪不容易的,又乖巧懂事。“天子看着桌上雪白莹润的白粥,唔了一声。 “朕就是觉得这孩子不容易,才想给他好好打算,棣州富庶,离京城又远,离了京城里这一摊子事,倒能在外面好好散散心,这孩子不比太子也不比他五哥,贵妃去得早,外头一个人都没有,也是可怜。“皇后心念微动。 天子这是在变相敲打她,抱怨世家插手实在太过么? “有陛下照拂,哪里算没人帮持,陛下说笑了。“ 前些日子为保下太子,谢老也算是不遗余力了,天子有些小情绪,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朝中为易北说话的,就只有那些个新晋的寒门,毫无根基,虽然人多,到底成不了什么气候。 天子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皇后陪着天子用完点心,看看桌上堆得和小山一样高的奏折,很有眼色的请安告退。 果然是应该召江梨来探探口风,这事儿到底是易北自己和天子提的,还是只是天子一时兴起? 皇子府中的暗线是越来越不中用了,有关于易北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有关于朝政上的事儿是完全没有摸回来有用的,回回来报的都是易北在户部写剩下的玩意儿,都是归档记录了的,根本不用这么费心去偷。 再出言训斥的话,从皇子府书房里偷回来的东西就更没谱儿了,什么十一皇子写诗写废的纸啊,什么给皇上递的恭请父皇要注意身体的歌功颂德折子啊,什么皇子又和皇子妃去游湖,叽叽喳喳说了哪些肉麻兮兮的情话啊。 她一把年纪了,要听这些做什么啊! 养了这么一群人,全都是废物。 第115章 商议 有关于易北封地和封王的议案甫一提出,让天子觉得欣慰的是,朝堂终于没有为该不该给易北封地而吵得像个菜市场了,取而代之的是以寒门为首的新晋士子和德高持重的几位老臣热烈讨论,到底该划给易北多大的封地,以及到底把封地划在哪里。 易北现在无论如何也和个反字沾不上边,若说因为棣州富庶又有矿产盐业,易北待久了之后容易坐大有反心,这无异于在说天子教子不善,蓄意挑拨皇子和父亲之间的关系。 所以虽然人人都知道不让易北去那儿就是为了防他日后造反,但明面上大家都在苦口婆心劝说十一皇子到底年轻,经验不足,只怕去了那里反而不好。 寒门士子也抓住这点大做文章,拿着易北赈灾效果卓绝为例,大力夸扬十一皇子天资聪颖孝心可嘉。 此时五皇子还在禁足之中,偷偷召见朝臣,得知消息,恨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当年他也想要棣州地界,父皇死咬着不松口,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封州,虽说是赐了一个州,但代价是只封了贤王,留在京中居住,封地除了给他带来收入之外,他没有任何管理权,只能暗中培养羽翼,代为管理。 如今易北封王,居然是天子自己主动提出要给棣州,封号居然还想封棣王,摆明了是想让他离京去管理棣州,虽说没有税收这一块明面上的收入,但只要到了那里,能揽到的银钱何止区区税赋。 “胃口那么大,他也不怕噎死。” 左不过都是心腹近臣,易贤说话也就没有那么忌讳。 不管这事儿是天子自己拍拍脑袋想出来的主意,还是易北自己和天子求的,但结果就是天子居然认可了这么荒诞的提议,居然还想同意。 易北什么时候在天子心中分量这么重了? 年长的臣子微微垂头,安慰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皇子。 “殿下不要着急,若是真封棣王,还有一个人比您还要着急,您何苦来出这个头。” 棣州划给易北,太子只有比易贤更着急的,如今皇后持中不言,太子禁足装作不知,只让手下臣子跳出来不痛不痒分析利弊,就是看谁更稳得住。 明面上说都是自己兄弟手足,哪有当哥哥的不希望弟弟过得好? 如今死咬住的只能是易北经验不够人脉全无,镇不住那一块地界。 “只是如今朝中也有为十一殿下说话之人了。” 一味阻拦也不是办法,拦得久了,反而让天子心里犯嘀咕,落下个兄不友弟不恭的名声就不好了。 何况现在五皇子在天子心目中的形象已经打了折扣,再不能落下这种话柄。 明面上的事交给太子去做就好,暗地里的勾当倒不妨小小帮太子一个忙。 易贤沉吟片刻,慢慢摇头。 “之前太子也做过类似之事,但结果都不好。” 今上现在是铁了心的要护着寒门士子,不论是他或者是太子下手,结局都不会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来走,袁冼明贬暗升,辛辕因祸得福,都是反例。 更何况如今寒门一下子占掉两个尚书的位置,地位大幅提升,哪里还是当年那点小透明可比的,下手就更不容易了。 “若要下手,必须谋划万全,一击必中。” 既不能让人看出寒门出事和他们支持易北有直接关联,又必须要有敲山震虎,削弱朝中为易北说话的声音的效果。 该怎么下手,到哪个程度为止,都必须好好计划周全。 若如当年辛辕那事一般,弄巧反拙,就得不偿失了。 只是当年辛辕那事儿做得也太糙了,至今易贤都怀疑到底是不是太子下的手,若真是太子为之,那这智商……也是够够的。 “何大人被贬,户部至今都还不算安定,若殿下放心,这事不妨交由微臣去办。” 年轻臣工野心勃勃,只想在易贤面前露脸表现。 “十一殿下就在户部,动静如此大,只怕瞒不住。” 有年长的思及现在户部已经快变成易北老巢,虽然也有忠于五皇子的人在其中当差,但毕竟风口浪尖,不宜妄动,便觉得年轻人果然还是太过于急功近利。 “不若先从吏部动手?” “薛从安这人太过心细,况且先前之事,吏部牵连比户部大,人换得也多,如今再动吏部,已经过了最佳时机。 年轻臣工信誓旦旦,出谋划策,保证做得天衣无缝。 弄死人动静太大,但还可以栽赃嫁祸,可以背后捅阴刀子,可以利用上司职务之便把人慢慢降职,最后积压起来的结论便是此人不堪大用,只能外派。 一个不行,便降两个,两个不行,还有三个,只要出事的人多了,自然会有人联想到和为易北说话的事情上去。 易贤想了半天,勉强同意。 朝中讨论依旧,易贤禁足完毕,学起易北,开始装病。 太子温厚,力挺易北,甚至跪去寒门前头,磕头不止,请求天子把棣州赐给十一皇弟当封地。 身后是老臣们一片呼天抢地的喊不行。 与此同时,户部新上任不久的寒门,则因为各种各样的过错刁难推诿,或是被上司批评责骂,或是错漏直接被递上去,又被门下省打回痛斥做事不牢靠。 有年轻气盛沉不住气的,递折子上奏天子,怒斥上司不公。 户部尚书则忙着安抚这个,平衡那个,填补错漏,还要在天子面前粉饰太平,忙得是焦头烂额。 天子将所有抱怨的折子统统压下,同样的,将所有苦口婆心诉说寒门虽不服管教但也会尽力教授的苦水折子置之不理。 易北越发忙碌,被户部新上任的苦逼尚书抓了壮丁,仗着自己是皇子的身份,暂时还没人敢刁难,把别人被骂得没法往下做的事情,全堆去了他的桌子上。 “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前阵子也没这些问题啊。” 新尚书姓何名忠,人如其名,长的很是忠厚,性格也很是老实,天子也就是看中他这份忠厚,才挑中他继任尚书。 此时他正张开他那肉呼呼的五根手指头,豪放无比的在易北肩上拍,一边拍一边愁眉苦脸揉额头。 “事情又多,这样下去越发是做不完,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还不是我们这群人遭殃。” 户部事情又多又杂,在有人罢工和蓄意刁难之下,几乎是什么东西都做不完,唯有他和易北两个人,苦逼兮兮加班加点。 “这种事情总不好和皇上提,要不然别人那边顺风顺水,到了我这儿就困难连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没有能力挑不起来,圣上既然信任,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把东西做得漂漂亮亮的。” 易北看着自己面前堆得和山一样的卷宗,又看看尚书大人桌上堆得比自己还要高的卷宗,只觉得自己手里的笔有千斤重,落下去就再也提不起来了。 这都几天了…… 每天回去江梨都快睡着了,强撑着哈欠连天的等自己,自己梳洗完之后累的连手指头都抬不动,更何况别的地方。 若是想要给新任尚书一个下马威,不至于拖到现在才发难。 若说是这些人发现自己慢慢被架空,所以集体发威,也不太可能。 天子安插如此多的寒门新晋进户部,目的不就是为了替换掉这些世家旁支?何况吏部风平浪静,只有零星几个人因为太过于耿直和上司处不好,哪像户部这样大规模造反? 最近朝堂之中也没什么别的事,唯有为自己封地之事闹得不可开交,太子要兄友弟恭的名声,带头同意圣上把棣州分给自己的决定,只是指使朝中支持他的臣子跳出来反对,天子也拿他无可奈何。 倒是易贤最近没什么动静啊…… 不太可能,棣州是块肥肉,搁谁都想要,易贤当年请封,想棣州想得眼睛都要发红,陡然发现天子想要把这地方给自己,哪能不恨。 说起来……当时户部清人,太子和易贤的人全都受到波及,但到底根深蒂固,没能全盘换血…… 就像尚书说的,天子才不会管事情没办妥的原因是不是互相推诿,没有办好,他只能追责负责经办的人。 一旦认定此人不堪大用,革职或是贬斥便成定局。 一来可以挤走寒门,留下位置给世家,二来,寒门一走,朝中为自己说话之人就没有了,封地一事不了了之。 所以何忠才宁可吃住都在户部,也要把事情扛下来。 这种时候,谁先喊冤,谁就算输,起码明面上理是站不住脚了。 想通关节,易北放下心来。 “无妨,做不过就是这些东西,咬咬牙总能做完的。” 何忠得皇子亲口支持,感激涕零,赶紧回身让人去家中把自己的铺盖取来,表示自己最近就住户部了。 “殿下身份贵重,至晚还是回去,微臣这里没有问题。” 何忠目光灼灼,盯住易北,嘱咐了又嘱咐,一双肥手紧紧拉住易北,压根没有放手的意思。 易北:“……” “户部事杂,尚书大人也要注意身体,我既为皇子,也是户部臣属,自然要和大人共同进退。” 让他回去不过就是何忠的客套话而已,真的顺着他来,这颗胖球的玻璃心怕是要当场碎成粉末。 易北头疼扶额。 只不过总这么被动下去也不行,大家都是人,肉体凡胎,既然要犯错,那就大家一起犯好了。 第116章 布置 真正让易北犯愁的,并不是如何去抓另外两派人的错漏。 而是他怎么样才能够不着痕迹的提醒何忠,让他主动去抓另外两派人的错漏。 毕竟这是一个正儿八经忠君爱国的老实人,虽然承认对方有刁难的意思,但他也是真的觉得自己手底下这群寒门做得不够完美,所以一边努力加班加点填补错漏,一边安抚被刁难得快要炸毛的手下,让他们精益求精,力求让人再也挑不出来任何一个,哪怕是字写歪了的毛病。 后果就是,易北在户部陪着睡了三个晚上,床铺冷冷冰冰,一翻身,不是对着窗户漏过来冰冷的月光,就是对着一堵刷得死白死白的墙壁。 让吃过山珍的人,再回头来吃野菜,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自第二世以来,他就再也没有睡过这种又窄又小的薄板床了,尤其是这一世,还增添了枕边温存软语的项目,越发不习惯。 “再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啊。” 左右现在太子和易贤都在争先恐后做好人,皇子府里又有陈管事忠贞不二的撑着,许都和孟陵便都留在了户部院子的角落里。 易北拿手枕着头,看了半天的月亮,终于翻身坐起,披衣长叹。 两只暗卫,一个从树上淡定飘下,一个从石头洞里默然钻出,齐刷刷翻窗进来,等着易北吩咐。 “府里情况如何?” 在许都看来,只要没出人命,那都不算事儿,便果断摇了摇头。 而在孟陵看来,只要事态朝着对易北江梨有利的方向发展,出了人命也不算事,于是他也果断摇了摇头。 “一切正常,就是皇后派人给陈管事递了个匣子,陈管事看了之后情绪就不太对劲,把匣子埋在后院,过后我去看过,里面装了一截断指,大概是陈管事家人的,我没惊动旁人,又埋回去了。” 如今江梨在府中地位越发高,皇后看不过,自然是要拿着陈管事来开刀。 “你们谁去一趟陈管事家里看看,要钱就送点钱,要请大夫就帮着请,不用说是谁派的。” 孟陵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户部现在乱成这样,你们也看到了。” 解决完府里隐患问题,易北终于把重心放在工作上。 孟陵已经归心这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但许都是否能放弃天子利益完全倒戈自己,易北其实也没底。 很多东西,现在还不能放在明面上来说。 就像他不敢在府中放任何有关于目前局势进展消息,也不敢随意邀请任何臣子好友入府一叙一样,天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人偷听了去。 他能做到的,就是明面上能够看到的,所有东西全都干干净净。 户部现在的混乱,明面上的原因,是老臣不满新臣取而代之,联合起来一致排外,跟他没有丝毫关系。 即便是知道引起这种局面的导火索,是有关于他封地的争执,但这种事情,谁都不会宣诸于口。 “何尚书这些天内都瘦了十来斤了,每天睡不足一个时辰,再多熬一熬,只怕是身体吃不消,父皇好不容易才选了这么个合适的人,于公于私,我是真不忍心看他被这么折腾死。” 许都面无表情,孟陵神游物外,两只都没反应。 在暗卫的所有训练中,什么都有,唯独缺乏一条,就是去听主子在命令之外絮絮叨叨的原因。 有吩咐去做就行了,管其他的做什么? 听得多死得快,人人都惜命。 “替换一下被送去门下省的奏议,做得到么?” 易北绕绕弯弯,难得分析原因,陈述利弊,重点在于阐述这样做虽然手段不甚光明,但目的还是为了陛下的千秋万代,最后终于下了一条无异于是造反的命令。 许都门板似的一张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 “殿下?” 易北挥挥手。 “开玩笑,不用你们做,你们只需要帮我把我给你们的东西放去户部的库房就行。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左不过还有父皇呢,不会影响到天下百姓。” 许都:“……” 这根本就无关国运好不好! 送去给天子过目的奏折,都要先在户部抄录一份存档,再拿黄纸写上封条,盖上户部大印,由专人送去,在门下省由专人开启验视之后,抄录一份存档,再分门别类,给各位老臣审阅,只有无法决断的大事才能上达天听。 易北这个要求,如果想要达到,首先要篡改在户部的存档,接着要赶在在门下省开封验视之前,替换掉被送去门下省的那一份。 看着很简单,但操作起来很复杂。 户部存档好解决,一般也不会有人想起来再去翻一翻。 但门下省人来人往,奏折很有可能是递过去之后就几个人分工协作,开启验视抄录存档分类递送,一套流程下来,奏折全都在人手上递来递去,根本就没有落单的机会。 如果撬不开门下省这一块铁板,那就只能在送去门下省的途中想办法。 问题是户部和门下省挨得实在太近,近到都不用坐车,从内院走巷子穿过两道门就是,连制造混乱浑水摸鱼的机会都没有,一旦事情闹大,有人想起来查一查,暴露得简直不要太快。 这让人还怎么愉快的玩耍! 找死都不带这样的。 易北就好像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儿一样,轻轻松松就把命令说出来。 而许都只想去死一死。 “东西我准备好了再找你,库房一般没人去,不要紧。” 想让人不发觉,只有在奏折还没出户部的时候就已经被替换成功,才能最大限度的撇清自己。 至于让谁背锅,易北已经想好了。 还有谁比一脸忠厚的何忠更合适的么? 身为尚书,恰巧碰到要去递送奏折的黄门,拦下问几句常规问题,根本就不算什么很特别的事儿,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许都满脸都是大写的不可思议,惊叹于易北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孟陵则很是淡定的拍了拍许都肩膀,表示咱家主子就这样,习惯了就好。 易北一连三天没着家,最开始还遣人回来说一声,到后来就干脆连铺盖卷儿都抱跑了,江梨面对府中侍女仆役投来的同情目光,表示十分淡定。 “哪能有这样的,这才新婚没多久,就连家都不回了。” “咱皇子妃那样儿一看就知道是不好生养的,说是说在办公,谁知道去了哪儿呢,哪有忙起来连家都不回的。” “听说殿下娶皇子妃时是被陛下压着娶的,老大的不情愿了,到底只是义女,哪里能和本家姑娘相比呢,还不如娶个庶的,比这个大概还体面些。” “桐儿那是没赶上好时候,刚成婚第二天,怎么着也得给皇上面子不是?要等到现在,指不定是个什么光景呢。” 侍女们聚在一起,三五成群,叽叽咕咕,背后嚼尽了舌头根。 江梨就站在不远处,身边跟着尽职尽责的碧云,和神情恍惚的陈管事。 “身为奴婢,背后议论当家主母,应该怎么处置?” 江梨等着所有人聊到再没话说,才淡定开口。 侍女猛然听到主母声音,各自慵懒起身,给江梨行礼。 陈管事回过神来,看着江梨,一时码不准到底该罚重还是罚轻。 那是他亲大哥的一截手指头,看样子还是刚斩下来的。 皇后已经放下话来了,再不听话,这一次还只是手指头,下一次被送来的,可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娘娘给你送了东西吧。” 江梨声音不算轻,侍女们已经行完礼,没等吩咐就直起腰来,等着看江梨的笑话。 “本殿已经派人去了你家,银钱不会缺,大夫也请了,若是现在陡然搬家,只怕你的好日子就彻底到了头,所以才按下没动,左不过梁子已经结下,你还拿什么去换娘娘的信任?” 杀心已起,便再也无法消除。 只不过是他现在还有用,所以才留下他一家的狗命。 陈管事冷汗下了一层又一层。 “行礼时,没有吩咐便起身,这又算是什么罪名?” 江梨微微侧头,瞥了陈管事一眼。 “陈管事,搬是不搬,可全看你一句话了。” 老油条一样的人,怎么可能不在府中培植自己的亲信。 她使唤不动人,陈管事余威犹在,还使唤得动。 皇子府不比太子府,又是新建,没有封爵,又有皇后着意打压,没有府兵,只有家丁。 易北和自己空占着个主人的位置,实际上手头除了孟陵和许都,一个听话的都没有。 等陈管事全盘倒戈,大概自己手里会有那么几个得用的,但是也不会长久。 毕竟皇后也不是死的,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有人反水而不作任何处理。 很快京城就要待不下去了…… 陈管事一个激灵,终于大彻大悟。 手指头都切了,不在乎多一个脑袋,皇后杀心是肯定有了的,保命只能靠皇子妃。 “议论主母,不知礼数,这种下贱东西怎么配留在皇子府里侍奉,当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江梨淡定点头,往回走。 “那就打吧。” 第117章 倒戈 陈管事彻底倒戈,手段严厉,御下有方,整个皇子府内顿时焕然一新。 户部接连出错,门下省被闹得烦不胜烦,连连训斥,最后终于捅到了天子面前。 天子召来何忠,对方跪地磕头,连连认错,把所有罪责全揽到自己身上,口称自己资历尚浅,户部不乏有资历有经验德高望重之人,自己实在无法管束,受委屈事小,耽误朝政事大,若实在不行,只好请辞,以免耽误大事。 所有寒门士子所做之事毫无瑕疵,反倒是那些何忠口中资历深厚之人,错漏连连,天子头疼之余,安抚何忠,又发旨训斥,却收效甚微。 易北得以空闲,抽空回家。 “上次你让孟陵回来时,我就让他重新找个地方安置陈管事的家人,只是你最近实在是没回家,我就不知道孟陵和没和你说了。” 府中比先前自己离家时气氛更好,先前还只是人人不敢抬头,现在倒好,能近身伺候的侍女都是姿容平凡老实巴交的,心思略活泛一点的都被赶去了外院,不是烧火就是洗衣,折腾得一个比一个憔悴,从此彻底打消了自己的争宠之心。 “我知道了,只是这件事情要晚一点办。” 一旦陈管事家人举家搬走,皇后就肯定知道这背后还另有他人,绝对不是陈管事一个人就能办得成的。 只有等自己封地之事差不多尘埃落定时,才能行如此之举。 江梨点点头,便又说起其他琐碎之事。 “说起来,家里该收拾的东西也该慢慢收起来了。” 皇子府不过是个空壳,要带走的是江梨嫁妆里值钱好带的,以及其他零零散散日常用惯了的,其余的带走也不放心,不如留着。 如今寒门在打压之下越发激起同仇敌忾之心,发愤图强,力求完美,把龟毛属性发挥到了极致,能挑的错漏越来越少,手中握着的实权也越来越多,为自己说话之人只增不减。 易北觉得,大概太子和易贤府里的瓷制品,只怕都要再换上一轮了。 “今天还要去户部么?” 江梨偷偷拉了拉易北衣角,问完之后只觉得自己耳朵根都要红透了。 易北轻轻笑了笑,倾身低头,在江梨耳边轻轻说话。 “不去,新婚燕尔,为夫自然还是要以陪夫人为重的。” 于是,江梨连脖子都红了。 其实夫妻之间说说情话还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正常的前提是,两只在房里吃饭的时候,江梨不要坐在易北大腿上啊! 屋顶孟陵吹着冷风,默默灌下一壶凉茶。 罗幕低垂,红烛摇曳,鸳鸯帐内,情话绵绵。 朝中新旧交替依然在继续,何忠被天子一拳太极打回来,又被易北隐晦的提点了几次,终于悟透,不再纠结手底下报上来的鸡毛蒜皮的错误,对于老一辈的下属犯下的过错也通通置之不理,门下省在骂过几次之后终于彻底发飙。 内斗归内斗,该做的事儿还是要做好的,他们忙得要死要活,好不容易挤出一点空闲,不是为了给你们善后擦屁股的啊。 被骂得莫名其妙的官员们察觉不对,找出自己递上去的折子仔细查看,猛然惊觉门下省发回的折子,和自己递上去的竟然有些许十分隐蔽的出入。 有人竟然私自调换奏折,这事儿就玩大了。 官员生怕门下省也牵涉其中,干脆亲自面奏天子,极力喊冤。 而彻查的结果却是三份存档皆一致,并没有任何涂改错漏的地方。 天子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许都和孟陵。 若官员奏报属实,这种改动都是在十分敏感却又隐蔽的地方,不是对户部非常熟悉的人,根本就找不到。 但要替换奏折,还要替换掉三份存档,没点本事根本就做不到。 如今户部不是正好就有这么三只又熟业务又有武力的组合存在么。 天子不动声色,暗地派出暗卫偷偷跟住许都和孟陵,却发现这两只压根就没怎么在户部待着,反而在京城里满大街的找房子。 而易北则是能溜就溜,只要偷得点空闲,必然会跑回府中和皇子妃你侬我侬情致缠绵。 不应该啊,按说易北前脚才和自己信誓旦旦的保证坚决不迎哪怕是一个侍妾入府,总不至于成婚不到三个月,就暗搓搓的要去找房子包外室了嘛。 怀疑之心去掉之后,天子又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再召来两只暗卫一问,许都和孟陵对于易北让他们找房子的目的倒是召得爽快,但却不约而同的瞒下了易北曾经让他们替换过户部奏折存档的事实。 反正天子的问题是,易北是否让他们接近过递送奏折的人并授意他们替换送入门下省的奏章,单从这一点来说,易北的确是没让他们做过,所以也不算是欺君嘛。 接受完天子召见之后,孟陵看向许都,后者则很是坚决的冲他摇摇头。 “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就不知道了。” 于是孟陵也笑了笑。 “皇上命我们听十一皇子调遣,我当然也什么都不知道。” 明明是自己犯错,却硬要歪派有人篡改奏章,还妄图把这事儿推给寒门背锅,相比之下,先前陈情种种不嫌弃寒门没经验会尽心教导之话统统成了笑柄。 易贤上火上得嘴角起了一溜儿燎泡,虽然怀疑此事有易北在背后推波助澜,但奈何对方实在太过狡猾,有问题的奏章递送上去时,从头到尾易北就没露过面。 虽说尚书大人也痛快承认了他有时碰到递送奏章的小黄门时,会随意问他一些话,但看看他那张忠厚老实的面孔,和五短粗肥的手指,以及所有小黄门指天誓日尚书大人绝对只是规规矩矩的站着问话,连自己三尺之内都没有靠近过,便也只能作罢。 一个人不承认,可能是被收买,所有人都不承认……那就只可能是事实。 毕竟怎么看,何大人都不像是那种妙手空空的大盗飞贼,能隔着三尺远还能探囊取物,取的还是小黄门手里捂得紧紧的奏章。 门下省压根就没去理会户部的内部撕咬,直言最近户部送过来的东西一天不如一天。 天子借得东风,再次替换户部官员,所选中者若非寒门,便是世家不入流的旁支。 朝中寒门气势在打压之下越发以燎原之势吹了起来。 声音一时之间竟然盖过了几个还在苦苦支撑的当朝老臣。 太子唱作俱佳,金銮殿上几乎是对几位死不松口的老臣苦苦哀求,只求把棣州赐给自己这位苦命的弟弟享福,只是最后口齿不敌元老,败下阵来,只能退而求其次,削减封地范围,以控制易北去到封地后可能掌握的权柄。 天子坐在龙椅上,偷摸打了好几个哈欠,终于等到这一场由太子自导自演的闹剧,开始往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 他是脑袋抽了才会真的想把棣州这么肥一块地方给易北啊。 但若直接说安乐郡的话,目的又暴露得太过直白。 毕竟漫天要价着地换钱是谈判最基础的素质,若直说以安乐郡为中心的几个郡县,这群人一定也会以盐产关系国本为由,拼死拦阻。 如今拉上铸造权一起,朝中如此反对,那么自己被逼退步,给易北一个被世家把控了盐权的富庶郡作为补偿,也就能说得过去了。 有关于易北封地到底封多大的拉锯战,又磨磨蹭蹭拖了好几天,最后终于敲定了几个以安乐郡为中心的主要郡县,易北被封安乐王,择日启程去封地。 与此同时,陈管事家人的新家也找好了。 在京郊一个不起眼的村子里,易北让许都偷偷领陈管事去看过,民风淳朴,位置偏僻,的确是个避世的好地方。 另外又在京城里的桐巷胡同里租了小小一间房,以作障眼法。 陈管事对易北的安排很是感激涕零,管起皇子府中诸事来越发上心。 江梨开始慢慢收拾需要带去封地的必需品,依旧是老办法,该卖的卖,该换成银票的统统折算成银子,马车不需要太好的,但银票一定要是全国通用的票号。 陈管事对于自己当家主母的精明越发有了一个明确的概念,十分庆幸自己选对了主子。 和圣上封王旨意同时来报的,还有陈管事家人所住的那个小村庄,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的消息。 彼时江梨刚刚摆完香案接完旨,客客气气送走传旨太监,回来就看到自家管事那张如丧考妣的脸。 “没……没了,全都没了……“ 江梨听得莫名其妙,让碧云给陈管事端了把椅子,让他好好说。 “刚刚皇后娘娘派人来给我传话,说我家人住的那个村子,已经全被烧干净了……“江梨被吓了一跳。 “娘娘怎么会找到那里,你亲自去看过的,不是很偏僻么?“陈管事苦着张脸,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把传话那人的原话告诉江梨。 那人说皇后娘娘下手是因为他的不忠,但关于娘娘是如何找到他的的家人的,那还得归功于尊贵的安乐王殿下,是他派人偷偷告知的,目的就是为了离间自己。 但说实在话,这话着实讲不通。 若皇后真的觉得这是反间,她大可以再把人骗出来,藏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去,好作为要挟让自己从此俯首帖耳。 为何要做得如此之绝,只有一个解释。 皇后觉得他没有用了,索性断了他这一条线,还要在他心里埋下种子,让他从此不信任易北和江梨。 陈管事看着江梨,只觉得自己耳边嗡嗡作响,似乎什么都再也听不到了。 江梨皱起眉头,喊了一声许都。 孟陵从屋顶上飘了下来,折去门外,大大方方走进来。 “许都今早奉殿下之命,去云归村里看看。“ 云归村是易北给陈管事家人找的落脚地。 江梨微微变了脸色。 “你去接他一下。“ 陈管事是今天接到的消息,总不能是早上烧的,上午自己就能收到消息,而且也不可能有人大白天的放火烧村,只有可能是昨晚就烧完了。 那么,许都很有可能只会看到一个烧残了的死村。 孟陵点点头,干脆利索的转身出去,然后又淡定的退了回来。 “回皇子妃娘娘,许都回来了。“ 和许都一起回来的,还有脸都被烧没了一半,长得就像一个鬼一样的陈家大哥。 “罗大人……是罗大人亲自带人,弟弟……你一定要给我们报仇!” 陈管事替皇后办事这一点在陈家不是秘密,皇后从前为了显示恩宠,派人送东西时并没有刻意隐藏来人身份,陈家大哥一看到陈管事,恨得眼睛都红了,挣扎着从许都肩上下来,七扭八歪爬到陈管事脚边,死死拽住陈管事衣摆。 “所有人都被烧死了,我躲在水缸里才逃了一命,幸亏许大人及时赶到。” 自家大哥总不可能作假。 陈管事再无怀疑,重重朝江梨跪下。 “小人愿为皇子殿下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只求殿下为小人一家报仇雪恨。” 第118章 出京 易北动作很迅速,在陈管事和江梨发誓效忠的当天,就从林太医那儿弄到了一包假死药,直接给陈管事灌下去。 对外则宣称是无故暴毙,为此江梨还特意往皇后宫中跑了一趟,请皇后为她主持公道,自己府中无故就要死人,还不明原因,想请太医来府上诊断死因。 皇后在听完江梨叙说原委之后皱起眉头,上下打量江梨良久,最后派出的是惯常给自己请平安脉的副院判大人。 她最近的确是听说陈管事在皇子府里的动静比较大,而前些日子手下上报的消息是陈管事家人莫名搬走,去向不明,当时她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到底皇子府中也不止陈管事一人,兼之易北封王礼的事情绊住了她的主要精力,便只是吩咐人去找到陈管事家人下落,还没有具体吩咐如何发落肯定是已经反水了的陈管事。 现在倒好,人居然直接死了? 是府中其他人发现不对暗下杀手想要邀功? 还是陈管事自知难逃一劫,所以先以死来明志,以保下他已经落跑的家人? 毕竟知道秘密最多的他已经死了,自己如果不是恨到极点,也不会真的掘地三尺去把他的家人找出来挫骨扬灰。 不过她现在最想知道的,也是陈管事的死因,知道死因了,也能逆推出原因。 江梨倒是很乖觉,知道自己会是易北离京最大的阻碍,所以压根没有想过让皇子府脱离自己的掌控,否则她还要想一个好的理由派人上门查看。 毕竟从明面上来说,易北才是皇子府里的唯一主人,府上出了人命只需要报备有司,若无苦主则该由易北自行决定是否追查,没有理由府上死一个管事,皇后在深宫之中还要派出人来查明原因。 院判大人给出的结果和仵作初步验尸结果大体相同,半夜猝死,原因不明,结合府中诸人的回忆,大概可以判定为过度劳累外带心力交瘁及情绪变动过大。 易北并没有坚持一定要剖尸,毕竟没有明显外伤,又没有苦主要告,自己离京在即,自然不愿横生枝节。 院判大人回到宫中,很是斩钉截铁的对皇后娘娘汇报真实死因。 中毒。 院判大人趁着仵作不备,私自取了陈管事房中茶杯回宫,当着皇后的面倒了点水兑进去,取只白鼠灌下,鲜活的小白鼠当场暴毙。 皇后再无怀疑,传话说陈管事死得晦气,最好一把火烧了为上。 易北满口答应,让孟陵随便找来一个新处死的死囚,换上陈管事平常穿的衣服,当着府中暗探,烧了个干干净净。 易北封王礼在江梨细细碎碎的拾掇中落下帷幕。 天子其他一概都没过问,唯独私底下给易北调派了几百亲卫,混在皇子出行的仪仗之中,放话让他放心用。 去封地不比钦差出巡,不会带上随行官员,一应人都是去了地方再新选,或是由地方官员提前选配。 天子亲自送易北出仪门。 太子为表现兄友弟恭,一路拉着易北的手,嘱咐了又嘱咐,活像是新婚妻子要送去出征的丈夫。 谢倾歌则拉着江梨说私房话。 当然,如果她身边没有跟着一个碍眼的江婉,江梨会觉得更贴心。 马车浩浩荡荡出了京城大门。 除了贤妃在宫中就派给易北的近侍,皇子府中易北一个人都没带,美其名曰京中房子需人看守,皇后娘娘指派的人是最牢靠的,皇子府交由他们自己很是放心。 一般来说,皇子府里会有自己的府兵,数量都有严格规定,武器衣甲也都要上报有司进行登记,易北封地离京城远,未免路上出什么意外,也会从京中带些侍卫一同上路,沿途作保护之意,等到了地方再由离封地最近地军营中选出人来填补府兵,天子拨个几百亲卫的车队实在是很正常,皇后便也没多想。 江梨一直到天色擦黑到了馆驿,才发现天子派给易北的亲卫竟然都是熟人,一个两个看到江梨亲热得很,不是关怀身体状况,就是怀念皇子妃当年指挥若定的勇猛。 "走陆路的话,虽然绕远,但危险相对水路要小一些。" 近卫军小哥拿着地图,跑来敲新晋王爷的房门,商量接下来的行程路线。 易北几乎没有犹豫。 "水路。" 近卫军小哥愁眉苦脸,再次提出委婉建议。 "如今天气不算热,走水路怕是王爷不惯船上颠簸,而且一走就要好几天,沿途补给也麻烦。" 其实麻烦倒是真不麻烦,唯一一点就是,据他收到的消息,漕运的老大最近换了人,老帮主意外去世,新帮主是老帮主的儿子,听说是个胆大的楞货。 倒不是说禁卫军武力不如,但毕竟是离了京城的地界,强龙不压地头蛇,天知道路上玩意碰上了,会惹出什么乱子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易北再次拍板。 "水路。" 如果他日子没记错的话,这一年里应该是漕运黑帮头子换人的时候,第二世时他阴差阳错,意外的和新任帮主关系不错。 若想收回盐权,漕运这一条就绕不过去,产出来了总是要运出去卖的。 世家虽然有自己的船只,但到底都是要走水路,总绕不过漕运黑帮,所以世家和漕运黑帮的关系一直维持得都十分微妙。 禁卫军小哥锲而不舍。 "最近水上听说不太平,殿下万金之躯,没必要去以身犯险。" 天知道那个二愣子认不认得皇室徽记啊,万一犯个蠢,看到钱多以为人傻,真的下手要抢,不抓吧殿下吃亏,抓了吧只怕是给黑帮不好交代,还没到封地呢,就得罪了地头蛇,实在是没必要。 有了易北上次受伤经验打底,禁卫军小哥也被磨得越发谨慎,能不惹麻烦就尽量不要惹麻烦,平平安安把人送到头,才能保住自己脖子上着颗脑袋。 易北笑笑,伸手拍了拍越发紧张的近卫军。 "无妨,我心里有数,到时候你记得把旗子什么的都收一收,衣服也都换一换,不要太显眼,沿途官员不用惊动,毕竟不是钦差出巡,不要太劳民伤财。" 近卫军小哥最怕听到易北说要偷偷摸摸的走,陡然听到自己最怕的话,差点没难过得哭起来。 "漕运新上任的帮主是个很精细的人。" 近卫军小哥哭丧着脸走了。 易北剔了剔油灯,和江梨解释。 "我们大概会碰到他。" 江梨对此则表示出了十分的淡定。 "有用的?" 易北点点头。 江梨噢了一声,开始盘算自己带来的行李里,还有什么是没有被变卖的,又可以当作见面礼送的出手的东西。 "不用那么麻烦,这个人有利可图才是上策,其他的事情我还不知道有什么可以打动得了他。" 若不是这么决绝的性子,也不可能在他老爹突然离世后,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在漕运站稳脚跟。 毕竟这块肉太肥,一个不小心吃不下去不说,还很有可能被噎死。 "只是不要被他的外表骗了。" 油灯爆出一个灯花,易北想起第二世时的情景,笑了笑。 江梨有点莫名其妙。 在她的理解和所经历过的事情中,黑帮一直都存在于一个虚无缥缈的,和现实世界隔着一条无法逾越鸿沟的另一个虚幻世界,唯一一次见过和黑帮沾边的,还是易北当钦差时见到的那伙草寇。 所以在江梨的概念里,黑帮么,大概都是长得五大三粗,敞着胸脯,迎风飘荡着三尺豪放的护心毛,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砍人的存在。 但易北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就记下了应着。 "不过说起来。" 易北笑完,皱起眉头,似乎很是嫌弃的上下打量江梨几眼。 "前阵子府里伙食开得不好么?你怎么一点肉都没长?" 江梨哎了一声,下意识的摇摇头。 "再怎么样也有皇后娘娘补贴,都还好啊。" 易北凑近江梨耳边,温润的呼吸打在耳垂上,酥酥麻麻。 "我们时间不多,两年为期,皇后就该警觉了,到时候说不好会被召回京中,所以必须要抓紧了。" 江梨很是认真的点点头。 "好的。" 继而反应过来。 "什么要抓紧?" 易北的手揽上江梨腰肢。 "若无子嗣,京中一道旨意,让你回去你就必须回去,但有了子嗣就不同了,京中觉得留下子嗣你便会听令于她不敢妄动,自然不会那么警惕,但毕竟子嗣也是天子的亲孙儿,父皇哪能放任他出事?比起你而言,留下孩子在京中,反而更安全。" 江梨恍然大悟。 然后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被推倒在了馆驿的床上。 "哎?" 易北轻轻扯散江梨腰带。 "夫人,明天还要赶路,时间不多,要早些休息啊。" 第119章 搭讪 卖力耕耘又喊着要早点休息的后果就是,江梨一晚上被活活折腾了两回,差点没在过程中直接睡死在床上,第二天还是被精力充沛的易北直接一卷被子裹上的马车。 对外则宣称王妃身体欠安,上次受伤的亏空还没完全补好,身体孱弱吹不得风。 去你大爷的吹不得风啊! 有本事你让我别穿领子这么高的衣服啊,给你那群下属看看你晚上到底是怎么个禽兽样子的啊! 这种事情还要找这么道貌岸然的理由。 什么皇后疑心啊时间不够啊,你妹啊! 后知后觉终于回过神来的江梨,揉着自己发酸的腰,恨恨的在车中咬坏了两个枕头。 马车慢慢悠悠,走到渡头。 近卫军小哥已经彻底绝望,一路指挥人买米买粮以作储备。 易北祭出的是不要劳民伤财的大旗,近卫军小哥察言观色,也就没有惊动当地官府,而是以个人名义,租下当地富户一艘大船,所有人轻车熟路改作行商打扮,易北甚至还指点了一下行李物品该怎么摆放,如何分类,才能让人觉得这一堆人是买卖人,而非官家运送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毕竟是皇子要去封地,皇后再怎么想克扣,基本的礼制都摆在那里,该要什么东西,得用什么规制的,全都已经成文。 头三日,风和日丽,走得无比顺畅。 第四日,下点小雨,但也还算顺利。 第五日,隔壁船有人搭讪,对方是个斯文瘦弱的文弱公子,谈吐雅致,举止彬彬有礼,近卫军暗中观察许久,处处提防,没有发现破绽,便只留意饮食和对方仆从举动,其余也就随易北去了。 到底是旅途无聊,水路不似陆路,打尖住店随时都会碰到人,虽然辛苦一些,但也有趣的多,如今难得碰上有个投缘的,陪着说说话也好。 易北热情邀请年轻公子住下,对方推辞再三,终于屈从,随身就带了一个书童,抱着铺盖卷儿,过来在客房住下,白天饮酒谈天,晚上对月赋诗,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从隔壁老王谈到国计民生,只差三炷香拜把子成为生死兄弟从此不离不弃。 江梨作为新婚媳妇,除了在年轻公子第一次搬来船中时,拿面纱遮了脸,出来匆匆见了一面之后,剩下全都是在送酒送菜,送鱼送肉,贤惠无比,为给自己丈夫的至交好友全力营造一个贴心无比的旅途氛围做出不懈努力。 "你觉得这位王公子如何?" 虽然江梨人在房中,但架不住近卫军小哥隔三差五和她汇报易北与年轻公子的最新动向,易北结束一天的殷勤招待,回到自己房中和江梨闲话。 江梨想想王公子那让近卫军都没察觉出破绽的举止,再想想最近易北完全不符合常态的殷勤,只觉得自己智商又欠费了。 易北主动去见的第一个人,认真算起来的话,江梨觉得是薛从安,现在薛从安已经是吏部尚书了。 易北主动去见的第二个人,是孟陵,如今鞍前马后忠心耿耿。 易北主动去见的第三个人,是辛辕,如今此人在大理寺混得如鱼得水,听说还颇得刑部青目,大概过了今年就会升官。 易北主动去见的第四个人,是袁冼,虽说调离京城,却是明降暗升,据易北的话说,这人也在任上左右逢源,就在这次三年一换的官员调任上,被上司举荐,连跳两级,升了副将。 如今这位王公子是第五个。 易北端了桌上的茶盏,喝一口润了润已经说得有些干涩的嗓子,顺带放松放松脸上端着架子的僵硬微笑。 "给你个提示,我为甚么一定要走水路?" 这个问题好答,上船之前易北反复强调,他是来见漕运黑道新任老大的,而且说了好几遍,让她千万不要被那位帮主的外表迷惑。 外表迷惑…… 江梨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位王公子……" 出门在外,谁还会蠢得真的用真名。 易北用的依然是第二世时用的假名。 "或者你应该叫他曹帮主更合适。" 江湖很是健忘,曹老帮主去世不到半年,对于新帮主的称呼,就从小帮主变成了帮主,而前任已经作古了点帮主,自然而然就被叫成了老帮主。 半年不到,能让全江湖忘了帮主前面那个小字,此人确实很能耐。 "如今水面平静,离岸口又不远,他自认还没摸清我的底细,自然不会下手。" 除去正常的暗中往来的进项银子,外带商户自觉的上贡交的平安税,漕运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花销就和流水一样,偶尔打劫几个有钱又是恰巧路过的肥羊,赚赚零花银子也是不错的。 易北是生面孔,船上的徽记又被刻意铲去,曹仝观察了好几日,只觉得除去易北带着的家丁似乎会些武功之外,其余的也没什么特别,就是普通商人家想要子承父业的儿子,大包大揽在自己父亲面前夸下海口说一定能赚回大钱,而父亲却怕儿子半路出意外,所以给他多派了些家带武功的家丁而已。 所谓演技这种事儿,假作真时真亦假。 易北是真的当过行商,这会儿也不过是在重操旧业来演戏,自然是驾轻就熟。 "再过两日,走到白虎湾,下不下手就在那里了。" 白虎湾暗流无数,若非很有经验的老船工,选天气很好的日子,否则根本不敢过那一块儿。 江梨脸色白了白。 她自己不会游泳,只是不知道皇室对于皇子运动的训练课程里,有没有游泳这一项,又或者是暗卫的训练日程里,会不会对于水性有着硬性要求。 "曹公子看上去很是斯文,应该不至于吧。" 再怎么样,这一回曹公子所扮演的角色是一个科举未遂的读书人,才华满腹诗词歌赋信手拈来,总不至于下手残暴成这个样子,一定要把全船的人都沉到水底下去吧。 易北笑了笑。 "我说过,不要被他的外表骗了。" 漕帮多少人也是被他这张脸给骗了,以为是个好拿捏的草包帮主,真等他掌权之后才发现,此人手段毒辣,简直超乎想象。 什么绑上石头沉河,什么一言不合直接把人踹下江去,什么生灌水银砒霜毒酒,只有此人想不到的,没有此人做不出来的。 只不过这人有一点好。 若是觉得你还有利可图,对你好得那简直是要掏心掏肺。 兼之那一张人畜无害的读书人脸,笑起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根本无法预知下一秒他是想一巴掌打得你五脏俱碎,还是要和你拜把子当生死兄弟。 "曹仝这个人,如果不能以长期绝对的利益绑住他的话,就必须要让他觉得你强大到只能依附,无法反水,此去安乐郡,虽然那地方并不临江,但到底产盐,若要往外运,漕运这一关是绝对免不了的。" 有关于易北封底之事,朝堂上也拉锯了许久,谢倾歌打着妯娌之间相互走动的旗号来和江梨闲谈时,没少替太子说好话,什么太子殿下只想替十一殿下争取到最多的封地啦,什么大热天的太子殿下跪在台阶下面差点中暑晕倒啦之类种种,不一而足,所以江梨虽然没有怎么出门,但于朝堂上的局势如何,结合孟陵时不时的闲谈汇报,还是比较清楚的。 如今朝廷已经收回了铸铁权,矿藏这一块,想要再插手而不惊动京中,只怕是不可能了。 但盐权却还被世家牢牢掌控,想必天子也很是烦忧,易北这回的目的,大概是和盐权有关。 如何提炼如何加工这种事情,没有人会比当地居民更加清楚,若不能在生产环节做文章,那么能下手的最方便的地方,便是运送的过程。 水路远比陆路要省钱,盐若要运往全国,大多数商户都会选择水路。 易北带的人太多,一艘船根本坐不下,如今这艘船为了撑出富贵门面,易北硬生生只带了三分之一的侍卫充作家丁,剩下的人全都在另外一条船上,远远跟在后头,一眼看上去根本和这一艘船没有任何关系。 大概曹仝也是被这个骗了。 "人够不够?" 江梨想想可能会发生的恶战,再想想自己和易北被搜光所有值钱东西再绑上石头沉河的画面,只希望侍卫们能提前猜出主子心意,绕道埋伏,早做准备。 易北唔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江梨这个问题。 于是江梨越发担心。 皇子这种身份,也就是在京城里能狐假虎威一把,出了京城的地界,尤其在江湖这种一贯传言恩怨分明的地方,谁还管你老子是谁啊,砍了图了痛快在说。 想要看到易北亮出自己皇子身份,对方一听之下纳头便拜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如今易北手上除了封王的诏书和还没有收上来的食邑银子之外,其他的大多都是中看不中吃的不能变卖的不动资产,天晓得漕帮帮主看不看得上啊…… 江梨默默沉浸在资产核算之中,无法自拔。 第120章 打劫 对于江梨而言,接受暗卫这种生物存在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她活了四辈子,四辈子都没出过京城的地界,第五次在易北的带领下,好歹出了城见过了市面,但最远也只见过山贼,而且还是不入流的山贼。 至于江湖,那就是个概念,听说过这个词,但从来没见过里面的人。 如今陡然告诉她,她已经身处江湖里,而且见到的第一个江湖人,居然长得还很像个读书人,简直就是要颠覆三观。 江梨咬着帕子,弱弱发问。 "明天会打起来么?" 易北不置可否。 "唔,大概吧,我也说不准。" 江梨继续咬帕子。 "侍卫们都会水么?" 易北想了想。 "许都和孟陵应该会,其他人不知道。" 毕竟京城不会涨洪水,最大的河也是护城河,水深及腰,对于侍卫是否熟识水性没有要求。 江梨锲而不舍的咬帕子。 "那个漕帮的帮主武功很厉害么,会在天上飞然后杀人不见血?" 看着那么斯文的人竟然有可能是传说中摘叶飞花都能杀人的武林高手,想一想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不知道许都和孟陵捆在一块儿能不能打过人家一个手指头啊。 易北很努力的回忆了一下。 "武功应该不错,陆上不及孟陵和许都,但漕帮的重点是在水上,所以他水性不错,在水里打的话,胜负难说。" 江梨依旧不肯放弃那块倒霉催的帕子。 "其实上次你说要和那位曹帮主见面,我还特意去寻了一对羊脂白玉瓶来给你当见面礼,现在就放在房里,到时候打完你还要送么?" 易北终于没能忍住,打了个哈欠。 "到时候再说吧,不过瓶子不太好,他最恨别人说他是花瓶,中看不中用,困死了,睡觉。" 江梨丢了帕子,恨恨在易北胳膊上轻轻咬了一口。 "明天就要到白虎滩了,你都不会安慰我一下么,办完事了只知道睡觉。" 易北翻过身来,伸手拍拍江梨脑袋。 "乖。" 江梨无语凝噎。 不管再怎么紧张,第二天的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该来抢劫的还是要来。 江梨起了一个大早,穿戴整齐,所有贵重首饰都收进妆匣里放好,脑袋上只留了最便宜的一枚金簪和一把银质雕花插梳,外带把自己的王妃金印仔细拿油布包好,收进怀里,唯恐不牢,还拿了细线牢牢把金印绑在衣带上。 万一真的不幸落水,脑袋上的插梳可以卖了换钱,王妃金印在报官时可以拿出来当作虎皮作大旗,其余万一沉河了是肯定没人会捞的,如果是被抢走了,说不好将来秋后算账还能找回来。 易北心大,所以江梨想得很开。 不就是被抢么,又不是第一回了,留得命在比什么都强。 于是,当惊慌失措的陈管事,急匆匆的推门来报说几艘来历不明的船把自家王爷的船团团包围时,见到的,就是一脸淡定穿戴整齐的江梨,和满脸大写着慌个毛还有我的易北。 "王公子起来了么,没起来的话,去敲敲门,告诉他早饭好了。" 陈管事扭头看看舱门方向,再看看自家主子,含泪领命而去。 他还没找皇后报仇,不想莫名其妙的死在河里啊。 易北携了江梨的手,一路拉着她去甲板坐下,边走还边吩咐人,搬来桌椅摆上点心,他要和王公子一块儿边吃早饭边共赏滩险浪急的江景。 如丧考妣的陈管事,领着白衣飘然堪比仙人的王公子,一路奕奕然走到了清晨到朝阳之下。 易北很是开心的举起一只爪子,招呼王公子。 "过来坐吧。" 周围,满船的河盗,就真的眼睁睁的看着自家主子,顺从无比的真的跑去了易北对面,坐了下来。 "是我看走眼了,没想到杨公子胆识过人,只怕不是一般的生意人吧。" 皇商中间没有姓杨的,出门在外,傻子才会报真名,但曹仝是真的没猜出来易北的身份,只是他带的东西全是有钱都未必能买到的珍品,若是商人,只有皇商才能做到如此财力。 易北笑着指了指隔壁船。 "曹帮主还是让兄弟们收一收刀子吧,拙荆胆小,见不得血。" 江梨趁人不备,狠狠剜了易北一眼。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挤兑自己。 曹仝果真挥了挥手,让周围人不要那么紧张。 "既然杨兄已经知道在下身份了,那么……" 易北笑眯眯打断曹仝的话。 "知道,老规矩么,船上物品你七我三,你保证不杀我全家,我保证上岸之后不报官,都是出来在江湖上混的,最讲究的就是信义二字,我若不守信用真的报官,你回头就会来血洗我全家么,是这样吧。" 第二世时曹仝没少和他科普自己的江湖抢劫经,易北都快把台词全背下来了。 曹仝:"……" 话都被你说了,我还说些啥! 半晌,打扮的如出尘仙人,但表情已经彻底出卖了自己心情漕帮帮主,默默吐出一句话。 "你怎么比我还狠。" 他原本只是想四六的,结果易北张口就是三七,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下手了啊! 易北招招手,叫来等在一边强撑着镇定的陈管事,很是痛快的让他把船上所有物品清单拿过来,铺到曹仝面前,随他自己划。 "看中什么就划什么,千万别客气。" 曹仝捏着被强行塞过来的笔,只觉得很是挫败。 明明肉票都这么配合了,为什么他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呢。 尤其在易北殷勤的催促他赶紧选,并且还十分上道的告诉他哪些好卖哪些成色好哪些中看不中用的喋喋不休中,这种憋闷感就越发明显。 "你不是行商的吧。" 终于,曹仝决定听从自己内心的直觉,丢了笔,看看在一边坐老僧入定状的江梨,又看看目光殷勤只恨不得他把所有东西都拿光的易北,问出了他这个早上最想问的问题。 就算是皇商也没有这么大方的,看看易北夫人通身的打扮,就连脑袋上唯二的银簪子,用的都不是普通的雕花工艺。 易北看看面前没划几道的清单,很是大方的扭头吩咐陈管事。 "对着单子,除了曹帮主划掉的这几样东西,其他的全让人搬去隔壁船上。" 曹仝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杨兄怎么称呼?" 对方已经一口叫出了自己的身份,现在他开口问对方的真实身份也不算过分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收了人家这么多东西,即便自己是来打劫的,但现在也真下不了手去给人揍个鼻青脸肿。 要是每个肉票都能有这么自觉…… 曹仝很用力的摇摇脑袋,把这种不靠谱的想法狠狠从自己脑袋里甩出去。 易北看着曹仝,笑得十分真诚。 "在下要去安乐郡,不知曹帮主是否和在下同路?" 曹仝满口答应。 "同,怎么不同,再走三日水路,转陆路两天就到了。" 是有求于自己,所以拿银钱开路,还是怕一路上不太平,想借着自己的声势来给他保驾? 不管怎么说,易北现在好歹是开了口,曹仝也很好奇,易北到底在打自己什么主意。 "不过在下也只能送兄弟三天了。" 易北热情相邀。 "安乐郡富庶,不如帮主也去那儿玩玩?" 顺便把该收的账都收一收,各家的上贡这个时候也该算一算了。 曹仝皱起眉头。 "杨兄去安乐郡投奔亲戚?" 易北理所当然的摇摇头。 "受家父所托,去安乐郡做点盐生意,只是不知该如何下手,所以才出此下策,想请曹帮主指点一二。" 有明确要求总比丝毫不露口风要好得多,曹仝稍稍放下心来。 江梨差点一口茶喷了出来。 好意思,朝廷想要收回盐权被你说成是一点盐生意。 易北表情十分真挚诚恳。 "如今盐产全把控在几大世家手中,在下思来想去,实在不值该怎么办。"' 曹仝给出的建议便也十分保守。 "那就要看看,杨兄想要把生意做得多大了。" 世家控制盐权已久,不愿在这一条上多得罪人,若易北野心不大,大概世家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太理。 易北漫不经心的玩着手中白瓷茶杯,目光落在滚滚江水上。 "这样说吧,若是能做成,今后所有盐多净利润,问分你一成,如何?" 曹仝差点喷了口里多茶。 如果是这样,他愿意所有盐权都归易北啊! 天上怎么会有这么掉馅饼的事儿! "杨兄真是说笑了,一成有多大,杨兄不会不知道吧。" 易北很随意的唔了一声。 "曹兄是明白人,在下也愿意和明白人说话,有漕运这么大个帮在这里,难不成曹兄还怕我到时候赖不成?" 实在怕赖你来杀我全家嘛。 黑帮惯用招数,易北清楚得很。 这种事情本就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得成的,多拉一个帮手是一个,他不介意拿着老爹的钱先给人面前吊根胡萝卜再说。 第121章 接风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曹仝被易北硬压着,在自家兄弟面前收了那么多所谓的赃物,当三日后下船时,易北再次热情洋溢的诚挚邀请他去安乐郡好好修养几天,曹仝便也没再拒绝。 毕竟是盐利的一成,听上去挺少,但实际上真的要分的话,自己估计是要被大把大把的银票给埋了。 总不至于对方是个黑吃黑,想到了地头把自己一刀剁了的仇家嘛。 利字当头,曹仝轻易变节。 其余的近卫军早就得了易北传信,先走一步,提前布置,务求把所有客栈打尖住店吃饭一应享乐之事全盘安排妥当,到地方就有人接,进客栈就有当地最好的吃食,一桌菜上总有三四样是曹仝偏好的口味,以至于走到最后曹仝都有些犯嘀咕,瞅瞅江梨,又瞅瞅易北,然后贼兮兮的凑近易北耳边,轻轻问道。 "哥们儿,咱这也不说外话,你给我透个实底,其实你是公里得宠的公公的了恩典被放出来了的吧。" 以前自己也见过宫里头出来采买的管事太监,派头一个比一个足,伺候起人来一套一套的,有的为了掩饰自己的太监身份,还要讨一房老婆带上几个姨太太,装成富商老爷招摇过市。 易北通身富贵,安排起吃食住店来让人舒服又不露痕迹,很明显就是宫里惯常的那一套,外加上江梨那一副恭谨而又自在的神态,真实身份真是呼之欲出。 易北差点没被自己一口口水给活活呛死,只恨不的当场解了裤子给他验明正身。 老子是爷们,纯的! 他四辈子加起来的经历,就没被人猜过是太监,第二世时也没觉得曹仝的脑洞居然这么清奇啊。 江梨很是好奇的看着自家夫君的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紫,想不明白曹仝到底说了句什么话。 易北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 关乎到一个纯爷们的尊严问题,这锅说什么也不能背。 曹仝看着易北的眼神,充满着了然的同情。 都是男人,起码你曾今是男人,这种事情不想承认,我理解。 易北没办法当着江梨的面解释自己行不行的问题,只恨不得生剁了曹仝。 安乐郡终于在猜测与否认的拉锯过程中,出现在了一干人的视线范围内。 易北松了口气,到了地头再揭开身份,就不用担心曹仝中途落跑了。 郡守得知自己地头终于要迎来一位大神,早早就带着所有官员在城门口等着,红毯铺了有十里,上面花瓣撒了无数,全城百姓无论男女老少夹到欢迎,看表情活像来的是自己亲娘。 江梨掀开车帘,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又重新回到了新婚的场景。 不对,说不好这个场面比自己成婚时还要更隆重…… 有关于易北是个太监的猜测不攻而破,因为曹仝坐在车上,很清楚的听到郡守大人巴结讨好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从车门外,传了过来。 "安乐郡守彭光,参见棣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卧槽我居然把堂堂王爷认成了太监还逼他承认了一路…… 曹仝有种想当场跳车的冲动。 "曹帮主,江湖上最讲信义的是不是?" 易北携了江梨,下车前笑眯眯的回头冲曹仝说了一句话。 当然,潜台词没说的是,不讲信义我也可以杀你全家哟。 近卫军小哥们终于得以换回自己原本的衣服,一个两个人模狗样,甲胄鲜明的往道旁一站,顿时比得那群衙役就和掉了毛的鸭子一般,怎么看怎么寒碜。 曹仝在车中泪流满面。 这年头,钱不好赚啊。 本来黑帮就是在刀口上舔血的生活了,这会儿还要被王爷硬逼着上贼船去和世家抢盐权,什么家父命他去做点和盐有关的小生意啊! 这话翻译过来,分明就是天子已经动了想要收回盐权的心啊! 哪能有人这么不要脸的。 自己当初爪子犯什么贱,看着人船漂亮非要去抢劫啊…… "靠不靠谱啊。" 江梨弃车上辇,轻纱曼帐垂下来,挡不住外头百姓高昂的情绪。 易北轻轻笑了笑。 "曹仝是个很拎得清的人,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坐稳这个位置,他知道轻重,不敢乱说。" 如今朝堂上寒门已然站稳脚跟。世家力量虽说折损了些,但到底经营多年,没有伤到根本,如今今上瞄着盐权出手,已经是想动世家的经济命脉了。 曹仝又不蠢,自己一个皇子能说出要收回盐权这种话,总不能是自己拍拍脑袋想出来的新花样,必然是天子暗中授意,要么就是和世家一条心来对抗朝廷,要么就是站在朝廷这一边来对抗世家,既然听到了,就总得站一边,没得第三个选择。 他第二世时也曾看过许久,曹仝和世家的关系并非附属,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他更倾向于游离于世家掌控的灰色边缘地带,并很擅长利用自身资源维持这种微妙的平衡。 只要不是世家那一边的力量,就好办。 王府早在易北封王的旨意下来时,就已经开始动工修缮,用的是原本废弃的一座大宅,据说还是前朝时宰相致仕隐居时住的地方,不过后人落没,宅子便荒了下来,风水朝向是一等一的好,里面亭台楼阁布置得分外雅致,郡守有心巴结,更是卖力添置,奇花异草,珍奇古玩和不要钱一样流水的往里头搬。 据说这位王爷可是圣上亲自选的封地,在京城最得盛宠,圣上更是亲口发了话,府邸只求舒适,银钱随意花用,一切皆由宫中开支。 如今看看易北的派头,再看看他身边跟着的近卫军,可见自己消息果真还不够灵通。 到封地不算,圣上还拨了自己的近卫来给易北使用,这何止是圣宠优渥,简直就是要比肩太子的节奏啊。 先前还是五王和太子平分秋色呢,如今风水轮流转,是一皇子的风头竟然还生生盖过了太子。 郡守大人不敢怠慢,亲自领路,一路陪笑,叮嘱了又叮嘱,着人安顿易北行李和随行人员,临走前跪在易北面前,俯首痛陈,今晚设宴为王爷接风,还请王爷王妃务必赏脸光临,下官蓬荜生辉云云。 曹仝活活尝到了现世报的滋味,一路上他把易北当太监,如今到了安乐郡,易北没空理会他,郡守派出的亲信见他和易北同坐一车,顿时脑补把他当成了王爷近身第一总管,哪个箱子该放哪里,哪个箱子里的东西要打开归置,统统跑来问他的意思,倒把陈管事晾在一边,吹胡瞪眼气得不行,总算是还记着在白虎滩上周围那一圈明晃晃的刀子,否则早就一张嘴把曹仝祖宗十八代的教养都数落了个遍。 刚来的第一天,不用过早谈公事,大家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把人头先认认熟,然后才会开始选人。 郡守原先的工作只需要对朝廷上报,如今陡然来了一个封王,无异于自己脑袋顶上生生多了个上司,不论他是真心欢迎还是假意逢迎,自己的事情总该是要好好办下去。 近卫军有先前钦差赈灾时的交情在,倒是能分掉不少孟陵和许都的活儿,好让这两个暗卫不至于过劳死。 易北前四辈子就没正儿八经的封过实打实的王,如今也是头一回干这个事儿,地方上有实权的和京城里只有个名头的王爷,手中权力千差万别。 "到时候会有很多官夫人和你套近乎,如今席上以你为尊,不用太让着谁。" 江梨难得又被套上那套沉甸甸的王妃冠服,差点没把脖子给压断。 易北临行前特意绕到江梨房中,替她选了几样首饰。 江梨哦了一声,点点头。 "我就照着皇后娘娘那个派头来就对了,是吧。" 举一反三学以致用么,在宫中那么久,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 易北被江梨的上道给逗乐了,伸手揉揉江梨的脑袋。 "没错没错,架子端起来。" 易北的口风不好套,估计今晚会有很多人把主意打到江梨身上,枕头风不就是这么吹的么。 派出夫人家眷前来打探一下王爷的意思,或许王爷还有些不好说出口的,也得借着王妃的口来传达呢。 易北穿着封王时的紫色团花朝服,和江梨站在一块儿,端的是花团锦簇两大只。 郡守大人派来的车架早早在王府前等候。 歌姬献唱,舞姬柔媚,席上觥筹交错,人人喜气洋洋,一派欢迎之态,所言皆是王爷一路辛苦,无人提及公事。 易北一一应下,酒到杯干,特别豪爽,赢得众人交口称赞。 江梨则被一群官夫人团团围住,从京中流行的胭脂水粉到各色妆容,从衣服首饰聊到家中陈设,言辞亲热,只是碍于江梨王妃之尊,自己夫君再高的官位,都不敢和江梨称姐道妹。 江梨努力回想皇后的模样,尽力把自己的表情拗到和她一致。 官夫人们越发感慨,到底是从京城里来的,听说还是圣上亲封的县主,派头就是不一样,于是越发恭敬,即便是先头存了些打探的小心思,如今也被江梨连消带打,灭了个干干净净。 于是,席过人散,夫妻二人秉烛夜话,互通消息,发现竟然俩人周围都只谈风月,无涉国事,不由感慨果然地方水深不比京城差,连官家夫人都如此谨慎小心,沉得住气,真是藏龙卧虎,高手在民间。 第122章 借人 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易北的行程被殷勤的郡守大人安排得满满当当。 早上起来去城中最出名的酒楼吃早饭,接着逛一逛上午的街道,看看围观群众菜摊上的蔬菜有多么新鲜,大姑娘小媳妇挽着小篮子出门买菜的生活是如何和谐,接着午饭又去吃当地的名菜,下午小睡片刻,便去城外看看周遭风景,至晚回来,还来看看安乐郡中人们悠闲的夜生活,吃吃小摊点心,也算是体察民情。 城中逛完还有隔壁县,县城逛完还有周围村,村子逛完还能再折回来看看商户是否按时交税,建筑有没有什么安全隐患,从业人员是否混进了生人,等等等等,事情多得说起来都要说上半天。 而江梨则被各种各样的拜帖直接埋了。 最开始郡守夫人还想打着自己好歹是一郡最高长官夫人的旗号,以江梨闺中密友的身份,不用拜帖直接上门,结果被笑眯眯而又略带遗憾的碧云直接拦在了大厅上,灌了满肚子的香茶点心,然后无功而返。 而江梨在郡守夫人来的第四次时终于空了出来,和夫人把臂言欢,对于夫人来了三次却没见着正主儿的事情懵然无知,特意把碧云叫来正经吩咐,郡守夫人是贵客,她的拜帖无论什么时候来,无论自己有什么事,都必须要第一时间递到自己手上。 碧云连声称是,诚惶诚恐跪下给郡守夫人致歉,请罪自己招待不周,怠慢了贵客。 还处于观望期的夫人们彻底明白了王妃娘娘的架子到底有多大,想要拜见先得通传,一个两个乖乖回家写拜帖。 易北在外头忙,江梨在后院也没太闲着,王府在修缮到过程中,郡守大人已经给添置了一些最基础的下人,比如说厨娘花匠之类做杂活儿的人,但更高级一点的比如说侍女仆从,则没敢随意往里塞。 毕竟都是一路当主子当过来的人,身边肯定已经有了一大批得用的心腹,他往府里塞人塞多了,还会让易北觉得他别有用心。 陈管事最近忙着在外采买丫鬟小厮,找了一堆的人牙子,一个一个挑过去,只觉得到底是小地方,看上去一个两个都不顺眼,只能凑合凑合买回来再慢慢教规矩。 于是,在喝了三杯茶,说了无数闲话之后,郡守夫人终于还是先开了口。 "娘娘初来安乐郡,所有东西都是刚置的,妾身也不知娘娘王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不敢乱添,如今娘娘既然已经安置下来了,这府里……" 已经年逾三十保养得宜的郡守夫人微笑着,打量了一下江梨身边站着的碧云。 "如今圣上大力省俭,妾听闻京中以皇后娘娘为首,各宫娘娘各家女眷都不添新衣,按说这省俭也要省俭,只是娘娘到底是王妃之尊,太过于素净总归不太好,妾看娘娘身边总是只得这一个丫鬟使唤。" 顿了顿,郡守夫人笑得越发和蔼。 "妾不是说碧云姑娘不能干,可再伶俐,娘娘身边只有一个贴身侍女也太过不像,妾这儿倒是有几个还能看得过去的丫头,若娘娘不嫌弃,偶尔能指点一下这些丫头们,倒是她们的福气了。" 游完封地接着就要开始选府中配套的基础官员,那是郡守要操心的事儿,而郡守夫人的任务,就是要来探一探江梨的口风,看看往王府里塞下人是不是容易。 一方面是好心,另一方面也是试探。 "夫人盛情,本宫心领了,碧云是宫中贤妃娘娘赏的宫女,跟着我惯了,出嫁便只带了她一个,其余的人都留在京中王府,毕竟路上人多也太过繁琐,京中也的确需要人看着,便没把她们带过来,夫人来的不巧,陈管事昨天才和我说人已经挑好正在教规矩,想来过几天也能用了。" 十一皇子府都快被安插成个筛子了,好不容易躲来封地,她才不要把府里又变成各个能人的角力场所。 这几天来的夫人们大多都打着江梨初来乍到不方便的旗号,往府里塞人,统统都被江梨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挡了回去。 后院里选人都是小事儿,最麻烦的还是易北要用的那一群人。 虽说是封了地,但易北只有对地方官员的管理权,没有任免权,王府里要配的也就是一套日常对外办公联络的十来个专属官,比照东宫的配置减掉两级,谁上任都是由易北说了算。 郡守仗着地头熟,每带易北走过一个地方,就招来当地里正,谁家是孝子,谁家有才名,谁家考了功名还没得官做,根根底底都和易北交代清楚,供王爷随意挑选。 易北一一记下,然后谁都没挑。 "你那儿还有人没,借两个使使?" 易北在郡守殷勤的带领下,初步巡查完自己的封地,总算是暂时偷得一点空闲,泡上一壶茶,拖着曹仝说闲话,狮子大开口,提出第一个要求。 曹仝被易北的直白和豪爽狠狠噎了一下。 直接子承父业的曹仝,上任帮主后的重心,是如何收服父亲留下的旧部,但基本上该要的人,该有的配置,在一代又一代帮主孜孜不倦的努力下,都添置得很是齐全了。 如今住在王府后院里,看着江梨和易北每天忙忙碌碌,什么都要添,什么都要想,也总算是小小体会一把白手起家的困难之处。 "你身边就两个能用的暗卫,府里听你话的也就一个管事,外带几个仆从,行不行啊。" 许都和孟陵一个人被当成个三个用,陈管事忙着教新采买得丫鬟-铺铺从,比暗卫还要忙,江梨连近卫军小哥都开始使唤,更何况旁人。 曹仝看在眼里,再加上自己的人暗中观察得来的结果,顿时对易北夸下的要收回盐权的海口,很是怀疑。 易北丝毫没有牛皮被拆穿的自觉,很是自在的给自己添了杯茶。 "如今我这里最缺的就是人,左右你那儿有多,拨两个来也不麻烦,我看这几天在府里探头探脑的那家伙就不错,不如就他好了?" 曹仝生怕自己查不出易北的真实底细,招来的查看易北底细的是自己身边天字第一号心腹狗腿徐泉,结果发现这人根本就是虚张声势,内底子浅得和张白纸一样,顿时觉得自己被骗得好惨。 第二世时易北经常看徐泉为曹仝跑前跑后,鞍前马后时分尽心,对这人的能力还是很看得上的。 曹仝不由得狠狠翻了个白眼。 "想都不要想。" 易北便笑了笑。 曹仝待徐泉,与其说时主仆,更多的是像兄弟,他也不过随口这么一说,不指望曹仝能答应。 "我这儿人看着热闹,实际上能用的人少,你也看到了,我当你是自己人,没打算瞒你,如今左右都在一条船上,不如你也光棍一点,事成之后反正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这话说得,近乎无赖。 曹仝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想要人也容易,江湖上多的是替人打探消息的帮派,归云阁和太虚楼都挺好,你若是实在缺人,花点钱雇他们,也是一样。" 易北垂眼,语气冷淡。 "归云阁的背后金主是五皇子,太虚楼是太子在撒钱撑着,我是有多蠢,好不容易脱离了京城,还要自投罗网,在他们面前自曝其短?" 江湖和朝廷,从来都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易贤和太子有世家倾其所有来支持,于情报一事上,早已做得十分完备。 这两个在江湖上新起的神秘门派,若非背后的来头一个比一个大,怎能崛起得如此迅速。 曹仝脸色微微变了变。 "你一直觉得江湖就是江湖,想要脱离朝廷掌控,游离世家之外,如今只不过是朝廷和世家角力,没空理会你,才放任你如此,一旦胜负分出,你再想这么逍遥自在,便是奢望,选择迟早要做,如今你已经坐在我面前,我就当你是已经选好了,怎样?" 是跟随世家对抗朝廷,还是跟着朝廷削弱世家,二者之间,没有中间的灰色地带。 如今太子和世家的力量已经交织紧密,无法分离,易贤也在努力求得世家认可,以期在将来争位时能有一席之地,有能力且适龄的皇子中,有两个已和世家结为党羽,这种结局,让天子如何甘心。 "我无法保证你将来的绝对自由,但我可以承诺给你的,是一个不逊于太虚楼和归云阁将来的地位,身处高位之后,起码在很多事情上,会相对低位更加自由,这种小事,想必曹帮主也能想得清楚。" 太子继位,太虚楼便会成为江湖最顶尖的帮派之一,易贤成功,归云阁的结果也是一样。 他现在最缺的就是忠心而且得用的人,相比起有着世家鼎力支持,又经营多年的太子和易贤,只能借助现有的力量,才能最大程度的实现自己的目的。 没有比曹仝更合适的人。 曹仝脸色变幻莫测,最后终于仰脖饮下杯中茶水,重重把描金蓝花瓷杯摔在桌上。 "成交。" 易北看着面前已经裂开一条小缝,却又没有完全四分五裂的杯子,默默扶额。 "这是王妃嫁妆里最喜欢的一套瓷具。" 曹仝:"……" 完了,光顾着想正事儿,忘了他这不是在和江湖人谈生意啊…… 第123章 二货 曹仝的动作很快。 不过短短半月的功夫,一群武功还不错的家丁,和几个武功很不错的江湖人,混在陈管事教好了的仆从侍女中,光明正大的进了安乐王府。 江梨身边总算不是只有光秃秃的一个碧云了,按照宫中一贯的取名成套原则,江梨给陈管事特意挑出来在自己身边贴身服侍的三个侍女,分别取名朱华,白露,青霜。 一个管衣服首饰,一个管吃喝用度,一个管出门用具,一个管其他所有杂事。 府中只有一个女主人,没有妾侍,也没有想爬上男主人床上的妾侍,这种生活无疑是很好过的,陈管事毫不藏私,把自己毕生所学如何管钱管帐的手段,统统倾囊相授,务求在最短时间里,把最多的东西统统塞进江梨脑袋里。 毕竟易北承诺过他,不会让他以一个死人的身份,窝在王府里过一辈子。 但王府确实也需要一个贴心的人来管事,陈管事看来看去,觉得只有王妃最合适。 而有了曹仝的鼎力支持,很多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易北也终于不用只使唤孟陵和许都去干了。 "明明都是我的人,你怎么用起来这么顺手。" 在漕运不太忙的时候,曹仝还是很清闲的,一直窝在王府的客房里,有事没事去找易北闲扯,然后再苦哈哈的被易北使唤来,使唤去。 有了前一次摔了王妃最爱的瓷杯的惨痛教训,曹仝干脆就不敢再碰易北房中的任何东西了,哪怕是坐凳子,都是小心翼翼只挨半边屁股,生怕自己一个力大,压塌了什么大师名作前朝古董。 所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曹仝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姑娘们哭,一哭起来就好像天塌了一样,什么招都使不出来了。 彼时易北正忙着看郡守送上来的待选官员名单,还有里正呈上的品行皆佳的士子名册,每个人名字后面都附了一大篇自己写的,长篇累牍尽显才华的自荐书,以及地方长官附在最后的评语,要从一大堆辞藻华丽的美化之词里挑出对自己有用的真实信息来,这是个很大的工程。 易北看得眼晕,曹仝送来的人也被他指使得团团转,今天去一趟哪个村查查哪个人是否身家清白,明天偷摸去蹲个点,看看最近有什么人秘密的和谁往来传递消息,忙得是脚不沾地。 "人是你选的,难道不是你特意选了对我脾气的来么?既然都在一条船上,我翻船了对你也没好处。" 易北连头都没抬,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曹仝。 事实上,曹仝送来的人,有一大半他都熟。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一批人里,过半数都是第二世时他打过交道的,谁忠心,谁机敏,谁力气大,谁轻工好,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曹仝被易北这种你的人我就大大方方用了的自来熟弄得彻底没了脾气,左不过易北说的也是事实,从他在船上收了易北东西的那一刻起,即便他满身是嘴来解释他和安乐王不是一党,也没人会信。 那就干脆做实了这个假象算了。 "长言。" 曹仝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伸手打了个响指。 屋顶上飘下来一道青色身影,面无表情的看着曹仝。 "帮主有什么吩咐。" 曹仝架起二郎腿,一脸痞笑。 "爷饿了,要吃东街下午新烤第一炉里的第一只烤鸭。" 年轻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刚打算走,易北迅速抬头。 "最近城里的骡车被征用得很多,我晚上要去谢老爷家看看,你顺路就替我先看看环境,如果不顺路,烤鸭就不用买了。" 长言长舒一口气,抱拳领命,再没多看曹仝一眼。 有很多时候,他们这群被曹仝送来给易北使唤的下属,都觉得,从前他们还认为自家帮主挺上进的,虽说平时有点懒,但该他做的事儿也从没含糊过,问题是,这人不怕不上进,就怕有对比。 和这位新上任的安乐王相比,自家帮主简直就被秒成了渣渣,彻底变成了一只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倒霉孩子。 看看自家帮主喊自己干的事儿,再看看人王爷。 要不怎么说人家能当王爷呢! 曹仝看着彻底变节的自家下属,再看看当着自己这个正经老大是唤起自己下属来毫不违和的易北,彻底幽怨了。 "王爷啊,我是把我最好的身家都拿出来押你身上了,你总得给我交个实底吧。" 易北刚好翻完一篇词藻华美的歌颂赋,舒了口气,抬头就看到叱咤一方的漕运帮主目光幽怨的看着自己,活像个素了几十年没肉吃的寡妇,顿时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什么实底,我要没交实底至于管你要人用么,没见我忙成什么样儿了,别闹了啊。" 曹仝作戏上瘾,干脆捏了个兰花指,假惺惺的拿两根手指拭眼角那不存在的眼泪水。 "我这些个手下,王爷你什么都没问就能把他们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别告诉我这么多人的底细,都是你那两个侍卫查的。" 易北彻底被雷住了。 为什么他第二辈子不知道这货是个逗比! 可问题是,这种我曾今在特定时候的未来和他们很熟的理由,让他怎么拿出来解释啊! 曹仝还在忽闪忽闪着眼睛,等着易北给他个合理的解释。 既然是在一条船上,那他就要看到对方的诚意,否则他也不介意一拍两散,左不过散了之后,易北的损失比他大。 易北头疼扶额。 "京中局势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太子和五王不会坐视我坐大,贤妃不是我生母,只是我被从冷宫放出来后的养母,她的家族根本不可能为我提供任何实质上的助力,我的母妃在我很早的时候就被诛连全族,你倒是想一想,我被从冷宫放出来不过两年多的时间,我倒是想去培养暗线势力,我是有那个时间,还是有那个财力?" 想养一个暗卫出来,没有个十来年从小养大,根本不能成,一来不会有那么忠心,二来也没有那么好的武功和经验。 更何况是养一群。 太子有钱,五王有时间,天子钱和时间都有,所以他们都能养出来一批只对自己效忠的暗中势力,但自己是没钱也没时间,根本就不现实。 曹仝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 他在京中的暗线传回来的消息,和易北提供的几乎吻合,甚至易北说得更全,毕竟这些都是涉及宫中秘辛,宫外只能打探到一些边边角角的小道消息来佐证真相。 于是,曹大帮主,看着易北的目光,便十分同情。 "我还只需要和我爹留下的旧部磨一磨,没想到你比我更惨。" 易北:"……" 这种听上去是同情,但实际上充满了看到你更惨我就开心了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你晚上去谢老爷家做什么?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位谢老爷有位族兄,说起来是在京城里当大官的,背景大着呢。" 比起易北这个曾经的江湖人来说,曹仝这个半地头蛇,很明显要比他熟悉当地人情往来。 曹仝漫不经心的拿了易北桌上的紫檀摆件放在手上把玩。 "你的消息的确灵通,漕运那边的确是有人来过,说最近会有一大批盐要走水路,让我早些把船空出来,还让我多空几条,别到时候装不下。" 易北嗯了一声。 "你说的那位谢老爷在京中的族兄是谢相吧,他家的嫡小姐现在是太子妃。" 他都不用看别的,只要看看这郡中的大姓,就知道这里谁才是老大。 有个姓谢的在这儿撑着,其他世家哪里还能争得赢。 刚来的时候,许都已经在谢府蹲了好几个晚上了,别说是看看盐道生意的账本,就连盐商都没逮到一个出入的,如今好不容易自己让郡守放松一点警惕,看到一点苗头,无论如何他也想亲自去看一看。 "你是打算先拿谢老爷开刀?" 所谓擒贼先擒王,曹仝自己就是亲身实践了这一条,才有现在漕运的俯首帖耳,对于易北的打算,很容易就带入了自己的经验。 打击谢老爷等于变相打击谢相,打击了谢相等于变相打击太子,太子一倒,自己就有了上位的可能。 曹仝越想越觉得自己猜中了。 易北叹了口气。 "哪有那么容易,如今棣州盐业上下守得和个铁通一样,连条缝都没有,上来就朝姓谢的动手,不把自己磕得头破血流不算完,若能侥幸成功便罢,若有一点失手,被京中太子得了消息,即便是不能当场把我杀之后快,只怕也要把我困在这封地,一直到他登基,我才能等到一纸贬斥或是赐死的诏书。" 易贤甚至天子都不敢随意动的地方,如今他夸下海口接了下来,只能徐徐图之。 如今自己来了也快一月,先前不敢动弹的这些人,也终于忍不住了。 总不能百姓都不吃盐,陡然盐池少了一块供给,盐价上涨,他们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白花花的银子都流去别人家的腰包,而自己手里直邮白花花咸到要死的盐? 如今盐户手中压盐过多,盐商不敢卖,自然也不敢收,孟陵出去转悠的结果,是大部分盐户都待在家中无所事事,虽说盐放在太阳底下也不会坏,但少卖一天,就少赚一天的银子,商人逐利,怎能不急。 第124章 墙角 曹仝在易北书房等了一个下午,等回来了三拨自己的手下来回易北的话,也没等回来自己的烧鸭。 感觉自己一张脸面被自家下属卸了个干干净净的帮主大佬,狠狠放话。 今天他亲自陪着王爷夜探谢府,谁都别想插手抢功劳。 下属们对自己帮主的武功很是放心,撒着欢儿的在外围给偷摸翻墙的两只放风。 然后,曹仝就发现,易北的行头,居然备得比自己还熟。 要什么有什么,简直就和一个可以随时变出来东西的聚宝盆一样,随便他说什么,易北都能从身上的各个角落里摸出来。 从匕首到透气吸汗的蒙面巾,从爬墙勾爪到撬开门锁到小铁钩,易北甚至还特意带了一块小小的干净的布,用来擦拭可能会不小心留下的脚印手印,零零总总,一应俱全。 月光之下,曹仝斜睨着易北。 "你要不住在王府里,我真怀疑你是个飞贼改行成了骗子来蒙我的。" 易北笑了笑,没和曹仝解释自己其实有丰富的闯荡江湖的经验,缺的就是一身好武功而已。 武功一条他已经放弃,过了最佳的练武时期不说,资质也不是上佳,与其把时间花费在打磨自身素质上,还不如多招揽几个用的顺手多忠心下属。 "谢夫人下午去赴王妃的宴,可能两人聊得投契,大概会在王府住下,谢老爷今天有很多时间来慢慢处理他的公事,正巧你有个易容技术不错的手下,我找了个和我身材相似的近卫军,稍微撑几句话问题不大。" 就算是被发现了,还有谢夫人作证,王爷一整晚都在王府里,绝无外出到谢府夜探到时间。 今上并未将盐权收回,市面上也就不存在所谓官盐私盐,只是大多数人都认可几个世家经营的字号,而谢家把控的盐价,也并不是高到让百姓完全无法接受。 恰恰好,正好卡在百姓觉得贵,但又不至于买不起的一个微妙价格上。 如今朝廷想要修生养息,今上位了减轻百姓负担,并不敢随意提高盐税,毕竟商人倒卖,朝廷向盐商征收的赋税,最后仍然是转嫁到百姓头上的。 近日自己跑来封地,又在郡守的带领下跑来跑去体察民情,大概是怕自己看到盐权所带来的巨大利润,然后起了分一杯羹的心思,谢老爷很是安生的在家待了大半个月,手底下盐商一个都不许来,到如今,也是忍不住了。 盐商的名单他手里有一份,但第二世到底距离现在过得太久,有些他拿不准,但这并不影响他让曹仝的人注意一下最近都有些什么人和谢府往来密切。 有了名单,对一对最近频繁造访谢府的人,再看看这些人在哪些铺子出入,心里也就有数了。 易北拿着长言画来的谢府精细地图,对着家丁巡查的路线,三绕两绕,跑来了书房。 卖盐的生意不比黑帮打打杀杀,都是正大光明的,谢老爷也就没在密室里神神叨叨的见人,左不过谢府的人都知道老爷在谈生意时不能打扰,周围三丈远都没有下人。 易北回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神游物外的曹仝,指了指屋顶。 后者胸有成竹的冲他笑了一下。 "谢老爷这么精明的人,屋顶上怎么可能不留人,要想偷听,只能这里。" 曹仝指了指屋外位了附庸风雅,效仿古人读书破万卷儿而放置的小竹简堆。 易北脸都绿了。 那就是个小书堆,用来作装饰的,别说藏两个人,就是一个人弯下腰来,也只能勉勉强强缩个脑袋在阴影里,怎么可能藏人。 "没人会想到有人在窗户底下光明正大的偷听,就算是看到了,你装作理直气壮一点,说不好屋顶的家丁们以为你是留下来要随时听吩咐的下人。" 在没有电话的时代,清场意味着当你想喊人使唤的时候,很有可能喊不到人,所以,大户人家的屋子外头,一般都会巧妙的留一点点的小阴影,好让下人能意思意思的藏身,等屋里喊来人时能第一时间应下吩咐。 谢老爷书房外的小书堆恰巧就是这么一个存在。 "你家那位暗卫用这个地方不是第一次了,你用一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曹仝说得很轻巧,语气也很轻松,把易北推出去时,甚至还拍着他的肩膀。 "万一被人发现了,你不还有我呢么,有我把你带出去,这么点家丁我还不放在眼里,别的不信,我的武功你总信得过的吧。" 易北暗暗磨了磨后槽牙。 曹仝武功的确不错,否则也不至于这么快坐稳帮主的位置,但让他藏去那种地方典型的属于曹仝自己的恶趣味发作。 书房周围修得别致雅观,意味着周围绿树篱笆,花草环绕,随便蹲去哪里不比这里强? 当然,很快,易北就没时间再去挑剔曹仝给他选的地方了。 很明显,屋内有关于买卖盐的内容,要不是还没开始谈,要不就是已经谈完,总而言之,当他开始认真听时,屋里谈话的中心,竟然是他自己。 "谢老你也太上心了,不过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哪里需要那么紧张,我那儿盐户都在问,到底什么时候能给他们把这一期的银子给结了,再过上个把月,雨水来了就没那么好晒盐了。" 第一个声音提起毛头小孩子的时候,易北还真没把人往自己身上套。 毕竟再怎么样,他也活了五辈子,无论如何都没有把自己当一个孩子的自觉。 "王爷也到了一个月了,到现在都还没把府官选出来,到底还是年轻,京中也未免太大惊小怪了。" 正在凝神听墙角的易北愣了愣。 里面的声音还在继续。 "不过谢老不是说,无论如何这三个月都不能有什么动静么,怎么今天把我们喊得这么齐?" 谢老虽说被称个老,但实际上也并没有多老,只不过是在安乐郡里地位尊崇,大家觉得老爷二字已经不足以称呼他尊贵的身份了,最近又添了个新孙子,便顺理成章的给他脑袋上安了个老字。 "如今盐户也艰难,我想了想,王爷来归王爷来,总不能王爷来了,大家都不用吃饭了,只是如今盐户手里囤的盐多了,诸位回去翻翻账簿,看看能不能按先前的价一次性收上来啊。" 盐这玩意儿,家家户户每天都要用的,流通起来特别快,一般来说商户都是新盐收走,再和盐户结上一批盐的钱。 一来可以保证盐户一定会把新盐卖给自己,二来也不用担心自己的资金一时半会周转不过来。 左不过各大世家有自己的招牌在那儿撑着,盐户也不怕他们拿了盐跑路。 如今易北来了快一个月,刚好卡在各家给盐户结了钱,新盐又出了两批的空档,如今盐户家里都快被白花花的盐给埋了起来,也不见有人来收,急都快急死了。 能够坐进谢老爷书房的,都是已经跟着做了很久生意的心腹,很多事情并不需要说得太透,谢老话音刚落,各位掌柜就开始了此起彼伏的哭穷喊困难。 一个说最近盐卖得不好自己仓库里还有囤货。 一个说资金周转不灵账面亏空入不敷出。 一个说如今漕运涨价骡车难租,又有其他家的盐铺还在虎视眈眈,逼得他们不敢涨盐价,实在是世道艰难无法生存。 谢老爷听完大家困难,沉吟许久,终于决定,再为百姓着想,也不能亏着自己的饭桌,既然其他地方无法省俭,就只能在收盐的价格上再压上一压了,左不过现在盐户手中盐也卖不出去,亏些收了,但结现钱,也是好事一桩。 各位掌柜齐齐大赞谢老爷高瞻远瞩菩萨心肠,实在是商家表率万民景仰。 夜已深,各位掌柜奉承许久才各自散去,回去好好清点一下自己手中还能周转的银钱,好第二天去和盐户杀价。 曹仝摸来易北身边,想把人带走,却见后者冲他摆了摆手。 "不太对,再听听。" 盐价一贯稳定,各个世家都有各个世家的渠道,市面上不太可能会出现大幅度的涨跌波动,为何谢老爷想要压下收盐的价格? 成本降低的直观后果就是利润增加。 想想谢家和太子的联系,易北第一反应就是太子缺钱了。 太子最近为何需要大笔的银钱周转? 易北很是努力的回想了一下几辈子以来最近三年的动向,实在是没想出来最近京中能有什么大变动。 如今太子和易贤的势力都被打压,按说应该是好好待在家里修身养性,提高自己在天子心目中度过形象才对。 就是因为现在局势如此,他才敢放心大胆的离京啊。 大概是从屏风后又转出了一个人,曹仝听得清楚,便没再动作,又缩回了自己蹲着的墙角。 "老爷。" 年轻的声音还带着三分书生的谨慎和恭谨,易北从没来过安乐郡,也没和谢相的族弟打过交道,只觉得这大概就是个军师幕僚清客一类的人,用来出谋划策,便也没太在意这个声音是不是自己从前听过。 谢老爷嗯了一声。 "京城里怎么说。" "十一皇子……不,现在应该叫安乐王殿下了。" 年轻的声音似乎是笑了笑,又像在模仿谁一般。 "谢大人说,安乐王此人,绝非善类,这次一定要做得滴水不漏,给他些好处都无妨,但绝不能让他抓住半点把柄。" 谢老爷沉吟片刻。 "京中给我的信上又是缺钱,如今盐价就明摆在这里,若不能以次充好,那便只能在收价上做些功夫了,这些都是能经得查的,我看王爷这会儿也没功夫管这个,官家那一堆事就够忙的了,但就算是这样,也不够京中这次要的缺口啊。" 年轻人便又笑了笑。 "谢大人知道老爷年轻有为,对老爷也很是器重,他相信老爷能够想得出妥善办法的,比如说,适当多收一些盐来,也不是不行,左不过只要本收回来,京中这次也没说是急用,缓个两三月,也是可以的。" 谢老爷大概是叹了口气,没有再反驳。 易北朝曹仝做来个走的手势。 就在帮主大爷拎起易北飞檐走壁离开书房的那一瞬间,鬼使神差一般,易北回头,恰巧看到书房门开,年轻的书生走出房门,月光照下来,印在男人脸上。 易北顿时默默倒抽了一口冷气。 跑出这么远了居然还能见到熟人,前几辈子这个人他都打过交道,太子面前首席狗腿军师,晋商。 手段够狠心思够毒还死心塌地忠贞不二,在自己的记忆中,这人似乎是一直跟在太子身边,从未离开过。 到底是太子把他给了谢相,如今又派来安乐郡。 还是这人本就是谢相手里的人,只不过后来给了太子使用? 曹仝没给易北看第二眼的时间,怕巡查的家丁走过来,迅速的拎着易北窜回了王府。 江梨的设宴已经结束,和谢夫人的把臂交谈也已谢幕,谢夫人在王府受到了如沐春风一般的招待,心满意足的睡在了客房,江梨唯恐谢夫人睡得不够死,还特意找孟陵弄来了助眠安神的药包,神不知鬼不觉下在谢夫人的茶饮中,保证无色无味,牵条狗来都闻不出。 曹仝一步到位,把易北放在江梨门口,自己晃晃悠悠回屋补眠。 于是,晚饭一直悬着心的王妃娘娘,一开门,就看到自己屋门口站着个全身黑还蒙面的男人,差点没张口就喊有刺客。 "谢夫人说了什么没?" 易北及时扯下面巾,制止了江梨喊人的举动。 江梨赶紧把人扯了进来,还鬼鬼祟祟往门外看了看,确定没人,才紧张兮兮的关上门。 "没什么,左不过是女眷聚会,王爷也不方便露面太久,吃到一半我就让他找了借口先撤了,过后谢夫人也没说什么,不过是说一些谢老爷平时的善政,还和我说如今家道不如先前,都是看着热闹,实际上没亏都算不错了之类的,不过谢夫人说我府上的盐用得不是上好的,如今市面上卖的都是普通,她过后送些上品来给我,我应了。" 今天江梨安排的菜色除去京中流行的几样,其他都是安乐郡中的特产,虽说一桌子的菜,只有最中心的那一道和盐品有直接的关系,但江梨一直在席上拉着谢夫人,请她介绍安乐郡的特产吃食,无论如何也绕不过那道菜去,谢老爷做的就是盐的生意,没理由谢夫人不熟这一道。 "难说谢老爷会不会知道我在借你试探。" 易北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江梨的安排,觉得的确没有破绽,但对方既然是有晋商在安乐郡,会不会被看穿,那就很难说了。 第125章 自荐 有晋商横插一杠,易北紧急挑战了作战计划,原本想把自己打造成一个两袖清风不食人间烟火的富贵王爷形象,现在也只能紧急叫停,转而营造一个积极搂钱只要和银子有关什么事都想掺一脚的形象。 脸面这种东西,多丢几辈子,自然就是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许都被临时抓包,派去查晋商的来龙去脉,易北终于敲定了几个看上去比较靠谱,查上去身家也很清白的年轻士子,作为自己的府官,每天替自己处理日常事务。 曹仝依旧溜达来听易北唠叨,二人粘腻程度甚至比江梨这个新婚不久的妻子还要粘糊。 "你说谁?" 这种幕僚级别的人物,易北压根就没指望曹仝能够知道,司马当成活马医,顺口和他提了一嘴。 "上次在谢府书房里碰到的年轻人,最后出来的那个男的。" 曹仝哦了一声,似乎毫不意外。 "这人是京城派来住在安乐郡的,大概是不放心谢老爷把持盐产,所以派了心腹来,一是监视牵制,二来也是帮衬出主意,说起来这人是挺厉害的,抓着我刚当帮主,根基还不稳的空档,硬生生把漕运货价压低了三成,我还没找他算账呢,怎么,你觉得他很碍眼是不是?" 他也觉得这人很碍眼,总想逮着机会把人做掉,但奈何这人身边总跟着几个武功还不错的护卫,别说做掉性命,就是打一顿都没找着什么机会,久而久之他也就随意了。 易北看了曹仝一眼。 "他什么时候过来安乐郡的?" 曹仝附庸风雅的拿了把折扇,啪的一声打开,仙风道骨一般摇了摇。 "从前我爹在时我也没在意,我刚上位其实也没注意到他,如果不是我察觉到手底下的人有异心,派人盯了几天,也不会抓到这人竟然和我手下人有来往,他什么时候到的安乐郡我是真不知道,不过能经营成这样,大概待的时间也不短。" 易北唔了一声,稍稍放了点心。 起码不是特意位了防他,所以把这人派了来。 大概就是太子担心自己在这里玩出什么花样,让人来知会了一声,叫晋商防着一点。 "王爷耳目这么灵,我倒是真的没想到。" 曹仝说得酸丢丢的,易北默默叹了口气。 "再怎么说许都也在谢府里待了那么久,没理由这个人我不知道,只是我没想到,他居然能插手谢家家业这么多,毕竟身份也只是一个清客而已,听上去谢老爷对他的话也很忌惮。" 曹仝哼了一声。 "他是京城里派过来的心腹,我看跟着他的那几个护卫也不是谢府里的人,看样子竟然是只听他一人指挥的,想来京中对他很信任,谢老爷才这么忌惮。" 易北点点头。 "既然你说看他碍眼,除了也行。" 晋商这人对太子那是忠贞不二,根本没有反水背叛的可能,既然不能为自己所用,他不介意拔掉太子一点羽翼。 "我记得谢老爷有两个嫡子啊。" 如今王府中的官位还没有完全补满,只不过是临时选了几个处理日常事务,不至于什么东西都要易北亲力亲为,自从发现晋商存在之后,易北便将府中原本想留下的空缺名额又添了几个。 毕竟作戏要做全套,府中一点其他人的势力都插不进来,也不是件好事。 曹仝嗯了一声。 "大的那个倒是不错,做生意还能想得挺明白,小的那个就不行了,读书资质不是上佳,玩心也重,做生意也撑不起来,只不过是生了张巧嘴,哄得谢夫人开心,经常给谢老爷吹枕头风,谢老爷对这个小儿子也很看重。" 易北看看桌上还缺着名字的官员任命书,很迅速的挑出一张,填上谢家二公子的名字,谢天行,盖上大印,拿锦匣封了,招来下人。 "把这个送去郡守大人府上,替我转告大人,谢家公子品行皆佳,王府中还缺笔书一人,若谢家公子不嫌弃,本王扫榻相迎。" 郡守也不知道是收了谢老爷多少的好处,一力在自己面前夸赞谢家两位公子实乃人中龙凤,大公子头脑聪明,如今已接管了谢老爷手下小半的铺子历练,竟没有一个亏本的,二公子饱读诗书,谢老爷很是爱重,一心只想让小公子考出个状元来光耀门楣,虽然没明着说小公子入府来当个差使最为合适,但这意思也表达得很明显了。 既然如此,他便先让谢老爷承了郡守这个情便是。 "你还真是一来就打算挑谢家下手?" 曹仝看着易北填名字,倒是真觉得有些吃惊。 易北不置可否。 "如今盐权虽大多把控在谢家手中,但也不是没有别家掺在其中,那天晚上……" 易北便看着曹仝笑了笑。 "我忘了,那天晚上你怕是什么都没听到。" 耳力再好,也架不住隔得太远,曹仝难得是个聪明人,知道听到的越多,脱身就越困难,宁可在旁边给自己放风,也要避嫌绝不插手自己偷听到的秘密。 谢家低价大量收盐,很明显是要打破如今盐权的微妙平衡,这是机会,虽然小,但也要碰碰运气,万一就给自己抓住了呢?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盐户没有那么容易挖跑的,否则你以为为什么谢老爷敢那么放心的压价。" 盐户大多都欠着世家的钱,又或者干脆就是卖身契被捏在手中,全家都得靠着上游吃饭,轻易不敢跑。 仆从在外轻轻扣了扣门。 "启禀王爷,门口有人递了封书来,求见王爷。" 易北也没怎么当回事,随意拆了信,扫过两眼,曹仝就更没放在心上,歪在椅子里,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心的和仆从说话。 "来的是个什么人啊。" 主子问话,仆从受宠若惊,站得笔直,神态恭谨。 "奴才也不知道,听说是个年轻人,长得浓眉大眼的,也没说什么,就说有人引荐过来,拿了封信,门口开始还不想递,谁知道是个什么来路啊,后来好说歹说,看着也不像坏人,就让他留下在门口等着,先把书递进来回王爷。" 易北拿着书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实在也没印象袁冼居然还有个弟弟,上辈子这人也就是在最后关头帮了自己一把,其他时候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这会儿竟然还让弟弟过来在自己手底下做事。 信上意思说得很是隐晦,并没有直说他的外调离京保住性命是自己在天子面前进言,也没有提在京中受的种种不平,只说如今自己在益州军中混得不错,只是弟弟不比自己,身体文弱受不得军中苦楚,还请王爷念在京中一面之缘的情分上收留给个差事好不让他吃闲饭云云。 不过袁冼能有这能耐,想必亲弟弟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这个节骨眼,不可能是专门真的送个人过来干吃饭不干活儿的。 "让他进来吧。" 易北随手把书撕碎揉进茶水里,挥挥手让仆从下去把人带进来。 自己和袁冼的关系除了天子,几乎没人知道,而即便是天子,也只不过是认为自己举手之劳帮了袁冼一个忙而已,私底下二人毫无交集,若说是易贤或是太子冒充袁冼往自己府里塞人,一来他们也不会用这么拙劣而明显的手段,二来也不可能会有人知道这种隐秘而心照不宣的关系。 大概就是袁冼在益州听到了京城的动向,大概猜到了自己处境,所以特意让嫡亲弟弟来帮衬一二,也能勉强算是有个心腹了。 "你还真认识?" 曹仝拿了易北的茶杯,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没闻到什么异常的气味,又扭头看了一眼门外。 "你就不怕是有人冒充来暗害你?" 江湖上往信纸里涂迷药虽然是下九流的手段,但若是手段高明,也能出其不意放倒人,易北倒好,大着心拆信不说,这会儿竟然直接放人进来。 "我刚来,郡守巴结还来不及,人人都还想往我府里塞人捞些好处,这个点儿,谁都没摸清谁的底细,怎么会有人敢来暗害我。" 易北笑笑,让人重新上了杯茶。 "若我开始有动作了,着人暗害还差不多,如今谁先动手就算谁输了一局,才不会有人这么蠢。" 曹仝哼了一声,十分不以为然。 想当初他刚当上帮主的时候,一天七八上十趟的暗杀,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人人恨不得把他杀之而后快,现在好不容易开口劝诫易北,丫居然还不当回事。 易北没有表现出对年轻人的明显排斥,仆从们的态度也从最初的提防变成了稍显亲热的热络,很快就领着一个浓眉大眼一看就很耿直的年轻人到了易北面前。 "小人袁麓,拜见王爷千岁。" 易北拿手撑着下巴,让人赐坐上茶。 "你之前一直在家中?" 袁麓很是憨厚的摇了摇头。 "启禀王爷,小人之前一直跟着哥哥在益州,如今哥哥说科举难考,军中差事也满了,与其花费大力气在益州谋差事,还不如到安乐郡来,王爷这边缺人,想来也是要用人的。" 耿直的脸,加上耿直的嗓音,外带如此朴实无华毫不加修饰的话,差点没直接把易北给噎死。 先前看着这张和袁冼还有三分像的脸,他还觉得这真是人嫡亲的兄弟。 但现在听听人说话,完全和袁冼就是两个画风啊! 果然他还是让人去益州打听一下比较靠谱。 第126章 交换 比起去查晋商的来龙去脉,派人去益州跑一趟腿还是相对容易的。 很快消息就传了回来,来人的确是袁冼的嫡亲弟弟,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谢老爷也接受了郡守大人的示好,亲自把爱子送到安乐王府,再三谦虚,自己这儿子不成器,还请王爷多多费心,能百忙之中指点一二,那就是他祖坟上冒青烟了。 和谢家小公子一起进来的,还有几家门当户对的公子,都是科考考不上,做生意又不是那块料的货色。 易北统统一视同仁。 新上任的袁麓,凭借着自带的天生技能,憨厚和耿直,意外的在王府上下混得如鱼得水。 不论是凭借自身能力挤进来的士子,还是借助关系塞进来的纨绔,个个都和他推心置腹,称兄道弟,甚至还有为休沐时到底是请袁大人去逛上等窑子包当红花魁,还是请袁大人去河边月下畅谈人生理想而大打出手,吵得是头破血流,最后连易北都被惊动,临时派了袁麓一个差事留在王府,这才暂时平息了两派之争。 “我现在是知道了,能把这人派来帮你,绝对不是对头,肯定是真爱。” 袁麓依然是那张憨厚朴实的脸,用最诚挚的感情,谢过了易北的救场,然后兢兢业业去完成易北随口给他派的活儿。 曹仝倚着门,看着袁麓憨厚而高大的背影,摇头感慨。 “当年我要能有这么个人在身边,接管漕运的时间能再缩短一半。” 忙忙碌碌的过渡时期终于过去,在袁麓不遗余力的帮持下,王府里各项事务终于可以不用易北再亲力亲为,虽然纨绔们不太做事,但起码也做到了没有添乱。 江梨在陈管事的尽心教导下,也终于理清了自己的嫁妆田产,派出了得用听话的人打理,顺带连王府易北名下的地租产业也一起整顿了一遍,左不过易北不管这些琐事,家中钱全都从江梨手里过。 “不如出去玩一趟吧。” 易北难得得闲在家,江梨也自觉没有邀请闺中蜜友们喝茶赏花,夫妻二人就坐在亭子里看鱼赏花。 易北拍拍脑袋,迅速定下了第二天的行程。 江梨没有异议,问清楚要去几天之后,着人去准备出行需要带的一应物品。 她也算是发现了,这辈子和前几次不同的就是,她自从认识易北,出门就再也没有带过脑子,反正备足行李跟着跑就是了。 而往往都是主子们的一句话,下人们要跑断腿,易北拍拍脑袋想要去盐湖附近的明堂寺里随喜,顺带吃那里最出名的卤水盐豆腐,虽然说他的意思是要偷偷的去,惊动人的不要,但当暗卫的,哪能真的那么大心让主子来一趟真正意义上的微服私访。 于是,跟在许都孟陵身后打杂的漕帮众人,在看到两只为了自家主子出行安全而做的一系列准备之后,只觉得叹为观止,自愧不如。 从沿途一路能够藏人的地方的布防安排,到出行当日可能会碰到的种种情况的应对方式预测布置,以及周围百姓的行为动向分析,和寺里布局路线及和尚们的背景调查,林林总总,事无巨细,只要是能想到的,都一定要做到万全,从各种角度保证王爷能够在体察民情的同时保证绝对安全。 有江梨跟易北同坐一车,曹仝总算是被从王爷身边挤了出去,坐到了随行人员的车中,和最近风头最盛的袁大人挨到了一起。 “你哥哥怎么会知道王爷身边缺人?” 易北是偷摸出府,身边带的人不多,除开贴身服侍的丫鬟仆从,就只有被点名的袁麓,和自己死皮赖脸贴上来的曹仝。 侍卫骑马,仆从靠腿,车中只有袁麓和曹仝两个人。 有先前在书房见过的前因,袁麓对曹仝在府中的地位心中有数。 “家兄说王爷在京中一贯低调,想必也不会带太多人来封地,所以接到王爷出京的消息就让我出发了,只是离得太远,我也没钱雇车,就走得慢了点。” 曹仝如今在府中的名声很是微妙,天天跟在易北身边,书房大门随意出入,干的也不是下人干的活儿,而易北有时候忙起来压根连王妃的房都不进,直接睡在书房里,这就让人很是浮想联翩了。 甚至他都听到传言说,其实十一王爷就是个断袖来着,之所以娶一个身份不是世家的王妃,就是怕自己的小情儿将来被王妃拿捏不能翻身。 至于这个小情儿是谁,有眼睛的一看就知道了不是? 对于这种传言,袁麓一向是憨憨的一笑了之,然后再默默的把话题带拐到男人怎么可能上男人,这放在自己村里那是得浸猪笼的啊之类云云。 曹仝到底是什么身份他不知道,但唯一知道的一点就是,易北很信任他。 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在王府站稳脚跟。 想想益州时自家兄长对于十一王爷的评价,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再看看曹仝这满脸写着我就是随便问问,但你不能随便答的表情,袁麓决定再试一试。 "下官先前并未听闻王爷有出行打算,怎的突然想起去明堂寺?" 王府中如今没有多少事,易北也并不是每一天都会准时准点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不时溜个号陪王妃娘娘闲逛,大家也都心照不宣,这一次出门易北似乎并没有想要公布天下的意思,所以带的人也不多。 说是陪王妃出来闲逛,不欲铺张,勉勉强强也说得过去,但若真是这个理由,带上自己这个府官似乎又显得有些尴尬。 曹仝扫了袁麓一眼。 "王爷有什么打算,我怎么会知道。" 明堂寺就在安乐郡的盐湖旁边,附近住的几乎全是盐户,易北想要过去一趟实地考察,也是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种看能看出来什么名堂。 曹仝对于易北具体的打算也不是很清楚,袁麓问起只能含糊过去。 袁麓便又露出了自己招牌式的憨笑。 "如今王爷有自己的食邑,一年下来就是什么都不做,听家兄说,也比在京城过得舒服,想来那些个传闻都是不靠谱的,说什么天子对于王爷很不看重,曾把人丢在冷宫十来年不闻不问,若真是不看重,怎会给这么好的一块地方作为封地,到底我们没进过京城,这些消息听不得。" 曹仝含糊应了一声。 "不过下官倒是得了个消息,不知道曹兄知道不知道?" 曹仝自认易北身边的消息,不可能有人比他更清楚,袁麓如此说,倒是激起了几分好奇。 "什么消息?" "如今王府里已经换了管事,是王妃手下的一位陪嫁宫女在理事了。" 曹仝的手再长,也不好意思时常探听江梨的日常生活,虽然也派了几个无功不错的女子去给江梨使唤,但到底也没有时时刻刻招来她们去打探王爷和王妃之间的夫妻生活是否和谐,陡然听到袁麓居然把王府后院的事情说得一清二楚,自己居然还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 当然,袁麓也没给曹仝质疑自己为何清楚王爷后院的机会。 "今天早上出发时,王爷和我聊天,顺口说的。" 易北到安乐郡时,自带了管事一枚姓陈,这是曹仝清楚的,但什么时候从陈管事换成王妃身边的宫女,曹仝就没去管了,毕竟是内宅里的事情,大老爷们谁管这些。 "王妃用自己的贴身宫女更顺手,这也无可厚非。" 曹仝觉得这就是江梨要揽权的一个表现,左不过是后院里女人的事儿,实在是不值得这么上心的当件事儿来说。 袁麓很是贴心,进一步提示。 "若后院已归王妃娘娘一手掌管,那么,原来的陈管事又去哪里了呢?" 在他看来,江梨和易北的关系似乎并没有像传言说的那么糟糕,易北完全没有插手中馈一事的打算,后宅之中所有人事调度与任免悉归江梨,更重要的,是至今府中一个侍妾也没有,这在本朝男子中,尤其是权贵男子中,极其少见。 若王妃和王爷关系和睦,那么,江梨实在是没有必要把陈管事用手段挤走,若是排除这个可能,剩下的原因,就是陈管事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无法专心在后宅中被江梨调遣。 王府里主子只有两个,如果不是王妃,那么就是王爷。 现在唯一他弄不清的就是,易北到底想要陈管事脱身去做什么。 原本以为曹仝日日跟在王爷身边,多多少少会猜到一点风声,但现在看俩,这一条线液几乎是断了。 曹仝人不蠢,想想易北无缘无故拍脑袋要来明堂寺,再想想陈管事突然不再在后宅理事,突然犹如醍醐灌顶。 "难道说王爷是想要陈管事来明堂寺里出家,好接近这里的盐户?" 袁麓和看傻子一样,深深看了曹仝一眼,决定不再和他分享自己的这些信息了。 虽然教不会,但好歹终于给他试探出来了。 易北最终的目的,是盐。 第127章 解释 易北出游一贯是没有架子,所有和皇室有关的东西一概摒弃,寺里的和尚们并没有认出这位新来的王爷,也就按照普通有钱香客过来游玩的标准接待。 先前谢夫人曾和江梨浓情推荐过明堂寺里的卤水盐豆腐,说是尽管从名字上配不上王妃娘娘高贵的身份,但是味道绝对没得说,盐的清香和豆腐的嫩滑搭配在一起,说是贡品都不为过。 "如今是最后一批晒盐,很快就要到冬天,到时候连日阴雨,只能煮盐,大多盐户负担不起,只能等来年开春放晴,所以入冬之后就大多都是存盐,盐商奇货可居,往往都会稍稍涨上一些价,百姓也无可奈何。" 吃过饭,易北拉着江梨四处转悠,登上寺中高塔,指着塔外远远白花花一片盐田,随口和江梨闲聊。 曹仝退得有些远,护卫们只留了几只散在周围,跟在身边最近的只有袁麓。 江梨知道易北最想干什么,但是很明显,以谢夫人现在表现出来的财力和淡定,易北一上来就想挑盐权下手,肯定会直接踢到铁板。 朝廷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勉强才收回铸铁权,然而世家已然警觉,如今易北猛的过来封地,看看谢夫人对她的态度,熟悉绝不热络,就知道肯定成不了闺蜜。 "陈管事那儿我会照管一下,毕竟都是要用的,刚开始省不了。" 易北点点头。 "安乐郡还是以谢老爷为尊,行事不能绕过他去,也得知会一声,否则也做不好。"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谢家在安乐郡的铺面,几乎涉及所有产业,已成气候,就算是易北有着治理权,初来乍到,一时半会也没办法站稳脚跟。 如今好不容易才理清楚官面上的那档子事,而且还只是初步管一管,具体自己的人还没怎么掌权,不过是敲敲边鼓的功夫,真要使唤起来有什么动静,若没有郡守和乡绅的首肯,肯定是使唤不动人的。 "谢老爷会来吧。" 易北回头,看到袁麓,没头没尾的就问了一声。 后者笑容诚恳,没有说会,也没有说不会。 "出门前碰到谢小公子,他问我出去干什么,我便告诉他了,说王爷要和王妃同去明堂寺随喜。" 易北十分满意。 果然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时省力,他不过是和袁麓提了一嘴把陈管事外派了,后者立刻就能想到这次出门自己是要和谢老爷说话。 有些东西,绝不能放在明面上来说,堂堂王爷想让身边的心腹出来做点小生意,若是特意在饭桌上谈起来,未免也太掉价。 但如果是和夫人出门游览,正巧碰上当地乡绅,随口谈起,提上一句,那就很正常了。 谢小公子虽然纨绔,但谢老爷既然把他送来自己这里,一来是想借此机会让儿子有出仕机会,二来也是明面上看一看自己府中到底有何动向,三来若是双方有什么话,借小公子之口,传得总比让外人来传话让人放心。 谢小公子不靠谱,身边一定会跟一个靠谱的人,把自己这番话传进谢老爷耳朵里,自己来安乐郡,虽说宴请过几次当地乡绅,但到底碍于官面,不好直接私下与大户接触。 "谢小公子和下官说,明堂寺里的菊花开得最负盛名,如今入秋,正是赏菊之时,让下官敬告王爷,若是来明堂寺随喜,若是不赏菊花,也是不小的遗憾。" 易北点点头,侧头看向江梨。 "既然有人推荐,不如去看看?" 江梨表示自己完全没意见。 如今正是多事的时候,若不能在最初一年把根基扎稳,再后来想立足,那便困难了,为了以后的美好生活和自己在各位夫人之间屹立不倒的地位,江梨完全理解现在易北随时都在打算着会人赚钱的举动。 至于夫妻情愫你侬我侬,那都要建立在有钱有闲的基础上,早几年和晚几年都不是问题,她一贯都很相信易北。 "自上次来王府见面之后,谢夫人似乎身子有些抱恙,就一直再见,我也挺悬心的,回去我让碧云下个书,问问夫人是否安好了。" 袁麓退后两步,然后就觉得自己手腕上被什么东西碰了碰。 再回头时,曹仝正冲着他挤眉弄眼使眼色。 "你怎么会知道王爷这次来是想见谢老爷的?" 别人不知道,他还是很清楚的,王爷这次出游就真的是和王妃赏着赏着花,然后就拍了脑袋做的决定,而且袁麓一直在王府外院当差,根本没有机会进到内院,唯一和王爷接触到机会,就是王爷出门之际随口和他闲聊两句以示恩宠到时候,怎么就给他办了这么多事。 袁麓稍稍放慢了脚步,退到曹仝身边。 "曹兄说笑了,下官无福,不能时时侍奉王爷身边,若说是揣度王爷心意,不还是曹兄最得天独厚么?" 曹仝一脸哔了狗的表情。 "我干嘛要去揣度王爷的心意。" 他好歹堂堂一帮之主,混的又是江湖,从骨子上来说,他压根没把自己当成易北的手下来看,对于这种事情自然毫不热衷。 大不了就一拍两散,自己从头混起去闯荡一番,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袁麓头疼扶额。 "据说陈管事这人很是精明,做事也很稳妥,如今王府岁说也很好,但毕竟是刚来没有多久,王妃娘娘手中能用的人也不多,以王爷对王妃娘娘的看重,若无理由,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撤走王妃能放心用的心腹,所以王妃娘娘的贴身侍女绝不是无缘无故去顶陈管事的事情的。" 曹仝点点头,表示袁麓说得很有道理。 "若是王爷有不得不做的紧急事情,又不能经过王妃娘娘的手,一定要自己的心腹去做,把陈管事派走,这就说得通了,要猜是什么事也不困难,如今王爷刚来安乐郡不久,什么都是缺的,但若是我在这个位置上,最缺的东西,不是人,就是钱,现在府中人也置得差不多了,要养这么多人,没有钱是绝对不行的,而外间的钱,又不好直接从内院里支,所以陈管事外派,多半是要办这些事情的。" 曹仝摸摸脑袋,越发坚定了过了这段时间,说什么也要把袁麓拐走到自己身边一段时间,别的不说,光说这脑子就太够用了。 易北就告诉他了一句话,结果被他猜出来这么多东西。 "这里毕竟是安乐郡,不比京中,地方乡绅有时甚至能左右官府的行为,王爷若是想让心腹赚些钱来贴补,不论是铺面还是地租,都绕不过地方乡绅去,最有效也是最快的方法,就是和他们联合,如今安乐郡以谢老爷为首,王爷若是要见人,第一个要见的必然是谢老爷,但这些事情毕竟不能放在明面上来说,又不能为这种事情特意找人,也没有熟到这个份儿上,所以只能是在游玩中恰巧碰见,提上一句,想必谢老爷为了讨好王爷,不会拒绝这种合理的提议。" 曹仝嗯了一声,让袁麓继续科普。 "可这种事情,到底不能说得太过明白,谢小公子恰巧在府中当差,他知晓王爷的行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何况王爷若借他之口和谢老爷转达自己的意思,也有拉拢亲近之意,以谢老爷的精明,这些事情是想得到的。" 曹仝恍然大悟,只觉得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自己面前打开。 江湖中人,讲究的就是一个快意恩仇打打杀杀,有什么事情是一顿拳头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两顿,哪里会去想这种弯弯绕。 就算是有狗头军师,也不过是使些小伎俩,哪里会像袁麓这般想得透彻,悟得明白,还和自己说得如此深入浅出。 这人自己是要定了,王爷不给他就绑,无论是用拳头说话还是拿美人诱惑,他都得把人拐自己帮里来,估计漕帮离一统江湖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等等,你怎么知道王爷和王妃感情甚笃?" 王府里的传言曹仝不是不知道,毕竟他的人也在王府里,而且还是充当心腹的那一批,传言什么的,怎么说也能听到一耳朵。 袁麓再聪明,也是在外院行走,不可能聪明到猜到内院情形啊。 "现在想给王爷进献美人到人多了去了,找门路找到我这里的都有不少,你何曾见过王妃面前出现一个不安分的人?若是没有王爷授意,王妃的内院哪里能如此服帖。" 袁麓和看傻子一样看了曹仝一眼,想了想,又拍拍曹仝肩膀,安慰他。 "传言都是不靠谱的,自己眼睛看到的才是事实,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如今王爷信任你就行了。" 曹仝彻底服气。 易北和江梨一路优哉游哉逛到后院菊花圃,果然看到了正在花圃中喝酒吃蟹的谢老爷夫妇。 于是重铺毡毯,再开两席,夫人对夫人,老爷对老爷,喝酒谈天,各自为政。 第128章 生意 所谓一个成功男人背后一定会有一个不给他拖后腿的女人。 江梨是一个,谢夫人也是一个。 虽说府中小妾无数,但谢夫人的正房之位始终屹立不倒,除开自己本身家世摆在那里之外,为丈夫解语排忧的能力,也是一等一的好。 谢老爷到底和易北会说些什么,谢夫人知道得也不是很清楚,但自己能和王妃说些什么,她还是想得很明白的。 "上次夫人说明堂寺不错,我就想着要来走一走,只可惜王爷事忙,一直不得闲,前些日子听说夫人抱恙,不知身体可好了?" 虽说谢夫人是地头蛇,但到底江梨身份高得不是一星半点,再没架子也得摆点谱。 谢夫人笑得端庄优雅,颇为感激。 "劳娘娘挂念,不过是时气所感,有些风寒,已经好了。" 女人之间纯粹的话题不过是些首饰打扮,江梨有宫中的积淀打底,说起来如数家珍,让谢夫人听得很是神往。 "到底还是京中贵气,不比妾身,待在这边远之地,无缘得见。" 说到兴起,江梨随手褪了腕间一个纯金镶红宝的镯子,递给谢夫人当闺蜜之间的馈赠。 "京中贵气是京中的事儿,只是自由不比在外间,这里的女眷以夫人为尊,这份自在,可是京中比不了的,这都是敞开了说的事儿,我也不瞒夫人,空有个王妃的名头,但在京中,区区一个王妃算得了什么,皇后娘娘,各宫得宠的娘娘,太子妃,哪个不比我身份贵重,倒还不如夫人自在了。" 想要拉近距离,上位者最好的办法就是自曝一点短处,再捧一捧他人最得意的事情,谢夫人在安乐郡的女眷中是最有脸的,又是唯一一个被王妃单独宴请过还进了内室说话的,这份尊荣,也不是一般的夫人能够有的。 如今江梨自己说起京中的不如意,也是侧面哭一哭穷。 谢夫人想起自己拜托娘家去打探这位王妃的底细,传回来的结果简直让她跌破了眼睛,再想想当初自己提议江梨多选些侍女近身伺候时,江梨那一副浑身都是刺的拒绝模样,大概也是担心丈夫纳妾自己地位不稳得紧。 又想一想自己空有家世,丈夫还不是想纳妾就纳妾,夫妻之间除开公事公办,竟是再无昔日亲昵,便觉得有些凄凉。 如今安乐王是还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来纳妾,也就只能由得江梨肃清内院,一旦站稳脚跟,是不是还能如现在这般洁身自好,那就很难说了。 万一有家世比江梨高的妾室入府又得宠的话,这个王妃在王爷心中的分量只怕是要低到没有,面子情上保着一个王妃之名,终究没趣。 "娘娘也要放宽心些,到底也不是在京中了,如今安乐郡中,哪个不以娘娘为尊?" 都是少年夫妻一路走过来的,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生出感情来,有谁会愿意自己深爱的丈夫去别的女人床上过夜,不过是自持身份,不想掉价去和那些个身份低下的妾室去争宠,闹得难看罢了。 江梨叹了口气,摆出愁容。 "在京中这么些年,我也算是看得开了,名头终究不过是个空的,哪能长久。" 谢夫人深表认同。 钱与权,总归是要抓在自己手上才能安心。 "妾斗胆,也要和娘娘说句贴己话,能抓在手上的,总要抓牢一点才行。" 江梨越发长叹。 "夫人耳目灵通,我也没什么可瞒的,能抓的自然是要抓,可也得要有不是?京中权势争斗,王爷能活下命来到封地都该念佛了,哪里还能有别的东西,王府里看着热闹,实际上底子是虚透了。" 易北在京中的处境,只要稍微打探一下就能知道,更何况还有个很熟悉朝堂局势的谢相和谢老爷互通有无,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瞒,大家都是清楚的。 "如今王爷说,郡守治理井井有条,很是妥帖,谢老爷也是明理之人,他都不需要如何管,就已经很好了,只是王府的支撑着实让人头疼,别说王爷外间如何,就是我这内院,这么多人的吃穿用度,每个月都是一大笔银子。" 大家都是掌中馈的,银钱这种事情根本就绕不过去,一大家子有多费钱这种事情谢夫人也清楚得很。 "我是很想为王爷分忧,可光靠地租总归是不够,我那些嫁妆还不够贴补内院的,这些可都不敢和王爷说,就怕王爷听了更发愁了。" 谢夫人差点没扑上去捂了江梨的嘴。 "这可不能,嫁妆怎么能随意动的。" 女子嫁妆都是自己来亲自管理,若无首肯,夫君是不能随意动用的,也是女子在夫家的立身之本,谢夫人自己的嫁妆是守得牢牢的,轻易不拿出来,也是谢老爷至今都和她相敬如宾的理由之一。 毕竟和离之后,这么大把的银子就要飞出去了,生意人哪里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江梨默默叹气。 "不用还能怎样呢,没有就是没有啊。" 谢夫人沉吟片刻,终于咬咬牙,松了口。 "娘娘若不嫌弃,妾有个法子,不知娘娘愿不愿意。" 江梨一脸兴致缺缺的表情,似乎压根不抱任何希望。 "能解燃眉便好,夫人只管说,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再去和王爷说说。" 没有官府的文书,什么生意都难做,哪怕是街上挑担子卖个烧饼,都得定期和官府交税,更何况是铺面生意。 再怎么样易北也是这块地的主人,和郡守说一声要批个什么东西,要来官印盖一盖,这点还是做得到的。 谢夫人拿团扇掩了嘴,凑近江梨。 "钱这种事情,总得拿来周转才能生钱,妾不才,家中有个信得过的丫鬟,会一些调香的手法,回头妾让她送些来给娘娘看看,若是能入娘娘的眼,妾想去盘个香料铺子,不知娘娘有没有兴趣?" 江梨眼神都开始放光。 她原本想要的效果,不过是谢夫人回去吹一吹枕头风,好让陈管事的铺子开得更顺利一点,不至于分不着生意,没想到谢夫人直接会错了意,竟然直接以管理嫁妆为名让她存私房钱。 这样就更好,枕头风想必谢夫人也会吹,自己还能再多一条收入,待得入行,另使人再开一个铺子做别的就行了,左不过谁也不知道背后站着的人是她就行了。 "若能如此,那可真是多谢夫人了。" 谢夫人说是想开铺子,肯定是已经盘算了很久了,说不好连铺子都已经看好了,说是让自己过目不过是托词,到时候借着自己王妃的名义,还能给自己的铺子加点名气。 "不过现在街中早就有了好些香铺,突然要开一家新的,总得想些名目出来才好。" 江梨同意,谢夫人就开始说下一步的打算。 "娘娘王妃之尊,总不好在外抛头露面,经营之类的事情,便由妾出人,娘娘若不放心,派心腹人也来店里领个差事,看着便是,总归是要做长远生意的,总不能娘娘什么都不知道。" 谢夫人大概不是第一次拉人合伙,深知其中道理,十分光棍。 "至于香调出来卖与谁,妾也有个主意,娘娘若觉得可行,妾便舍了这张脸去努力。" 江梨紧紧握住谢夫人的手,表示无论她说什么都好,只要不丢王府的脸,一切都好商量。 "既然是娘娘都喜欢的东西,总不能太贱卖了,外头的香料铺子能有什么好东西,都是良莠不齐的,妾倒是有个主意,这调出来的香,便只卖与城中的各家贵眷,左不过圈子就这么大,一会儿便传开了,价格也可定得贵些,一来夫人们也不缺这点钱,二来让一般人也不至于买得起。" 江梨表示谢夫人已经想得很周到了,十分夸赞夫人经商之才,不愧是贤内助。 于是,话题便又转去了店铺该如何修缮,东西该如何摆放,胭脂的盒子该用什么花型,选什么样等级的瓷,涂什么样质地的釉,配什么样子的赠品云云,所有细节,不一而足。 谢夫人越说越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是找对了人,安乐郡里的夫人们穷得只剩钱了,其他一切眼光都不行,回回挑出来的样子都是庸脂俗粉,王妃到底是京城出来的,又在宫中住过,所提的一切建议都无比贴合自己心意,眼光独到,品味新奇。 一直到谢老爷遣人来问夫人是否可以回家了,谢夫人还拉着江梨,恋恋不舍的探讨一排柜子里到底应该是只摆三盒胭脂还是摆满七盒,周围的装饰是用四时花卉还是古董珍玩,一副难舍难分的样子,活像老爷派来传话的丫头是来拆散鸳鸯打狠心人。 第129章 身份 和江梨一样,易北和谢老爷也谈得很是投契。 比起谢夫人而言,谢老爷看的更加透彻,京中传回来的消息再加上王府现在的动作,缺钱那简直就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根本没必要说得特别明白。 所以易北只是稍稍和谢老爷透露了一下自己手头紧的窘况,后者就很是爽快的和他提出了很多个赚钱或者是合起伙来赚钱的门道。 而对于易北说自己想开个钱庄的打算,谢老爷也是举双手赞成,更是豪放放言,若是有周转不灵的,只管找自己来,几万两银子的缺口,他暂时还能添得上。 毕竟谢老爷虽说是地头蛇,但也没敢轻易去碰钱庄这种生意。 资金人脉武力这都是缺一不可的。 他再有钱,和郡守关系再好,也不过是一介乡绅,若是不能在朝中有硬到不行的关系,怎么可能做周转银钱的买卖。 京中谢相虽说把盐的生意交与他,但到底怕他实力太过坐大,不可能把所有生意都放心交给他,所以除开盐这一条,钱庄的生意他便半点都插不上手。 谢老爷一直引此为生平憾事。 如今易北要权有权,王府还有从京城派来的禁军,武力那是一等一的,有王府在背后撑腰,让他出点钱有什么关系,只要能给他个机会插手钱庄,剩下那些个运作,他也能做的很好。 凭什么自己累死累活,钱大多都给京城花费使用,自己还要受制于人? 这些年,京中那一脉未免也太好过了一点。 回头晚间,谢家夫妻说起夜话,觉得这次来的王爷实在是上天赐给谢家的一个菩萨,王府缺的他们都不缺,王府不缺的他们都缺,合作起来再好不过。 江梨和易北闲聊,说起谢夫人的香料铺,再说说自己由此激发的灵感,夫妻二人相视而笑,心意相通。 "臣妾虽然不会调香,但还是会看的,回头找一个会调香的人,宫中古谱我记得不少,到时候一一制出来,大概也能够撑很长一段时间呢。" 谢夫人在席上展示出来的香,说实话江梨还真没看上眼,但对于安乐郡里的夫人们,这也是足够撑门面了。 如今他们是摸不清安乐郡的水有多深,所以不敢妄动,难得有人这么热心的领路,再不上道,那就太可惜了。 左不过大家互相利用,谢夫人想借江梨的名,谢老爷想用易北的势,大家半斤八两,输赢就各凭本事了。 谢夫人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就亲自把香送来王府,江梨随口夸了几声,被谢夫人如获至宝般记录下来,当作日后给贵妇人们推销的警句名言,二人再商议了整整一天的细节问题,诸如王妃投钱多少分成几成,派谁去店铺经营,几个月盘一次帐之类云云,又敲定了有关店铺的诸多细节,如何展示,定价如何,第一个找谁去买,怎么做才能最快让整个安乐郡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最后谢夫人干脆就住在了王府。 而有了谢老爷发话,陈管事的动作也很快,盘下早就看好的铺面,招好店伙,由王府出面,钱庄修缮完毕,挑好黄道吉日,正式开业。 易北没有亲自去管钱庄的经营,毕竟谢老爷如今还想借着自己打压城中其他铺面,不会藏私,说到底这还是谢家内斗,他没必要去沾惹。 谢夫人的香铺也正式开业,有之前的人缘和王妃的口碑,生意意外的好。 江梨没事就去铺面转转,找谢夫人喝茶聊天,顺带拉上几位夫人小姐,关系异常融洽。 易北自明堂寺回来就再没找过袁麓,而很明显,袁麓也很沉得住气,易北不叫,他也不在易北面前转悠,完全一副我为王府出了力了我问心无愧的模样,兢兢业业,一丝不苟。 "这的确是个人物,他哥哥我知道,但没想到弟弟竟然也这么厉害。" 曹仝这些天没事就在易北面前夸赞袁麓,挖墙脚之意昭然若揭。 易北难得悠闲,没看文书,就和曹仝俩人喝茶闲话。 "罢了,去叫他来吧。" 小厮领命而去,曹仝丢了茶杯。 "我知道我是要回避,但这回我想听听,没问题吧。" 易北笑笑。 "你想听的方法有很多,过后去问袁麓,他未必不跟你说,总归是那回事,我是没想过瞒你,只是每次你溜得比谁都快,留下来吧。" 曹仝什么都好,就是分得太清,这样的人,易北用得放心,却也不放心。 完全不上船,又拎得清的人,虽然和袁麓的厉害不同,但也是很恐怖的自制力。 曹仝叹了口气,重重摇了摇头。 "盐权是不好抢,但你开个钱庄做什么,想要来钱快,青楼赌坊才是上上之选,你想要赚钱怎么不和我商量,这两条我熟啊,钱庄我可没办法帮你。" 易北低头,从手边的盒子里拿出卷轴出来,摊开在桌上。 "前朝古画,前几天谢老爷好不容易得了,亲自送了来,你不看看么?" 这些事情,急不来,青楼消息最灵通,赌坊最适合洗钱,都是要一步一步开起来的,只是不是现在。 他在圣上面前约定两年为期,若是真的一步一步按部就班把所有经济上的大权独揽,再来和盐权伸手,一来世家警觉,二来他的时间也不够。 曹仝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这种事情你找袁麓,我可看不懂。" 是的,虽然说长了一张书生脸,但曹仝骨子里还是江湖中人,看到字就浑身骨头疼,更别说什么赏花吟诗,附庸风雅。 他一概都做不来。 "袁麓猜出我的用意了吧。" 易北看看一脸大写的不服的曹仝,再想想最近袁麓如此沉得住气的淡定,再想一想上次出行曹仝似乎是和袁麓同车,顿时有些了然。 曹仝厉害在于他很拎得清自己的角色,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最是重义,也最是绝情,但和袁麓这种心肠九曲十八弯的人相比,脑子就有点不够用了,说不好早就被袁麓套出话来还不自知。 "上次出门,你和袁麓说了些什么?" 曹仝啊了一声,颇觉不自然的挠挠头。 "也没什么,就是他跟我解释了一下为什么你会找他闲聊内院换管事,其他的真没说什么。" 易北眯起眼睛,狐疑的看向曹仝。 后者恼羞成怒,差点没拎起茶盏对易北脸上扔过去。 "小爷我是这么不靠谱的人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和人透露消息,我绝对一个字都没提王爷你!" 易北想了想,觉得还是不放心。 "你那天到底和袁麓说过什么话?" 曹仝被逼无奈,很仔细的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言行,然后变了脸色。 "不可能吧。" 易北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是不是和他提过,我去明堂寺是为了看看那里的盐户?" 曹仝的心思很好猜,直来直去,自己说是要抢盐权,他就想不到自己会先开钱庄,明堂寺周围就是盐田,曹仝会想差很正常。 但这种无意间说出来的话,被袁麓这种人精听到,那意义就不同了。 曹仝无语的点点头,然后试探性的问易北。 "我就提过这一句,他不会真的猜出来了吧。" 于是易北笑得十分轻松。 "那是自然,我就说他最近怎么这么沉得住气,这样也好。" 多智而近妖,这种人总是会惹人猜疑,怕自己掌控不了,袁麓要真的在不知道答案的前提下还能如此沉稳,那他还真有点担心,但现在看来,是曹仝说漏嘴的话,还是要好很多的。 曹仝很是努力的再次把自己自来王府以后所交往的所有人的对话都想了一遍,确定真的没有提过一个盐字,这才稍稍放心。 "你和袁麓说说倒也无妨,只要不是和别人说就行了。" 曹仝顿时觉得十分挫败。 他明明已经很小心了,结果还是被袁麓套了话去。 "像袁麓这样的人,万里挑一,我在京中都从未遇到过,所以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下次小心就行。" 易北很是同情的看了曹仝一眼,安抚外加点醒。 曹仝叹了口气。 "幸亏他在你这一边,我还想等你这儿结了,把他借去给我管管帮中事务,现在看来,我都有点不敢用他。" 易北笑笑。 "我是无所谓,若是袁麓有空又愿意,借你半年也无妨。" 曹仝摆摆手,表示此事再议。 袁麓来得很快,还带着一大叠纸,密密麻麻,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易北很痛快点免了他的礼,让人搬来凳子,坐到曹仝身边。 "你猜到我的用意,那他的身份呢?" 易北抢在袁麓想递东西之前开口,指着曹仝,单刀直入,毫不犹豫。 曹仝只觉得自己膝盖中了一箭,痛得不行。 袁麓似乎颇为诧异的看了易北一眼,又扭头看了自己身边的一脸悲愤的曹仝一眼,沉吟片刻,又扭头看了曹仝一眼。 "漕帮帮主?" 曹仝想去撞墙。 第130章 设计 若说易北想动盐权是袁麓实打实猜出来的,那么曹仝的身份就是侥幸了。 毕竟提示少得可怜,曹仝也没有露出任何自己有武功的苗头来。 看看身边曹仝一脸你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的表情,袁麓默默打了个冷颤。 "其实帮主身份有些难猜,下官也是随便试试,毕竟帮主气质实在是不像是官场上的人,也不像读书人,更不像寻常百姓,思来想去,也只有江湖中人能够对得上,再加上王爷想要动盐权,不会随意结交江湖人,就算是结交,也不会让江湖人随意出入书房,所以一定是和盐权有关的江湖人,世家把持盐业已经很多年了,势力根深蒂固,所有环节只有运输一条无法掌控,能够和盐运沾上边的,只有漕帮一个解释,以王爷眼光,总不能随便一个漕帮里的小喽啰都要亲自结交,如此想来,只有帮主一人了。" 当然,袁麓没有说出口的是,但凡和仕途沾点边的人,只要看到易北的王爷身份,就没有不想讨好巴结的,毕竟是皇权,随便一句话比自己努力一辈子说不好都管用,谢老爷再是地头蛇,也要顺着杆子和易北示好,而曹仝随随便便就是一句我为什么要猜王爷的心思,才让他最后确认曹仝的身份。 不过这种大不敬的事情,自己果然还是不要说出来坑他比较好。 "本王找你来的目的也很明确了,时间不多,直说吧。" 解决完曹仝内心世界的波涛汹涌,易北总算是有时间来和袁麓切入正题。 后者亮出手中一叠手稿,恭恭敬敬递上易北案头。 "还请王爷过目。" 袁麓只是知道陈管事被派去做别的事,易北也没特意告诉他陈管事到底被派去做什么了,但看看城中最近新开的几家店铺,一家香铺和一家钱庄,不难猜出陈管事到底在做什么。 一个大老爷们总不能去调香,易北想要开香铺也没必要知会谢老爷,陈管事开的只有可能是钱庄,而且还是谢家老爷有插手的钱庄。 基于此,易北想要做什么,基本上也能猜得出一点方向了。 "下官不才,思来想去,觉得光是发行盐票还不足够,毕竟如今盐户和世家关系紧密,若不是世家有卖身契的奴才来当盐户,便是盐户有女儿婆子在盐商家里当丫鬟,再不然便是打手护院很厉害,轻易让人不敢随意动弹,王爷若想要插手,只能先养一批只属于自己的盐户,再慢慢从小吞并,待得成了气候,也就好办了。" 曹仝大概是被猜出身份,很是不爽,想方设法要给袁麓添堵。 "你说的轻巧,那天去明堂寺你也看到了,那一片盐田,哪里还有空余的地方住人?" 袁麓笑出一口白牙,很是淳朴。 "王妃娘娘自嫁与王爷以来,至今无子,王妃娘娘诚心礼佛,想向菩萨求子,王爷看重王妃,不忍王妃在王府和明堂寺之间日日奔波劳苦,想在明堂寺近旁为娘娘修一座礼佛小院,为求子用,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易北敲敲桌子。 "圣上也是很看中子嗣的,如今太子也无所出,圣上很是心急,本王不能让圣上为子嗣之事如此忧心,此院当修。" 袁麓继续和易北推心置腹。 "王爷仁孝,自然不忍百姓流离失所,凡事在听佛院范围内的盐户,补偿三倍银钱,让其在城中购置产业,若还想煮盐,那块盐田也可租与他使用,头三年免租便是。" 易北点头,表示袁麓想得很是周到。 "王妃娘娘不欲铺张,小院也不需占地很大,下官算过,大概迁走十来户人家就好了。" 吞并要一步一步来,只要先吞的不全是谢家盐户,这个理由也说得过去。 不过就是一点地罢了,谢老爷这一点还是舍得的。 "又要离明堂寺近,又不能离盐田太远,下官去明堂寺时曾去看过,也私底下和同僚打听过,盐户大多住得集中,通常同一家的盐户都挨在一起,明堂寺往西那块地,谢家有三户盐户和佟家的盐户是挨着的,佟家的盐户最少,生意主做丝绢,盐不过是搭着一点,若有谢老爷出面劝说,佟老爷应该会答应。" 袁麓从袖中掏出自己整理好的哪些盐户归哪家管的名单,外带居住方位,一一标明,递给易北。 "虽说是要使费些银钱,但毕竟王爷身份在这儿,最近银庄听说生意也不错,想来谢老爷不会起疑心。" 易北嗯了一声,示意袁麓继续说。 "若是要迁,最近便是好时候,再过一阵子就是雨季,阴雨连绵,谢家还能支撑煮盐,佟家是撑不起来的,左不过盐户需要歇上半年,佟老爷自己也会权衡。" 易北很是痛快表示自己最近听说城中杏花楼离最新来了一个歌姬唱曲儿十分好听,明天去杏花楼摆上一桌酒,请谢老爷吃饭听戏。 袁麓便继续往下说。 "王妃娘娘身份贵重,听佛院里不可没有侍卫家丁,殿下不妨再招一批人进府,府中已有的人拨大半给娘娘带去听佛院里,一来有王妃在那儿,王爷煮盐不会引人注意,二来入冬盐场会空置许多,便是费些银钱煮盐,也不过是为了来年自己手中有盐可以流通。" 易北对于袁麓的布置周全表示了十分的满意。 "今年冬天不过是准备,那些盐户在城中安家之后,王爷不妨给他们找些粗使工做,价钱提高一些,让他们无暇去想晒盐之事,来年快入春时,王爷可派一脸生可靠之人装作盐商,来城中置宅收盐,届时若佟家的盐户不想来晒盐便罢,若盐户想要晒盐,王爷不妨以新盐商已收盐为由,将盐田占住,盐户有别的事可做,争盐田的动静便不会太大,若此时能给佟老爷一点别的好处,大概佟老爷也不会将此事太过张扬,如此,王爷在晒盐这一条上,便算是初步立稳了。" 易北想了想,觉得这条也很可行,江梨自己的香铺大概很快就能做起来,到时候随意分出来一点什么给佟家,也不是不行。 "单只这样,还不足够,此时新来盐商或许会被排挤,到时候就还请王爷出面,做出点什么来,逼得郡守不得不秉公办理,保护新来商人的利益,此人再趁机扩大势力,或是联姻,或是和小商户合作,这样,便稍稍有些实力能和谢家一争了。" 易北沉吟片刻,摇摇头。 "不够稳妥,谢家现在有个很厉害的谋士在,未必不会嗅到什么风声,总得想个法子,撇开他的视线才好。" 曹仝终于找到机会,迅速插嘴。 "左右我和那人有过节,你保证我不下大牢,把你那两个护卫借我一个,我保证帮你除掉他。" 易北继续摇头。 "杀他容易,但京中会警觉,毕竟是谢相派来监视谢老爷的,如今我一来,他就出事,很难不让人想到这和我有关,不管我是想栽赃谢老爷,还是想栽赃易贤,都做不到。" 自己在京中控制局面还好栽赃,如今天高皇帝远,谁知道京城里的人是怎么想的,果然快点把安乐郡的局势稳定了之后,还是给陈管事一个新的身份,让他回京比较好。 到时候就有钱在京城里开青楼了啊。 袁麓想了想,很快调整了自己之后的打算,帮着曹仝一起劝易北。 "若是如此,殿下便要快些了,若那人真的如此厉害,无论殿下如何小心,最后的结果都是会让那人警觉的,下官倒是觉得曹帮主说得有道理,真的到了那个地步,此人杀了便是,谢老爷大概对这个人的存在,也不是很喜欢吧。" 有这么一个厉害角色,时时刻刻在自己身边盯着,是个人都不会高兴,何况谢老爷还是安乐郡的地头蛇,除了郡守和易北就是他最大,怎么会想要被如此掣肘。 大概谢老爷在安乐郡的盐生意,做得也没有那么的开心,京中对其的掌控和不信任,也是很明显的。 只要有一点点不信任,就有空子可以钻。 易北唔了一声,算是认同。 若是时机把握得好,让谢老爷动用自己的势力,瞒下晋商的死一段时间,也不是做不到。 等消息传回京城,自己这边早已尘埃落定,到时候太子再想动手,也要忌惮一下自己这个土皇帝了。 "在此之前,王爷不妨做出缺钱的姿态,稍稍分些那人的心,也好让他的眼睛不要总盯着盐这一块,左不过到那时候谢家还把控着盐权,或许能够蒙混过去。" 易北翻了翻手中那叠纸,让袁麓往下讲完。 "等新的盐商站稳脚跟,又出了先前的恶性竞争之事,王爷便可正大光明的以朝廷名义介入,发行盐票,设立盐司,所有盐户只需要以盐换盐票,盐票想要兑现就去钱庄,而盐商则不再和盐户接触,而是来朝廷设立的盐司收盐交税再加价贩卖,朝廷此时亦可设官盐,最初可由指定商户贩卖,再慢慢转为皇商,最后则收归各地官府设立盐市,凡不缴纳税款,无朝廷批文的盐商的则为私盐,此时殿下可立法重罚,想来犯的人也就少了。" 易北从头到尾想了想袁麓的计策,虽是简单,却也可行,只需要中途设计好,效果肯定是有的。 曹仝在旁边听得冷汗直冒,想想自己之前以武力收服漕帮上下,再看看如今袁麓张张嘴皮子就能够帮易北收回盐权,顿时觉得人比人,气死人,智商不够果然还是只能武功来凑,自己还是要好好和袁麓打好关系,就算是这人以后不能来帮自己,起码也要保证他不要来坑自己。 第131章 开始 计划出来之后,剩下的就是实施和各种细节的调整。 在谢老爷可掌控的几家青楼赌坊的全力支持下,陈管事的钱庄生意不错,安乐郡的百姓们也渐渐接受了这么一家新钱庄的事实,在发现了掌柜人和善又好说话还公平的情况下,很多百姓都倒戈来了新钱庄兑银子。 易北在府中选出几个得力又忠心的人,捏着卖身契,很是时候的又迅速开了一间当铺,就在钱庄的隔壁,以高价收低价卖的砸钱举动,很快赢得了大半的生意。 谢老爷对于王爷的经商头脑叹为观止。 而有王妃娘娘做保的香铺,生意也十分火爆,很快就掀起了安乐郡里贵妇圈的一股潮流,各家夫人小姐纷纷以用过谢夫人香铺里的熏香为荣,以没买到熏香为耻。 江梨的小私房钱匣子迅速鼓了起来。 城中富户官场重新动了要给易北后院塞人的念头。 毕竟易北已经渐渐站稳脚跟,钱多又有权,门户稍低一点的人,从来不会放过一点可以攀龙附凤的机会。 包括谢老爷自己,也在考虑要不要趁着现在自己和易北关系融洽的机会,好好给易北房里塞个美人,也好让双方关系更紧密一点。 若是能生个儿子封个侧妃,那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 谢夫人对于自家老爷的算盘还是很清楚的,虽然很是同情江梨的处境,但外人的处境和自己家的繁盛比起来,江梨那点儿事就不算事了。 所以,谢夫人也只是隐晦的和江梨提起为什么她的肚子到现在还没有反应。 一来也算是提醒江梨,再没反应各家就有理由往王府里塞人了,二来也算是给自己家中往王府里送美人做个铺垫。 江梨对此毫不上心,反而愁眉苦脸的和谢夫人说起,最近王爷也在催她的肚子,调养身子的汤药吃了无数,就是不见动静,不知道是不是在无意中触犯了神灵,要不要去寺中拜上一拜。 另一厢易北也在和谢老爷对酒浇愁,说起婚后江梨至今无子,京城每每来信都催的厉害,圣上看子嗣也看得重,如今和江梨成婚刚才一年多,总不好圣上赐婚,这么快就纳妾,也太不给今上脸面,江梨虽说母家出身不行,但到底是皇上亲封的县主,又养在贤妃膝下,无论如何两年是要等的,自己和王妃说起,王妃说谢夫人曾提过明堂寺的菩萨灵验,想去寺中住一段时间诚心礼佛,可江梨到底是王妃之尊,刚成婚不久就搬去佛堂,实在是让人议论,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老爷当场以过来人的身份,献计献策,撺掇易北在明堂寺附近修一间小院,为王妃娘娘礼佛之用,一来显得心诚,二来也显得对王妃娘娘的看重。 原来有个王妃在王府里严防死守,美人们送不进去,易北碍着面子也不好收,如今恰巧借着王妃肚子没动静把人先送出王府,到时候王爷想纳多少美人不就能纳多少美人了么,总不能王妃隔着那么远,还能把王府守得滴水不漏吧。 谢老爷的算盘打得很精,在易北找完人看完风水,敲定具体听佛院的修建地点后,自己请命,亲自去劝说佟老爷,让他家盐户搬到城中,一切善后由王爷负责,还各种明示暗示,你这次帮了王爷这么大个忙,王爷承你的情,日后总不会亏待于你好说歹说,甚至比袁麓先前预计的十来户还足足多出了一倍,总共迁走了近三十户人,谢老爷还自己贴了不少银钱,把院子打整得漂亮精致,美其名曰孝敬王爷。 易北推辞一番,终于笑纳。 派去听佛院的护卫都是江梨熟的,临走之前的任务易北也都交代清楚,甚至曹仝还特意从自己帮中找了几个会烧盐的帮众家人来指导工作。 入冬了之后,王妃娘娘要烧地龙取暖,听佛院的柴火费得多,也不是不能接受。 一切都走入正轨之后,唯一出的一点问题,就是派谁去当那个新来的盐商。 袁麓和曹仝在王府太出名,虽然靠谱,但是不能抛头露面。 孟陵和许都倒是足够隐蔽,但两只都不是能说会道的货色,一张脸摆出来和谁都欠了他们八百两似的,也不合适。 易北挑来选去,最后只能勉强挑中近卫军小哥中一个大众脸,再由曹仝都人打扮打扮,贴上两撇小胡子,把脸上填点肉,衣服里塞上个枕头当作将军肚,先送去益州,托袁冼给他造了个身份,在益州开个铺子,做两把生意练练手,也算是勉强合格了。 陈管事忙中偷闲,拨了一批人给江梨用,总算把王妃娘娘自己的香铺开了起来,也是江梨有心压着节奏,一次性没把太多古方放出来,总算是没把谢夫人的生意抢得太过分。 江梨带走一批人去听佛院,把王府里下人的位置空了出来,易北在谢老爷居中调停之下,终于勉强松口,把迁出来的盐户都收到自己府中做事,给了佟老爷一笔银子,把卖身契全都拿到手中,谢老爷又替佟老爷争取到了一批收丝绸的胡商,也算是把这件事圆了过去。 没了王妃坐镇的王府,大家终于把目光统统投向里易北空虚的后院,今天请王爷去听最新的小曲儿,明天请王爷去和最著名的清倌喝酒聊人生理想,顺带推荐推荐自家娇生惯养的小姐,保证胸大腰细屁股翘,一看就是好生养。 易北找各种理由找得焦头烂额,最后干脆搬出成婚不到两年,纳妾太过分为由,才勉强让众人高涨得热情稍稍褪去。 江梨初尝赚钱滋味,开铺子开得有些上瘾,把香铺经营入了正轨之后,干脆和易北报备一声,借着他的当铺,开起了首饰铺子,反正若论京城未来好几年的的流行趋势,就没有江梨不知道的,款式设计不是问题,匠人则由曹仝发挥江湖草莽地头蛇的优势,找的都是手艺最好的。 实在不行,拿了人家一家老小,逼得别人家的首饰匠人跳槽也就是了。 江梨和易北从不问这些人的来路,只要过了曹仝那一关,他们统统都收。 曹仝只觉得自己办事办得如此舒心,完全没有任何怀疑,越发认定易北可以结交。 冬天过去一半,益州传来消息,近卫军小哥已经彻底熟悉自己商人身份,可以随时回来上岗。 彼时易北正在和袁麓商量如何排挤新来盐商的具体细节,接到消息之后两人都长长吐出一口气。 如今易北和江梨可以掌控的所有铺面的经营都不错,人际关系的局面也已打开,准备已经做足,好戏终于可以开锣了。 化名林臻的近卫军小哥,挺着大肚子,驾着超豪华骡车,一路高调,铺张进城,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当地牙婆,看地买房,指挥仆从扫洒,安家落户。 为了逼真起见,曹仝还特意给小哥配了个媳妇儿,至于这个媳妇儿是怎么同意牺牲名节来配合演戏的,易北就真的不知道了。 不得不说经历过几个月的行商经历后,近卫军小哥简直就是从内而外蜕变了一层气质,虽说易北是特意选了个性格开朗能说会道的人来干这个差使,但到底是跟一群侍卫待久了,行事说话不免带着些行武气息,如今再回来,说话间圆滑热络,活脱脱一副精明商人的典范。 安家落户的第二天,近卫军小哥的拜帖就通过谢老爷,递到了易北面前。 说是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只好请德高望重的谢老爷代为出面,请城中富户吃饭,也算是认个脸熟。 谢老爷和易北说起来,也说这是个很上道的年轻人,想来安乐郡做些小生意,并没有说别的。 郡守则表示这种事情是对安乐郡有益处的,只要银钱到位,他绝不阻拦。 地头蛇们对于新来的商户并没有太多的惊讶,毕竟生意人人都要做的,总不能来一个就如临大敌,更何况如今这个人是这么的上道,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 近卫军小哥的动作很快,各家吃酒送礼转了一个月之后,兜兜转转,终于溜达到了盐田边上。 恰巧那天易北兴致来了,请了以谢老爷为首的一干富户外带郡守来府中听戏,几乎没有人知道林臻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似乎是一夜之间,这个外来的富商就真的收到了安乐郡中盐户的盐,并且迅速安排了车马,贩往别郡。 谢老爷一脸懵逼,先是查点自家盐户,没发现有人卖盐,又问了好几家散户,得到的回答也都是没有。 但林臻运盐出城是在城门口被查到了的,众目睽睽,根本不可能作假。 易北作为地头蛇们的老大,在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找了谢老爷上门,点醒他须得注意,林臻这么轻易就弄到了盐,而且数目不小,肯定是城中商户的散户出了内鬼,必须要小心,若有什么需要帮忙或是文书要签发的,郡守大人若是一时半会儿不得闲,就只管来找自己,自己亲自给他行方便。 这正巧说中了谢老爷的心思。 于是,谢老爷千恩万谢谢过王爷,回家严防死堵,以免盐权被分,自己被家族抛弃。 毕竟没钱没权之后的生活是很恐怖的,泡在蜜糖水里,就算是受制于人也比去吃糠咽菜要好,新来的林老爷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来路,果然还是要着人去查一查的,万一是对头派来迷惑自己的,那就真的要好好打起精神来应对了。 第132章 收盐 谢老爷还没查出来林臻到底是个什么底细,很快新的消息就又传了进来。 在一次乡绅们的聚会上,新晋的林老爷在被问及生意如何时,满面春风的和大家说多谢照顾,盐因为收得便宜,所以也就没卖太贵,虽说成色不太好,但百姓似乎也没管那么多,吃着没出问题,看着便宜也就争着抢光了,一次下来虽说没挣多少,但到底开了个好彩头,也是众位前辈帮衬的缘故。 一干老爷们的内心大概是把林臻骂得是狗血喷头,表面上还得维持最基本的风度,一个两个笑着和他说恭喜,什么年轻人前途无量之类云云。 也有人旁敲侧击的问过林臻,到底是从哪些盐户手中收到的盐,结果统统被林臻打马虎眼糊弄了过去,无论怎么灌酒都吐不出一句实话来。 只恨不得让人捏着脖子把他倒提着,看看能不能倒出真相。 谢老爷看着席上大家强颜欢笑的觥筹交错,只恨不得剥了林臻的皮,看看他内底子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 安乐郡的盐业一贯是被世家掌控得牢牢的,小商户们最多是跟在后头捡些馒头渣吃,到底掀不起多大风浪,如今林臻陡然从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盐户那儿买到了盐,若不是出城时被查出来,简直就是已经瞒过了谢老爷的眼睛,这让他如何不怕。 内鬼,一定是有内鬼。 还是说,钱庄那些人已经猜出易北新开的钱庄和自己有关,所以也培植一个势力来打击报复? 又或者是哪个对头起了夺权的心思,又不好亲自出手,所以偷偷培养了心腹? 可能性太多,而他除了能知道林臻从前是在益州做生意之外,其他的竟然一律都查不出。 所有的线索到了益州就断了。 但若是现在让京城知道了安乐郡的盐业很有可能会出现问题,鬼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如果谢相决定另行派人来管理盐业,自己好不容易挣下的这份家业,一夜之间就要拱手让人,这让他怎么能甘心。 一定要瞒住,绝不能让晋商知道这个消息。 谢老爷不敢动用谢氏一族本来的力量,又要费心瞒住晋商的消息网,还要分出人手偷偷去查林臻的来路,只觉得焦头烂额,糟心不已。 "怎么,那人什么来路,查到了么?" 席散归家,谢老爷被堵得不行,又不想回去面对晋商那张看似为你好,实则不停盘问打算的脸,顺脚就去了陈管事的钱庄,恰巧易北也来清账,便也把谢老爷请进内室,一项一项让陈管事顺带也算给谢老爷听。 谢老爷压根就没有听这几个钱的心思,草草给易北行了礼,颇为无力的坐在椅子上。 "老了,老了,到底不如年轻人,前途无量啊。" 易北皱起眉头。 "什么来路,从哪儿来的,从前在哪里做什么,总归是要个出处,这人不会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也没得从天上掉下来,谢老若是放心,本王替你去查查?" 谢老爷一声长叹,摇了摇头。 "到底是草民人微言轻,实在是查不到这人来路,只知道是从益州来的,从前做了些纸张生意,怎的会突然跑来安乐郡卖盐?再想往下查,竟然什么都查不到了,是草民无用。" 易北便很是同情的拍了拍谢老爷。 "家大业大,总有些掌控不了的东西要去平衡,本王若是在京城,只怕还没这么自在,谢老独自在安乐郡,又掌了盐权,私心说句不好听的,只怕谢相也有些忌惮吧。" 谢老爷看了易北一眼,没有否认。 "王爷英明,见事清楚。" 易北很是认真的想了想。 "益州的话,倒是不太明显啊,太子在益州有人,易贤也有,若说是京城的争斗也不太可能波及到这么远的地方。" 这种事情很明显已经超出了谢老爷的认知范围,京城他不熟,这些名字他都听过,但真人实在是没资格去见,更别说他们都行事风格如何了。 "五王这些年在天子心中地位很高,甚至隐隐有超过太子的趋势,曾今太子禁足,天子令五王巡视兵部,足见天子对五王的重视,且萱嫔母族也是望族,五王的实力不比太子弱,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投生在皇后娘娘肚子里。" 易北很是耐心的和谢老爷讲解京中早已过时的局势。 "虽说过后也曾训斥过五王,但到底对他寄予厚望,也不曾重罚,宠爱可见一斑。" 谢老爷受教的点点头。 "太子就更不必说了,皇后娘娘出身高贵,又娶了谢相的嫡女为正妃,经营多年,自然也会有忠于自己的一方势力,若林臻是这两人手下的人派出的,别说是你,就连本王都很有可能查不到来路,毕竟皇子之尊足以让地方为他让路了。" 还有一个可能,易北没说。 若是为他抹去痕迹的,就是地方的现管呢? 简直比皇子的命令还要见效快。 "如今本王来了安乐郡,虽说谢相是太子一党,但到底谢老爷你离京太远,又不好掌控,太子若起了猜忌之心,怕你我走得太近,想要自己的人来接管盐权,也不是说不通的,毕竟太子这人,猜忌心过重,亲近之人尚且不会全信,何况谢老爷只是谢相族弟,谢相尚且不能完全掌控呢?" 谢老爷完全被易北带拐思路。 "依殿下的意思,那林臻很有可能是太子殿下的人?" 易北摇摇头。 "也不尽然,这种心思,我能猜到,五王也能,若是他派出人来使的离间,也未可知。但除了这两人,我实在是想不出,还有谁会有这么大的能力,完全抹去一个人的痕迹。" 谢老爷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问易北讨主意。 "我对太子殿下并无异心,但无奈太子并不信我,连我远到封地不在京中了,还不放心,想来谢相也曾和你提过,要防着本王吧。" 晋商曾今说过的话从易北嘴里说出,谢老爷顿时觉得自己尴尬癌都要犯了。 "那都是些无稽之谈,草民从未信过,自保之心谁没有,草民万万不会不信王爷。" 易北叹了口气。 "你如此想,谢相不会这么想,太子也不会这么想,这样罢,本王派人去查一查,若是连本王的人都查不到,那此人多半是太子或五王派来的了,人不可能总不出纰漏,待得久了,总会露出破绽,你且回去,沉住气,看看他下一步动作是什么。" 谢老爷连声称是,谢了又谢,告辞而去。 冒充富商的近卫军小哥自内室走出,给易北行礼。 "王爷,属下不能在此久留,还请王爷恕罪。" 易北点点头。 "小心行事,好好想想你的身份,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急,出了什么事还有本王给你兜着。" 近卫军小哥恭声应下。 "按王爷吩咐,属下已放出风声说生意不错,如今该去和散户接触了,就看能不能再收一次盐,只要价格够好,还是会有人愿意的。" 谢家不可能掌控所有盐户,一般点的商户又无法让盐户死忠,他总能钻到空子。 "多收几次,他们会忍不住的,你自己小心,我没办法给你派护卫了。" 近卫军小哥笑了笑,一口白牙配着脸上贴住的肥肉,抖了两抖。 "王爷放心,属下武功虽不及许孟两位护卫,但也不至于太差,曹帮主还给属下配了位武功高强的夫人,寻常十来人根本近不了身。" 易北玩着手中玉石镇纸,很认真的在想到底用什么方式,才能让自己以最不着痕迹的途径,来介入商户们对林臻的排挤。 近卫军小哥又给易北行了个礼,匆匆离去。 "最近利润不错。" 陈管事还等在一边,等着听吩咐。 易北发完呆,总算是想起自己先前在干什么,赶紧安抚。 陈管事笑得一脸褶子都快起来了。 "还是王爷教导有方,若没有王爷提点,属下哪能这么顺利。" "等这边平息,你还有别的差事,你看着给自己选一个副手,教教他,免得你走之后青黄不接,还要本王再去找人。" 陈管事愣了愣,觉得自己是不是最近有什么差事没办好,易北想要把他踹了。 易北瞟了陈管事一眼,拿手指敲敲桌子。 "别多想,本王离京仓促,在京中实在没有自己的人,消息太不灵通,回头我会让人给你准备一个新身份,你回去京城给我重新开个店,青楼也好,赌坊也好,钱你随便支,地方你得给我占住了,事情办得好,你的仇也能早些得报。" 陈管事久在京城,陡然离开,其实心里还挺不舍,如今易北果然没有食言,真的是有让他回京再经营店打算,而且还没忘了替他报仇之事,顿时觉得内心百感交集,当即跪下,重重给易北磕了三个响头,指天誓日,自己一定努力办事,以报答十一王爷的大恩大德。 第133章 胡编 易北当然不会真的去查林臻的来路,装模作样吩咐下去,再伪造了一份和谢老爷手里捏的消息差不多的信件,也就算交了差。 所有的消息到了益州悉数被斩断,倒是林臻,趁着谢老爷被劝得稍安勿躁的机会,真的被他找到了几家散户,签下契约,愿意为他晒盐。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林臻有易北放话撑腰,财大气粗,银子和流水一样砸下去,再加上行武出身,银子使不通的,还有人全家老小的姓名做保,软硬兼施,由不得人不答应。 谢老爷顿时又坐不住了,随便找了个借口来王府拜访,和易北交流消息。 得到的和自己查到的东西也差不多。 "不是本王不想查,安乐郡只有这么大,陡然来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实力又强,本王也着急,只是他背后站着的人实在是太过厉害,所有线索在益州全数断掉,不瞒你说,我也就查到他大概是和益州太守有些瓜葛,这还是我手下拼死才传回来的消息,只是消息传回来了,那人是折在了益州,回不来了。" 谢老爷想起自己派去的人,十个之中只回来了八个,还有两个说是路上遭到了不明人士的追杀,对易北的话深信不疑。 "他背后之人是铁了心的要保他,谁来查就要灭谁的口,问题是肯定有的,但到底是谁主使,一时半会倒还真没有眉目。" 益州太守是谢家姻亲,算不上关系很紧密,但到底有些瓜葛,想来以袁冼之能,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让谢老爷的人查到半点的,自己可以随便捏。 何况这种七拐八弯的关系,即算是谢老爷本人,怕是一时半会都理不清这种关系。 毕竟益州太远,和他又一贯没有利益上的往来,大多不会注意这种细枝末节的关系网。 但不要紧,只要谢相知道,晋商知道,就可以了。 谢老爷完全可以装作不经意的去核晋商打探一下益州里谢家的势力到底都分布在哪些地方。 谢老爷叹了口气。 "不瞒王爷,我派去益州的人,也折损不少,如今那人竟然连王爷的人都敢动,先前是草民想得太过简单了。" 易北摇摇头,口气很是怅然。 "你不在京城,自然不知京城局势已到了什么地步,太子娶了谢相嫡女,谢相成了太子的老丈人,自然是事事要为太子谋划打算,太子多疑,谢相想必也很头疼。" 不放点血,交出些权柄,如何能让太子放心? 可谢老爷一点都不想做被牺牲的交换品。 "如今竟然真的被那林臻找到了散户,愿意为他晒盐,如今他竟然也弄到了一块地方,建起宅院,做晒盐之举。" 易北皱起眉头。 "盐田那一块地方的地契,他是怎么弄到的?" 虽说这种事情是自由买卖,但到底也是要到官府备案批准的,只要郡守随意给他设些关卡,林臻就是撒再多的银子,找再多的盐户,也买不到盐田旁边的地。 关于这一点,谢老爷也不是没想过,但转念一想如今林臻和每个人都是哥俩好的模样,再看看他一掷千金包下当红花魁直接一顶小轿送去给郡守当侍妾的举动,顿时就不敢当面去和郡守大人对质了。 毕竟民不与官争,谢家再是望族,郡守也是现管,若是有更有来头,背后势力更大的人,难保郡守不会临阵倒戈,倒打自己一耙。 如今敌人已经朝着自己最看重的地方下手了,他赌不起。 "那块地可不好拿,别说别人,就说本王,想给王妃修个院子,费了多少功夫,谢老爷你是知道的,若没有当地人让路,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到手。" 易北察言观色,猜出谢老爷还没把这些事情和郡守通气,赶紧趁热打铁,再下眼药。 "那还是郡守大人没有阻拦,谢老爷你亲自出面,本王还得安置那些盐户,然后才有了那么一个小院子给王妃清修,如今那林臻才来多久,竟然也有这等手段,本王可真是佩服极了。" 谢老爷咬咬牙。 "王爷是爽快人,草民也不敢瞒着,世家再严防死守,也总有些散户自己偷偷晒盐,左不过是自家供给,最多再有那么几个熟客散客,盐商们也就不去管他们,偶尔短了盐,也会找他们收,所以那些人并没有固定的上家,也不知那人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让那些人挪位置。" 易北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几户都是散户?" 谢老爷点点头。 "不错,所以只要他们愿意搬,拿地契房契去官府备案签字按手印就好,不涉及卖身契之说。" 易北眉头拧得紧紧的。 "按说不可能,前些天我还和何大人见过面,特意嘱咐过他,千万防着些林臻,总不至于何大人连我的面子也不卖吧。" 谢老爷跟着愁眉苦脸。 "可不是这个道理,可那个林臻似乎和郡守走得很近,这几日都在何大人的私宅里喝酒听戏,包了城里百戏园里最红的旦角,说是要唱个三天三夜,若是没有天大的交情,至于如此铺张?草民也是想不通了。" 易北一脸茫然。 "我怎的没听说此事?" 当然得听上三天三夜,不把郡守绊住了,他哪里来的机会使人去替换了府衙文书,又着人使钱贿赂办事官差,把林镇买地之事在最短的时间内落妥? 就连何大人秘密写的纸条,让底下人千万给林臻找岔子不给办买地一事的吩咐,都被易北派人掉了包,换成了务必一切开绿灯,力求办得最快,千万不能得罪的内容。 传口信就更容易了,随便找个人,打着郡守大人的名号传个话,追查下来,天知道那人从哪儿来的,又去了哪里,万一是被细心的郡守大人怕走漏风声落人话柄而灭口呢? 到时候就算是谢老爷和郡守对质起来,他也能包管这事儿郡守是铁定说不清了。 谢老爷继续叹气。 "这都唱到第二天了,据说何大人喝得酩酊大醉,只差和林臻称兄道弟的了。" 易北低了头,神色肃然。 "这不好,若是真是太子所为,还得去查一查,看看何大人的家眷是否安好,否则为何态度变化如此之大?" 官场上的事儿,一般的收受贿赂都会做的比较干净,轻易拿不到把柄,只是互相大家都心知肚明,表面功夫做得过去,也就行了。 而最容易也是最方便的威胁手段,是家眷亲属的性命。 按照易北现在胡编乱造出来的有关郡守何大人如此前后迥异的表现,唯一的解释,大概是被幕后黑手捏住了家眷性命来威胁。 谢老爷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不怕王爷怪罪,何大人的家眷就住在城中宅院里,没有外出,唯一一个老娘,因为要静心礼佛,倒是搬出去别院而居,草民早着人去看过,一切如常,也问过邻舍,别说不正常,最近就连生人上门的都没有,实在是不像是被人拿住了的模样啊。" 易北转着手中的瓷杯,沉吟半晌。 "这可奇了。" 谢老爷长吁短叹,只是当着易北的面,不好直骂这些个朝廷当官的各个烂了良心,只知道捡有权有势的巴结,一点都不念旧日情分。 "这不是办法,若是林臻挑拨离间之计,谢老你这么想,可就真的中计了,为今之计,谢老待明日何大人空出来,还是亲自去问上一问,有什么疑意误会,当场开解了也就好了,免得自己思前想后,反而堕入奸人计策之中。" 这种事情只管问,问得越详细越好。 以谢老爷的多疑和他对郡守的了解,郡守越是不承认,他越是会觉得郡守的演技炉火纯青。 都是混久了的,谁还会去听别人嘴巴里面讲出来的东西? 都是要看到实打实的证据的。 至于何大人愿不愿意把自己的暗线都交托出来给谢老爷看个明白,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手里干不干净了。 当了这么久的父母官,易北才不相信,何大人手里会真的干干净净,一次都没有坑过谢老爷。 易北说得公正严明,没有偏颇,其中推心置腹之意十分明显,谢老爷越发感慨,连连称谢。 易北又和他说了些最近王妃的听佛院中开支较大,家具打造房屋修缮各个都是要花钱的,便从钱庄支得有些多,一边说还一边掏出账本,要和谢老爷算明细。 谢老爷哪里肯在这些小事上让易北看清,连连推辞,最后干脆夺过帐本直接放在桌上,人赶紧起身告辞,无论易北如何挽留,都跑得毅然决然,连头都不回。 "王妃那边怎么样?" 许都从房梁上飘下来,易北似笑非笑的看着谢老爷落荒而逃的方向,随口问起江梨。 许都从怀中掏出小小锦匣一只,双手奉与易北。 "娘娘一切安好,托属下将此物交给王爷,嘱托务必王爷亲启。" 第134章 夜会 江梨带给易北的也是好消息。 锦匣里装的是一个古朴的竹节小碗,碗里只装着晶莹洁白的一小撮盐。 另附书一封,江梨上言,近日为配新香,翻阅古书,其中提到有煮盐之法,顺带翻了翻,又让工匠改良些许,使费比平日煮盐减半,且盐质洁白细腻,还请王爷不要嫌弃,务必笑纳云云。 易北览毕,合上书,和许都笑了笑。 "王妃在那儿过得可好?" 这个问题在自己刚下来的时候易北就已经问过一遍了,许都莫名其妙,又原样回答了一遍。 "王妃娘娘一切安好。" 易北深深看了许都一眼,叹了口气。 "收拾一下,今晚去听佛院。" 果然指望暗卫来回答这个问题是不太可能的了,他想问的是江梨在那边过得开不开心,有没有想王府这边,那边是不是会有人不服管束之类的问题,和许都关注的王妃有没有生命危险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忙完了这一阵,果然还是要敲打一下江梨身边的人,虽然说嘴紧忠心是长处,但他好歹是王妃的正牌夫君,有事没事也该和他回报一下王妃近况啊。 于是,看帐本看到深夜,头晕眼花的王妃娘娘,一抬头,就看到自己身边碧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撤了,取而代之的是她那小半个月未曾露面的夫君。 江梨揉揉眼睛,确认不是自己因为太过于劳累而出现的幻觉。 "王妃把盐都送到本王府上了,本王感怀王妃心意,投桃报李,漏夜前来,王妃还要怀疑本王的诚意么?" 大概是和曹仝这个二货待的时间有点久,原本被强行压下的思念在看到江梨在灯下埋头的身影时突然在心中疯涨,结果一开口,连易北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江梨近乎无语的看着易北。 "王爷怎么突然来了?" 近卫军之间有他们自己的联系渠道,的确每天都有人和她汇报易北在王府里的行踪,详细程度甚至包括哪天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跟哪个小丫头说了一句什么话,以及对方有什么反应都会描述得无比详细,而易北隔三差五也会遣人送来东西到听佛院里,有的时候是春天新开的第一朵桃花,有的时候是朵漂亮的簪花,有的时候是枚好看的镯子,总而言之就是用尽各种方法表明自己绝对没有嫌弃糟糠之意。 所以江梨虽然人远在佛寺旁边,其实细论起来,消息竟比在王府里还灵通十倍。 "怎么会这么问?" 易北自动自觉,把江梨很是寻常的一句话,脑补成了深闺怨妇想念夫君之后的酸楚语气,想要解释,但又想起自己昨天才让人做了江梨最喜欢吃的甜食送过来,实在是无法理解江梨这种闺怨之情从何而来。 于是易北决定反击。 "我天天想着你,隔三差五就往这儿送东西,你倒好,东西送了就收下,也不见有什么还的,好不容易今天还了我一个锦匣,我还当你是有什么话和我说,结果打开一看,我都以为我这是新收了个出主意的谋臣。" 江梨越发无奈,抬手揉了揉额头。 "林侍卫要盐要得太急了,两次收的时间太短,盐户供应不上,又要瞒过城中富户的眼睛,强撑门面,我这儿所有能用的都用上了,连碧云都没闲着,每天被拉去守火,晒盐太慢,只能连晒带煮才能勉强凑够,还不能让人看出来我这儿太费柴火,光这个也就算了,陈管事最近支银子支得也太多了些,当铺和钱庄都不够他一个人周转,还得贴上我的香铺,三家供他一个人使费,京中不比安乐郡,要打点的地方多,房子也贵,这些臣妾都明白,怕王爷为难,所以从来没和王爷说起过,但银钱都是要花用的,这么一大家子人也都要养,臣妾也是没办法了。" 易北和江梨说闺怨,江梨和易北喊没钱,王爷一个恍惚,只觉得自己面前坐着的其实不是妻子,而是户部尚书才对。 想想上辈子自己最后替天子监国时,户部尚书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没钱。 说得轻巧,真等要用钱的时候,他只恨不得拎着人户部尚书的脖子把人倒出钱来。 "陈管事再过阵子就要回京了,新的身份也在准备,上下都要着人打点,还不能惊动从前的人脉,使费肯定是要多一些的。" 江梨点点头,表示这些自己都清楚。 "所以臣妾也在努力俭省,新的煮盐法子出来了,冬天也不会有太多的影响,到时候林侍卫手中的盐比市面上的价格要便宜,城中盐商就该急了。" 易北笑了笑。 "他们现在就很急。" 想了想,易北突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等等,我明明是想和你说为什么你都不主动找我,怎么你还跟我哭上穷了? "不过相比起他们,难道本王这么久不来,王妃不急么?" 江梨莫名其妙看了易北一眼。 她收到的消息,这小半个月易北差点没忙疯,每天只能睡上两个时辰,不是和袁麓叽叽咕咕想要坑谁,就是和曹仝唧唧咕咕怎么坑谁,哪里还能有空看自己那些小儿女情愫。 所以她也就只当自己是真的在佛寺里修身养性,除了给易北做好一切可以做的准备工作之外,并没有特意让人去和易北说自己这些歌鸡毛蒜皮的小行踪。 左不过这院子里都是易北的心腹,有什么事是他问不出来的? 再者说了,近卫军小哥们每天都在和她宣扬王爷洁身自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她这个当王妃的,总不好当着这些个忠心耿耿的下属的面,还要去缠着王爷浪费休息时间吧。 "王爷最近不是没空么,臣妾想着王爷能多睡半个时辰都是好的,不敢打扰。" 不得不说,易北成功的被江梨噎住了。 虽然说江梨说的都是事实,但他怎么觉得,越听自己才越像那个深闺怨妇,江梨反倒和没事人一样? 算算时间,易北来封地也有小半年了,按照惯例,到了封地之后的第一年是不用回京的,第二年则开始依照传召来决定是否需要回京。 易北忙着打点盐权坑人的事儿,江梨则忙着替易北赚钱维持王府奢华的开支,俩人都没有太多时间去管具体操办的细节,一切都交由陈管事和碧云去办,钱随便花,只求好看,面子上能过得去就行。 "今年是我们到封地的第一年,按照惯例来说是不用回京的,这王府里你最大,你想怎么过?" 真正的关键时刻还是在过完年后的开春,春雨下过之后,就会是连续的晴天,便不再需要煮盐,现在不过是小打小闹,只是如果不在这个时候把所有准备都做好,来年就抓不住最好的时机了。 而过年,就是最好的,让人能够松懈了下来的时候,只要把握得足够好,不会有人发现林臻和王府之间的联系。 再过一个月,江梨就没办法再住在听佛小院里盯着煮盐的事儿了,毕竟再怎么把事情推给下面的管事,王府要筹备过年的宴请,必须要有一个女主人来出面,才能显得足够郑重。 江梨拿出一份名册,摊在桌上。 "官家的夫人是要请点,还有府里官员的夫人,我想单独给她们也开一桌,在内院,以示亲厚。" 易北点点头,看了一眼名册,又和江梨商量坐席安排。 谁坐哪个方位,哪个位置离王妃最近,哪个位置能最方便大家说笑敬酒,这些都有门道,稍微不小心,就是得罪人的事儿,官家夫人不能得罪,寒门的夫人也必须给足面子,如何安排才能让两边都觉得满意,而又不会让双方觉得堵心。 毕竟世家和寒门同室而食,光是听一听,就让人觉得很是恼火了。 "这个我倒是想好了,官夫人肯定不愿意和寒门家眷同座,到时候在内室安个插屏,只要不是面对面,一般也就过去了,毕竟是过年,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找不痛快,门开两扇,各走各的,面子上也能说得过去,左不过我坐不到终席,两边都去坐一坐,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所以我想着,不如中途我与王爷同席,总得出面一下才说得过去。" 易北点点头,算是认可了江梨的提议。 虽说男女不得同席而食,但江梨到底算是王府的女主人,与王爷同在席上宴请官员,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何况也只是露个面,席中说句不胜酒力先行告退,回头去内室招待家眷,这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惯例了。 "这些都是小事,到时候安排便是,说起来,眼面前还有一件别的,我一直压着消息没和你说,如今也必须说一下了。" 易北目光在房间里溜了一圈,最后终于落到江梨身上。 "临近过年,京中来信有些多,父皇在问,皇后也在问,都看着你的肚子,想知道是否有动静。" 于是,这回终于轮到江梨便成了怨妇。 "王爷这话好意思问我么,终究这事儿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半个月都不来的人,还好意思问媳妇儿肚子有没有大。 我要真的说肚子大了,你才该急了好不好! 第135章 对质 所有被分在听佛院里烧盐的近卫军小哥,全都在替江梨捏着一把汗。 毕竟大家都是爷们儿,话不花心,包不包外室,有多少可能性,到底比大姑娘小媳妇要清楚得多。 所以虽然江梨大着心没吩咐,他们都是憋着一口气,在替江梨死死盯住易北,确定王爷绝对没有外心,才敢放心来和王妃娘娘汇报王爷行踪。 如今王爷终于想起来了自己在城郊还有一个王妃存在,来了之后房中半个晚上烛火都没熄,大家这才算是松下一口气。 王府后院和谐,他们办起事来也要放心很多,起码不用担心会有莫名其妙的怒火波及到自己。 江梨磨磨蹭蹭又在听佛院里住了小半个月,煮完第三批盐,才终于在易北的三请四催下,摆驾回府。 林臻买下盐田之后,生意越做越大。 据曹仝的亲自蹲点,谢老爷的确曾秘密求见了郡守何大人,二人相携进内室良久,最后以谢老爷一脸怒容摔门而出告终。 具体俩人说了什么不得而知,但唯一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当何大人开门想要传当天那位传话的小厮进去对质时,下人回报的消息,是那人早已死透了。 曹仝告诉易北的原话,是: "当时何大人那个脸色啊,都绿了。" "也是时候把我与易贤联系的消息,稍稍透露一点给晋商了。" 临近过年,天气越发阴冷,王府早就开始烧地龙,王爷的书房和王妃的卧室是重点照顾对象,每日折枝的梅花都会换上枝头开得最艳丽的那一枝。 袁麓渐渐习惯了在王爷书房里坐着说话,和曹仝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已经在办了,伪造的书信从半月前开始就在传,鸽子也是养熟了的,正巧会从谢府飞过,我早在一个月前就和谢小公子提过烤乳鸽,临近过年,王爷也该给大家放假回家团年了。" 易北点点头,表示袁麓办事自己很放心。 "只是今年你就没办法回去了,在王府委屈一年罢,我让人给你腾间房出来。" 曹仝挑着袁麓看不见的角度,拼了命的给易北使眼色。 后者叹了口气,冲他点点头。 "左不过曹仝也不回去,我打扫出他隔壁的屋子,你们两个也可以有个伴儿。" 袁麓对于自己会住到哪里毫不在意,道了声谢,脑子还在想晋商会不会被这件事情绊住,而没有太多空闲去查林臻买盐的事情。 "谢老爷居然还没有来。" 按照之前的速度,易北觉得,谢老爷从何府出来之后就会往王府来,如今隔了三天还没动静,着实让人觉得有些不安。 是晋商看出了什么破绽? 还是他低估了谢老爷和郡守之间的信任? 亦或是京中有了什么新的动静? "不急,如今谢老爷来与不来,林侍卫那儿情形都不错,如今只要防着林侍卫府上的盐库,也就是了。" 袁麓从头到尾又想了一遍,觉得谢家即便是有怀疑,也不会看出什么破绽来,毕竟府中近卫军那么多,易北前阵子又以大家辛苦了为由,分批放回去过年,就算是有心想查王府的人数,这会儿也查不出什么来了。 谢老爷之所以不来,一来可能是晋商有所怀疑,二来也很有可能他在打别的主意,三来也是试探王府之意。 易北只要自己沉得住气,基本上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林臻那儿怎么样?" 做戏要做全套,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什么人在王府附近盯着,所以林臻从来不来王府,正门侧门暗门统统不走,联系的事儿归曹仝单线去找,又或者是去钱庄隔壁的当铺随便碰碰运气。 曹仝摊摊手。 "说是不错,第一批盐卖得不错,第二批突然增加了不少的单子,很多人打听到他这儿盐价低,特意找他来收。" 袁麓低头喝茶,悠悠提了一嘴。 "谢氏盐业几乎已经遍布整个江南。" 易北顿时会意。 "林臻的账本呢,有么?" 商人想要坑人,还要坑得让人抓不住把柄,最方便也是最顺手的方法,就是拿钱砸到对方破产。 谢老爷手上有人有钱,让人多下订之后再想办法坑上林臻一把,逼得人没办法在期限之内拿出那么多盐来,信誉一没,原本好不容易才拉拢住的客人自然就跑了。 虽然说他不知道哪些是谢老爷派来的人,但谢氏的产业大多集中在江南一带,看一看大致的方位,再筛选一下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商家,也大致有数了。 这是明摆着欺负林臻才刚刚进这一行,根基还不稳出的龌龊手段,只要撑过这一次,声名也就起来了。 袁麓慢吞吞的从屁股后头摸出厚厚一大本账册。 "昨天出府,刚巧碰到曹兄去找林侍卫,我就托他帮我要来帐本看了看,原物已经归还,这是臣下抄录的一份,有可疑的商家都已经拿红笔圈出来了,殿下再看看,是不是还有漏掉的。" 曹仝偷偷拉了拉袁麓。 "多谢了,只是这种事情你没必要扯上我,殿下一听就知道肯定不是我能想得出来的。" 虽然曹仝并没有在王府的官员里挂名,但从身份上而言,他和袁麓基本平齐,俩人在一起和谐共事是没错,但也不存在谁指使谁干什么,更何况这种事情是涉及秘密的传递。 袁麓不可能打着易北的旗号去让曹仝拿帐本,更不可能以私交的情份拜托他做这件事。 有功劳大家平摊这一点上的确很能让人承情,但从根本上而言,曹仝也不需要承这个情。 "我跟着你猜到林侍卫和你碰头的地方,然后背着殿下去找人,这种事情说出来更恼火。" 袁麓也偏了偏头,撞了曹仝一下。 "所以只能委屈你了。" 曹仝:"……" 他就知道,这些个谋士大臣就没一个好东西,他还当是袁麓要给他一起邀功,没想到人家是想让他背锅! 易北忙着看帐册,没空理会下面俩人的弯弯绕。 "不过你怎么知道殿下会看帐册的?" 曹仝原本对自己的智商还是很有自信的,但自从认识了袁麓,他就和敞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一样,智商被彻底碾压,现在也服气了。 丫就是比人聪明,这还能说什么? "林侍卫是新入商圈,又摸不清底细,按照正常惯例来说是很难融入进来的,但如今大家竟然接受得这么迅速,本来就很让人生疑,何况是盐生意这种敏感的东西,就更难了,现在大家都认识了这么一号人物,谢老爷想发难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那么,退而求其次,在他还没做大之前,扼杀掉就变成了最好的选择,晋商大概是对殿下生疑了,但谢老爷暂时还不会,所以晋商只会对谢老爷说,不妨先用自己的方式,看看能不能解决掉林侍卫,一来也不会太过于麻烦殿下,二来也是试探之意,三来万一此事办得好,殿下也会对谢老爷刮目相看,这种计策谢老爷是能够接受的,所以也解释了为何最近谢老爷一直都没露面,想要知道谢老爷在做什么,去谢家亲耳听一听是最直接的,但这种方法风险太大,也不一定能听出什么来,所以,只能从谢老爷想要坑的对象入手,最容易看出东西来的就是帐册,里面所有的商户往来记录都会有,帐册我已看过,又和谢小公子聊过几次,和谢氏交好的商户大概打探到了一些,以谢老爷自己的实力,这种方法是最稳妥的。" 曹仝点头受教。 "谢老爷这次的手笔还挺大的。" 易北看完红圈上的名单,合上帐册,轻轻笑了笑。 "所以臣下就要恭喜殿下了。" 晋商撇下曹仝,把话题引上了另一个他完全听不懂的方向。 易北唔了一声。 "谢老爷这次下了血本,若林侍卫能熬过去,那么,亏的可就是谢老爷了。" 硬生生被自己拱手送出去那么多的生意,自己的盐压在手里卖不出去,大概会被怄到吐血。 "殿下不是一直在愁没有机会么,现如今就是一个机会。" 曹仝狠狠剜了袁麓一眼,让他说得慢一些,好歹解释清楚,不要让他产生那么强烈的智商上的落差。 袁麓叹了一口气,果真放慢了速度,开始解释。 "若谢老爷在这一次吃了亏,最大的也是最明显的好处,就是林侍卫彻底站稳脚跟,商户会和他买烟,他也可以自己盘下店铺来扩大经营,此为其一。其二便是晋商的话在谢老爷心中的分量会大打折扣,这件事殿下完全没有插手,自然也就撇清了嫌疑,谢老爷会更信任殿下,而对于晋商则会越加不满。其三,谢老爷有损失,一时半会填补不上亏空,又怕京中责怪,此时谢老爷与晋商已起嫌隙,他的话未必会听,与京中的联系便会有隙可循,若是殿下能伪造消息,让谢老爷误以为京中隐隐有替换之意,便可顺理成章介入盐业,以官家名义为媒,发行票据,一来可以让谢老爷借官家之名打压林臻,二来盐票在手,不愁将来无法将谢老爷捏在手心。" 易北看着袁麓,似笑非笑。 "依你之见,我现在只需要等着谢老爷自己上门?" 袁麓摇摇头。 "自然不可,晋商厉害,未必不会猜出殿下打算,所以林侍卫那边要加紧了,必须要趁谢老爷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坐大,这样才最稳妥。" 易北沉吟片刻,决定果然自己还是去问问江梨,到底最近煮出了多少盐,够不够袁麓这种大手笔。 毕竟钱要撒,人要用,东西也必须跟上,才能扛得住谢老爷这种损招儿啊。 第136章 提议 袁麓的工作做得很是细致,除开勾出大概可疑的商家,还尽职尽责的算出了林臻应对所需的盐数,一并连漕帮如何打太极都写得清清楚楚,易北稍稍对了一下,没有错漏,直接拿着去问江梨。 毕竟盐都是在听佛小院里煮出来的,能有多少,没有人能比江梨更清楚。 后者看了看数字,又想了想,咬咬牙。 "不如最近以要点长明灯祭祖祈福为由,给听佛院多加三成的柴火预算,若是觉得如此使费怕被看出来,那就只能让近卫军自己去砍了。" 反正有那么多人在,分出一部分上山砍砍柴,也算是娱乐了。 "用了新法煮盐,时间比旧法快,用火也省些,临近过年了,王府的炭火使费也该涨一涨,官员们办事的地方炭盆不够用,多添些也是好的,把柴火分摊一部分在王府,大概也能瞒得过去。" 江梨迅速想了想王府最近的周转开支,很快拿出解决方案。 "只是如此一来,盐量不是几个散户就能够拿得出来的,这一点怕是瞒不过去了。" 易北摇摇头,表示这个已经不是事儿了。 n "林臻现在生意做得不错,表现出来的也是财大气粗,何况他现在买下盐田,又招了一批盐户为他煮盐,和刚来的时候已经不同了,就算是盐量有些出入,谢老爷以为他背后有别人撑腰,有曹仝在,漕运那边完全可以作假,不怕他想歪,就怕他蠢,没想到这一点。" 江梨放下心来,当即和易北保证,煮盐不是事儿,只要谢老爷敢让人来买,她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把盐给煮足了。 有袁麓调配,曹仝全力加强林府的暗中护卫,甚至还特意和易北借了孟陵来指点如何布防。 临近交货时期,曹仝一共在林府抓到了三个纵火的,两个凿房顶的,五个偷偷摸摸挖洞的,顺带缴获一堆妄图以次充好混进来偷盐的小贼。 所有人都被暴揍一顿,忠心的当场弄死,不忠心的直接喂毒逼他反水,回去告诉主子一切准备妥当,包管林臻到时候绝对一点好盐都交不出来。 曹仝亲自上阵,盯着林臻的货运,包管绝对不会有人在中途调包。 一切准备妥当,只等最后答案揭晓的那一刻。 两个月后,林臻如约交盐。 二十天后,新年,王府设宴,款待当地乡绅官员,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谢老爷强颜欢笑,席终人散之后让夫人先行回府,自己死皮赖脸借口醉酒留下来,拉着易北的手不放人。 "谢老爷这是怎么了?" 送完最后一波夫人之后,江梨过来看了一次,意思意思送了点醒酒汤过来,就吩咐人打扫厢房出来给谢老爷住下。 易北连拖带拽,谢老爷死活就是不往厢房方向挪步子,一路指向都在往书房跑。 "王爷,草民无能,不能为王爷分忧,反而还让王爷挂心,草民有罪。" 江梨屏退众人,让孟陵去书房屋顶上趴着值夜,自己回房继续算账,看看这次宴请赚了多少,花销多少,是否收支平衡。 谢老爷一进书房就醒了酒,跪在地上号啕大哭,只差没有扑过来抱紧易北大腿。 易北被谢老爷的夸张架势吓了一跳,赶紧冲上来扶人。 "大过年的,本王可没有多余的红包给谢老封了,快起来说话。" 能不哭么,所有的消息都是好的,明明是算准了林臻无法及时交盐,或者交的盐也是良莠不齐的次品,结果等到最后,原本预计要找上门来的商户一个都没来,再去打听的消息却是一片叫好,大家交口称赞新晋盐商林老爷为人豪爽实诚,财力雄厚深不见底,谢家自己的合作商户竟是跑掉一半。 亏了银钱不说,人还跑了,盐砸在手里愣是没卖得出去,若是不好生存储,待开春雨水多起来,这一批盐就该潮了。 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就是谢老爷。 "草民惭愧,说起来也怪草民自己,若是早来王府和王爷说说,何至于如此。" 谢老爷一想起来还是捶胸顿足的后悔。 上次听了易北的话,去找何大人当面对质,结果是不欢而散,郡守坚决不承认自己给林臻行了方便,但结果是明摆在这里的,回头他自己留了个心眼,去问晋商,晋商倒是觉得易北有问题,献策让他自己坑林臻一把以观后效。 现在倒好,他的所有行事都是瞒着易北的,结果却比易北掺上一脚时要更糟。 按说这件事易北不可能发觉,更不可能插手,试探失败不说,还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易北给自己出的主意,是纯粹听了自己的说辞之后再有的,想想易北也不可能操纵得了何大人的举动。 但晋商就不同了,京中隐隐传来风声,说是族兄谢相似乎对自己多有不满,想要提拔晋商,从前就是派他来监视自己,现在倒好,竟然有心把族中姑娘许配给他,把他纳入谢氏族中。 这怎么行! 一旦晋商成了谢家女婿,又对安乐郡的盐业了如指掌,一旦自己显出颓势,京中让他取自己而代之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而易北要想在安乐郡站稳脚跟,必须靠着自己和郡守才行,从动机上而言,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来坑自己。 想想最近晋商经常瞒着自己的鬼鬼祟祟,又时不时背着自己派人出城的举动,谢老爷越想越觉得自己亏大发了。 "草民想着,那林臻不安分,一来就想插手盐业,摆明了是不把殿下放在眼里,殿下事忙,总不好为这种事情老叨扰殿下,便想自己解决,没成想到底是老了,算计不如年轻人,没扳倒他,倒把自己卷进去了。" 易北叹了口气。 "本王就说,前些日子不见谢老,总也不好多问,毕竟谢老在安乐郡已久,根基深厚,又有京中扶持,不比本王刚来,一应人情往来都不清楚,以为谢老已经摸清那人底细,便没再问,说来也怪本王,若是早问一声,也不至于谢老如今如此自责。" 小厮端茶上来,易北让谢老爷坐下,喝口茶缓上一缓。 "再说了,前阵子临近过年,本王也没有太多精力照管别处,想着谢老经验丰富,那人那点小算计还不至于放在心上,也就没管,如今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谢老爷不再隐瞒,原原本本,把自己想如何坑人反而被坑的经过,说了个清清楚楚。 易北仔细听完,又是重重一叹。 "到底是本王刚来,想来谢老是不信任本王了。" 谢老爷赶紧跪下请罪,易北能坑他,总不至于连晋商也一起坑,那人在府中深居简出,从不见外人,易北肯定连有这号人都不知道,哪里会起心坑人。 易北也不扶,就让他跪着。 "本王早就和谢老说过,那人来头不小,谢老怎的就没放在心上,连本王都查不清楚底细的,谢老怎的就这么轻率下手了?" 谢老爷连声称是。 "别的不说,谢老在盐这一事上也打拼半辈子了,你仔细想一想,那么多的盐,那人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出来的?如今虽说没有再下雨,但冬天的太阳如何晒得出盐,谢老你自己是知道的,就算是他家仓库没有出事,以他来安乐郡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变不出这么多盐来。" 谢老爷神色一变,顿时觉得自己果真是想的太过简单。 林臻变不出盐来,易北就在安乐郡,都没往盐田跑,当然也变不出盐来。 就算有个王妃住在盐田旁边,那又怎么样?难不成王爷还能让王妃一个妇道人家去煮盐? 想想都觉得可笑。 晋商从一开始就怀疑错了对象。 "就算是谢老想要动手,这安乐郡里还有那么多的生意人,何苦就一定要让谢老自己亲自上阵,随便联合几家散户不就好了?一旦失败,也不至于牵涉自身啊。" 易北苦口婆心,句句都在为谢老爷打算。 谢老爷唉声叹气,只恨自己错信晋商这个白眼狼。 "如今那人已经站稳脚跟,再想除去,可比现在要难得多了。" 易北皱起眉头,苦苦思索,实在是没有万全之策。 谢老爷以头抢地,哭天喊地,只求王爷千万出手,不要客气,一定要把姓林的贱人赶出安乐郡,保住他乡绅头子的地位。 "为今之计,只有官府介入,大概才能与之抗衡,毕竟他身后站着的人,大概在京中大有来头。" 有了盐还要运得出去,如今漕运上下口风紧到不行,若是没有京中从上而下的大手笔,如何能压得住这么多的人。 谢老爷脸色变了又变,实在是不敢答应。 如今就是盐业掌握在世家手中,他才能在安乐郡里横行无阻。 一旦盐归官府,日后世道如何,那就很难说了。 易北屈起手指,扣了扣桌子。 "本王知道谢老在担心什么,不过现下局势如此,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再者说了,盐户的卖身契都在谢老手中,官府还能抢占了这些人去?不过是暂时的,等把那人赶出去了,再说下一步也不迟。" 易北徐徐善诱惑,极尽鼓吹之能事。 "其实官府即便是要介入,也不会介入太深,只不过是给那人设些关卡,让他没有那么舒服而已,如今我管理封地,不过是求一方安稳,至于其他的,到底也不归我想,谢老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易北的提议很简单,官府设置盐质检查,给盐商发行盐票,盐商拿着盐票向盐户征盐,而盐户则可以用盐票去钱庄兑换银钱,而只有拿到朝廷批文盖印的盐票,过了官府的这道关卡,才能以官商名义卖盐,买卖盐的依然还是盐商,只不过决定谁来卖的变成了官府。 如此一来,想把林臻赶出安乐郡,只要不发给他盐票就行了。 谢老爷思虑良久,依然不能应下,只能匆匆告辞回府,再仔细推想周全。 第137章 私仇 有了之前一次被晋商坑的经历,谢老爷并不是很想把这件事告诉他商议。 大概是京城里对于易北的风评太差,晋商也被耳提面命得太多,所以导致他对易北的态度一直有着一种发自内心天然的防备。 但谢老爷不这么想。 在他看来,易北不过是个被排挤出京城权力圈子的落魄皇子,因为皇上的格外怜悯而撞了大运,才被分到了这么一块肥地,带的人少,银钱也不多,有哪个受宠的皇子能悲惨到这个地步。 现如今易北好不容易才弄了点小私房,把王府的开支勉强平过去,哪里会有余力来对付自己? 何况若没有自己,他那钱庄哪里能运转得那么顺利,只怕是分分钟都要亏死了。 易北缺钱,要靠自己赚,从理智上来说,谢老爷底气足得很。 但从感情上而言,他的确又觉得总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放心。 毕竟晋商再怎么样,也跟了自己这么些年,虽说是京中派来监视自己的,但到底没做过什么特别对不起自己的事,这次说不好就是个意外。 但易北不同,才刚来小半年,什么都还没摸透呢。 是和晋商商量,还是瞒下这个消息,谢老爷说是要回家考虑,其实考虑的大多数内容,都和这个决定到底对自己有多少影响没有关系。 大概是从根本上不觉得易北能对安乐郡的盐业产生多大的影响,所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毕竟还有郡守这一方的势力在其中平衡,就算是临时倒戈,他背后的人迫于各方势力,也不会做出盐权归官家的举动。 只是很快,晋商也就没有时间去多管谢老爷的那点花花肠子。 前阵子京中传来的消息,似乎是最近五王和易北传信密切,不知道在商议什么,但是似乎是要对太子不利,而谢家的小公子无意间在家中猎到打算烤来吃的鸽子脚上,竟然还绑了易北回给五王的密信。 想想最近家中常有鸽子飞过,晋商看着信上密谋想要陷害谢相和太子的内容,脸都要绿了。 偏生最近京中一点动静都没有,加急送出去的信也如泥牛入海般,好无回音。 晋商远在安乐郡,手中可用的人本就不多,武功好的屈指可数,他也不敢随意把人都派光了,在派出去两个之后,就立刻停止了这种举动。 一定是安乐王殿下发现了自己察觉到他的意图,又碍于谢老爷的面子,不好直接对自己下手,所以才出了这个主意,打算把自己给困在安乐郡中,好让他无法及时将消息报与京中知晓。 虽然他有心想把消息告知谢老爷,但一来谢老爷如今和王府走得太近,若是一个不防被人看出破绽,反而不好。二来信上密谋之事写得极其暧昧和隐晦,若没有之前消息的铺垫,绝对看不懂。 只是京中谢相忌惮谢老爷手中盐权,一应官场上的明争暗斗都不欲让他插手,所以也曾和晋商提过,不要拿这些杂物去分自家族弟之心。 如今再拿着自己手中和京中联系的消息与谢老爷说,只怕谢老爷对自己的不满和猜忌就要更深了。 更何况之前自己所献计策不仅没管用,反而还让谢老爷损失不少,如今不过是碍着京中颜面没有发落自己,但不满之情也是很明显的,选在这个风口浪尖去触霉头,晋商也不想这么蠢。 谢老爷又登了几次王府大门,易北也没再提盐券之事,只谈风月,顺带还和谢老爷玩起了飞鸽传书看谁家的鸽子飞得快的游戏,似乎那日提议之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样。 在谢小公子打下了第三只鸽子,而谢老爷却对此一笑置之之后,晋商终于坐不住了。 他就是和谢老爷报备了一声,说是京中有急事召他回去,然后带着自己剩下的两只护卫,驾一架低调无比的青布油车,趁着天刚蒙蒙亮的功夫,赶着出城。 彼时易北起了个大早,拉着袁麓和曹仝一起,抽了风一样的爬上王府屋顶看日出。 近卫军小哥爬上屋顶,轻轻在易北耳边说了句什么,又恭谨的退了下去。 易北眯起眼睛,看着冬天那一轮圆得很是标准的太阳自乌云中露出光芒。 "呐,你不是说看晋商不顺眼很久了么,如今机会来了,是我替你动手,还是你自己上?" 曹仝低头,笑得无比畅快。 "你的消息晚了一步,我早就派人盯上他了,你给我半个月,我亲自盯着他,一路慢慢来,不着急,总要让他快逃到京城了我再下手。" 袁麓侧头,看了曹仝一眼。 "夜长梦多,解决完了早点回来。" 曹仝似乎是颇为不甘心的嘁了一声。 "最近很久没见殿下你身边那两个高手了,不如借一个给我用用?" 袁麓在易北看不见的角度,狠狠拽了一把曹仝的袖子。 易北似乎是毫不介意。 "我派他们还有别的用,你没见我都没空使唤他们了?你要报私仇自己再派人去,我府里的你一个都别想带走。" 曹仝很是爽快的应了一声,翻身跳下屋顶,拍拍灰,熠熠然走了。 易北转头,看着袁麓。 "又被你猜出来了?" 袁麓苦笑一声。 "让殿下见笑了。" 易北伸手,拍拍袁麓。 "放心,你暂时还不需要担心什么狡兔死走狗烹,像你这样的人,我什么时候都能用得到,曹仝也是一样,我能放心让你看的,你就放心看,不要觉得秘密看多了就死得快,这世间上就没有什么永恒的秘密,再捂得严,终究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等时过境迁,如今的秘密,到过后都会是再平常不过可以随口笑谈的事实,不要那么紧张。" 袁麓大概是头一次听到这么新奇的理论,觉得挺怪,但想想似乎又挺有道理。 "殿下豁达,是下官没想明白。" 易北没吱声。 是嘛,换你活五辈子,你也通透。 "不过如果殿下没做,下官也会建议殿下做的。" 人嘛,还是要捏在自己手里的才是最忠心的,如今王府还是曹仝的人占了多数,虽说现在是不会出什么问题,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就算以后不出问题,可依照如今易北这个手笔,收回盐权城是迟早的事儿,总不能到时候还全用的是曹仝的吧。 论起在最短时间内把人培养得最贴心,最合适的人选还得是暗卫。 最开始曹仝刚来时,袁麓还能看到两个暗卫忙得脚不沾地,越到后头,这俩人就越没了影子,偶尔露上一面那都得碰运气,他就猜到易北肯定是有别的事情派他们做了。 再加上王妃最近总在算帐,王府开支越大,他却没见添什么相应的东西,何况他隐隐也听说王妃有自己的生意,王府一应开支用王妃的红利已经足够,那么,陈管事赚的钱都去哪儿了,这就是个问题。 若是用林臻那儿缺钱这个借口,最开始还能搪塞过去,但现在林臻的生意也做得不错了,总不至于一直要王府的贴补。 想想易北的打算,和他最近最想要的东西,这钱被谁用了,用到哪里去了,那就清清楚楚了。 "盐权想要彻底收回,起码还要一年,不过本王只有半年时间了。" 易北轻轻叹了口气。 "待得盐政初具雏形,本王就会和父皇上书,请朝廷另派官员前来接管此事,所以,要捞钱,要养人,要建什么组织帮派,想积蓄力量自保也好,想拼死一搏也好,都只有过完年的这半年时间。" 袁麓看着易北,表情十分惊异。 这小半年来易北如何拼命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好不容易才起了个苗头,剩下的凶险还在后头,他居然已经在想着如何把这份天大的好处拱手送与他人了? 这世间上怎么可能有这么高风亮节的人! 易北斜眼,看着袁麓。 "你觉得不可能是吧,本王不可能这么甘心把自己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才打下的一方天地又拱手让人是吧?" 袁麓镇惊之下,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可那又如何,太子生不生疑根本不重要,不妨实话告诉你,本王离京之时,父皇已经对太子不满,对五王生疑,只不过是碍于皇室颜面,不能发作,我好不容易才在父皇面前争取下收回盐权的差使,若不能在最恰当的时机把这份功劳送出去,一旦父皇对我生疑,而我又远在安乐郡,随便太子和易贤说我一句已有反心,我这辈子就都不要想着回京了。" 不回京事小,能长长远远在这安乐郡也不错。 但一旦天子生疑,能不能容得下他尚在其次,一旦太子登基或是五王即位,躺在这么一块肥肉上的他,只怕是第一个要倒霉的对象。 "以你之见,如今本王,还有第二条出路么?" 袁麓很认真的摇摇头,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双膝跪下,给易北磕头。 "殿下放心,下官与兄长愿意辅佐殿下,万死不辞。" 第138章 回京 自从知道了易北最终的目的之后,袁麓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亢奋状态。 读书人一直以来的终极梦想就是忠君爱国,易北是皇子,有着接管这个国家的名正言顺的身份,他忠于易北,并不算丢弃了自己忠君爱国的梦想。 何况读书人的第二个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得人赏识从此青云直上封侯拜相,易北有这个胸襟气度,也有这份驭人能力。 他何其有幸,兄长能得易北相救,而自己又有机会效忠易北麾下,助他完成大业。 曹仝信守承诺,半个月后回到王府,神清气爽,言简意赅只说了一句话。 "跟到京郊,总算是解恨了。" 易北把谢老爷这头的消息瞒住,曹仝解决了晋商给京中的传讯,京中只以为晋商还在安乐郡,谢老爷则以为晋商回了京城想要对付自己,越发惶恐不安。 在重要谋臣一去不复返的情况下,谢老爷与剩下心腹商议几天,很快就做了与易北结盟的决定。 郡守正愁自己与谢老爷生了嫌隙,从此双方撕破脸不好看,再兼易北分析利弊许下比先前还要大的好处,谢老爷一劝,也便同意了发行盐券的方案。 事情比想象中进展得更加顺利。 易北信守承诺,处处给林臻下绊子,不是这个不合格,就是那个有瑕疵,活活搅黄了林臻好几次的生意。 谢老爷安心之余,总算有心思想起来为何晋商去了京城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但易北也并没有给他深究的机会。 朝廷很快下来新的旨意。 安乐王易北离京日久,帝后甚念,着其即刻启程回京,王府一应事务,由京中另行派人前来接管打理。 易北迅速打点行装,带上江梨启程回京。 临行之前,谢老爷亲自送出城去,拉着易北双手,依依惜别,追问了不下数十遍王爷何时回来,京中会派谁人来接管盐业等等问题。 对此易北统统推了个一干二净。 "安乐郡是块肥肉,京中人人都知道,可谁都不敢先来啃一口,谢相是谢老族兄,太子对谢老是放心的,定是五哥看我在这里过得不错,还当我手中过了多少的银钱,便和父皇进言,派出他的人来,打着朝廷的名义,名正言顺的想要把盐权抢过去,谢老你是当地最有名望的乡绅,又是谢相族弟,就算是不为本王,为太子殿下,你也千万要守住了,万万不可让朝廷新派来的人得逞。" 左不过晋商已死,谢老爷为了瞒住自己的错漏之处,肯定也不会提晋商为何突然回京。 有谢老爷这边拦阻一番,大概京中谢相想要发现不对,也得有些时候。 如今陈管事已经在京中开了店铺,听说生意还挺不错,孟陵许都那边的死士也训练得挺好,钱捞够了,人也差不多备齐了,如今再回京,便不是当日离京境况了。 没有了许都和孟陵暗搓搓的跟在车边,曹仝又找到了新目标,寸步不离的跟着袁麓,王府的车队,终于恢复到了王妃和王爷共乘一车的正常配置。 不知道为什么,所有随行的近卫军小哥在看到江梨终于坐去易北身边时,统统都松了一口气。 王爷就是王妃的,你一个跑江湖的没事就往王爷身边凑干什么!没见人王妃娘娘的肚子还没动静么,要不是你这个妖艳贱货没日没夜的缠着王爷,说不好现在小王爷都有一堆了!至于京中还在催王妃娘娘么。 当然,对于近卫军小哥们那九曲十八弯的心肠,曹仝是一概不知,他只知道易北现在要回京了,说不好袁麓就空出来了,他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内把人拐回漕帮,好好替自己谋划谋划。 至于王爷和王妃的造包子运动是否和谐,他一个单身的大老爷们,暂时还想不到这个层面上去。 “又要回京了。” 易北替江梨倒了杯茶。 冬去春来,京中消息一来一去,慢慢便已到了初夏。 蝉鸣刚起,春装渐褪,夏天的炎热崭露头角。 "今年新出的茶叶,取最嫩的尖子,试试看,还不错。" 江梨想起刚来封地时事事捉襟见肘没钱的惨状,再看看现在随便砸钱的豪爽,顿时只觉得恍如隔世。 "是有点不习惯。" 再怎么样强龙不压地头蛇,易北也是安乐郡里唯一的皇室子弟,女眷则以江梨身份最高,最初她还要拉拢着谢夫人,慢慢到后来,就变成了谢夫人上赶着讨好她了,过惯了养尊处优的老大日子,陡然要回京又变回那个唯唯诺诺的江梨,一时之间只觉得总有哪里怪怪的。 毕竟这一年来发号施令的日子不是白过的,王府所有人情往来都要经由她的手,所有人都听她的调配,所有银钱都从她手中过,这种女主人的气场一旦养成,再想缩回去,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压得下的。 江梨试着拗了几个言听计从的表情,终归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易北看了一眼自家夫人那近乎扭曲的脸,大发慈悲,开始指点演技。 "你在封地这一年总不是白过的,如果回京之后皇后看到的还是一个和出嫁之前一模一样的姑娘,那才会真的起疑心,你要表现给皇后的并不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状态,而是你在封地时的状态,你觉得皇后应该会喜欢咱们在封地过什么样的日子?" 江梨想了想,试探着给出回答。 "拿着俸禄过安生日子,什么都不管?" 易北很是满意的点点头。 "但皇后也会有眼线,我们在安乐郡的动静不小,即便是陈管事的那几间铺子和你的小生意娘娘不知道,但发行盐券是瞒不住的。" 江梨继续动脑子。 "那就是想要改变现状但始终举步维艰。" 易北表示孺子可教。 "我会和太子说发行盐券阻力太大,所以父皇才会另行派人过去主持此事。" 江梨再接再厉,举一反三。 "是否皇上应该对你很失望,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所以我们回京之后应该很是紧张,因为怕被皇上训斥或是放弃?" 易北点点头。 "妥了。" 原本他不打算在这个节骨眼上撤手,而是想再等一等,等到过年回京述职时再一块儿卸任交接,但自从袁麓听完他的最终目的之后,他算是发现了。 这货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更狠,不仅是对别人,更是对自己。 袁麓说: "与其等到过年,不如现在刚有起色时便和天子奏请朝廷另派官员前来接管,一来可以撇清自己,堵了那些说殿下在其中捞了多少好处的嘴,二来最凶险的时候也是从世家手中夺权之时,各种下作手段都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京中没有自己的人铁了心为自己说话,很容易引起天子猜忌,将从前努力付诸东流,不若殿下在京中坐镇,另请天子派可靠之人收回盐权,盐权只要收归朝廷,不在殿下手中,殿下便没有任何僭越的嫌疑。" 易北想了想,觉得袁麓说得也挺有道理的,便让他拟了封密折,连夜加急送去宫中。 天子的批复很快,没有任何磨蹭与废话,一纸诏书以王妃还未有身孕宜回京调养身体为由,将二人召回京城,另派才刚升任侍郎没有多久的一位寒门为卤政巡查,即日赶赴安乐郡主持此事。 易北每每想起京中那回复得无比迅速的旨意,便是一阵后怕。 天子的反应如此之快,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天子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安乐郡盐权的动向,或是近卫军中有人时时在背着自己和京中联系,或是天子另派了人暗中监视自己,若是再晚上几个月,只怕天子就要生疑了。 权柄诱人,但也是毒药。 果然是最近在封地过得顺风顺水,又远离京中纷争,他都快忘了那种时时刻刻都在提着小心的日子。 "这次带带人足够多,回去之后,京城的宅子也该好好打扫一下了。" 这种事情,就算是易北不说,江梨也想办。 毕竟谁都不想日日生活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早上起来她打个哈欠,晚上皇后娘娘就能得到消息。 "我慢慢来做,不着急。" 算算时候,也快了。 这两年天子的身体都在走下坡路,但外人根本看不出来,太子只会比别人更加着急。 只怕自己离京这一年,太子和皇后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了。 该怎么样才能好好和皇后进一进言呢。 易北摸着下巴,开始考虑回京之后的打算。 "放心吧,很快了。" 江梨嗯了一声。 前几世天子差不多都是同一个时间段死的,就算不是同一天,但误差也不会超过三个月,如今距离天子驾崩只有不到一年了,就和易北说的一样,的确很快了。 但为什么易北会知道这个? 侧头看了易北一眼,江梨发现易北早就开始神游物外,不知道在打什么坑人的主意,便把自己的小心思收了收。 大概就是想事情的时候随口是跟自己说现在局势已经很明朗了,所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吧,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第139章 调养 回京远比离京要来得顺利,虽然不至于和钦差归来一样有太子和易贤的夹道欢迎,但易北和江梨还没等回王府,就被帝后二人双双召进了宫。 女眷归皇后,男子归天子,各自领回去,该问话的问话,该关心的关心。 经过一路的心情调整,江梨成功的在进宫之后切换成了皇后最期望看到的表情,一边和皇后吐苦水封地的生活艰难,一大家子难得养活等等一系列掌管中馈之后的银钱用度话题,一边和皇后表达着京城有娘娘照拂简直比封地好上十倍的忠心耿耿。 并且还把自己和谢夫人合伙开的香铺供了出去,直言不讳实在是入不敷出,她竟然下海经商,果真是给皇室丢脸等等的请罪之语。 至于易北动盐权的主意,那简直就是以卵击石,钱没捞到一分回来,倒把她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银子花出大半,差点没动嫁妆。 皇后对于江梨的上道表示很是满意。 她在安乐郡的眼线传回来的消息也的确是江梨在和谢夫人合伙开铺子,以供王府开支,而且还经常入不敷出,王爷为了亲善的面子经常擅自增加府中官员用度,每每都让王妃感到十分为难。 更有王爷和王妃感情不和的传言,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什么王爷一到封地就收了个男宠在府中,一月之内进王妃房里的次数屈指可数,大部分时间都和男宠关在书房,而王妃甚至一气之下搬离王府去佛寺旁边居住云云。 这倒是让皇后很是为难。 她预想到种种可能,什么纳妾胡闹之类的,唯独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庶子居然还是个断袖。 虽然是同父兄弟,但到底也得防患于未然,果然下次还是让太子少和他来往些比较好…… 自以为想清楚前因后果的皇后,对于为何成婚一年江梨的肚子还没有动静,大概心里也有了点数。 同房的次数屈指可数,这都能有孩子,要不然就是江梨运气实在太好,一次中招。要不然就是易北运气实在太差,不到一年就被妻子带了绿帽子。 但这种事关夫妻房事的问题,皇后总不好满大街的嚷嚷王妃不孕是因为王爷不播种,还是意思意思的给江梨随便派了个太医每天去王府给王妃请脉,顺带调养身体。 先前就去过王府给易北治拉肚子的林太医,就成了唯一一个对王府熟门熟路的有经验人士,被院判大人义不容辞的推了出来。 本来么,怀孕这种事情,除开夫妻双方的原因,剩下的只能看天决定,太医哪有那么神,能够保证调养调养就一定能受孕? 要真有这本事,还要送子娘娘庙做什么,直接把香烧来太医院不就结了。 更何况这件事,王妃有孕了太医未必能讨到好,但若是没怀上,肯定是要挨罚,院判到底是经历过裴贵妃辉煌时候的老人,很清楚皇后绝不可能真心对待易北这个裴贵妃留下来的骨血,谁触霉头都行,只要不是他倒霉都好。 江梨对于谁来给她请脉并没有多大意见,红着脸谢过皇后,把从封地带来的土产献上,便告辞出来,顺路弯去娴福宫中,和贤妃聊了聊,才慢慢悠悠晃出宫来。 易北被天子留晚饭,差人回来说天晚了就宿在宫中,让江梨不用等他。 虽然说王府里还是自己走的时候的那些人,但江梨一次性从封地带了这么一些人回来,总不能让他们白住着不干活儿,碧云轻车熟路的把所有人安顿好,按照在安乐郡的规矩把事情一一分派下去。 虽然易北不回来,但江梨也没有多少空闲,等所有人事都分派完了,也差不多到了掌灯了。 所有的事务都有了两倍于先前的人去做,王府里接替陈管事上来的刘管事顿时有了种自己没用了的感觉,打听着好不容易江梨身边只剩下碧云在伺候了,才期期哀哀来找王妃娘娘哭诉自己的忠心。 “自娘娘和王爷走后,我们这群留下来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陈管事又无故暴毙,人人都吓得不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奴才想着,王爷总不能一直在封地待着,逢年过节,又或者是京中传召,总是要回京的,总不能让王爷回京了,看到这王府就荒了啊,所以奴才就擅作主张,顶了管事的差事,分派布置,只是没能和娘娘禀报,还请娘娘不要怪罪奴才。” 江梨面带千年不变的和善笑容,大力夸奖了刘管事临危不惧挑起大梁的义举。 “刘管事这是说的什么话,当年我和王爷仓促离京,王府里什么都没来得及安排,幸得刘管事替我们打理安排,若非如此,我和王爷此次回京,哪里能有这么安生。” 刘管事满脸堆笑,继续和江梨汇报自己这一年来的辛苦。 “刘管事的辛苦本宫是知道的,从封地带人来,一来是怕王府里人手不够,二来也是想着府中人辛苦,也该休息休息。” 江梨大度的表示十分理解,府中琐事烦杂,又要安抚人心,着实很不容易。 “从前再不好,现在也熬过来了,王爷既然回来,肯定不会不管你们的,你在府里辛苦了这么久,是时候该休息一下了,碧云一直跟着我在封地,知道我的规矩,也很熟悉王爷的习惯,而这京中的人情往来,她可就不如管事你了,不若你便帮本宫看一看这人情来往之事,其他琐事,若是实在忙不过来,就让碧云来做。” 刘管事的笑容有些凝滞。 若说王妃有意架空他,实在是没必要让他去管人情往来这个肥差。 但若说王妃有意重用,似乎也没有这个可能,如今王府里王妃的心腹和旧日王府的老人之间分庭抗礼,泾渭分明,他这个管事的身份正是尴尬,这其中要是没有王妃的暗中支持授意,打死他都不信。 如今王妃刚回府,皇后给他的消息是让他看看再说。 问题是他再看一看,只怕自己这个管事的位置是坐不牢了。 陈管事莫名其妙出事的前车之鉴,让他有了出头的机会,但也让他对自己侍奉的这位王妃主子总有些说不清的忌惮。 明明王妃什么都没做,但似乎又什么都做了一样。 那几次陈管事和王妃在房中到底说了些什么,他们无从得知,但结果就是原本忠心耿耿对着皇后娘娘的陈管事,一夜之间倒戈相向。 现在也轮到自己了。 "娘娘这就折煞奴才了,为娘娘尽忠办事是奴才的本分,哪里敢说什么辛苦不辛苦,既然碧云姑娘不熟悉如今京中局势,娘娘信任奴才,奴才定当为娘娘办得妥妥当当的,绝不让娘娘烦心。" 江梨又大力赞赏了一番刘管事高风亮节深明大义,赏了他几匹缎子,让他下去休息,第二天准时上岗。 "娘娘怎么让他管这个?" 碧云一直站在江梨身边当人肉背景板,刘管事走了之后才敢出声。 明着江梨是剥了刘管事管事的差使,但暗里管人情往来往往是主子身边最信任的人才能做,这明降暗升,她都有点摸不清王妃到底什么打算。 更何况即便是她去了安乐郡一年,但到底宫中底子尚在,与她交好的姐妹之间也有联络,更兼陈管事先她们半年来了京城,这有什么动向是她不知道的,轮得上这姓刘的作主? 江梨瞥了碧云一眼,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明天林太医来请脉的时候你告诉她,就说本宫旅途奔波,已经病了,请他看着开个方子,再告诉门上,一般点的人上门,都说不宜吹风心意领了。" 刘管事权力再大,也不过是个奴才,真正有身份的人铁了心的想要上门,别说他一个奴才,就连她自己这个王妃都拦不住,这个人情往来管的,基本上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管。 但若是不让刘管事领一个看上去是实职的闲差,只怕头一个坐不住的,就是皇后。 原本以为一直温驯的一条狗,陡然冲自己露出爪子,任谁都想早点斩草除根。 "刚刚刘管事走得急,我忘了吩咐,你去告诉他一声,这两天给我拟一个京中女眷身份的名册来,再附上该如何送礼,走动顺序这些东西,一并拿来给我看。" 碧云会意,高高兴兴领命而去。 门上有一半的人是从封地跟过来的,肯定不会放任王府的人作威作福,仗着王府的威势给人留一个狂妄自大的名声,王妃让刘管事拟来名册肯定是有其他用途的。 至于人情往来么,娘娘都说了要卧病,这些东西果然还是要缓一缓的。 江梨叹了口气,着人进来洗漱更衣。 京中的日子不好过,还是在封地更加自在些。 明天第一个来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第140章 谈心 江梨在京城的熟人说多不说,说少也不少,但算得上是闺蜜级别的,一个已经嫁人,一个似乎还在外头游历。 林太医给江梨诊过脉,意思意思开了几副静心安神的方子,嘱咐要闭门谢客禁止劳神,又叮嘱了一堆什么调养身体最忌忧思过度心情不好云云,江梨让碧云一一记下,好吃好喝好招待,留在府中再观察一下王妃身体,也好做到绝对不会出意外。 左不过林政之在太医署里没什么大事,推辞一番,便也留了下来。 反正让他上门来照顾王妃身体的是皇后,万一病了会对日后受孕有影响怎么办呢?小心一点总没有错。 门上得了嘱咐,一般点的一概好言好语送回去,记下名字回来汇报。 但总有门上拦不住的人。 比如说太子妃娘娘。 晋阳公主人在深宫,出门不便,听闻江梨身体不适只是着人送了些东西,让她好好调养身子,等好了再聚。 朝华郡主则是最近在安胎,也是被圈在家里出不去,闻得江梨回京,闹了好半天,最终以江梨卧病她不宜上门而收场。 最后一路畅通无阻,来到江梨内室的,就是阔别已久的太子妃谢倾歌。 江梨做戏一贯都秉承着做足的原则,屋里熏得浓浓一股药香,整个人就躺在床上,脑袋上缠了个抹额,谢倾歌踏进房里的那一瞬间差点都以为江梨就快不行了。 "妹妹这是怎么了?" 昨天皇后和她说的时候,江梨还是活蹦乱跳的,怎么她就晚了一步,这姑娘看着人就不行了一样? 江梨冲谢倾歌露出一个虚弱又强撑的笑容。 "让姐姐见笑了。" 碧云在一边抹眼泪,边抹眼泪边自责。 "娘娘就是太撑着了,进京的时候就已经有些不舒服了,硬是要马上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说是回了京不立刻去不恭敬,连王府都没回就去了宫中,回来还要安排王府里的事儿,半刻都没歇着,还让刘管事去拟了如今京中女眷的名册来,说是第二天要挨个儿去送帖子拜访的,现在可好,才刚起就觉得头疼,是奴婢照顾娘娘不周到,奴婢有罪。" 谢倾歌看着江梨,恍惚又感觉自己回到了当时十一皇子府穷得入不敷出,自己还要贴钱过来打探消息和吃饭的时候了。 只不过如今江梨没办法再以没钱作为借口,转而是开始生病了。 "本来应该是我先去拜见太子妃姐姐的,如今倒让姐姐先来看我,是我的不是。" 江梨满满都是愧疚之情。 "妹妹刚回京中,什么都不熟悉,也不知道,姐姐久在京城,什么都是清楚的,妹妹只求姐姐教教我,也免得我刚回京就要闹笑话。" 谢倾歌笑了笑。 "京中最近也没什么事啊。" 就是新提拔了一堆寒门上来,结果就是一群的寒门女眷和贵女同席而坐,气氛特别尴尬,诗词歌赋中间夹杂着各种柴米油盐,闹得一干贵女们聚会都不知道该怎么聚了。 朝中局势越发脱离了皇后原先预期的轨道,易北又在安乐郡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官家插手之后盐价陡然比世家掌控时低了不少,品质则更胜以往,民心所向,现在似乎百姓人人都知道了还有这么一个安乐王的存在,各个交口称赞说是本朝有史以来最好的一位贤王,风头一时甚至盖过了太子。 如今就连天子都对易北颇为倚重,张口闭口就是我儿十一如何如何,别人她不知道,但皇后是真的有些急了。 这次原本皇后想举荐官员去安乐郡插手盐务,最后却被天子生生驳回,另派他人,里子面子都被丢了个干干净净,恨得牙根儿都痒了。 若是再放任易北在封地闹下去,只怕人不用回京,天子都已经起了易储之心。 还是把人弄回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要安生一些。 两害相较取其轻,有了皇后的一力鼓吹,易北回京的诏书才会发得如此顺利。 虽然皇后不会对谢倾歌说得十分明白,但太子身处其中,对于自己的地位还是很敏感的,而对于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人就更敏感了,从前是易贤,现在是易北。 连带着谢倾歌对于其中的门道也摸的很清楚,易北绝对不会是被随随便便的叫回来的,说不好现在天子已经起了易储之心,只有在京城,离皇权中心最近的地方,行事才最方便。 没有说远在封地带兵勤王的成功率更高的。 现在江梨和易北的态度很重要。 从昨天江梨进宫之后,皇后的表现上来看,似乎目前一切正常,江梨好像还没猜到天子这种隐晦的心思,就是不知道易北是否已经猜到了。 不过从今天碧云说过的话来看,似乎江梨对皇后的态度依然未变,毕竟人情往来是大事,就这么随随便便的交给了皇后派过来的管事,与其说是心大,不如说是草率得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在这个基础上,再说去拜访京中女眷,则显得很是正常。 毕竟是刚从封地回来,哪能不和地头蛇们拉拢关系好站稳脚跟的呢? 换了自己也会在第一时间让人整理出当地女眷之间的关系网,然后再决定尽快拜访哪一位,谢倾歌觉得自己很能理解江梨的打算。 "不过要说起来,最近倒是有个笑话。" 想起来之前江梨和王家嫡小姐之间如胶似漆的姐妹情,谢倾歌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和她透露一二的。 "我也是听太子说的,前阵子陛下下朝之后召见臣属,人少时私下问起薛尚书的婚配问题,似乎很是推崇王家小姐,结果你道怎么样?" 这个倒还真是在江梨关心的八卦范围之内,毕竟前几世薛从安都是围着王家小姐转,死活求而不得,不知道这一世是否能够如愿以偿。 谢倾歌抿嘴笑了笑。 "结果啊,薛尚书说他公务烦杂无心婚娶,王大人也说他家嫡小姐至今还在外游历,压根就没回京。" 江梨微微皱了眉头。 王萱确实是还没回京,两个月前还给自己寄了信来,说是逛到了黄河边上,风景壮阔与京城大不一样之类云云,王大人的确是在说实话。 但薛从安这个态度啊…… 确实是让她很有点摸不清楚原因,按理说真爱女神当前,他早应该把自己这个冒牌货忘干净了啊。 谢倾歌见江梨皱眉,只以为她和自己想到了一块儿,便继续往下发表看法。 "本来么,王家是什么家世,王家的嫡小姐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看得上薛尚书的出身,还是得门当户对才行啊,还不知道是出门游历呢,还是出门躲灾。" 江梨心不在焉的跟着笑了笑。 "陛下就是关心一下臣属,大概也不是要把王小姐许配给薛大人的意思,只怕是会错了意。" 谢倾歌嗤笑一声。 "薛尚书那个身份,能娶王家一个庶出的小姐都算高攀,何况是嫡小姐,会不会错意的我也不在场,大概是陛下有所透露吧。" 江梨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 谢倾歌拍拍江梨的手。 "回来了也挺好的,外头哪里有京城这么好,你也该好好调养调养身子,看看这一回来就病,身子骨这么弱,还怎么给皇家添嗣?" 江梨便又红了脸,欲言又止。 谢倾歌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叹了口气。 "那些个风言风语的你也不用理会,传言再怎么样,你正妃的位置在这儿摆着,谁都越不过你去,早点把身子养好了,生个嫡长子才是正经。" 江梨哎了一声,还是想说些什么,想了想,到底没有说出口,闷闷的应了一声是。 谢倾歌早就已经完成任务,在江婉进门之后就怀上了,十月怀胎,一举怀男,扬眉吐气,从此在太子府中地位固若金汤。 所以就这个问题上,隐隐从皇后那边收到风声的太子妃,对于江梨的处境,从内心上而言,还是很同情的。 毕竟容忍几个狐狸精也就罢了,江梨这个是得容忍一个男狐狸精啊。 对外还以为十一皇子这是有多情深意重,府中连个妾侍都没有,端的是夫妻鹣鲽情深,堪称楷模。 看看易北的过分,再想想太子也不过就是纳了几个侧室,有一半还是为了拉拢朝臣才纳的,感情也就那样,也就顺气了。 江梨倒是真的很纳闷,为什么最近人人提起她的肚子就是一副同情无比的模样,从皇后到贤妃都是一样,现在连太子妃都是这个德性。 什么男人的感情都是靠不住的啊,什么现在不找小老婆以后迟早是要找的啊,什么老公靠不住只有儿子最靠谱啊之类之类的,大家都是一个口声,好像她下一秒就要被易北休回娘家一样。 但她不敢问。 她怕一问就露馅儿。 旁敲侧击问问身边的人,也没一个敢和她说实话的。 也是么,毕竟这涉及到一个皇子的声誉问题,谁敢随随便便说人家皇子,而且是如今陛下最器重的皇子是断袖啊。 这不是摆明了指着陛下的鼻子说你这是要绝后么。 是要掉脑袋的好不好! 第141章 叮嘱 谢倾歌又旁敲侧击的问了一些有的没的,江梨始终咬定自己刚刚回京什么都不清楚,一脸自己从此就要在京城混了,一应事宜还要仰仗太子妃姐姐照顾的表情,极尽谄媚之能事。 见惯了江梨从前的苦大仇深,陡然转变画风变成目光短浅,一时之间谢倾歌只觉得很不真实。 虽然这的确是江梨最正常也是最有可能的转变,但她怎么觉得,还是有哪里怪怪的呢? 回宫和皇后婆媳说话,谢倾歌倒还没真蠢到把自己内心里的直觉和皇后说,只说目前看来没看出来江梨有什么异常举动,大概也就是想安安生生在京中过日子。 皇后对于谢倾歌能得出这个结论毫不意外,毕竟她自己亲自上阵,从江梨的表现上来看,得出的也是一样的结论。 让谢倾歌去只不过是想再试一试,也是小心之意。 毕竟天子的打算是天子的,事情成不成还得看易北有没有这个命。 江梨送走太子妃,偷摸躲在房中活动了一下因为装病而躺得有些僵硬的关节,理直气壮的让碧云偷偷去厨房给自己拿吃的。 为了装病装得像,江梨一日三餐明着只让碧云给她拿清粥小菜,但暗地里实在是嘴馋得不行,只能过背了再以各种各样别的名义去摸点儿解馋。 也不知道易北那边怎么样了。 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太子妃来得太是时候,江梨还没见上易北一面,只是知道他回府了而已。 "怎么,已经馋成这样了?" 碧云出门时刚好碰上易北进来,恰好听到江梨追在宫女姑娘的背后喊,素菜的不要,多来点儿肉。 易北关上门,随手把自己手里拎着的纸包扔给江梨。 "接着点儿吃,不要吃得满床都是,不好收拾。" 老夫老妻最大的好处就是,有些细节问题不再避讳,比如说易北不再避着江梨说荤段子,而江梨私底下也没有那么注重完美的形象了。 纸包还没拆开就能闻到久违的香味,全京城最具盛名的酒楼里烤出来的蜜汁烧鸡,不用说那股咬在嘴巴里入口即化的口感和浓厚的肉香搭配着香醇的蜂蜜碰撞出来的无与伦比的感觉,光是闻闻味道,就已经很让人馋到不行了。 江梨几乎是眼睛冒绿光的从易北手中接过纸包。 "在安乐郡吃得太好了,每天早上光是点心就有好几样,吃惯了就不抗饿了,大概再过个小半个月会习惯。" 京中流行请完安之后说会儿话,再回各自房中吃早饭,女人多的地方也就墨迹多,随便说上几句就能去了大半天,从前江梨是饿习惯了,到了封地,没有了她去和别人请安的规矩之后,才陡然发现,睡醒了之后立刻就有满满一桌热腾腾的早饭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儿。 "太子妃刚刚来过,我陪着说了会儿话,皇后这是在想什么呢,我们人都回京城了,还有什么是她捏不住的?" 江梨对于皇后连番几次的试探有些摸不准深浅,和谢倾歌说话时也不敢随意发挥,只是借着她的口风连连表示忠心,其他的一句不敢多说。 易北笑了笑。 "咱们才刚刚回京,很多消息都还没来得及看,现在京城已经是以太子为大了,易贤在陛下心中分量大不如前,又没有王家支持,已经无法和太子抗衡了。" 江梨想起天子想要把王萱和薛从安拉郎配,再加上王大人那一脸的迷之尴尬,和王萱久久不回京的豪爽,觉得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那不是挺好的,现在没人能和太子争了。" 易北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去了一个易贤,你觉得现在皇后把目光放在谁身上了?" 江梨把还在京城的皇子在心中过了个遍,默默打了个冷颤。 "不会是我们吧?" 易北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嗯了一声。 毕竟自己在安乐郡的事情办得还不错,既和天子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外头让人放出的民意风声也已经隐隐吹到了京城,皇后要是不着急,这才叫见了鬼。 没有了易贤当挡箭牌,剩下的就是他要直面皇后的猜疑和太子的试探,不能说错一句话是基础,更重要的,他也得做些什么才行。 "我刚刚已经和林太医说了,宫中的事情他会去办。" 江梨还沉浸在自己和谢倾歌有没有说错话的回忆中,易北没头没脑突然跳过这一茬,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啊?" 易北笑得甚是开心。 "我们就算是再小心,现在皇后也不可能全信我们了,如果我们不能给他们找些事做,撇开视线,要倒霉是迟早的事儿。" 江梨点点头,这个她还是理解的。 才刚回京城就接受了两番试探,这还不到两天呢,长此以往哪里能次次都能掩饰得十分完美的? "我昨天回宫去见父皇,虽说现在父皇精神尚可,但比起一年前,那可要差太多了。" 易北轻轻叹了口气。 "朝夕相处,怕是还看不出这个变化,倒不如我离京一年,回来便只觉得父皇是真的老了。" 江梨想了想,觉得易北这句话里简直是充满了重点。 "所以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现在应该很急的吧。" 只有天子驾崩,太子才有能继位。 换言之,只要天子还坐在龙椅上一天,太子就有被废黜的风险。 好不容易熬到现在,皇后当然不愿意看到这个结局。 最保险也是最狠的手段,就是铲除一切可能被天子纳入太子人选考虑的候选者。 最开始是易贤,现在是易北。 "不仅急,他们还没发现父皇的身体有什么变化。" 太医大概会有所察觉,但这是人上年纪之后的一个正常变化,并不是病态,所以除了好好给天子保养身体之外,也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如果皇后没有特意问及的话,大概太医是不会主动和皇后说起这个话题的。 而现在最希望皇上驾崩的人,大概就是太子了。 "我已经和林政和稍稍提了提,让他回去好好关注一下父皇的身体状况,再偶尔提醒一下院判大人,让他多和皇后娘娘提一下父皇的身体,要娘娘劝父皇多多保养。" 只有让皇后和太子觉得有成功的希望,他们才有可能会乱了节奏,做出什么不恰当的举动来。 反正据他前几世的观察来看,太子一直都在暗中做着可以随时逼宫的准备,只是有几世没有实施成功而已。 如今他不介意给太子的这点阴暗心思再烧上一把火。 江梨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在她前几世的认知中,太子就是继位了,中间似乎也没有出过什么幺蛾子啊。 是的,在江梨几次重生中,唯一一次有可能和皇权争夺挂钩的太子侧妃那一世,刚刚好,太子因为有易北的辅佐,而压根没有机会逼宫篡位。 "我觉得,皇后娘娘应该很高兴接到这个消息。" 太子府有府兵,而且还不少,太子一派的官员算下来,基本上能调动三分之一的禁军,若是太子发难成功,还真难说好鹿死谁手。 只希望易贤不要因为目前一点点的挫折和天子对他的失望,而从此放弃争位的打算才好。 "装病也不能太久,十天半个月也该养好了。" 易北对于江梨的应对之策还是很满意的,只要皇后注意到天子身体状况不如从前,便不会有太多的心思来盯着江梨是否露出什么破绽,若是顺利的话,说不好结果会好得超出自己的预期。 江梨也没打算装多久的病,等刘管事的名单拟好,她把京城里的女眷之间的关系往来梳理清楚之后,也就不用再躺在床上了。 "不会太久,反正也只是多一点时间来准备。" "最近我应酬会比较多,在府里的时间少些,你若是累了便不用等我。" 易北想了想,拍拍手,不知道从哪里便又飘出来了一道人影,笔直的站在二人身前。 "陆丰言参见殿下。" 易北指指江梨。 "从今天起你跟着王妃,王妃所有的命令你都要办,不用再来和我禀报,有消息来给我一份,也要给王妃一份。" 顿了顿,易北转向江梨。 "孟陵新选出来的暗卫,武功不错,人也忠心,你若有什么事不方便办的就让他去。" 陆丰言膝盖转了个弯,对着江梨纳头便拜。 "陆丰言参见王妃娘娘。" 江梨很少有机会直接使唤暗卫,尤其是这种第一次见的暗卫,陡然被行此大礼,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想了想,江梨迅速给陆丰言找到了活儿干。 "以后陈管事那里来的消息,你要直接递给我。" 论起京中消息灵通,陈管事当得第一,否则易北也不会提前把他派回京城。 如今府中人多眼杂,直接从门上递消息进来实在太不安全,陆丰言来得正是时候。 暗卫小哥恭敬的应了一声,站在原地没动弹。 江梨看着易北,易北也看着江梨,最后还是王妃娘娘反应过来,尴尬的挥了挥手。 "没别的事儿了,你下去吧。" 陆丰言很是利索的嗯了一声,依旧翻窗走了。 第142章 密谋 有很多东西其实是不需要多问的。 就像易北没有问江梨为什么非要装病一样,江梨也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追问易北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出的这么一只暗卫。 反正只要是易北给的,她就放心用就是了。 江梨装病装得理直气壮,刘管事把名册交上去之后,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没事儿做了。 毕竟主子都已经闭门谢客了,他这个管人情往来的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太多事干,派人给京中女眷家每一户都递了帖子再送些东西,竟然就完事儿了。 江梨病中强撑着吩咐: "本宫刚来,也不好厚此薄彼,刘管事看着女眷身份送,不论什么身份,都加厚一份送出去,千万不要爱惜银子,库房里的东西随便你挑。" 王府里有江梨那么多的人盯着,刘管事根本没胆子阳奉阴违,只能乖乖照办。 易北则越发忙碌,虽然没有六部的差事要干了,但今天太子请他喝酒,明天五王喊他赏花,后天会见从前京中旧友,几乎没有时间回府。 皇后偶尔也喊过几次,让易北不要太过于冷落王妃,但到底也不上心。 毕竟是裴贵妃的骨血,后继无人是最好不过,皇后才不想让江梨的肚子鼓得那么快呢。 目前的皇孙最好全出自太子一脉,那才再好不过。 "如今十一弟多得父皇器重,相比起愚兄来,愚兄真是惭愧啊。" 宫门口又发生了有关于易北去谁家的抢夺大战,最终以易贤以不要脸的气势夺得来胜利,成功把易北拽上了自家马车。 易北口风够紧,无论怎么试探始终都是一口咬定他无心皇位,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父皇一定要把他叫回京城。 当然,易贤也不知道天子这么做的原因。 太子比易贤好点儿,大概知道是因为一封密折的事儿,但具体密折上是什么内容,他也不知道了。 左不过是惹怒了天子所以下旨斥责再把他叫回京城,好慢慢收回他封地的管理权罢。 太子很是乐观。 易贤心里郁闷,多喝了几杯酒,终于开始借着酒劲和易北岛倒实话。 "实在是天意难测,愚兄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见怪于父皇,到现在愚兄还是懵然不知,如今父皇最器重的皇子非十一弟莫属,愚兄还请十一弟指教一二。" 明明易北都已经不在京城了,为什么反而父皇越来越不待见他? 从来天子心思最难猜,易贤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但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自己不见喜于天子,大概和易北真的没什么关系。 毕竟人都离京了不是? 就算是之前他和太子关系近,那又如何? 如今易北受天子器重,太子看他和看眼中钉一样,防还来不及,那里可能真心拉拢,易北只要稍微有点脑子,就能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明面上的兄友弟恭都是装的,实际上只有利益的牵扯和皇权的争夺才是永恒。 易北也闷闷的叹了口气。 "弟弟不在京中,很多消息都不知道,父皇是个什么心思,我就更不知道了,明明在封地待得好好的,也没出什么乱子,这不逢年不过节的,怎么就突然把我召回来了?这一路上可把我给吓得,就怕父皇一见我就要训斥一番,不过所幸,没太责怪,就说我胡闹太过,现在也没说什么时候放我离京,五哥要是有消息,父皇什么时候和你透露一二,你可千万要告诉弟弟。" 兄弟二人长吁短叹,各说各的忧心,一会儿功夫酒就下了一半。 "现在就是你我兄弟二人,再没外人,我也和你交个实底,太子那人,绝不可信。" 易北一脸惊讶,似乎连酒都被吓醒了一半,晃着脑袋左看右看,确定没人了,才拉着易贤的手。 "五哥喝醉了,怎么可以妄议太子。" 易贤嗤笑一声。 "是你和他打交道久,还是我和他斗得久?最了解他的人莫过于我,这人心思又重,又难以信任他人,和他结盟,你还不如去与虎谋皮,怕是还要容易一些。" 易北依然环顾四周,默然不语。 "如今十一弟除了父皇器重,朝中支持你的重臣几乎没有,不过是些寒门,他们说话能有什么用?" 易贤拉着易北,继续分析局势。 "太子那边有谢相,还有皇后母族,我手中有我母妃母族全力支持,尚可与他一争,十一弟,你说说,你拿什么去和太子争?只要你稍稍露出破绽,太子第一个就要拿你下手。" 易北苦笑一声,叹了口气。 "五哥说的是,说出来只怕五哥不信,我是真的从未肖想过皇位,五哥想一想,当时太子被罚,五哥禁足,正是我最风光的时候,为何我要在那个时候自请要去封地?只是父皇觉得对我有所亏欠,便想给我个好一些的地方,奈何这都见疑于太子,我也是真的没有办法。" 易贤回想当日,好像还真是这样。 "只是如今父皇对太子信任,也不会相信太子对兄弟不好,若来日是太子登位,只怕你我这日子都不会好过。" 易北瞪大眼睛,似乎是没有听明白易贤刚刚说了些什么。 "父皇既立太子,自然是该由太子继位……" 易贤哼了一声。 "天下当有能者继之,太子不贤,蒙蔽圣听,便是清了君侧又如何?" 易北又转了转脑袋,还特意走去窗户边,推开看了看,确定外面实在是没人了,才折回桌前。 "难得五哥信任,我也不能再瞒着五哥,最近臣弟御前伴驾,听父皇的口风,已经是对太子很不满了。" 最近天子召见易北十分频繁,人人都想从他嘴巴里挖出点东西来,易贤尖起耳朵,生怕一个没听清,易北不肯说第二遍。 毕竟自己这个弟弟,是个胆子最小,嘴也最紧的货色。 如果自己不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大概也逼不出易北的实话。 "说到底还是五哥功劳,若不是五哥揭露太子卖官鬻爵,父皇也不会对太子心生不满,实不相瞒,那次父皇便已经起了废太子之心,只不过碍于朝臣,换太子又涉及国本,实在不可轻举妄动,罚五哥只是为了掩饰想要废弃太子对心思,五哥别看太子现在颇得父皇器重,但实际上不满日多,反倒是五哥,私底下父皇倒是经常称赞,说是能屈能伸,很有帝王气度。" 易贤被易北一席话说得心花怒放,连连追问。 "其他的臣弟也没再听说什么,但臣弟私心想着,太子不适宜继承大桶,这个父皇已经很清楚了,但是苦于没有个合适的借口,名正言顺废掉太子,毕竟废弃太子事情太大,依臣弟愚见,普通的罪名只怕是没用了,五哥上次那么大的事儿,不也是被父皇轻描淡写的揭过去了么,若是再要比这个更大的事,怕是只能……" 易北没有再往下说,易贤心下透亮。 没有什么是比谋反更大的罪名了。 太子谋反,无论朝臣再怎么反对,皇后母族再怎么势大,都不能再为太子说话了。 只是,如何才能让太子谋反? 若是栽赃陷害,以天子对于太子的宠爱和对皇室的颜面的维护,往下深查,自己还是有被牵连的风险。 这种事情,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成功则自己为继承皇位的最优人选,失败,那个兄不友弟不恭一无是处还要打算手足相残被千夫所指的人,就变成了自己。 最好是能够让太子真正谋反,然后自己抓住现行,逼得父皇不得不把这件事公诸于天下。 "臣弟不才,愿为五哥效劳,劝说太子。" 易北恰到好处,献计献策。 易北痛快了,易贤反而心生疑惑。 "十一弟一向与太子走得近,若是由你去说,自然是很好的……" 易北察言观色,如何不知贤心中所想。 "说到底,不怕五哥给我告去父皇面前,五个不妨去问问萱嫔娘娘,当日臣弟的母族,为何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全族无一幸免,连我的母妃裴贵妃,也陡然从贵妃被降为庶人,再被皇后直接赐死。" 易北叹了口气,神色郑重。 "单凭这杀母之仇,我便不可能与皇后和平共处,如今是不得不为之,我也无时无刻不在恨我自己,不能为母亲报仇,母亲不恋权势,也不希望为当皇帝,所以,臣弟只想请求五哥,若是来日继承大宝,可否为我母亲裴氏一门洗雪沉冤。" 萱嫔在后宫中也属于前辈级别,私底下没少和易贤说起当日裴贵妃盛宠而衰的事儿,易北旧事重提,倒让易贤打消了疑虑。 毕竟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光凭这一点,易北就绝对不可能对太子效忠。 "十一弟放心,我母妃也时常和我说起当年裴母妃盛宠情状,若本王有幸身登大宝,我答应你,必然会为裴母妃正名,迁她遗骸入皇陵。" 易北动容,郑重其事单膝跪地,发誓为易贤效忠尽力,绝无二心。 第143章 谋反 有了易贤助力,易北再进太子密室便要容易许多。 毕竟现在谁都不知道天子到底还能撑多久,最急的莫过于太子。 和太子易北倒是没多少废话,只是单刀直入,和他说了两点。 第一,现在天子的确已经有了易储之心,而且人选是五皇子易贤。 第二,如今天子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不过是在用药吊着精神,实际上身体底子已经很弱了。 太子对第二天存疑,对第一点倒是更信一点。 帝王心思从来难猜,更何况大家都知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多道理,天子如今冷落易贤,重用易北,难保不失为一种保护,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就不会有人再注意到他的真实目的了。 于是皇后在得到太子的奏报之后,私下招来信得过的太医询问天子身体近况,得到的回答都是天子身体不如从前,底子虚弱,若是再如此操劳国事,怕是撑不了多久。 与易北所说完全合节。 太医是皇后用了许久的老人,绝不存在联合易北来欺骗自己的可能,皇后只恨自己为何没有早点注意到这个,而白白把易北这个祸害从封地放了回来。 一个已经薄暮的帝王,和一个手中以及初步握有实权的太子。 一个已经薄暮而又有了废太子心思的帝王,何一个手中握有实权很想上位的太子。 两相比较,会是什么结果? 易北给易贤传去好消息,太子已经开始私下招募府兵,暗中购置打造兵器,并且还私自秘造龙袍。 而这一切都不需要易北亲自去和天子告密。 忠心耿耿的暗卫早已暗中查明一切,已经被严密监管的太子府中根本毫无秘密可言。 太子的所有行为都被摆上天子案头,已经年迈的天子被活活气得吐了三口血。 自己一直在保护的儿子,终于有朝一日,想要杀掉自己。 易北在天子书房,叩首泣血,苦陈太子孝顺,这一定是有人暗中陷害,或是有奸人挑唆,一定不是太子本意,还请天子多给太子一些时间,让他自己想明白,千万不要做傻事。 天子忍了又忍,密令暗卫时时汇报。 然而所有的消息,皆指向太子意欲逼宫篡位。 更有官员临阵反水,和天子密奏太子意图谋反的种种细节,包括何时逼供,如何进攻等等,十分详尽。 天子统统按下不理。 终有一天夜里,整个京城沉沉睡去,唯有东宫灯火通明。 太子,反。 后世史官文人无数次的从当年的只字片语之中,想要推断出太子为何在所有形势皆有利于他顺理成章登位的前提下,却依然还要谋反的原因,但终究不得其法。 沉重的宫门被缓缓打开。 金銮殿中,最后等待着太子的,是甲胄鲜明的禁卫军。 天子关起门来,只留太子,与在一旁随侍的易北。 无人得知到底当晚三人说了些什么,唯有离得稍近的近卫,似乎听到了一声杯子摔在地上的脆响。 拂晓之时,门被打开。 天子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太子被废弃爵位,贬为庶人,圈禁于太子府内,终生不得出。 皇后禁足宫中,后宫事宜由三妃共同协理。 朝野震惊。 世家联名上奏,欲保全皇后,所有奏折,天子一概发回,似乎是铁了心的不予解释。 朝中重臣的目光,很快便由皇后禁足,转向了储位空悬上。 毕竟天子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储位空悬始终不好。 易北终于有了时间,和江梨窝在王府,赏花喝酒,悠闲自得。 皇后一倒,江梨终于有了机会,卖的卖撵的撵,王府之中终于彻底清静。 天子手段日益严酷,朝中多次换血,终于寒门占据主动,世家盐权被夺,实力大不如前,一时之间竟不敢与寒门争夺锋芒。 易贤苦等自己被立为太子的诏书,却碍于朝廷关于立谁为太子的争执不休,心烦意乱。 "我说十一弟,为什么父皇那里还是没有动静?" 太子一倒,易贤便彻底轻松起来,言语之间便再无当时的谨小慎微。 易北轻轻叹了口气。 "毕竟这事儿风头才过,父皇也怕再立个太子也是同样结果,何况太子虽然被废,不仍然还住在太子府么。" 易贤冷哼一声。 "这等不孝不悌之人,留着还有什么用?" 易北看了易贤一眼。 "父皇最重名声,五哥你也不是不知道,太子再不好,终究也是父皇的亲生儿子,你总不能让父皇亲自下旨赐死了他吧,你没见朝上父皇脾气越来越大么,手段也是越来越厉害,怕是只要一想到太子,这心里就憋着火呢。" 易贤若有所思。 隔天,天子接到奏报。 太子于半夜自缢在太子府。 于是,很久没有吐血的天子,在接到消息之后,再次喷了一大口血。 "逆子。" 所有的怒火,最后只能化作一声痛斥,消散在空空荡荡的的金銮殿。 太子圈禁,散布在太子府周围的暗卫并没有撤,太子到底是自缢还是被人灭口,天子依然知道得清清楚楚。 太子一死,五皇子易贤终于彻底熬出了头,颇得天子重用不说,朝中重臣也多半支持于他。 天子不再提宠爱易北之事,似乎册立易贤只是选个黄道吉日的问题。 "最近可能我得出京了。" 夏去秋来,天气渐渐从炎热变为凉爽。 易北陪着江梨去京郊看红叶。 江梨嗯了一声。 如今京中易贤一人为大,终她四世都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局面,有的时候想来是不是这一世有易北插手,反而阴差阳错让易贤捡了最大的便宜去了。 "我已经和父皇陈请回封地,回去便会正式上折请辞,但五哥很可能会把你留下为质。" 易北摘下腰间作为皇子印记的玉佩,塞在江梨手中。 "我在封地相对安全,相比起来,你在京中要更为凶险,你拿着我的记认,我把孟陵给你,所有人都归你调遣。" 天子并不想立易贤为太子,这一点易北很清楚,但易贤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当天子身体日渐衰弱,而储君人选却迟迟未定,现在最着急的人,就是易贤。 结盟这种事情就是这样的脆弱,一旦利益出现可能的威胁,就毫无任何信任可言。 如今适龄的皇子之中,唯有易北最有与之相争的能力,如今再要去争取在天子心目中的份量已经没有意义,最好的办法就是除去这个威胁。 没有比这个皇子突然出了意外更稳妥的办法了。 易贤想要下手的心早就有了,他要是再不做出点新的举动表示诚意,天知道易贤还能忍多久。 "如果不带上袁麓,大概他会疑心我明走暗留,出京之后偷偷折回,所以袁麓和曹仝我会留下一个,现在看来,曹仝更加合适,袁麓的兄长袁冼就在益州军中,离京城不远,快马两天就能到。" 江梨捏着易北的玉佩,重重点头。 "殿下去吧,妾在京中不会有什么问题。" 易北与江梨的行程安排每日都会有人秘密跟着,再汇报易贤。 京中局势越发严峻。 易北子亲请去封地的折子才刚放上天子案头,萱嫔便以关心江梨身体为由,把人召进了宫中慰问喝茶。 如今易贤势大,天子体弱,宫中没有皇后坐镇,三妃并不能直缨萱嫔锋芒,江梨压根没能成功拐去贤妃宫中先请安,直接被小黄门外带宫女半拖半请的拉去了萱嫔宫中。 接着便以江梨体虚需要好好调理为由,硬生生将江梨留在宫中。 天子迅速准了易北请辞去封地的折子,易贤赶在易北还在收拾包袱的空档悠悠上门。 "十一弟这才刚回来不久,怎的就又想着去封地了?" 易北笑笑,干脆没和易贤绕弯子。 "父皇身体不好,东宫之位又一直悬而未决,五哥心里烦,大概不太喜欢看到臣弟住在京中,不如回封地去,大概大家都觉得自在些,王妃身子不好,既然能得萱嫔娘娘看重,留在宫中调养身体,臣弟自然是放心的,便把王妃交托给娘娘照拂了。" 易贤拍拍易北肩膀,下巴点了点王府厢房。 易北会意。 "臣弟封地的官员带来的少,本来也只是回京小住,不用大家都旅途奔波,如今再回去,也不用全部带走,曹仝留下替我看着王府,免得来年回京给五哥述职时,没得个好房子住,五哥觉得怎么样?" 京中早就流言如沸,什么十一皇子原来是个断袖,所以才特别爽快地接受了这么一个和他门不当户不对的王妃,好在王府和他的男宠甜蜜恩爱,你侬我侬。 尤其是王妃回了京中肚子竟然还没动静,各类调养身体的汤药喝下去无数,就是没有任何消息,十一皇子更是公开的和男宠出双入对。 易贤对易北的上道十分满意。 "不过你总也要注意一下外头的议论,王妃出身不高,你不喜欢,这也是人之常情,但到底该要给的面子还是得给的,不管是谁的,起码你的安乐王府也要有个孩子继承王位啊,总不能放任这种流言继续说下去。" 易贤似乎是早有准备,拍拍手,让人抬上来几个箱子,说是给易北带去封地的礼物,随着箱子一起上来的,还有两个千娇百媚的美人。 "你成婚也快两年了,府中不说侧妃,连个妾侍都没有,也太说不过去,外人议论起来,还以为王妃善妒,不让纳妾,哥哥我做主了,这两个美人是千挑万选选出来的,家世清白,能歌善舞,你去封地没人伺候,她们跟在你身边,也能伺候你的起居,不会告诉我,你不想收吧。" 两个女子婷婷袅袅走上前来,给易北行大礼,口称殿下万福,端的是千娇百媚,顾盼生姿。 易北低头笑了笑。 "五哥割爱,臣弟哪有不受的道理,到底是萱嫔娘娘思虑周全,臣弟在此谢过五哥,谢过娘娘了。" 易贤亲自把易北送到城门口,看着车队行远,才返身回来。 有王妃留在宫中为质,又软禁住心头好在京城王府,安乐郡离京城千远万远,即便是易北再想有什么动作,也不能了。 天子如今身体日差,每日都拿药吊着一口气,东宫之位却始终不肯下诏,他不介意动手,帮一帮自己的父皇,下了这个决定。 第144章 聚会 江梨自成婚以来就再不在宫中居住,如今好不容易习惯了外头自由自在当老大的日子,陡然又被拽了回来陪小心,江梨确实有些不太适应,不过好在萱嫔到底给她留了几分身为皇子妃的薄面,除了不准她出皇宫大门之外,并未阻止她在宫中闲逛。 于是,皇子妃娘娘每日在宫中的生活,就是起床给萱嫔请安,然后晃晃悠悠去到贤妃宫中请安聊天顺带吃吃早饭,接着去晋阳公主宫中品诗论画研究茶道,再然后和淑妃聊些有的没的,感慨一下当年还在宫中当伴读的美好时光,吃完午膳便在淑妃宫中小睡片刻,再满宫里逛上一逛,晚上再回萱嫔宫中请安睡觉。 日子过得简直和老干部一样索然无味。 "最近宫中大概不会怎么太平了。" 朝华郡主带着自己快满周岁的儿子进宫来请安,让小婴儿逗笑一下天子,也算是彩衣娱亲,出来时便拐去了晋阳公主宫中,把儿子丢给奶娘照顾,生拉硬拽把俩人拖去太液池上的小水榭,临湖吹风说闲话。 当然,形式是三位贵眷说闲话,内容却着实不太怎么闲。 朝华郡主一开口,江梨就知道为什么她非要选在这个地方了。 荷风水榭三面临湖,水面开阔,有没有人一眼望过去就知道,绝对不用担心有人听墙角,遣开周遭服侍的人,再让心腹守在旁边,只要不是尖叫到震破耳膜到地步,就不会有人听到说话的内容。 晋阳公主冷哼一声。 "早就不太平了,哪里还用等到现在,只看看如今这后宫里头是谁当家就知道了。" 淑妃身为三妃之一,实权还不如一介嫔位,这让晋阳公主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朝华郡主凑近江梨。 "前些天有人来家中找青阳,我留心让小丫头听了听,结果你猜是来找我们商量什么?" 江梨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准该不该说。 万一朝华郡主是过来试探口风的呢? 毕竟朝堂之上风云诡谲,谁又能知道谁和谁是一党? 柳青阳与薛从安关系是不错,但到底也是自己成婚之前的事儿了,一年来自己与易北远离京城,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朝华郡主笑了笑,低头喝了口茶。 "有人告诉我说,你这人啊,太过小心谨慎,虽然聪明,但没有十分把握绝不开口,现在小心谨慎我是信了,聪明劲儿我是还没看到。" 江梨心中一动。 朝华君主顺手捏了一把江梨的脸。 "那人还说了,他说他和你之间没有信物,就让我转达给你一句话。" 顿了顿,朝阳郡主大概是在回忆这句话所配的表情,神情正经而严肃。 “他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 江梨想,她知道朝华郡主说的那个人是谁。 这句话她只对一个人说过。 薛从安。 当时薛从安那一句私奔差点没把她给吓傻了,竟然张口就对他说了那一直以来深藏在心底里的愿望。 海清河堰,百家争鸣。 薛从安是第一个成功的举子,是当时所有还在努力挣扎的寒门的精神支柱,如今他托朝华郡主告诉自己,他不会让自己失望。 江梨定了定神。 "能够惊动状元郎,五皇子这是想效仿废太子么。" 朝堂之上谢相失势,余威犹在,易贤想要求得更多的支持,只能去找他看不上的寒门。 但还有什么会比直接逼宫来得更快更方便呢? 太子一倒,易北离京,无人再能与易贤相争。 朝华郡主很是满意的笑了笑。 "就知道,你猜到了。" 晋阳公主嗤笑一声。 "这还用得着猜,你久不在宫中,是没看到萱嫔那副嘴脸,活像是已经当了太后似的,父皇还好好的呢,就算是皇后没了,也轮不上她。" 朝华郡主敲敲桌子。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到底上头还有三位妃位,再怎么放肆都有限,现如今能和五皇子抗衡的就只有安乐王了。" 晋阳公主看了一眼江梨。 "那又怎么样,拖了这么些日子,只怕是早就到了安乐郡了,再说了,就算是没到,正经王妃还在宫中,……又在王府,再怎么有心,也得投鼠忌器。" 曹仝留在王府,这个江梨是知道的,但晋阳公主怎么就对这个人这么忌讳,连名字都不愿意称呼? "你说曹仝是吧,王爷临走时和我说过,他留在王府照应,怎么了?" 晋阳公主看着江梨的目光,同情而又鄙视。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满京城都知道,你家王爷是个……" 到底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大家闺秀,断袖俩字晋阳公主还是没法直视,顿了顿,跳过这两个让人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意思的词汇,晋阳公主咳嗽一声。 "总而言之,大家都说那个人是你家王爷养在府上的男宠。" 江梨差点没被自己的一口茶给呛死。 得,在封地上的风言风语,传的是王爷爱煞曹仝,而曹仝却移情于袁麓,每天屁颠屁颠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巴巴的讨好。 原本以为京城这么远,这种不靠谱的谣言还传不到这里来,但没想到居然传得这么快,而且还这么活灵活现,,,,,,"没有的事,曹仝我知道的,和王爷没什么你们想的那种关系。" 易北不在书房的时候都睡在哪里,没有人会比江梨更加清楚,自家夫君这袖子到底断没断,看看人家在床上龙精虎猛的样子就知道,这种传闻纯属扯淡。 晋阳公主看着江梨的目光,活像看着一个傻子。 朝华郡主咳嗽两声,总算是把话题从王爷的性取向扯回了正题。 "现在京中到处都是五皇子的耳目,我们即算是想给安乐郡传信,只怕还没出京城大门就要连累得全家倒霉,所以我这次进京,还是想问一问王妃娘娘,十一皇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这么做,是否有意义。" 若是自己这边准备做足,到了易北那儿掉了链子,那才叫真的冤。 放眼整个京城,能够知道易北想法的,就只有一个江梨了。 新任的大理寺主簿辛辕倒是力挺易北,死咬坚持易北绝对不是真的要去封地养老,一定会回来争夺皇位。 但这种事情,如果不是真正听江梨说出来,谁都没底。 如今萱嫔把江梨死死关在宫里,能够名正言顺进宫见到人的,就只有一个朝华郡主。 "王爷说,如今我在京中远比在封地来得凶险,临走前给了我信物,说是京中的人归我调度,只是如今位进出都有人跟着,根本没法脱身。" 江梨压低声音,叹了口气。 "曹仝在王府大概也是在等我的消息,只是可惜,没人能够替我传话回去,就算是传话回去了,我人在宫中,也是没用。" 朝华郡主眼睛都亮了。 江梨这回答也算是给他们挑明了易北的心思,若无争位之心,为何要暗中培养势力,还要全部留在京中? 易北一定没有走远。 "也就是说,你只要出宫了就好办?" 江梨继续叹气。 "我留在京中始终是掣肘,王爷在京中大概只留了暗卫,若是要借兵,我还要出京。" 出宫都是困难,更何况是出京。 五皇子把整个京城守得和铁通一般,想出去谈何容易。 "你要出宫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晋阳公主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但出京只能靠你自己了。" 江梨有些诧异。 按说淑妃完全可以独善其身,只要她两不相帮,日后就能平安度日,反正她膝下只得一个公主,对皇位不会有任何威胁,易贤乐得拿晋阳公主做典型,树立自己仁善的形象。 "五哥对太子下手不是一次两次了,哪一次不是往死里整,太子好端端的怎么会自缢在太子府?五哥继位,最开始是很有可能不会对我怎么样,但一旦有了利益牵扯,第一个被推出去的就是我,比起这个,十一弟还要好一些。" 更何况萱嫔在宫中熬到现在还只得嫔位,对妃位上的人简直是嫉妒得眼睛发红,若是让她当上太后,只怕是后宫里会连一个太妃都剩不下了。 就算是平素淑妃与萱嫔没有交集,光是那个妃字,就是萱嫔记恨的理由。 晋阳公主又哼了一声。 "这话我就说一遍,你爱听不听,明天我会去和萱嫔娘娘说,想接你来我宫中住上一段时间,再怎么样也有当年伴读的情谊在,我又快生辰了,宫中无聊,接你来解解闷,想必萱嫔不会拦阻,只有一个晚上,多了就会疑心,剩下至于我怎么解释,你就不用操心了。" 朝华郡主打开自己进宫时提着的小食盒,里面放着四块精致小巧的糕点。 捏碎一个,露出里面包裹着的,小巧玲珑的一块石雕。 "王爷临走时把这个交给青阳,说让我什么时候进宫时交给你,还说给你之后就要带在身上,逛御花园的太湖石时,自然会有用处。" 江梨其实没听懂。 但这种事情肯定也不能和她们商讨,所以江梨决定乖乖听话,带着去御花园的太湖石边转上一转。 第145章 软禁 晋阳公主的生辰很快就到了。 萱嫔对于晋阳公主的提议思虑再三,终究架不住三个妃位集体施压,在给江梨身边加派了三个宫女两个太监跟着之后,同意了晋阳公主所请。 江梨第一次召唤出了孟陵。 孟陵身后还暗搓搓的跟着一个陆丰言。 俩人都是一副哎哟我的姑奶奶哎你总算是想起我来了的表情,眼巴巴的等着江梨发号施令。 "御花园的太湖石旁边有什么?" 迷晕了晋阳公主宫中的所有宫人之后,江梨终于得以问出自己这么几天来最想问的一个问题。 这个孟陵熟。 "有一道暗门,看走向是出宫的,但最后出门需要钥匙。" 江梨摸了摸自己荷包里的小石雕,大概知道易北给自己留了一份什么大礼。 "那就走吧。" 为今之计,只有去益州,让袁冼发兵勤王,否则单靠宫中禁卫,根本抵挡不了易贤手中的兵力。 有孟陵带路,江梨一路十分顺畅。 顺畅到让人心生疑惑。 暗道门被孟陵打开。 孟陵引路,陆丰言稍后片刻才闪身进来断后,江梨体力最弱,待在中间,以免掉队。 尘封许久的记忆逐渐浮出水面。 密道很是熟悉,似乎就是自己出宫第一次见薛从安时,易北救了自己之后和自己待了一整个晚上的地方。 陆丰言猛然停住脚步。 孟陵也猛然转身。 "有人来了。" 为了怕被人发现,三人没有燃火,黑暗之中唯有江梨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糟糕,我们只怕是一开始就被盯住了。" 孟陵瞬间反应过来,脸色惨白。 他会选择效忠易北,又怎能保证其余留在宫中的暗卫不会有人反水,选择提前效忠新君? 皇宫中的密道对于暗卫来说绝不是秘密,能够跟上来的,只会是同行。 江梨狠狠一拉陆丰言,把手中石雕和易北的皇子佩统统塞到他手上。 "你一路没跟我们同行,幸运的话,暗卫或许只知道我身边有孟陵,你拿着钥匙出宫,辛辕柳青阳薛从安你随便选一个,告诉他宫中有变,让他们速速进宫护驾,再拿玉佩去益州,找到袁冼,让他带兵和王爷汇合,回京勤王。" 陆丰言扭头就跑,速度快得让江梨甚至只感觉到了自己耳边刮过一阵风,人就少了一个。 脚步声渐渐逼近,温暖明亮的火光照亮密道。 一如当年易北去拿姜汤之后,再出现在江梨面前时。 只不过那时候来的是救星,这个时候来的是杀神。 孟陵默默上前一步,挡在江梨身前。 来的还是熟人。 领头的那张脸,江梨也认识。 微黑的小麦色皮肤,明亮的眼睛,似乎永远信心满满地气场。 秋娘。 "孟陵。" 女子看着孟陵,轻轻笑了笑。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有些东西,一开始就要选好。" 孟陵微微点点头,嗯了一声。 秋娘笑容不变。 "同僚一场,我再给你个机会,你现在替我把王妃娘娘带过来,从前的事我便给你一笔勾销,在萱嫔娘娘面前为你美言几句,如今娘娘正是用人之际,你会得到重用的。" 孟陵又嗯了一声。 秋娘笑意越深。 "我就说孟侍卫一向是个聪明人。" 孟陵回头看了一眼江梨。 "如果我说不呢。" 秋娘已经快到达眼底的笑意陡然凝滞。 "那可就真是对不住了,虽说是同僚一场,但大家都是暗卫,规矩是怎么样的,你我也清楚。" 孟陵神色淡定。 "各为其主,暗卫的那一套就不要再拿出来说了。" 暗卫最重要的一条是忠诚,尤其是对帝王的忠诚。 如今天子尚在,双方各为其主,哪里还有对天子的忠诚可言? 五十步笑百步,大家都是一样的。 秋娘的脸黑了,狠狠一挥手,示意大家不用客气,除了皇子妃还要个活口,其余的人一概不留。 孟陵狠狠把江梨往相反方向推了一把。 "娘娘快走,恕属下不能陪你了。" 江梨拔腿就跑。 这种时候,犹豫反而会害死人,如果孟陵留下了,她也跟着留下,难免秋娘不会起疑心,是否已经有人逃脱,所以剩下的人才如此有恃无恐。 按照最正常的逻辑,如今她最希望的事情就是出去报信,牺牲一两个暗卫和大道比起来,不算什么。 她不能留下。 哪怕感情上再想留下试图挽回孟陵一条命,她也不能回头。 回头了,连好不容易才撞大运藏身成功的陆丰言都会被发现。 秋娘最后是在暗道门口抓到的江梨。 双手已经因为抠石头而满手是血,发髻也因跑动而变得凌乱,江梨呆呆跌坐在意味着打开就能逃出生天的门口,目光绝望而空洞。 "为什么……" 秋娘笑得得意而畅快。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放过你。" 秋娘俯身,修长的手指捏住江梨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宫中的密道,就没有暗卫不知道的,这条密道需要钥匙才能打开,你犯蠢,怎么孟陵也跟着犯蠢,他没提醒你,只有天子手上才有钥匙,但他拿到的那把钥匙,根本就是假的么。我早就知道你们会打密道的主意,钥匙的风声从头到尾都是我让人放出来的,可怜孟陵竟然信了。" 江梨闭口不言,面如死灰。 秋娘松开江梨的下巴,扬手狠狠抽了她一巴掌,想一想,不解恨,反手又抽了一掌。 "孟陵本来可以不用死的,我给过他机会,可他不要,如果不是因为效忠于你,他根本不会死,是你害死了他。" 江梨侧头,死死盯住暗道的门,不去看秋娘。 秋娘恨恨把江梨踹翻在地。 "带回去,萱嫔娘娘还要见她。" 人在最紧急的时候,往往会爆发出惊人的潜力。 江梨被人拖拽起来,五花大绑,一路捆着往萱嫔宫室走,内心却清明无比。 孟陵是故意的。 钥匙在她手上,从她问孟陵太湖石边的密道的那一刻起,孟陵应该就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实。 毕竟易北能够避开所有人找到暗卫的藏身之所,他能拿到密道的钥匙也不足为奇。 那么,之前他拼死拿到的钥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或许孟陵知道得更早,否则陆丰言没有那么巧,能隐藏得如此彻底。 但他依然什么都没说。 既然萱嫔已经如此防范,自己若要硬逃出宫,结果只会打草惊蛇。 从头到尾都没有被发现过的陆丰言,才是逃出宫去的最佳人选。 但若自己完全不做出逃跑的举动,萱嫔也会生疑。 毕竟萱嫔软禁之意已经十分明显,是个人都会想跑。 大概他在见到自己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想到了自己最后的结局。 萱嫔宫中灯火通明。 江梨被直接丢在萱嫔脚边。 "啧啧,怎么能如此对待皇子妃,你们也真是太放肆了。" 萱嫔装模作样的喊了一声,却也没让人给江梨松绑。 秋娘默不作声,悄悄带人退下。 "阿梨,本宫自认一直对你不错,虽说是让你待在宫中,但到底也没禁你的足,怎的你还是如此不知好歹,连公主都敢迷晕?" 孟陵下手是货真价实的迷香,几个太医都被叫去给晋阳公主满宫里解药性,由不得萱嫔不信。 江梨笑了一声。 "娘娘关心臣妾,臣妾心中感激,只不过家中有事牵挂,只是想回府看一看,哪里想到娘娘竟然这么大的反应。" 萱嫔掩着嘴,笑意满满。 "我一直挺喜欢你的,你这孩子聪明又知道礼数,北儿那孩子也是一样,又聪明又恭谨,可这人啊,越是恭谨,越是让人觉得不对劲,哪有人不想当皇帝的,先前自请去封地,我倒还真信了他几分,若是你在宫中乖乖的,待得贤儿登位,我也不会亏待了他,会给他一个闲散王爷,安稳终老,可阿梨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左不过已经撕破脸,江梨也不吃萱嫔这一套。 "娘娘这是说的哪里话,臣妾哪里想不开了,不过是想出宫看看,娘娘不许,便去试了试别的法子,既然娘娘不同意,那臣妾就不出去了。" 萱嫔盯着江梨,半晌才呵了一声。 "也罢,谁让贤儿答应了人,要替他好好照顾王妃呢,本宫就饶了你这一回,下去吧,只是一点,可不能再跑了,宫中虽说是看着辉煌,暗地里角落多着呢,下次要再跑出去迷了路,死在哪个角落里没人发现,到时候北儿回来找本宫要人,本宫也只能劝他节哀了。" 宫女过来给江梨松了绑,几乎是用拽的把人拖去了偏殿,洗漱好了之后把门锁上,除了每天送饭和送水进来之外,无论如何再不开门。 晋阳公主同样被软禁在宫中,和她相同待遇的,还有淑妃。 萱嫔彻底在宫中实现了自己如同皇后一般的地位,天子身体日益变差,终日缠绵病榻,有时甚至昏迷不醒,前朝接连罢朝三日,萱嫔联合贤妃德妃,共同下旨,令五王监国。 百官议论,却也无可奈何。 第146章 结局 朝中议论之声一天大过一天。 终于有臣子当朝提出,请求面见天子,求得圣旨口谕,否则五王监国始终名不正言不顺。 易贤大怒,发言训斥。 于是,薛从安带头,寒门与部分世家子弟终于联合起来,共同跪在丹阶之下,联名请求面圣。 易贤压力愈大。 晋阳公主终于找到机会,偷溜出来,趁萱嫔不备,放出江梨,俩人打扮成宫女模样,偷偷溜去乾阳殿,面见圣上。 暗卫一路跟随,一直到晋阳公主伸手推门却不开之时,才飘然现身,替俩人打开门锁。 "秋侍卫临时反水,兄弟们大多都措手不及,除了一些一直随侍陛下的不受影响,其余人或是被威胁,或是以情要挟,大多都不很十分情愿,公主殿下要来看望皇上,理所应当,身为公主,身边岂可没有人服侍,所以属下今天什么都没看到。" 江梨俯身为礼,谢过了他。 朝堂之上要求求见天子的朝臣越来越多,易贤终于下了狠心,放进来部分寒门,让他们进宫面圣。 以薛从安为首,辛辕则留在宫外。 在晋阳公主扑在天子怀中嚎啕的哭声中,江梨一回头,就看到了由内侍领着进来的,薛从安。 然后才看到他身后跟着的一串儿朝臣。 大概是晋阳公主哭得太过于惨烈,朝臣们一进门都被吓了一跳,还以为陛下已经驾崩,再定睛看看,原来陛下还坐的好好的,这才放下心来,纷纷围上来上前行礼。 "你……还好吧。" 萱嫔为何要留下江梨,薛从安心知肚明,只是苦于外臣不能擅入后宫,一直无法得见,后来听得朝阳郡主说江梨在宫中过得不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江梨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除了被秋娘打了两巴掌踹了一脚之外,其实萱嫔对她一直还挺客气的。 起码自己在意图逃跑被抓回来后,伙食质量都没有下降过。 薛从安看看江梨脸上还没消下去的淤青,想起那天半夜自己府中火急火燎前来报信的人,心疼不已。 "我已和辛辕说好,若是一个时辰之后我们这群人没有出来,那么他便和剩下的人调动手中禁卫,总而言之不能让五皇子逼宫成功。" 江梨看看门口,十分囧然。 "你说半个时辰会更好。" 甲胄鲜明的禁卫军已经一拥而入,把天子寝宫团团围住。 易贤身着明黄色太子服,缓缓踏入内室。 "众位大臣既然已经确认天子目前安好,也应该放心了,父皇病重,不宜过多操劳,不如众位移驾隔壁,我们再行商量?" 商量比如立谁为太子,天子何时驾崩,太子何时继位等等诸多事宜。 有年轻朝臣沉不住气,破口大骂易贤毫无廉耻之心,何德何能能继承大宝。 当场便被刀出半鞘的近卫军砍下头颅。 脑袋飞上半空之时,嘴巴犹自在动,只是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了。 所有朝臣们都在亮闪闪的刀光中被请到耳室,唯独薛从安死活都要跟在天子旁边,若是不答应就立刻血溅当场,而被易贤无奈留下。 纷纷乱乱的人群退出天子寝宫,偌大的房间只剩早已哭不出声的晋阳公主,和起不来床的皇帝陛下,外加冷静的江梨和比江梨更加冷静的薛从安。 晋阳公主还在和天子父女情深。 "那人是你派出来报信的。" 时间紧迫,陆丰言也不是个话多的人,交代完了江梨吩咐的话就要赶着出城,压根忘了自报家门。 薛从安把所有可能报信的人选都过了一遍,最后只能无奈相信,大概是江梨在宫中出了事。 凡事关心则乱。 原本他也不想如此仓促,但宫中情况瞬息万变,他也怕,怕万一进宫晚了,他看到的就只会是江梨的一具尸体。 毕竟谁都不喜欢被背叛。 江梨点点头,利索的认了。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薛从安自己说这话都觉得好笑。 如今易贤掌控了几乎京中三分之二的禁卫,他们手中仅握了三分之一,还是仓促之间凑起来的数。 如今易贤在内,辛辕在外,宫中即便是有天子的贴身护卫拼死保护,又能撑得了多久? 更何况辛辕能够胜出的把握也不大。 江梨又点了点头。 "嗯,不会有事的。" 薛从安如今还没和柳青阳俩人并称京城双绝呢,怎么可能会死在这里? 只要能撑到易北来了就好了。 当时他走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来着? 益州到京城,只要三天。 应该快了吧。 "你……" 薛从安看着江梨,只觉得心中被塞得满满地,可纵使有满腹的话想和她说,话到嘴边,最终还是说不出口。 江梨转头,看了薛从安一眼。 "你说过不会让我失望的,所以,我们都要活到那一天。" 看到江山太平,看到百花争艳。 屋外打斗声逐渐传来。 晋阳公主终于收了眼泪,半抱半拽,把天子从床上拖了下来。 "这里是待不得了,你们跟我走。" 若说最好躲的地方,宫中莫若摘星台,高台之上,易守难攻。 忠心耿耿的侍卫接过天子,杀出血路,一路冲向摘星台。 江梨提起裙摆,跟在晋阳公主身边。 薛从安默默收回已经伸出去的手,自嘲的笑了笑。 即便是生死关头,她也已经嫁为人妇,自己又能如何呢? 花白胡子的太医也被侍卫们一起揪了过来,久不来人的摘星台上架起小小的药吊子,偎着天子用于续命的药。 侍卫们还在塔下死守。 江梨抽抽鼻子,闻了闻空气中弥散的重重的药香,又看了一眼正在熬药的太医,转向晋阳公主。 "其实我一直很奇怪,为何太子谋反,皇上一定要废皇后?" 即便太子是皇后亲生,也不能证明皇后一定参与了谋反,为何天子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晋阳公主漠然看着高塔之下已经开始堆叠的尸体。 "里应外合,外头太子谋反,里面皇后下毒,唯恐父皇去得不够快,最好是父皇能赶在太子逼宫之前驾崩,连谋逆的骂名都省了。" 皇室之物,晋阳公主从小身处其中,再清楚不过,那日太子谋反,她过后偷偷去看过被天子砸了的茶盏,里头那一丝和茶香格格不入的香味已经说明了一切。 江梨若有所思,不再说话。 薛从安看了一眼江梨,顺着她的目光又看向药罐子,脸色突变。 江梨突然伸手,拉住正欲迈步的薛从安。 "太晚了。" 江梨的声音很是冷静,也很是绝情。 这毒皇后可下,为何萱嫔不能,如今才反应过来,早已太迟。 薛从安用力挣脱江梨。 "不!这是……" 病榻之上的天子睁开眼睛,似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和薛从安微微摇头。 "是太晚了。" 早已毒入骨髓,病入膏肓,药石无效,自己的身体,终究只有自己才最清楚。 何况若是自己不死,易北如何能够登位? 龙椅只有一张,帝王只有一个,迟早都是要拱手他人的。 已经有两个儿子想杀他了,他不想还要出现第三个。 "过来吧,薛卿。" 天子动动肩膀,似乎是想要坐起来,却终究没有力气。 薛从安膝行两步,垂首敬听。 "遗诏早已立好,就在朕枕头底下的夹层里,待安乐王进宫,让王妃宣旨。" 天色从明到暗,再由暗转明。 遗诏早已被取出。 江梨握着那卷明黄色的卷轴,只觉得自己手中握着这整个江山,重若千钧。 塔下声音渐弱,新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江梨抬头,看向黎明之时,印着缓缓升起的太阳,那远处已经开始慢慢暗淡的火光。 易北,终于回来了。 晋阳公主守在尸首边,不愿挪动半步。 江梨快步奔下高台。 银色闪亮的嘉州因为杀戮太过,而被染上大片大片的暗红。 冲在最前面的人,早已不复当初那个刚出冷宫的少年模样。 恍如天际启明星般耀眼而夺目。 江梨眯起眼睛,缓缓站住脚步,高举手中圣旨,声音冷静而沉稳。 "天子遗诏,安乐王接旨。" 握紧的双手颤抖着松开,明黄色的卷轴被慢慢摊开。 江梨面无表情,似乎在念着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书卷。 "……安乐王易北,亲厚人善,德行俱佳,宜承继大统,封为太子。" 易北身后,兵士们放下武器,拜服在地。 江梨听见易北的声音,就像是自己心中演练了无数遍的那样,猝不及防的在耳边响起。 "臣易北,接旨。" 江梨看着自己手中,完全空白的卷轴,郑重其事的将其合上,俯身交到易北手里。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欧,大结局了…… 站薛大人和王女神的啊,怎么说呢,薛男神这个人啊,我最爱他的一点就是,忠贞不二啊。 前四世忠贞不二的追求王女神,虽然最后被江梨死皮赖脸搞到手,但还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只是为了江梨的名声不得不娶,江梨自己也知道,第四世她嫁得并不光彩,得到了人没得到心。 所以在这一世,既然薛男神是先看到了小梨子,以他性格中的执着,大概王女神再好,他都只能叹无缘了吧嗯,就是这样…… 好吧我承认,我就是还有一点后娘的恶趣味,虽然没有虐男主,但是小虐一下男配也是能够怡情的orz你们可以放心抽打我了 我真的努力在给王女神制造机会了啊,可是小靴子就是不上道,我也没办法啊……捂脸另外打个广告~新坑开预收,十月中旬开坑~~~传送门在文案上哟~~~谢谢一直追文的妹纸们,我爱你们啊!!! 第147章 番外一 番外一 解决完了大部分的叛军,如何处置易贤变成了让易北最为难的事。 毕竟前几世易贤都是炮灰的命,根本轮不到他出手,早就被太子干掉了。 第四世自己登基时,压根就没搞得这么灰头土脸,太子搞定易贤,他再借天子等手搞定太子,然后顺理成章被封东宫,接着就登基了。 一切都是这么的顺利。 但问题是,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被活捉的易贤。 就算这人妄图弑父篡位,但到底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嫡亲哥哥,他可以不要脸,自己还是得要名声的。 新君上位,第一件事要干的就是大赦天下,没见哪个明君第一天登基就是大开杀戒的。 于是,任凭易贤怎么破口大骂,他都也只是认真的听完,然后着人把他拖下去,效仿自家老爹,削爵贬斥,囚禁终生。 忙忙乱乱的清理宫室,追捕余孽,堵掉暗道等等一系列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 易北一手携着江梨,另一只手顺手想抖开遗诏,再看看自己的胜利果实。 江梨陡然从镇静中回过神来,和触电一样伸手按住易北。 "回去再看。" 当时在场的还有薛从安和晋阳公主,无论谁来宣旨都比她来得合适,但天子偏偏挑中了她。 在展开圣旨的那一霎那,她瞬间理解了天子的意思。 天子从头到尾就根本没想过要立易贤为太子,大概是太子被废,或是更早之前,天子就已起了立易北为储的心思,只不过易储事大,不可轻动,太子被扳倒之后,易贤的动作又太过迅速,他的周围全是易贤耳目,根本不可能随意发诏,立易北为储君。 大概天子早已看出,萱嫔也在给自己下毒了。 抛去别的不论,就是寻常人家,儿子要杀老子,愤怒之余,总也会有些心灰意冷。 天子怕交给薛从安或是晋阳会横生枝节,毕竟宫中还有其他皇子,只是不受宠爱而已,八皇子更是养在淑妃膝下,是晋阳名义上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弟,交给晋阳宣旨,万一她起了别的心思,让八皇子继位,那便得不偿失了。 薛从安到底是什么心思,想要辅佐谁,他没有时间再去探究。 唯有一个人,是他能够想到的,最希望是易北继位,不会有二心。 王妃江梨。 天色大亮,尘埃落定。 百官入朝,恭请易北继位。 有晋阳公主和薛从安在旁力证,没有人怀疑圣旨的真实性。 江梨的封后大典,在易北登基之后的一个月,顺利进行。 绣着百鸟朝凤的礼服庄严而又隆重,象征着皇后权力的金印沉重而烫手,江梨一手握住金印,仰头看着台阶之上,正含笑看着自己的易北。 "你曾和朕说过,愿与朕共赏这一片山河。" 易北伸手,拉住江梨。 帝后二人登上城楼,看楼下百姓山呼万岁。 烟火升起,于欢呼声中,易北握紧江梨的手。 "朕也愿意,与你携手一世。" 唯你一人而已。 第148章 番外二 封后大典之后,江梨的生活其实挺悠闲。 毕竟易北的后宫一如之前在王府,空空荡荡,除了自己这个皇后,其余一个人都没有。 把人理一理,各种事情分派下去之后,江梨就只要等着人来和她说事情办好了请娘娘放心了。 人一闲下来,不免总是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江梨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把在外头野得根本停不下来的王萱给喊了回来。 “臣女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和离京之前比,江梨只觉得王萱变了很多,但到底变在哪里,具体也有些说不出来。 如果硬是要说,大概就是先前王萱是个标准的闺秀气质,如今则是满身的灵气,虽说被晒得有些黑,但却别样添了一种自然活跳之美。 江梨让人搬来凳子赐座。 “不用那么拘谨,上次见你,你还和本宫挤一个被窝呢,现在倒好,我不喊你,你是打算着不回来了?” 王萱轻轻笑了笑。 “怎么,皇后娘娘喊臣女回来,是想给臣女赐婚么。” 江梨热切的看着王萱,一脸只要你点头,老娘绑都要把薛从安绑你床上去的表情。 王萱低头喝了口茶。 “这几年臣女在外游历,方知之前浅薄,从前那话不过是个玩笑,反正臣女一介女流,也不用一言九鼎,娘娘就当没听过罢,若是碰上和心意的,臣女自然会回来和娘娘讨旨意的。” 想想那个时候的义无反顾,再想想现在的自由自在,王萱就觉得,当时自己的脑袋果然是被驴给踢了。 对着一个摆明了心有所属的人,她非要上赶着较劲做什么? 江梨颇为怅然,但男婚女嫁这种事,果然还是要双方愿意才行,否则强扭着过去,也只不过是成就一段怨偶。 江梨送走王萱,易北溜达溜达也跑过来了。 “怎么样,王家小姐怎么说。” 江梨叹了口气,伸手揉揉额头。 “说什么时候找到看得上的了,什么时候来和我讨旨意。” 易北想起下朝之后,王老大人赖在自己书房死活不肯走,非要自己做主给他女儿找个如意郎君时的泼皮模样,再听听江梨问出来的王小姐的意思,顿时觉得有些头大。 “王大人是不想让他闺女再往外跑了,再多跑个两年,王家就是再财大气粗,王小姐也不好嫁了。” 江梨对此表示十分赞同。 并且提出了建设性的意见。 “刚刚和王家小姐聊天,臣妾也来不及问陛下的意思,就擅自做主了。” 易北嗯了一声,让她继续说。 “曹帮主不是刚把袁大人借去他们帮么,说是一年以后保证把人活着送回来。” 江梨看着易北脸色。 “最近这宫里有些议论也确实不像样,臣妾就建议让王小姐往安乐郡那一路走一走,能走水路就更好,毕竟曹帮主和袁大人在一块儿呢,王小姐随便看上哪一个,这流言不就自己破了么?” 易北觉得自家皇后简直就是个拉郎配的天才。 “我去给曹仝写信,让他好好约束下人,不要吓坏了王家小姐。” 反正是体验生活嘛,江湖生活也是生活不是? 王家小姐不论是看上袁麓还是曹仝,对他都有莫大的好处。 于是,一个月后,王老大人再次冲来易北书房,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皇上,皇上你千万要为老臣做主啊,我那不孝女,竟然和老臣说,她要嫁给一个跑江湖的啊,这让老臣这脸往哪儿搁啊……” 易北表面上安抚王老大人,这种事情千万少安毋躁,观察观察再说,一边决定回头就去找江梨,让她以闺蜜身份,回头就把懿旨给下了,让王老大人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王萱深知自己老爹的性格,寄家书回来的同时,还修书一封上奏皇后。 于是,等易北送走王老大人之后,等着他的,就是一张只差盖印请他过目的懿旨。 三天之后,懿旨传下,王家小姐王萱,赐婚槽运帮主曹仝。 皇后赐婚,皇帝赐匾,这是莫大荣耀,王萱终于敢带着未来夫君大大方方回京,王大人接到消息,再看看自家女儿一副非君不嫁的模样,差点没直接吊死在自家房梁上。 帝后亲自主婚,双双出席,婚礼过程十分顺利,除了新郎官是直接背着新娘飞檐走壁进的礼堂,让围观的吃瓜群众叹为观止之外,一切都十分和谐。 第149章 番外三 番外三 小包子学武记 易北坚持不选妃,朝臣们的眼睛就都放在了江梨的肚子上。 第一个是公主,有幸被朝臣们放过,还捞到了一个比较幸福的童年。 第二个是皇子,长子加上嫡出的身份,妥妥的未来皇太子没得跑。 有了先帝太子的教训,太子才一出生,朝臣们摩拳擦掌,把有关于太子殿下的教育问题,事无巨细方方面面,都列入了议事日程。 光是五年计划都排了十多个,连皇太孙的教育问题都已经找好了人选编好了教材,信誓旦旦和易北拍着胸脯保证,绝不让惨剧再次发生。 于是,皇太子殿下,在开蒙的年龄,就被各种年龄的先生们,塞了一堆的孝悌礼信廉耻。 王萱生了个闺女,嚷嚷着保持身材,不肯再生,曹仝便也由她,只是自己把闺女当未来帮助培养,武功自己上,西席先生就近请的是故交袁麓。 千叮万嘱,务必要求知交好友把自己一身坑蒙拐骗的本事不要藏私,统统倾囊相授。 袁麓忠于职守,教得尽心尽力,终于成功培养出一代混世魔王。 江梨看自己家的皮猴子看得有些腻味,传话让王萱带着她家小魔女进宫来走走,顺便培养一下孩子们之间的感情。 王萱推辞几次,终于胳膊没能扛过大腿,把女儿从树上揪下来,梳洗打扮得人摸人样,带进宫来祸害皇后娘娘。 小姑娘正是好奇的年龄,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宫中一切都是新的,看见什么都想摸一摸。 江梨让乳娘把三个孩子带下去玩,她和王萱说闲话。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外头突然人声鼎沸,小孩子的叫声夹杂着奶娘的惊慌失措和小宫女惶惶不可终日的请罪,活活把皇后的院子变成了个菜市场。 王萱了解女儿,只怕是她不知天高地厚闯了祸,赶紧出门看。 江梨悠悠劝了劝她不要急,也跟着出来看热闹。 然后,江梨就看见,自己那小小年纪就满口仁义道德的学究儿子,正哆哆嗦嗦的缩在树上,自己那皮猴子一样满皇宫窜的闺女,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根长长的竹竿,正在试图把她亲弟弟从树上和捅知了一样的捅下来,而王萱家的闺女则在一边极力鼓吹。 “没关系的你跳吧,我接住你,我爹说的,多跳几次你就能学会轻功啦。” 王萱只觉得自己脑瓜仁都疼了,恨不得当场把闺女的两半屁股揍成四瓣,狠狠拉了女儿过来,一起跪着和江梨请罪。 彼时江梨还处于震惊之中,没看见王萱的反应。 一直躲在一边看热闹的易北终于悠悠然走过来,扶起曹家小姑娘,笑眯眯的左看右看,活像个拐带小孩子不怀好意的怪蜀黍。 “小姑娘多的啦,不如长大以后,来给我们家清和当媳妇吧。” 天子说话,一言九鼎。 王萱看看把整个院子闹得鸡飞狗跳的三只皮猴,再看看连连点头的江梨,只觉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